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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婚(結局‧上)
姚氏無奈搖頭,去拉霍平疆的手,說:「你不要氣音音。」
霍平疆立刻放開霍瀾音,連說:「好、好、好!」
霍瀾音蹙眉,重新審視霍平疆的神情,順著母親搭在霍平疆手腕上的手,轉過頭疑惑地望向母親。她不是不同意自己的母親再嫁。那個早亡的父親,她連見都沒見過,哪裡有半分感情。若說內心想法,她倒是真心希望母親遇到更好的男子,放棄過去,再嫁良人。可是這些年,她看著母親拒絕旁的男子,看著母親為了那個早亡男人心如死灰。她覺得無奈,亦覺得母親不會再接納旁人。
「音音,他是你父親。」姚氏說。
霍瀾音蹙起的眉頭擰得更深了。
難道母親真的想通了,願意割捨過去,繼續往前走?霍瀾音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懷疑,懷疑霍平疆選擇母親的理由。以霍平疆的身份,他要什麼樣的年輕貌美女人要不得?就連堂堂郡主也曾出言非他不嫁,還被他給拒絕了。旁人怎麼說的來著?都說霍平疆不近女色,九天神女杵在面前也不會動心。
霍瀾音警惕地上下打量著霍平疆,雖然她覺得自己的母親很好,可也不得不懷疑霍平疆的初衷。
姚氏看出了霍瀾音的心思,她輕歎了一聲,含笑說:「不是繼父。他就是你親生父親,霍石。」
霍瀾音怔了怔。
霍石?
母親口中那個大字不識一個,毛躁易怒,只有一身蠻力,就算從軍也只能去做火頭軍的……傳說中的父親?
霍瀾音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霍平疆,最後視線落在他的五官上。她只隱約在霍平疆的五官上看出和霍佑安的幾分相似來,並沒有找到自己像他的地方。
這個人……真的是自己的父親?
開國將帥,北衍的一品上將軍……這個人是自己早死的爹?
「二姑娘過來了。」門口有婆子通報。
霍瀾音回過神來,看著周荷珠端著湯藥進來。
「到了阿娘喝藥的時辰了。」周荷珠低著頭,端著食托的雙手死死摳著板子。
周靜蘭幾不可聞地輕笑了一聲。
霍瀾音驚訝地看向周荷珠,又瞬間了然。
宋氏頗有些尷尬,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扯著唇角笑出來。她說:「這些年,因為陰錯陽差的緣故,荷珠能以夫人養女的身份長大,是她莫大的榮幸。」
霍平疆看了一眼姚氏的神色,隱約猜到了個大概。他臉色一沉,全然不似對著姚氏時的溫和。整間屋子裡的氣氛也在一瞬間冷下來,屋子裡的人也跟著緊張起來。
宋氏尷尬,周荷珠何嘗不尷尬?她死死低著頭,咬著唇才能讓自己不哭出來。自從身世大白,她為了怕宋氏不悅,就沒有再接近姚氏。今日周玉清逼著她過來喊姚氏這一聲「阿娘」,那一瞬間她心裡五味雜陳,最終只成了苦澀。羞愧得無地自容。
氣氛有些僵持,周荷珠握著食托的手摳得更緊,關節發白。
打破沉默的是姚氏。
她還是溫溫柔柔的語氣,先是「哦」了一聲,才說:「居然又到了吃藥的時候,拿來吧。」
姚氏開口的那一瞬間,周荷珠差點沒繃住眼淚,像得到了救贖一般。她趕忙端著藥,送到姚氏身側的桌子上,然後低著頭退到一旁。此時此刻,從小到大的記憶紛至遝來。姚氏才是教她說話教她走路的「母親」啊……
屋子裡旁人再說什麼,周荷珠都聽不進去了。一道名為羞愧的屏障將她隔離開,她主動被困在其中。
姚氏多看了一眼周荷珠的神情,將輕歎藏在了心裡。她沒有吃藥,也沒有去吃霍平疆親手為她做的紅豆粥,而是將目光落在霍瀾音的身上,拉著她的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
「音音,你這個時候回來真的可以嗎?」
「回來看母親一眼,很快就要回宮的。」
姚氏頗為感慨地上下仔細瞧著女兒的這一身嫁衣,輕輕點頭:「我的音音今日真好看,莫要耽誤了吉時。只是可惜不能親眼瞧著你出嫁。」
霍瀾音一怔,趕忙解釋:「派人攔著母親入宮是我的意思,今日宮中恐會生亂,所以才不想母親涉險。」
霍平疆忽然對姚氏說:「你想進宮我帶你去。」
——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
姚氏沒有立刻回話,而是用一種詢問的目光望向霍瀾音。
霍瀾音思量宮中的事情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今晚的逼宮應當不會再發生,所以笑著重重點頭。
霍平疆打量著霍瀾音,莫名覺得這個女兒在見到自己的時候不是很開心?除了那一丁點的驚訝,並沒有特別驚喜和激動?
他輕咳了一聲,主動和霍瀾音說話:「你一個人回來的?」
「太子陪我回來的,只是他不方便進來,在院中等著。」
趙氏趕忙說:「這麼冷的天兒,怎麼能讓太子爺在院子裡候著,趕緊請進屋吶!」
「不必了。」霍瀾音語氣生疏,「本就是仗著霍府離宮很近,才敢抽空回來一趟。這就要回去的。」
「這麼快就走。」姚氏有些不捨得。
周靜蘭接話:「夫人不用不捨,晚上婚宴自然還能再見到。」
姚氏點點頭,含笑望著霍瀾音:「快回去罷。今日不要因為旁枝末節耽誤了正事。也不用掛心我,我都很好。」
霍平疆在一旁眼巴巴地望著霍瀾音,竟發現她只是客套又生疏地沖他微微頷首,便出了屋,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霍平疆舔了舔牙齒,心裡琢磨著剛剛的舉動惹這個女兒不高興了?
他與姚氏有著那樣沉重的感情,撬開初逢的苦澀,便是最熟悉的人。可是這個女兒不一樣,他從未見過她。沒有任何的感情基礎存在,歡喜之外,更多得卻是手足無措。
姚氏將手搭在霍平疆的小臂上,拉了拉他的袖子。
霍平疆這才收回目光,回過頭。姚氏沖他溫柔地笑著,她說:「音音是個冷靜又內斂的孩子。」
除了姚氏和霍平疆,霍瀾音出來時,屋內的人都跟著出來送她。
霍瀾音立在簷下,望向遠處亭中的衛瞻。衛瞻正在與紀鶴軒說話。霍瀾音側過臉,讓後面的一群人不必再送了,只帶著自己的宮女朝衛瞻走過去。
亭中,衛瞻聽著紀鶴軒興高采烈地講著霍將軍和髮妻團聚的事情。驚訝過後,衛瞻問:「舅舅今日一直都跟在霍將軍身邊,可知道宮中的事情?」
紀鶴軒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掩飾掉情緒。雖然他人在宮外,可是宮裡發生那樣的大事自然早有手下送消息過來。他謹記父親的話,必要時刻定要和皇后劃清界限。此時,也只能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宮中什麼事?」
衛瞻輕笑了一聲,不答反問:「以前竟不知道舅舅如此在意霍將軍之事。」
紀鶴軒歎了口氣,一副無奈的樣子道:「哎,讓之,你又不是不知道。父親總是說我如何不如霍將軍。雖然這是事實,可聽多了總是不愛聽的嘛。前些年面子上覺得不服氣,近年年歲大了才覺得硬撐了著實不算男人。這不才想通,才跟霍將軍走得近些,多學些兵法經驗……」
紀鶴軒說到一半時,衛瞻已經看見了霍瀾音。他的視線越過紀鶴軒,望向逐漸走近的霍瀾音。
「天寒,舅舅還是在家中多靜養才事宜。」
紀鶴軒臉上帶著笑,謝過衛瞻的關心,心裡卻敲響了警鐘,猜測衛瞻已經知道了他與皇后的暗中聯絡。
衛瞻已不想再多說,他起身,經過紀鶴軒,去迎霍瀾音。
「可以回宮了?」
「嗯。」
霍瀾音點點頭,任由衛瞻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走了沒幾步,霍瀾音下意識地回過頭。視線越過跪地的人群,望向開著的窗戶。姚氏仍舊坐在原處,霍平疆立在她身側,兩個人都透過窗戶望著她。
霍瀾音莞爾一笑。
衛瞻順著霍瀾音的視線瞥了一眼。登上華輿時,衛瞻忽然問:「忽然多了威風的爹,可覺得自己有什麼變化?」
霍瀾音略顯茫然地望向衛瞻。她搖頭,問:「該有什麼變化?」
衛瞻笑,道:「你不再是乳娘的孩子,身份不可同日而語。往日那些嘲笑你出身的人恐要心驚膽戰。」
「難道要拉著這樣一個爹,跑去曾經笑話過我的人面前,掐著腰耀武揚威?」
衛瞻想像了一下霍瀾音說的這個場景,一下子笑出聲來。
霍瀾音卻沒有笑。她順手摘了枝斜探的紅梅,放在鼻下輕嗅,彎唇而笑。她說:「有沒有一個威風的父親,於我而言並沒有區別。但我卻是真的高興。為母親高興。我不需要這樣一個父親,可是母親太需要一個這樣的丈夫。母親剛剛的樣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樣,終於有了生氣。」
一想到母親剛剛溫柔而笑的樣子,霍瀾音的唇角也跟著翹了起來。
衛瞻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霍瀾音從未在意過身份地位,所以霍平疆帶給她的身份並不能讓她歡喜。而她的過去,幼時有周玉清這個「父親」,後來身世大白,與「霍石」更是毫無感情。她對忽然出現的親生父親並不親暱激動,沒什麼意外的。
衛瞻歎了口氣,身子後仰,枕著自己的雙臂,一副看好戲的懶洋洋樣子。
「佑安小時候經常被霍將軍揍。他還曾經跟我訴苦,說霍將軍多次感慨若他是個閨女該多好。」
霍瀾音臉上的表情這才終於有了變化。
「霍……佑安?」霍瀾音皺起眉。
霍平疆於她而言,太過陌生。可是霍佑安並不陌生啊!
她指指自己,臉上的表情微妙極了。
「等等……霍佑安是霍將軍親生的吧?那他……那我?」
衛瞻沖著霍瀾音笑,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反問——「要不然呢?」
半晌,霍瀾音「哈」了一聲。
又過了半晌,她身子後仰,同衛瞻一樣倚靠著。而後拾起垂著臉側的遮面珠簾,戴上。
在這個只能口口相傳的年代,消息傳遞得總有滯後性。可是對於八卦這種消息,彷彿長了腿兒似的,一下子席捲。
眨眼之間,霍瀾音的親生父親是霍平疆這事兒在宮裡宮外傳遍了。只是還有人不太相信,持有懷疑的態度。
——直到晚上的婚宴,霍平疆帶著姚氏出現。
死寂與嘈雜間差地在婚宴各個角落上演。
嫻妃和良妃親自為霍瀾音繫上合歡扣,正紅的結繩懸在她的腰裙。
衛瞻立在鋪著紅毯的石階中央,手握紅弓,紅羽箭支一支支落在霍瀾音面前的路。霍瀾音垂眸,提裙而行,邁過擋路箭矢。有些路,終是要她自己來走。
她抬起頭,望向高處的衛瞻。
憶起當初她第一次進宮去見皇后,衛瞻坐在華輿上朝她伸出手。他對她說——「孤可以將你圈起來護著,誰也不能在你面前礙眼。可你知道孤要的不是一個侍妾,你要的也不會是如此。所以有些事情你要自己去面對。」
霍瀾音忽然明白了。當初決定同衛瞻回京,彼時心中所想是嘗試去接受他。然而如今想來,當她決定跟他回京時,她便已經輸了。芽子早已種下,不過只待一場春雨一場微風,瞬間氣勢葳蕤向陽。
霍瀾音終於走到衛瞻面前,衛瞻朝她伸出手。霍瀾音的視線落在衛瞻的掌心。
分明知道她一定會將手遞過來,可是伸出手的那一剎那,衛瞻的心裡還是莫名緊張。分明不該有任何懷疑,可是他還是怕她就這樣跑掉。他不由去想了些不該想的,去想她一次次想要逃跑的倔強模樣。
當霍瀾音終於抬手,將手遞給衛瞻,衛瞻那顆懸著心這才鬆了下來。
霍瀾音輕輕地將手搭在衛瞻的掌心,衛瞻卻覺得掌心沉甸甸的。四目相對,他握緊她的手,牽著她,一步步往上走。
獨行終有時,餘生相伴行。
上座的姚氏已經紅了眼睛,心裡酸澀不已,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受委屈,看著自己的女兒掙扎痛苦,又終於看著自己的女兒找回了自己,得到了幸福。
那些站在雪地裡守候的漫漫長夜,那些說不出的心疼和絕望……她從不覺得自己體會到的痛會有女兒體會得那樣沉重。
好在寒冬過後終於得到姹紫嫣紅的怒放。
霍平疆將姚氏的手握在掌中,望著遠處高臺上行大禮的女兒。先前,他對霍瀾音做藥引之事不過略有所聞。今日下午得知霍瀾音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派人略一調查,此時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得清清楚楚。
他拍著姚氏的手,面冷聲沉:「放心,我再不准咱們的女兒受半分委屈。」
姚氏因霍平疆這一句話心中泛酸,淚眼婆娑。她飛快地偏過臉去,不許自己哭,讓自己溫柔地笑著。今日是女兒的大喜日子,她不想哭。更不想女兒回頭望向她的時候發現她在落淚,惹得女兒心酸。
角落裡,霍佑安蹲在陰影裡,還沒有從震驚裡回過神來。他揪著小廝的衣領,不知道多少次地發問:「那隻小狐狸是我妹妹?」
小廝十分苦惱地不知道第幾次地回答:「是,太子妃正是您的妹妹!親妹妹!同父同母,親得不能再親的那種!」
霍佑安像泄了氣似地鬆開小廝。有些發呆。半晌,他忽然甩了自己一巴掌。看得一旁的小廝目瞪口呆。
「爺,您莫不是發燒了,小的去給您請個太醫……」
下一瞬,霍佑安又甩了自己一巴掌,用行動打斷了小廝的話。
「完了,我完了!」霍佑安無力地坐在地上。
鶯時今日本來應當十分高興的,直到她無意間看見了衛瞭的身影。頓時大驚失色,原來她一直以為的小可憐小閔子竟然是堂堂皇子。震驚之後,絲絲失落攀上心頭。她搖搖頭,努力燦爛笑起來,將最好的祝福給自己的主子。
大禮繁複,不過終有禮成時。
霍瀾音目不斜視,面帶微笑地昂首往前走。她小聲地詢問身旁的衛瞻:「殿下,今夜的逼宮當真不會再發生?」
憶起皇后,衛瞻臉上的笑容稍淡。他說:「她放棄了。」
霍瀾音品著衛瞻的語氣,沒有再多問。
回東宮的路上,衛瞻望了一眼棲鳳宮的方向。棲鳳宮裡只亮著極少的燈火,皇后今夜陪在皇帝身邊,並不在這裡。衛瞻收回視線,略顯煩躁地催促抬輿人加快速度。
衛瞻的暴躁來得快,去得也快。回到裝扮了一身紅的東宮,衛瞻的眼裡心裡便只有霍瀾音一人,他攬她入懷,親吻她的眉心和眼角,牙齒輕磨她鼻尖上小小的美人痣。
霍瀾音將他推開,旋身躲過他拉她的手,鮮紅的嫁衣裙角旋成綻放的鮮花。
她將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笑著搖頭說:「不許。」
衛瞻似早有所料,不急不緩地朝她走過去,將霍瀾音逼到牆角,湊近她的臉,在她耳邊小聲說:「音音啊,其實有很多不會傷到小孩子的方式。」
霍瀾音抬起眼睛,將信將疑地看他,在他的眼中看見了盛大的笑意。
打萍和流春領著後面的宮女進來,衛瞻擁著霍瀾音的手才鬆開些。宮女進來稟告浴室已收拾妥當,要帶霍瀾音過去梳洗。
這也算是大禮中的一個環節,衛瞻只好應允。
衛瞻留在寢殿內等候,他拾起霍瀾音放在桌上的紅珠搭面,指腹撫過一顆顆圓潤的紅色珠子。眼前不由浮現霍瀾音低著頭捏珠子玩的場景。
衛瞻一愣,怎麼就想起了霍瀾音犯傻的樣子來?今日她好不容易正常著,他可不想和霍三歲成婚。
「讓讓——」
衛瞻眼皮一跳。
他動作僵硬地轉過頭,看著霍瀾音衣衫不整地跑出來。她伸開雙臂,一下子朝衛瞻撲過來。
衛瞻心驚膽戰,趕忙接住她,拿起掛在一側的寬袍裹在她身上,無奈地說:「乖乖,別冷著,也沒亂跑亂跳。現在不是一個人了,要當心肚子裡的小傢伙。」
霍瀾音仰著臉望向衛瞻,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忽然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嗚嗚嗚,讓讓只要小討厭鬼,不管我!你壞!」她伸出的手握成拳,使勁兒去敲衛瞻的胸膛。
眼淚兒,更是吧嗒吧嗒。
衛瞻在心底扶額,趕忙哄她:「我的小祖宗,我可不敢。你仔細想想,我是不是先說怕你著涼,再說的要當心小討厭鬼?所以音音比小討厭鬼重要多了。」
衛瞻一個眼色,讓跟在後面的宮女都退下去。
霍瀾音眨眨眼,仔細琢磨著衛瞻的話。
衛瞻無奈地去擦她的眼淚,霍瀾音輕哼一聲,轉過頭去不讓他擦眼淚,又小聲嘟囔著什麼。
「音音聲音太小了,讓讓聽不見。」衛瞻一邊慢悠悠地說著,一邊抱起霍瀾音走向床榻。
到了床榻,霍瀾音一下子從衛瞻的懷裡滑下去,跪坐在床榻上,湊近衛瞻,將下巴貼在他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衛瞻。她的眼睫上還沾著淚珠兒,樣子瞧上去有些可憐巴巴的。
衛瞻去捏她的臉,問:「剛剛嘟囔什麼呢。」
「醜哦!」霍瀾音去拍自己的肚子。
衛瞻隨口說:「不會醜,會很好看,像音音一樣好看。」
霍瀾音哼唧了兩聲,使勁兒去搖頭:「音音醜了!」
她說完又開始像個小孩子似的嗚嗚地哭。
衛瞻想了一下,才明白霍瀾音的意思。他搭在霍瀾音手腕上的指尖僵了一下。
她哭是因為擔心自己懷孕之後變醜,他就會不喜歡她了嗎?
衛瞻忽然有些心情複雜。
音音和泥泥是真的不一樣。
在這一瞬間,衛瞻忽然不太明白,音音到底是泥泥的另一面,還是泥泥冷漠理智的外表下心裡某個不願展現給別人的柔弱角落?
「音音才不會變醜,就算變得再醜,也比讓讓好看一百倍。」衛瞻拿出抽屜裡的糖、架子上的撥浪鼓和手鞠,來逗霍瀾音笑。
他又找出紅繩,和霍瀾音一起玩翻繩。
霍瀾音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翹著嘴角笑了。
衛瞻與霍瀾音在大紅的床榻上相對而坐,認真地翻繩,耐心十足。衛瞻忽然覺得霍瀾音有時變成這樣也很好,讓他換一種方式去看她的心底。
可是可惜……這洞房花燭夜,他只能哄孩子玩。
嘖。
沒事,來日方長。
十日之後。
喪鐘敲響的那一刻,皇后從午眠中驚醒。她來不及穿鞋,赤足下床,跑到屋外。在冷冽的寒風中,望著東方。
「娘娘當心著涼!」
翠風和紅風一個拿著鞋子一個包著棉衣追出來。
皇后臉色蒼白,有些木訥地由著兩個宮女為她穿上鞋襪和棉衣。
翠風擔憂地問:「娘娘,要去看一看嗎?雖說您不能離開棲鳳宮,但是情況特殊,太子殿下應當會……」
「不用了。」皇后打斷她的話。
皇后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翠風和紅風已不能從她的眼中看出什麼情緒。
皇帝駕崩,舉國哀痛。
北衍曾被滅國,帶著他們從亡國奴翻身的帝王歸去,何人能不悲,戚哀之氛彌漫整個北衍。
又過了幾日,霍瀾音忽然來到棲鳳宮。
「早就想來看望娘娘,只是最近事多。一直耽擱著。」霍瀾音打量著面前的皇后。
皇后還是老樣子,從容淡然,那份骨子裡的驕傲也不曾失去半分。霍瀾音也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悲痛。她甚至也沒有換上一身喪服,仍舊穿著她最愛的大紅裙袍。她懶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一側扶手,手裡握著一卷書。
霍瀾音看了一眼書名——《詭兵》。
霍瀾音垂下眼睛,說道:「當日誤打誤撞聽到娘娘與二殿下說的那番話,雖立場不同,瀾音卻很是敬佩娘娘。」
「哦。所以呢?」皇后嗤笑了一聲,瞥著霍瀾音,「小香香,你既選擇依附男子困於後宅,今日又何必來說這些虛偽話。」
霍瀾音並不理會皇后的輕視,她也沒等皇后開口,逕自在一旁坐下。當皇后瞥向她時,她說:「有了身孕,最近久站會覺得腰酸。瀾音便不跟娘娘客氣了。」
皇后目光下移,在霍瀾音的肚子上凝了凝,又不發一言地移開了視線,視她為無物。
霍瀾音說:「娘娘是必然會輸的。即使這次僥倖贏了,在帝位之上既坐不安穩,又坐不久。因為根基不夠穩。這所謂根基並非娘娘的能力和勢力不夠,而是這男子重於女子的天下大勢。」
皇后翻了一頁書。
「若我說,這天下男子就是比女子重要,娘娘定然要嗤之以鼻。」
皇后這才從書卷中抬眼,看向霍瀾音,她鄙夷道:「你身為女子都這樣認為,實在是可悲。」
霍瀾音輕歎了一聲,含笑搖頭:「娘娘生於富貴家,並不知道普通百姓之家男子的重要。」
「洗耳恭聽。」皇后眼中的輕視反倒散去了一些。
「於普通百姓而言,活下去才是基礎,最重要的就是吃飽肚子,所以就要種地。而男子天生力氣比女子大,這是女子再如何努力也比不得的。更何況女子還要生育,待產、哺乳,這是年歲的耽擱和身體的損害,亦是女子的天然劣勢。家家一塊田,多出力氣才不會餓肚子。於農家而言,當然需要男丁下地幹活,只為得一口吃的。」
「種地?」皇后輕笑了一聲。
「娘娘體會不到一年收成不好,一家子人就會餓肚子甚至餓死。」
皇后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本宮記得當初你假死逃走,在豐白城卻把小日子過得不錯。說到底,不過是個人本事罷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並非我有本事,而是周家給我機會接觸玉石、香料,讓我讀書。若我未曾讀書,不可能逃走後過活。」霍瀾音頓了頓,「若我未曾讀書,根本不會有逃走的想法。」
「可是,不是人人都有書讀。普天之下讀書人萬萬分之一,更別說讀書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皇后已隱約猜到了霍瀾音想說什麼,她沒有接話,沉默地打量著霍瀾音。
霍瀾音便繼續說下去:「娘娘那日對二殿下說的話,著實驚了瀾音。瀾音也時常回想反思。」
「那你覺得對或不對?」
「對。」霍瀾音不假思索。
皇后問:「所以你便言行不一,心裡一個想法,實際舉動又是另一個方向。」
霍瀾音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娘娘還沒有明白瀾音的意思嗎?我認為娘娘的想法很對,可是並非實施的好時機。」
「什麼時候是好時機?幾千年過去了,這個好時機不曾到來。難道還要再等個幾千年!」皇后忽得拔高了聲音,「時機不是等來的,是自己抓住的!」
「等到這天下每年不會有那麼多的人餓死。等到一塊田地可以收成比現在多十倍百倍的糧食。等耕種有了更簡潔省力氣的方式。就像我腕上的這暗駑一樣,女子也可以憑藉各種器具填平力氣小的缺點,耕種做活,自給自足。就連戰爭,日後也未必要執槍舞刀,會有更省力氣的弩炮,甚至各種不需力氣的武器。不用蠻力,只是撥動某個機關。還可以操控更快的車,可以上天可以入地。而這些,都要等到天下讀書人越來越多,學堂遍佈五湖四海,女子亦可讀書。女子力氣不如男子,可我從不認為女子的頭腦輸於男子。」
皇后聽完霍瀾音的胡話,並不怎麼認同。她問:「你覺得這樣的瞎想會有到來的一天?」
「從宿林食野,到築屋織衣。從奴隸遍地到開創王朝。我們本就一直在往前走。當初刀耕火種的先輩亦不會想到我們的今日。我的暢想又為何一定不可能?我不認為娘娘的想法有錯,」霍瀾音又一次強調,「可娘娘走得太快。普通女子跟不上娘娘,天下男子又容不得娘娘。所以這條路,娘娘走不通。」
「所以你什麼都想得明白,卻覺得所謂的天賜良機沒有到來,所以什麼都不做。」
「娘娘做事喜歡大刀闊斧,可我更喜歡循序漸進。歷史長河,滄海一粟,娘娘的路走不通,我願用我的方式來默默為這歷史的長河亮起螢光。」
皇后望著眼前的霍瀾音,許久不曾言。手中的書卷不知何時被她放下,她像是走神了一般。
皇后輕笑,她語氣輕飄飄的:「你覺得本宮想要的未來當真會實現?」
霍瀾音回憶了一下當日皇后盛怒時對二殿下說的話。
她點頭:「會。當衣食無憂,腦子比力氣更有用,人人讀書明理。娘娘想要的公平就會到來。興許如娘娘所說的那般,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以三夫四姘,公平自由;興許一夫一妻,再無姬妾制,男女成婚便是一生一世的忠誠和獨享;又或者婚姻形式不再存在,歡好自由,獨身亦是自由,女子也不用再受生育之苦,由……器具代為繁衍?」
說到最後,霍瀾音神色古怪,已然是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
皇后更是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起來。
她笑夠了,正了正臉色,道:「說起來,這棲鳳宮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可惜了我身邊的兩個好孩子。她們兩個一個想開私塾做先生,一個想上戰場做女將軍。本宮餘生既困在棲鳳宮,便請太子妃幫忙,放她們兩個出宮。」
「娘娘,我們不離開您!」翠風大驚之色,直接滾下。
紅風倒是不在屋內。
皇后鳳目一掃,威壓欺壓。她一巴掌甩在翠風的臉上,將翠風打得踉蹌跌倒,再不敢反抗半句。
霍瀾音默了默,點頭說:「好。」
離開時,霍瀾音便將哭腫了眼的翠風和紅風帶離棲鳳宮,送了盤纏,放她們出宮,各奔前程。
皇后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轉著那塊質地粗糙的玉佩。屋內的燈光暗了,宮女未曾即使進來挑燈芯。這棲鳳宮,留下的宮人本就不多了。
等燈光熄滅時,皇后回過神來。她起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喊一個叫「玲瓏」的小宮女。
「娘娘!玲瓏在!」玲瓏趕忙小跑著過來。
皇后摸了摸她的頭,說:「喏,明日一早把這玉佩送去給二殿下。」
「誒!」玲瓏受寵若驚地雙手去接。她極少在皇后面前做事,皇后也是第一次對她笑。
翌日清晨,又一聲喪鐘響徹整個皇宮。
衛瞻睡夢中驚醒。他猛地起身下床,望向棲鳳宮的方向,整顆心往下沉。
皇后服毒殉葬。
留字:願與君同往。
衛瞻下令,帝后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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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瞻:所以為什麼老二有遺物,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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