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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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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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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1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趴著

  霍瀾音舉著線輪,袖子滑落堆在臂彎,露出皙白的小臂。山頂的風有些大,吹起她的裙角高揚。風大時,她用力拉著線,竟被風箏扯得跌跌撞撞踉踉蹌蹌。越發將她的身量襯得縴細。

  周自儀含笑望著她,說︰「當心,別被風箏帶到天上去。」

  「才不會!」

  「那是最好。這個風箏是我借的,要還的。」

  霍瀾音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也沒有再回話。因為她發現風越來越大,她拽著線有些吃力。她仰著頭望著藍天上的雄鷹風箏,手腕用力調整著線的角度。

  周自儀望著霍瀾音的背影,臉上的笑慢慢淡了。

  妹妹比他離開西澤時長高了些,也瘦了很多。

  他拿起搭在馬側的披風朝霍瀾音走過去,披在她的身上,說︰「袖子理一理,吹太多風要著涼。」

  霍瀾音望著平緩翱翔的風箏只是笑︰「不礙事的。我現在身子硬實了許多,沒有以前那麼容易生病。」

  周自儀皺眉,他問︰「這近兩年,你病過幾次?」

  霍瀾音望著風箏,沒怎麼在意周自儀的話。她搖搖頭,的確也不記得自己生病過幾次。

  周自儀握住線輪。

  霍瀾音疑惑地轉過頭來看他,繼而彎著眼睛燦爛笑起來︰「哥哥才知道幫我。」

  「阿音,過幾日的鳳壽宴你可準備好了?」

  霍瀾音蹙眉︰「準備?」

  「你可能會遇到很多惡意的人。他們可能嘲諷你鄙夷你,甚至害你。你會受委屈,也可能受傷害。最嚴重的情況可能連命都賠進去。那些妃子、公主、郡主和京中權貴之女和你不一樣。」

  話一出口,他發現真把這話說出來,心裡還是十分不舒服。

  霍瀾音溫柔笑著。她說︰「哥哥,我知道你的顧慮。可是我小時候讀書最先讀的是《孟子》,最先背下的句子是你一個字一個字教我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最先會寫的字,是你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寫下的『正』。」

  周自儀忽然覺得妹妹的眸光有些陌生,不再是記憶裡那種少女無憂的神態。他看著妹妹問︰「那可還記得我當時如何對你說的?」

  霍瀾音目光躲閃了一下,才說︰「哥哥說我不比任何人差……」

  周自儀失笑︰「只記得這句?」

  「那時候我那麼小,你講的那些道理我都聽不懂,還那麼長,我怎麼可能記得住……」霍瀾音的聲音低下去。

  「所以你就一次次騙為兄時刻謹記?」

  霍瀾音心虛地向後退了一步,笑著說︰「好好好,我知道錯了。哥哥再說一遍,我回去抄上一千遍,等我七老八十都忘不掉!」

  周自儀無奈地搖搖頭,他抬起頭望向天上的雄鷹,又拽了拽線。

  「哥哥,你說乾坤在我心。」

  周自儀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收了笑,認真地說︰「不管我是誰,是什麼身份,不管旁人怎麼輕賤我,我都不能輕賤自己。身份也好,經歷也罷,旁人用這些來嘲諷我,我卻不會因為這些而自卑。只有做錯才讓人羞愧。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行的端做得正,只要無愧於心,不管到了哪裡面對什麼樣的人,都要挺胸抬頭驕傲以對。旁人怎麼看我與我並沒有關係,重要的是我如何看待自己。」

  周自儀盯著霍瀾音的眼睛,半晌,他舒了一口氣,說︰「阿音,你長大了。」

  心裡卻是忍不住的酸澀和疼痛。

  記憶裡的小妹妹是個嬌氣的小姑娘,會驕驕傲傲地笑,也會任性地耍脾氣。

  周自儀不敢去想分開的這近兩年裡,他那個嬌氣到驕縱的小妹妹都經歷了什麼,才會瞬息成長起來。

  他知道她總會長大,但不是以受到傷害這樣殘忍的方式逼她成長!

  「哥哥?」霍瀾音伸出手來,用指腹小心翼翼抹去周自儀眼角的濕意。

  「我挺好的,哥哥不要心疼。有失就有得,我去了很多地方,見到很多人,學會了很多東西,體會過以前不會有的生活。」霍瀾音微笑著輕輕點頭,「真的。」

  線輪轉動,纏在上面的麻繩不斷放著線。

  「再不收線,這線要斷了。」

  霍瀾音一驚,猛地回頭,看見衛瞻和霍佑安出現在不遠處。

  「參見殿下。」周自儀話音剛落,手中放得太長的線忽然被風吹斷了,雄鷹在湛藍的天空掙扎了一下,朝著遙遠的方向一頭朝下栽去。

  霍瀾音眼睜睜望著那風箏跌落,直至跌向另一座山後,看不見了。

  「駕。」衛瞻隨手甩了下馬鞭,力度很輕。馬蹄踏過草叢,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衛瞻連馬韁也沒握,雙手隨意垂在身側,面無表情地由著馬慢悠悠地往前走。

  霍瀾音望著衛瞻的背影,猶豫了一下。她抿抿唇,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小跑著去追衛瞻。她追上了衛瞻的馬,也不走上去與衛瞻說話,只是默默跟在馬後。

  馬蹄噠噠,風兒沙沙。

  霍瀾音順手將被風吹亂的鬢髮掖到耳後,繼續跟在馬後。跟了很久很久。

  霍佑安坐在馬上,停在原處,沒跟。衛瞻走得遠了些,他轉過頭看向周自儀。他說︰「周大人當真瞭解你這假妹妹?」

  周自儀抬眼對上他的目光,道︰「霍小將軍有話不妨直說。」

  霍佑安說︰「據我瞭解,你這假妹妹不僅身份假,更喜歡說假話。心裡彎彎道道,算計來算計去。你以為你奮不顧身站出來護她,到頭來說不定她還要屁顛屁顛去討好大殿下。到時候周大人恐怕裡外不是人。」

  「她是我朝夕相處十幾年的妹妹,霍小將軍是第二次見的陌生人。我自是評斷。」

  霍佑安笑了笑,道︰「那周大人敢不敢打個賭,你這妹妹不過欲擒故縱,最後還要離開你周家去大殿下身邊。」

  霍佑安的語氣彷彿胸有成竹。

  周自儀看著跟在衛瞻馬後的霍瀾音深一腳淺一腳的背影,他朗聲開口︰「周某從不下賭。」

  霍佑安輕笑了一聲。

  周自儀的視線從霍瀾音的身上移開,正視霍佑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只要不牽扯旁人、不涉及是非善惡底線,誰也沒資格對旁人的選擇指手畫腳。我是她的兄長,為兄者,教她護她,而不是管教命令她。路是她自己選的,不管她是因為日久生情,還是因為權衡利弊做出的現實選擇。我即使不贊同,也不會阻止她。至於裡外是不是人,這話也不對。她做她想做的事,我做我想做的事。無愧於心即可。」

  霍佑安收了笑,心裡莫名堵得慌。

  「失陪。」周自儀頷首,越過霍佑安,朝著遠處樹下拴著的馬走去。他從掛在馬側的行囊裡取出水囊和素餅,席地而坐,慢條斯理地吃著。

  霍佑安指著周自儀半天,重重放下手,狠狠低聲抱怨︰「我腦子有病才跟文官逞口舌!」

  霍瀾音跟在衛瞻馬後走了很遠,遠到確定看不見霍佑安和周自儀的身影了,她才嘆了口氣,說︰「讓讓,我走不動了……」

  衛瞻猛地握住馬韁,轉過頭瞪向她。

  「真的!」霍瀾音彎下腰,雙手搭在自己的膝上輕輕揉著。

  衛瞻嗤笑了一聲。

  霍瀾音忽然小跑了兩步,跑到衛瞻身側。她仰著臉望向衛瞻,朝他伸開雙臂。

  衛瞻又嗤笑了一聲。

  霍瀾音嘆了口氣,她將臉貼在馬脖子上,拍了拍馬兒,說︰「小黑馬,你幫我說說好話吧!你幫我說一句好話,我就親你一口。」

  她嘟起嘴,當真親了一口。

  衛瞻將手中的馬鞭往馬側一插,探手握住霍瀾音的腰,將她拎到馬背上趴著。他抬手狠狠打她的屁股,可是他的手高高舉起,又輕輕落下,最終也只是擰了一下。

  他鬆開她。

  可是又氣不過就這樣擾了她,更氣不過自己連拍她都不狠心,衛瞻像是置氣一樣再次高高舉起手,又緩慢收了力度地落在霍瀾音的屁股上。

  「疼!疼!」

  這還疼?

  衛瞻瞥著霍瀾音,恨得想敲她的腦殼兒。可是對上她的那雙眼睛,屈著的食指落在她眉心時又鬆了力度。

  背上忽然多了一個人,大黑馬有些不自在,兩隻前蹄不停地動著,馬背晃動。霍瀾音趁機跳下馬背,向後退著。她說︰「殿下打人!我可得躲遠些!」

  衛瞻跟著跳下馬,大步朝霍瀾音走過去,幾乎走到她面前,逼著她繼續後退,一直到霍瀾音的後背抵在樹幹上。

  衛瞻一拳砸在她耳側樹幹,邊緣開始發黃的葉子簌簌往下來。

  衛瞻逼近霍瀾音,咬牙切齒︰「混賬東西!混……」

  霍瀾音忽然雙手捧起衛瞻的臉,踮起腳尖,將香香軟軟的唇貼在衛瞻的唇上,將他的第二遍「混賬東西」堵回去。

  四目相對,那般近的距離。

  霍瀾音從衛瞻的眼睛裡看見真實的自己。她想,這樣也好,沒什麼不好。既然選擇了,只有走下去。

  霍瀾音鬆開衛瞻,她彎下腰,從衛瞻胳膊下逃開,彎著眼睛笑︰「餓了,回去吃飯。」

  她轉身,還沒走兩步,腳步生生頓住。

  葳蕤的雜草中,一條橫著的蛇,歪著頭瞧她。

  她小步挪到衛瞻身邊,衛瞻閒閒瞥了她一眼,牽著她往前走。走了一段距離,霍瀾音停下來抱怨︰「怎麼還不冬眠……」

  衛瞻沒說話。霍瀾音順著衛瞻的視線回頭,看見不遠處另一條蛇盤在樹上曬太陽。

  「快冬眠吧……」

  衛瞻唇角終於有了一絲笑。他攬過霍瀾音細腰,牽著她走向大黑。然後讓她側坐在馬背上。他牽著馬韁,一步一步往前走。

  快要下山,衛瞻看著霍瀾音的目光變了。

  憑什麼?

  他將霍瀾音拎下來,自己上了馬,悠閒地望著遠處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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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15: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吮吮

  衛瞻坐在馬背上慢悠悠地朝前走了好一會兒,「籲」的一聲拉住馬韁,他回頭,霍瀾音立在原地,沒跟過來。

  隔著遠遠的距離,衛瞻大聲說:「過來!」

  霍瀾音搖頭:「走不動。你走吧,哥哥一會兒見不到我會來接我。」

  衛瞻舌尖舔了舔牙齒,克制著不罵人。

  他打馬朝霍瀾音過去,停在她面前,說:「霍瀾音,如果孤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你已經死一百次了。」

  他黑著臉朝霍瀾音伸出手。

  霍瀾音彎起眼睛笑,扶著他的小臂坐上馬背。

  衛瞻皺了下眉。

  「怎麼了?你的右手?」霍瀾音以為他體內的邪功又影響了他,趕忙擼起他的袖子,沒有料想之中的黑塊,倒是有兩道鞭痕。

  「怎麼弄的?」她問。

  衛瞻不耐煩將袖子放下去,說:「被人打的。」

  「誰敢打你?」

  衛瞻摸了摸她的頭,冷笑一聲:「皇帝老子打的。怎麼,你要幫我報仇?」

  霍瀾音一怔,抿抿唇不說話了。

  倒是認真覺得鞭子這東西十分討厭。

  騎著馬往回走,經過周自儀和霍佑安,霍瀾音望向周自儀,不知道怎麼解釋,蹙起眉。周自儀面帶微笑沖她點點頭。

  霍瀾音心裡繫著的那根繩一下子鬆開。

  霍佑安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他沖著衛瞻離去的背影喊:「注意時辰,別太晚回宮!」

  他又看向周自儀:「我怎麼說的來著……」

  周自儀沒有理他,撿起線輪拍了拍上面的塵土,放進馬鞍旁的袋子中。他望了一眼雄鷹風箏跌落的山間,牽著馬尋過去。

  那風箏,的確是他借的。

  霍瀾音坐在衛瞻的身前,拂在她臉上的風越來越大。不是風變大了,而是馬速越來越快。

  「去哪呀?」霍瀾音問。

  衛瞻沒說話。

  黑馬飛奔了一陣子,周邊的景色也從郊外的綠色逐漸變成櫛比的房屋。進了城,霍瀾音慢慢認出來這是往皇宮去的路。

  霍瀾音的心裡一沉。眼前一下子浮現母親病弱的蒼白臉色。她將手搭在衛瞻握著馬韁的手上,她想說她不想現在入東宮……

  可是,她才剛剛花心思將衛瞻哄好,且還不知道他心裡的氣是不是完全消了。

  愁絲爬上霍瀾音的眉眼間。

  要不……先跟他回去,再哄哄他,等確定他徹底消氣了再說?

  衛瞻瞥了一眼霍瀾音搭在他手背上的手,誤會了,心裡舒坦了些,反手將她的手握進掌中。

  到了那日周自儀攔馬車的地方,霍瀾音心裡不由有些感慨。

  然而,下一刻衛瞻轉了方向,沿著紅牆東側去。

  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噠噠作響。霍瀾音後知後覺衛瞻並不是帶她進宮,她疑惑地回過頭去看衛瞻。然而衛瞻剛巧移開視線,去看天邊的日頭。

  他在看時辰嗎?霍瀾音想起離開時霍佑安的話。

  是了,這裡不是西澤不是豐白城不是旁的地方,是天子腳下的京城,衛瞻身為太子,少年時既上朝參政,他應當會很忙吧?

  馬在一座氣派的宅院正門前停下來。霍瀾音抬眼,望著高懸的牌匾上寫著「霍府」二字。

  「紀公子。」管家恭敬彎腰。

  衛瞻也未下馬,帶著霍瀾音進去。

  宅院從外面看十分氣派,裡面亦是別有洞天,院中奴僕衣著乾淨目不斜視,走路也規矩,個個都是訓練有素的模樣。霍瀾音不得不感慨,到底是京城。

  又是距離皇宮這樣近的地方,霍瀾音猜測這宅院主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衛瞻垂眼看了看霍瀾音的神色,拉著馬韁,帶著霍瀾音在宅院裡閒逛。而管家默默跟在後面,隨時等著吩咐。

  京中的建築風格和西澤相比有很大區別。霍瀾音好奇地瞧著宅院的佈置,覺得很是好看。

  衛瞻細瞧霍瀾音的神色。

  霍瀾音後知後覺地問:「我們就這樣在宅院裡亂走嗎?不用拜會主人嗎?」

  雖然衛瞻是太子,可是這也不太好吧?

  難道這是衛瞻自己的別院,可牌匾上的「霍府」二字明顯否了這個說法。霍瀾音又去猜這裡是不是霍佑安的住處。

  衛瞻不答反問:「好看嗎?」

  「好看。」霍瀾音點頭。

  衛瞻摸了摸她的頭,語氣莫名:「那就多看幾眼。因為等你看完就要一把火燒了這裡。」

  「為什麼?」霍瀾音驚了,回過頭望向衛瞻。「很好看的,而且我瞧著很新,像剛修葺過的。」

  衛瞻「嘖」了一聲,望著霍瀾音的目光一言難盡:「因為這宅子的主人寧肯去別人家寄人籬下也不要這裡。」

  「怎麼會有那麼蠢的主人……」霍瀾音蹙眉。

  衛瞻安靜地望著她。

  霍瀾音緩慢地抬起眼睛,望向衛瞻,望進他的眼底。

  明明枝頭的麻雀叫個不停,霍瀾音的耳朵好像沒了用處,什麼都聽不見了。所有的一切,好像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靜悄悄的。

  「什、什麼時候的事情……」霍瀾音的耳朵又好用了,她聽見自己這樣問。

  「不記得了。」衛瞻隨口說。

  什麼時候準備的?大概是她同意和他回京的第二日,他便派人先一步回京挑地方。這地方不僅離皇宮近,還離太醫院很近。

  衛瞻不耐煩地問:「看完了嗎?」

  他揮了揮手,下令:「燒。」

  白管家猶豫了一下,只好硬著頭皮轉身去吩咐奴僕準備油。

  衛瞻調轉馬頭,毫無留戀地離開。

  「別!」霍瀾音勒住馬韁。

  「別!別!」她又重複了兩聲。

  衛瞻垂下眼睛看她,看見她的眼睛濕漉漉的。

  白管家豎起耳朵來,悄悄聽著這邊的動靜,他也不想燒啊!這樣的宅院就這麼燒了?造孽啊!

  沒聽到衛瞻的回應,白管家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走過去,也不敢說話,只是候著。

  「管家,不燒了。」霍瀾音說。

  白管家去看衛瞻的臉色,見他面無表情,才又猶疑地看向霍瀾音。

  「不燒了。」霍瀾音又重複了一遍。

  白管家再等了等,沒等到衛瞻反駁的話,壯著膽子應了一聲,滿臉喜色地趕忙去吩咐家僕。

  霍瀾音的眼前忽然一黑,是衛瞻寬大的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衛瞻略彎下腰湊近她耳邊,低聲說:「不許讓別人看見你這雙濕漉漉的眼睛!」

  霍瀾音默了默,慢慢抬起手握住衛瞻的手掌。她說:「可是殿下總惹我哭……」

  她輕輕眨眼,濕漉漉的眼睫擦著他的掌心。衛瞻的拇指動了一下。他收了手,別開眼:「送你回家,然後我得回宮了。」

  霍瀾音垂下眼睛,望著方磚地面上映出的兩個人偎在一起的身影。她眼中有茫然,也有猶豫。

  「殿下,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衛瞻心裡煩躁,本來不想搭理她,卻莫名覺得霍瀾音語氣鄭重得有些不尋常。他耐著性子道:「有什麼話快說。」

  霍瀾音坐在衛瞻身前背對著他,她垂下眼睛,長長的眼睫遮了她眼底的情緒。

  「彼時我為藥引,於殿下而言我只是藥,所以殿下不在意我的身體和生死何其正常。可是我想知道,當殿下認為將我放在心裡之後,可曾後悔過?」

  「你說什麼?」

  霍瀾音慢慢攥緊袖子,她緩慢側轉過身,望向身後的衛瞻。她望著衛瞻的眼睛,迷茫地、又是鼓起勇氣一般地問他:「過去立場不同,不必多言。我只想知道現在殿下可會後悔,可會在意,可會心疼。」

  衛瞻笑了一下:「呵,你在說什麼屁話。」

  然後,他收了笑。

  霍瀾音從來沒有坐過那麼快的馬。

  她不是第一次坐衛瞻的馬,衛瞻騎馬的速度向來很快,可是這一回的馬速快得像要飛起來。霍瀾音臉色發白,生怕自己下一刻就會被身下這匹飛馬甩出去。

  霍瀾音還沒緩過一口氣,就跌跌撞撞地被衛瞻拉進了太醫院。然後是一大群太醫將她圍住,為她診脈,為她下針,割她的手指,甚至宮女餵她奇怪的藥粒。

  廳中那麼多人,可是一片死寂,誰也不敢出聲。

  隔著人群,霍瀾音望向衛瞻。

  衛瞻坐在圈椅裡,他低著頭,慢條斯理地轉著拇指上的扳指。

  兩刻鐘後,衛瞻抬頭:「結果。」

  「回殿下的話,很多藥殘留在這位姑娘體內。這些藥有補藥,也有毒物。毒藥雖用量極少,也並非劇毒之物。可到底是毒,必對人體有損。由於從未有過先例……」

  衛瞻撩起眼皮看他,張太醫打了個寒顫。

  「換個人回話。」

  「可能傷四肢、可能傷神智、可能影響生育、可能致器官早竭。暫無根除之法,只能慢慢調理。日後儘量不要服用任何藥物。」

  李太醫說完,大廳內又是一片死寂。

  衛瞻轉著扳指的動作停下。

  「來人。押江太傅回京。」他頓了頓,「若有反抗,殺無赦。」

  衛瞻緩緩起身,提步往外走。

  「殿下……」霍瀾音跟在他身側,神色複雜地望著他,「江太傅他是為了治療殿下,他還是你的老師……」

  衛瞻笑了。

  「泥泥啊——」他摸了摸她的頭,「這世上騙了孤還能好好活著的人,只有兩個。」

  衛瞻拉起霍瀾音的手,將她被割破的食指指尖兒含在口中吮了吮。

  指尖兒又濕又癢,霍瀾音抬起眼睛,望著衛瞻的目光深深。

  棲鳳宮中,皇后懶洋洋倚靠在美人榻上,逗弄著長寧郡主的貓兒。長寧郡主和長安郡主坐在一旁的繡凳上。

  宮人腳步匆匆地進來,恭敬稟告:「娘娘,大殿下將太醫院給砸了。」

  長寧郡主和長安郡主對視一眼,又收回視線。

  「現在人呢?」皇后漫不經心地問。

  「回宮的時辰遲了,被陛下罰跪在宗元殿。」

  皇后皺眉,鳳目中流轉幾分慍意,慍意轉瞬即消,她重新慵懶地逗著腿上雪白的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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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15: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東宮

  皇后顯了乏,長寧郡主和長安郡主立刻有眼色地起身告退。長寧郡主是二王爺的女兒,長安郡主是三王爺的女兒。兩位王爺都不止一個女兒,偏偏她們兩個走得最近。大概是因為其他幾位郡主都嫁為人婦。長寧郡主倒是也嫁過,可新婚沒幾日夫君意外去世,旁人同情她,她倒是樂得清靜,在宅院裡養了很多貓貓狗狗,日子過得很是瀟灑。

  長安郡主嘛,本是三王爺極為寵愛的女兒,天下良人盡她挑選。可她偏偏看上了年紀可以做她父親的霍平疆,也不管郡主的身份使勁兒獻好,弄得整個京城人盡皆知。她倒也不在意旁人怎麼說她,仍舊像以前那樣左一個霍將軍右一個霍將軍。

  她們兩個緩步走出棲鳳宮,隨意閒聊著。

  長寧郡主抱著懷裡的貓兒,隨口說:「太子這次回來脾氣改了不少。聽說不是第一次摔東西、砸東西了。他以前哪會這樣。」

  半天沒等到長安郡主的回應,長寧郡主疑惑地看向她,見她在發呆。

  「長安?」

  長安郡主回過神來:「什麼?」

  她沒聽清長寧郡主的話,問了什麼,卻不等長寧郡主再說一遍,她直接說:「堂姐,我想求賜婚聖旨!」

  長寧郡主無奈地搖搖頭,不贊同地說:「男人有什麼好的?嫁了人憑白添了那麼多麻煩,不如一個人逍遙快活。更何況霍將軍都能當你爹了,你又何必對他心心念念,把自己名聲都搞壞了。」

  「可是我喜歡他吶!」長安郡主理直氣壯,「這世上不會有比他更威風的大將軍!我遇見了他,眼裡就再也看不見旁的男子!」

  長寧郡主不愛聽她這些情情愛愛的蠢話,她擼著懷中貓兒的毛髮,說:「賜婚聖旨這事兒,難。霍將軍和陛下是什麼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知道霍將軍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定不會為難霍將軍。」

  長寧郡主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才繼續說:「除非陛下嫌霍將軍手中兵權太重,想要對他開刀,才會背了他的意,頒賜婚聖旨。不過那時候血雨腥風,你會是什麼處境自己動腦子想一想。」

  「我沒想那麼多……」長安郡主很難過,「那我能不能去求求皇后娘娘頒一道賜婚的懿旨?」

  長寧郡主回頭望了一眼棲鳳宮的方向,一言難盡地拍了拍長安郡主的肩膀,說:「你想試試就去吧。」

  長安郡主又猶豫了,小聲說:「皇后娘娘好像也不會幫我。」

  她低下頭,眼圈紅了。她好不容易等到霍平疆進京,若還是沒能抓到機會讓他再給跑了……她想想就難過。

  長寧郡主忍了又忍,還是問出來:「你可認識紀雅雲?」

  「紀家二姑娘怎麼會不認識?不過只見過幾次,不熟。」長安郡主抹眼淚。

  長寧郡主說:「她是個好姑娘,你也是個好姑娘,姐姐覺得你們一定能合得來。好了,姐姐先走一步了。」

  長安郡主半信半疑。

  長寧郡主坐上自己的轎子,立刻翻了個白眼,嘟囔:「沒男人活不下去的樣子真難看!」

  霍瀾音跟著衛瞻離開太醫院,衛瞻直接將她帶進東宮。

  「等我回來再送你回家。」

  ——衛瞻丟下這樣一句話,轉身就走。

  霍瀾音被留在了衛瞻的寢殿裡。宮內宮女和小太監們目不斜視地做著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有對霍瀾音的出現表現出意外來,一切都有條不紊著。

  霍瀾音打量著衛瞻的寢殿,只是安歇的內殿也比農家小院還要大。她走向書架,隨意翻了翻架子上的書。桌子上看了一半的書倒扣在桌面。她不由想像著衛瞻坐在這裡讀書的樣子。

  雖然她並不知道其實衛瞻每日並不在這裡讀書,只是偶爾翻看兩眼罷了。

  霍瀾音在桌邊坐下,隨便拿來一本書來讀。半頁未到,思緒已經不知道飄到了哪裡。

  她努力將思緒拉回來,卻怎麼也看不進去書卷上的文字,只好將書冊放回書架。霍瀾音猶豫了一下,推門出去。守在外面的兩個小宮女恭敬地屈膝行禮,低眉順眼,沒有阻止霍瀾音的意思。

  霍瀾音邁出寢殿,往外走。兩個小宮女默默跟在她的身後。

  這裡就是衛瞻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霍瀾音有些好奇地隨便瞧了瞧。繞到後院,好大一面湖,湖邊華亭處放著漁具。霍瀾音問:「大殿下平日裡時常釣魚嗎?」

  「回夫人的話,那是二殿下的東西。是二殿下常在這裡釣魚。」

  霍瀾音不再多問。她怕在東宮裡四處亂走不好,惹人非議,沿著來路回了寢殿。她在寢殿裡等衛瞻回來,等呀等,等到暮色四合。內殿裡很安靜,熏香的味道很淡很寧和。霍瀾音逐漸有了倦意,在玄黃的床榻上躺了個邊兒,闔著眼睡著了。

  霍瀾音又做了噩夢。她夢到了永林山的那個夜晚,黑暗中碧綠的眼睛,低低的狼嚎。她去推衛瞻,可是怎麼都推不醒他。餓狼逐漸靠近。她不是沒想到以衛瞻為餌自己逃命,最終還是不忍心。

  畫面一轉,衛瞻護在她身前,鮮血從他頭頂流下來。棍棒落在他的身上,而她被他護在懷裡。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狼狽過。她在夢裡尖叫。

  噩夢像一個牢籠,她拼命掙扎著想要逃出來。霍瀾音不安地蹙著眉,終於疲憊地醒過來。

  寢殿內光線昏暗,衛瞻躺在她身側。

  她側著臉望了衛瞻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起身湊過去,指尖兒輕輕去摸衛瞻的頭頂。

  指尖兒一頓,她終於摸到了他頭上的疤痕。繼而,她的指腹又是一顫,落荒而逃般收了手。

  像有什麼東西從她心裡抽走,忽然空落落的。然後漲潮一般,慢慢將整顆心臟浸濕。

  半晌,霍瀾音的目光下移落在衛瞻手上的扳指。她鬼使神差地將那枚扳指輕輕取下來。

  她抱膝坐在床上,攤開左手,右手拿著扳指,放在自己左手手心。然後拿起來,再一次將扳指放在自己的手心。

  反反復復。

  每一次都靠著回憶尋找細微不同的角度。

  時隔那麼久,霍瀾音仍然記得那一日的夕陽,和那一日的心顫。那是她第一次對他動心,緩慢生長。可終究曇花一現,被他逼得蕩然無存。

  她說過會試著去喜歡他,重新喜歡上他。

  扳指忽然從她手心滑落,滾到衛瞻手側,貼著他的手背。霍瀾音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去撿,衛瞻手腕翻轉,撿起那枚扳指。

  霍瀾音緩慢地抬眼望向衛瞻,衛瞻漆潭的目光沉沉,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衛瞻坐起來,拉過霍瀾音的手,將那枚扳指放在她的手心,而後握起她的手,將她的手完全裹在他的掌心,牢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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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克制

  「連這枚扳指也要討去?」衛瞻問。

  霍瀾音搖搖頭,仔細將那枚扳指套在衛瞻的拇指上。她鬆手的剎那,纖細的指尖兒被衛瞻握在掌中。

  霍瀾音低著頭,說:「也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天快黑了吧,我得回家了。」

  衛瞻「嗯」了一聲,鬆了手。

  霍瀾音的手好似沒地方放似的輕輕搭在膝上,然後從衛瞻身側下了床。雙足踩進鞋子裡,發覺衛瞻一直沒有動。難道他不送她了嗎?

  霍瀾音回頭瞧他。衛瞻低著頭,轉著拇指上的扳指。

  霍瀾音心想自己可以回家,腳尖才往前邁出一點點,又轉回身,去扯衛瞻的袖子,溫聲細語:「你說了送我回家的。」

  衛瞻瞥她一眼,道:「你出去看一眼。」

  霍瀾音疑惑地穿過內殿,推開鎏金門,外殿比內殿更寬闊氣派,兩排宮女站在兩旁候著,霍瀾音推門出來,她們動作整齊劃一地屈膝行禮。

  霍瀾音再往前走了兩步,忽然聽見了雷聲。她快步穿過外殿,一直到門口推開殿門。

  雷閃交加,大雨瓢潑。天色陰沉如墨,分不清時辰。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霍瀾音回頭,這才發現衛瞻不知何時早已換上玄色的寢衣,鬆鬆垮垮地掛在他的身上,交領領口露出他的鎖骨。他未著履,長腳踩在深色的理石地面。

  衛瞻沒往前走,只是站在內殿門口,問:「晚上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芙蓉羹。」

  衛瞻眼中訝然一閃而過。

  用晚膳的時候,霍瀾音才真切明白衛瞻為什麼連逃命的時候對吃食都那麼挑剔。她也曾當過十六年的閨閣小姐,可如今才知道西澤遠不可與京城相比,何況是太子爺。桌上擺滿珍饈,無一不精緻。霍瀾音甚至有很多菜都不認識。

  衛瞻慢條斯理地吃著,甚至是一副對事物並不滿意的樣子。他若吃了什麼東西後皺了眉,服侍在一旁的宮女就會立刻將他吃過的菜端下去。

  霍瀾音低下頭,默默吃著芙蓉羹。

  「好吃嗎?」衛瞻問。

  「是比宮外的味道好一些。」霍瀾音頓了頓,「卻也沒宮外芙蓉羹的味道特別。」

  在衛瞻發問的時候,便有宮女盛了一小碗芙蓉羹放在衛瞻面前。衛瞻卻欠身拿起霍瀾音正吃著的那碗芙蓉羹。他吃了兩口,又若無其事地把碗放回她面前。

  時辰更晚一些,霍瀾音跟著宮女去沐房沐浴。她一步步走近溫泉池中,當她整個人都泡在水中,濃郁的香味兒在東宮婉轉傳來。伺候的兩個小宮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見驚訝。

  霍瀾音沐浴過後回了寢殿尋衛瞻,吞吞吐吐地問:「我宿在哪裡?」

  衛瞻靠坐在床上,一條腿支著,一條腿隨意一橫,無聊地手中翻著一卷書。聽了霍瀾音的話,他翻書的動作停了一下,若無其事地說:「東宮的空房間多的是,你愛誰哪睡哪。」

  於是,霍瀾音果真去了東次間。

  她想試一試,衛瞻是不是真的不再像以前那樣強勢操縱著她。

  霍瀾音離開之前,衛瞻好像渾然不在意的樣子。可她剛一走,衛瞻就摔了手裡的書。

  「混帳……小東西!」

  宮女們低著頭,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霍瀾音躺在此間的床上,許是因為換了陌生的地方,她許久沒睡著。她心裡想著不能睡太晚,還不知道明天早上要幾點回家,若起了遲了恐要鬧笑話。

  她使勁兒閉上眼睛,強迫著自己去睡覺。

  「一隻讓讓,兩隻讓讓,三隻讓讓,四隻讓讓……」

  夜深了。

  東此間的房門被衛瞻黑著臉踹開。他走到床榻前,居高臨下地瞥著霍瀾音。她面朝床榻外側蜷縮側躺著。

  「醒著還是睡著?」

  半天沒有回應。

  衛瞻上了床。他動作輕柔地側轉過身,極近距離地望著霍瀾音的睡顏。

  淡淡的香味兒充盈在衛瞻的鼻息間,那香味兒像一種勾引,指引著衛瞻往深淵而去。

  衛瞻已經克制了太久太久。

  現在她就睡在他的身邊。

  衛瞻伸出手,只指腹輕輕撥了撥霍瀾音長長的眼睫。他收回手,搭在身側,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

  下一刻,他抬手搭在霍瀾音的細腰上,捏著繫帶的一角,輕輕一扯,將繫帶解開。霍瀾音的衣襟滑下去,露出裡面杏色的貼身心衣,緊緊貼在她的雪丘上,輪廓誘人。

  霍瀾音眼睫顫了一下。

  半天的沉寂後,霍瀾音忽覺額頭一涼。然後衛瞻小心翼翼地將她的衣襟攏好,又扯來被子為她蓋好。

  霍瀾音眉心處,他留下的輕吻柔情緩緩漾開。自她的眉心而起,一直溫柔濕潤至她的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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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15: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試婚

  霍瀾音心裡掙扎了一下,開口:「殿下,我沒睡著。」

  衛瞻頓時有一種被抓包的狼狽感,不由黑了臉。他「嘖」了一聲,語氣陰陽怪氣:「既然裝睡怎麼不裝到底?」

  「因為我說過不會再騙殿下。」

  衛瞻怔在那裡。

  半晌,衛瞻忽然翻身,手肘壓在霍瀾音耳側,壓在她身上。他將臉埋在霍瀾音的頸間,用力吸了吸她身上的味道,另一隻右手有些急切地去褪她的寢褲。

  霍瀾音咬了下唇,握住了衛瞻蠻橫的右手,阻止他的動作。

  「不要。」她說。

  她的身體早就習慣了他,不管是他的靠近,還是他進一步的所有行為。以前床笫之間,她一向聽話,不管他怎麼對她,在哪裡用什麼方式和姿勢,她都很聽話。即使疼了乏了難受了,也從來沒有拒絕過他。

  從第一次被他扛起扔到床上,那間遮了厚厚窗幔的屋子黑暗無光,她像墮於不見天日的牢籠,攥著被子的手再怎麼用力也握不住自己的命運,他身上那麼硬那麼冷,她在他手裡是毫無抵抗力的木偶。彼時,她只覺得屈辱難堪。

  即使後來他不再那麼粗魯對她,她還是不知道怎麼去拒絕。她只要看見衛瞻脫褲子,就下意識地溫順如羔羊。

  她不喜歡那樣的自己。她說她會努力試著去喜歡他、接受他,可她絕對不想像以前那樣任他擺佈,否則她那些丟了性命也要逃離的堅持都變得可笑。腰和腿上的醜陋疤痕更會嘲諷她。

  她要嘗試!而不是妥協!

  他們的開始太壞了。

  衛瞻忽然覺得自己的臉上有點濕,他指腹抹過霍瀾音的眼角,抹到濕漉漉的淚。

  衛瞻湊過去,舔去她眼角的淚。

  霍瀾音忽然覺得很難過,茫然地說:「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我的身體早就習慣了殿下。但是……」

  「我知道。」衛瞻說。

  霍瀾音疑惑地望向他,殿內昏暗,她的眼眶裡盈著淚,她看不清衛瞻。

  衛瞻忽然覺得心情很好,特別好。他的小狐狸會認真跟他講不要了。

  他扯起唇角,笑了。

  衛瞻鬆開霍瀾音,從霍瀾音身上離開,躺在床榻上,然後將霍瀾音攬進懷裡抱著她,在她頭頂說:「慢慢來,不急。」

  衛瞻語氣中的笑意完全藏不住。

  ——不急,真的不急。只要讓我知道你是真的在努力接受我,我可以慢慢等。這輩子還那麼長。

  霍瀾音心裡一緊,又一鬆。

  壓抑在心口的洪潮瞬間湧汩。她將臉埋進衛瞻的胸口,伸手用力攥著他的衣襟。

  他們都缺少了對對方的信任。

  衛瞻曾未臥美人鄉,一朝得到,食髓知味後更是對她肆意妄為,如今竟也壓下心癢體躁,學會克制。因為……

  衛瞻不由自由把答案說了出來:「反正感情也不是幹出來的。」

  霍瀾音反應了很久很久才明白衛瞻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的眉頭慢慢皺起來,從衛瞻的懷裡抬頭去瞪他。然而衛瞻已經睡著了。

  翌日清晨,霍瀾音醒來時,衛瞻已不在身邊。

  「夫人醒了。」宮女進來伺候她梳洗更衣。

  霍瀾音詢問:「大殿下去了哪裡?」

  「回夫人的話,大殿下每日這個時候都要上早朝。」

  霍瀾音點點頭。

  宮女蹲在她身邊給她穿鞋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霍瀾音的錯覺,雖然宮女們昨日很恭順,可今日似乎比昨日更恭順些。

  「殿下說夫人醒了後要先吃早膳,而後若夫人著急回家,會有宮人相送,若是不急,可等他回來。」

  霍瀾音訝然——這真是衛瞻說的話

  「殿下何時會下早朝?」

  小宮女低眉順眼,微笑溫聲「每日下早朝的時辰不定,若論最近的時辰算,大約還有一個時辰。」

  「那我等他。」

  小宮女給霍瀾音穿好鞋子,起身立在一側,再次福了福身子:「奴,山河。夫人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山河……」霍瀾音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山河這才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的臉。

  若是往常,再過一個時辰衛瞻就會回來。可今日朝堂上卻有事耽擱了。

  皇帝看著太監呈上來的麥子,指了指下方的周自儀,問:「愛卿,這就是你說的嫁接之法?」

  「正是。採用嫁接之法,不僅產量會增兩成,而且更耐乾旱,可有效緩解北衍西北一帶饑荒。」周自儀道。

  朝臣們小聲議論著。

  李相誇讚:「早知周大人才華橫溢,竟不知深得農科。」

  周自儀謙遜回了一禮,道:「相爺謬贊。家母農籍,自幼耕種,近些年閒暇時在家中耕種,無意間的發現,令下官有了嘗試之念,實驗了三年,又請教了一些有經驗的老農戶和幾位農科能士,終得此法。實在不敢居功。」

  陳大人不贊同:「此法聞所未聞,新歲貿然採用,若一旦不成,顆粒無收,西北一帶的百姓該如何是好?」

  福大人道:「依周大人的意思,只實驗了三年。臣以為時間太短,不知這樣的麥子吃進腹中,天長地久可會對身體有害?」

  孫大人亦不贊同:「世間萬物皆有靈,都要遵從自然之道,強行將兩種麥子變成一種,乃逆天之行,恐驚神靈。」

  周自儀皺眉。陳大人和福大人的擔憂不無道理,可孫大人的話純屬無稽之談。他反駁:「孫大人,若開天闢地以來人人遵從自然之道,人人挖洞宿枝,不知蔽體。就不會有這亭台廟宇,不會有我們身上所穿綾羅衣。刀耕火種,造字鍛具才有了如今人之優於他畜。至於陳大人和福大人的擔憂不無道理,下官以為第一年應當只在西北一帶採用試驗田的方式,階段性改種。且配以醫者觀察。」

  陳大人再反駁:「周大人之意有一漏洞。如今西北一帶因土地和氣候年年饑荒,若再拿出土地來實驗又顆粒無收,再一年的饑荒恐怕更加嚴重!」

  議論的臣子們點點頭,頗為同意陳大人的話。

  「陛下,」周自儀朗聲道,「西北一帶年年饑荒,縱使朝廷每年都發放補給,亦不過治標不治本。不僅是西北,福南一帶土壤肥沃,卻常因洪澇減產。臣以為應當從旱南幾國引進良種改麥為稻,且修壩築堤,加大產量以輸貧瘠之地。再言,因戰亂之故,如今百姓家中缺男丁,春耕時節常常有田無人耕。臣以為歇戰多年,兩國皆有損耗,近年不會再起戰火。可削減軍政開支,軍中重新編納,解甲歸田。」

  「不可!」

  若說周自儀前面的提議尚且有待商榷,可他最後說到了軍隊,恐怕朝中不會有多少人支持他。北衍曾被滅國,經歷了那麼多年的戰亂,無比看重軍中力量。每年財政最大的支出就是軍事。

  不停有人站出來反對,也有人站出來支持周自儀,但大多只是支持他前兩項提議,支持解甲歸田主張的臣子寥寥無幾。

  皇帝揉了揉眉心。他看向霍平疆,霍平疆幾不可見地搖頭。皇帝太瞭解霍平疆,只一個眼神就知道他不是反駁周自儀的提議,而是說老子只會打仗,這些破事不知道。

  「李相如何看啊?」

  李相上前一步,笑著說:「啟稟陛下,臣以為周大人所說不無道理,可陳大人等人的反駁亦有道理……」

  他說了一通廢話。

  皇帝更頭疼了。他目光掃過整個大殿,最後落在衛瞻的身上,開口:「太……」

  剛說了一個字,他忽然反應過來重立太子的詔書壓在他手裡還沒放出去,衛瞻如今還是個廢太子。

  衛瞻正煩著呢。他不知道他的小泥泥可還在東宮等著他。他想回東宮。

  臣子靈敏地捕捉到了皇帝口中的這一聲還沒喚完的「太子」,立刻豎著耳朵聽。畢竟比起種地,他們更在意下一任皇帝會是誰。

  「讓之,你怎麼看。」

  周自儀皺眉,抬首看向遠處的衛瞻。

  衛瞻只說了四個字——

  「不破不立。」

  皇帝揉了揉眉心,有些乏了。他揮了下手:「今日且到這裡。」

  「退朝——」

  臣子緩緩退出大殿,周自儀在人群裡疾步,想要追上前面的衛瞻。然而李相將他攔住。李相笑著說:「年輕人,莫要太鋒芒了。」

  周自儀正色,他深深做了一揖,誠道:「下官於朝堂之上所言皆為肺腑之言。」

  李相搖搖頭。

  周自儀高中時,他十分看中他的才學和聰慧,以為佳婿。如今看來,他鋒芒太甚,剛正固執,不懂圓滑,日後難為高位,且恐累及家人。這婚事,恐要再議。

  這一打岔,周自儀再回頭,已不見了衛瞻的身影。

  今日早朝結束的時辰比前幾日晚了近一個時辰,時辰已經近晌午。衛瞻下了朝等在外面的小太監便已經告知霍瀾音留在東宮等他。他不由加快了步子。

  霍瀾音坐在屋子裡無聊,讓山河陪著她出了屋,在後院隨便走走,這就撞上了來東宮釣魚的二殿下和碩婉公主。

  「你就是皇兄帶回來的那個女人?」衛瞭好奇地偷偷打量了一眼霍瀾音,又立刻規矩收回視線。

  「參見二殿下,參見公主。」山河跪地行禮。

  霍瀾音有一瞬間的無措。她不知道該怎麼對二殿下和公主行禮。像山河那樣跪下嗎?

  應該是吧?臣子臣妻見了皇子、公主都是要下跪行禮的吧?

  霍瀾音學著山河的樣子,雙手交疊放在腰側。然而剛剛彎膝,還沒跪下去,一隻強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小臂,攔住了她。

  她不需要回頭,熟悉的感覺告訴她身後的是人衛瞻。

  他不讓她跪。

  「皇兄!」衛瞭的臉上瞬間露出幾分孩子氣。一手拿著魚簍一手牽著碩婉公主走向衛瞻。

  「太子哥哥!」碩婉公主甜甜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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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身世

  「你沒睡醒腦子不清醒?」衛瞻沒理弟妹,問霍瀾音。

  霍瀾音只好說:「我的確不懂宮中禮節。」

  碩婉公主吸了吸鼻子,明亮的一雙眼睛像是發現了大寶貝似的盯著霍瀾音:「這個姐姐好香香!」

  她甩開二殿下的手,小跑到霍瀾音面前,仰著小腦瓜,說:「姐姐!姐姐!你能抱抱我,讓我聞更多香香嗎?」

  「亂叫什麼姐姐,喊皇嫂。」衛瞻拽了拽碩婉公主頭頂的小揪揪。

  霍瀾音和衛瞭都在一瞬間看向衛瞻,眼中浮現驚訝。

  山河努力壓下心裡的驚駭。

  「叫嫂嫂就叫嫂嫂嘛,太子哥哥你怎麼又拽我的小揪揪!」碩婉公主氣鼓鼓的,小圓臉蛋這下變得更圓了。

  霍瀾音蹲下來,輕輕抱了抱她:「小公主不生氣,咱們聞香香。」

  「香香!香香!」碩婉公主將奶奶的小臉蛋往霍瀾音的臉上蹭了又蹭。

  衛瞻這次沒拽她的小揪揪,直接拽著她的後衣領,將小姑娘拎起來。碩婉公主一雙小短腿亂蹬。

  「哥哥!哥哥!太子哥哥!嗚嗚嗚嗚……」

  小公主委屈地哭了。

  「皇兄!皇兄!」衛瞭趕忙從衛瞻手裡接下小公主,輕輕拍著小公主的背哄著她。

  「太子哥哥壞!」碩婉公主委屈地咧著嘴哭,露出小小的牙。

  「小公主不哭了,給你這個吃,我只有最後一塊了哦。」霍瀾音從荷包裡翻出一粒糖遞到她面前。

  衛瞻望著那一粒糖,有些走神。

  在很久之前,霍瀾音也曾用這樣輕哄的語氣遞給他一粒糖,卻被他打落。

  「好了,不要哭了。」衛瞻沉著臉開口。

  碩婉公主打了個嗝,哭聲的確歇了。

  「皇兄,我這就帶著婉婉回去,不吵你。」衛瞭將小公主拉到身邊護著。

  衛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衛瞭牽著碩婉公主的小手往回走,忍不住小聲抱怨:「不是都說好了不哭不鬧嗎?我好不容易休一天來釣魚的……」

  「敏之。」衛瞻在後面喊他。

  衛瞭疑惑地回過頭。

  衛瞻偏過頭,示意了一下不遠處的靜湖。

  衛瞭一愣又一喜,趕忙牽著碩婉公主去釣魚。

  皇宮這般大,能釣魚的地方很多,可衛瞭從小就喜歡來這裡釣魚,這些年一直沒改。

  衛瞻沒再理這兩個孩子,帶著霍瀾音轉身往回走。陪著她用過午膳,才送她回家。

  霍瀾音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想著衛瞻對小公主說的話。

  「去罷。」

  霍瀾音回過神來,才發現馬車已經停在周府正門外。

  她溫聲說:「母親如今整日臥床,恐不宜馬車顛簸。等母親身體好些我再帶著母親搬去殿下買的宅院。」

  他置辦了宅院送她,若她沒有立刻搬過去,她擔心衛瞻不高興。

  「這般嚴重?」衛瞻皺眉。

  提到母親,霍瀾音的眉宇間帶著幾分憂色。她說:「我從有記憶裡,母親身體就不太好。如今是多年各種小毛病堆在了一起……」

  衛瞻點點頭,沒再多問。

  自從霍瀾音跟著衛瞻進了東宮,姚氏就沒睡過。她臉色蒼白神色委頓地偎靠在床頭,忍不住一陣陣咳嗽。

  「又讓阿娘擔心了……」霍瀾音心酸地伏在姚氏的腿上。

  姚氏撫摸著女兒的長髮,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長長輕歎一聲,沙啞說:「是娘害了你。」

  霍瀾音搖頭:「這和娘沒有關係。路是我自己選的。」

  姚氏卻只是搖頭,淚落雨下。

  霍瀾音急忙去擦母親的眼淚,心裡難受得很。她有些後悔了。當初想著補償周家十六年養育之恩才同意做藥引,何嘗不是也有著置氣的原因。倘若當初不是那麼計較周家人口口聲聲說她虧欠周家,倘若當初沒有對宋氏那樣心寒,倘若當初再自私一點直接帶著母親從周家逃走……

  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至少母親不用一整夜一整夜等在雪中傷了身,亦不會牽腸掛肚寢食難安。

  她記得小時候母親很美,美貌甚至給她帶來很多苦難。短短十幾年,母親衰老得那麼快,然而這十幾年的衰老卻比不上這短短的一年。

  霍瀾音伏在姚氏腿上嗚咽著小聲哭。

  姚氏輕輕拍著女兒,視線卻從窗戶向外望去,望著湛藍的天空。這樣藍的天空,不知道還能見幾次。她心裡忽然一陣絞痛,淚水模糊視線。

  「都怪娘不好,五六歲的時候貪玩落水高燒不退。你外祖父為了娘推遲啟程的日子。然後啊……」

  「然後呢?」霍瀾音這是第一次聽母親提到外祖父。

  姚氏用力吸了口氣,心腹間脹痛。

  「然後沒有逃掉,除了娘和你父親躲在樑上,四十二口人都死在西蠻人手裡。」姚氏垂淚,「音音,如果不是娘總是身體不好,總是拖累旁人。你不會承受這些,你也會錦衣玉食地長大,被一家人捧在手心裡寵著。周家富貴,卻不敵你外祖父家千分之一。母親小時候金衣銀履,就連手裡玩的小鼓也鑲著鴿血紅……」

  姚氏陷在無憂的小時候,眉眼間帶了幾分悵然的笑意。

  淪落為奴,姚氏又何嘗不是從天上跌進泥裡。

  霍瀾音忽然就懂了母親為什麼不管過得多艱難,都要傾盡所有幫助戰後鰥寡孤獨者。她必然是恨透了西蠻人和戰爭。

  「那父親呢?」霍瀾音問。

  姚氏彎唇:「他是母親在路邊撿的小乞丐,留在家裡做事。後來帶著母親逃難十年。兩個小孩子啊……住過山間洞穴,宿過街角草地,也不知道是怎麼活下來的。其實母親什麼都不會,只會拖累你父親……」

  他脫下衣服包住她走破的腳,從懷裡取出做工換來的饅頭。可是饅頭那麼硬,她咽不下去,傷心得哭喊著要回家。

  他急得手足無措,只會無措地說:「小主子別哭!我以後給你賺金山銀山,請最好的廚子給你做好吃的!」

  霍瀾音安靜地聽著,忽然覺得比起母親,自己的經歷真的不算什麼。「後來呢?父親是參軍了嗎?」她問。

  姚氏點點頭:「後來又打仗了。你父親特別高興地說咱們要把西蠻人趕走。那十年啊,咱們北衍人才明白被滅國是什麼滋味兒。皇上揭竿而起,百姓一呼百應,誰都想上戰場。那個時候甚至出過很多女子兵、童軍。」

  「母親可也曾想去?」

  姚氏搖搖頭:「母親得留在家裡照顧你哥哥啊……」

  「那父親走的時候可知道我了?」

  「不知道呢,那時候母親也不知道有了你……」

  姚氏的目光有些空,回憶拉到很久的過去。那些過往,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

  她放在身側的手攥著被子,想起他走那一日對她說過的話。

  「秋君,西蠻人殺你家人四十二口。你在家裡等我,我非取四十二萬西蠻人性命來償!」

  封在心底近二十年的痛洶湧而出,姚氏一口血吐出來。

  「娘!」霍瀾音大驚,臉色瞬間慘白。

  她慌忙拿來帕子和水。

  姚氏抿了口溫水,面帶微笑地安慰她:「音音,別哭別哭,這一口血吐出來,母親身子反倒鬆快了很多。沒事的。」

  霍瀾音死死抓著姚氏的手,哭著說;「我不管,就當我自私。就算為了女兒,你也要好好的啊!」

  姚氏去擦她的眼淚,溫柔地答應:「好。」

  若不是為了女兒,她早已不必苟活。

  「咚咚咚……」稻時在外面敲門。

  「夫人,姑娘,那位奚公公又帶著太醫過來了。」

  霍瀾音擦乾眼淚,親自出去迎接。只是她哭得太厲害,眼睛是腫著的,瞞不了旁人。

  奚海生看了一眼霍瀾音神色,笑著說:「夫人,大殿下讓我將蘇太醫帶過來。且讓蘇太醫住在你家中,隨時可以有個照應。蘇太醫的醫術很是可以放心。」

  「有勞蘇太醫了。」

  霍瀾音忙吩咐稻時和鶯時打掃出一間房出來。她和母親如今住在周家一個不起眼的小院,雖然逼仄了些,可她還是決定讓蘇太醫住在小院裡,不在周家尋別的地方住。一來省去麻煩,二來也是離得更近些。

  奚海生送了蘇太醫,往回走。進宮之後,他琢磨了一下,招來小太監,讓小太監趁衛瞻閒暇時,告知霍瀾音哭紅眼睛的事情。至於他如今當真是忙得見不得衛瞻,這便急匆匆從西廠去了。

  霍瀾音讓蘇太醫為姚氏診了脈,又親自送他出去客套了幾句。霍瀾音想著如今母親的身體實在不該再憂心落淚,決意再不提起母親的傷心事,她推門進屋前,扯出笑容來。

  母女又說了幾句話,姚氏瞧著霍瀾音的臉色,問:「音音,你日後有何打算?當真要入東宮去?」

  霍瀾音脫了鞋子上床,偎在母親身邊。在母親身邊,沒由來的輕鬆,心事盡展。

  「我想試一試。雖然我知道日後大抵要留在東宮。可就算留在東宮,也有甘與不甘之分。」

  「為什麼願意去試了呢?」姚氏問。

  霍瀾音身子後仰,後腦抵在牆上。她說:「我不明白憑什麼大殿下對我好我就要接受他,難道我只能被動地接受不能選擇自己喜歡的?難道我就那樣卑微,別人對我好了,我就要高興地迎上去奉獻自己的一生?否則就是我不知好歹。憑什麼呢,他是人,我也是人,不是低一等關在籠子裡等人挑選的寵物。古人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太子又如何?皆人爾!」

  姚氏忽覺錯愕,在霍瀾音的神情裡看出幾分他父親當年的傲骨。

  「他以前用太子的身份救過我。可是這一次,他沒有太子的身份沒有內力,只是一個人捨命相救。」

  霍瀾音眼前浮現那一日衛瞻的樣子。她再也忘不掉鮮血在他眼間流下,他問:「音音,還是不肯動心嗎?哪怕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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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宮裝

  「好。」姚氏說。

  霍瀾音一怔,望向母親。

  姚氏溫柔地說:「沒關係的,音音想去試就去試。失敗了也不過眼淚一捧。這世間婚配大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婚前毫無接觸。有的夫婦能走成怨偶,也有更多夫婦舉案齊眉。」

  「母親不會覺得我任性嗎?旁人只會認為我不知好歹。」

  姚氏搖頭,她將霍瀾音的手拉在雙手間反復摩挲:「人人心中都應當有一方天地,旁人丟了自己卻來指責你,這是他們的錯。越是無情的人越是重情。咱們音音是好姑娘,不是沒有心,而是把自己的心關得太嚴。」

  姚氏頓了頓,問:「音音,你這次到京城可見過宋氏?」

  霍瀾音蹙眉:「我見她做什麼?」

  「解鈴換需繫鈴人。你從來不說,可是母親知道是她傷了你的心。你以前是多麼善良多麼柔軟的孩子啊,是被逼出了理智冷情……」姚氏掩唇一陣咳嗽。

  霍瀾音趕忙跑下床給她倒水。

  姚氏喝了水,胸腹間稍微好了些,才說:「音音,雖然你逼著自己冷漠把自己保護起來,可能傷你的人永遠都是你在意的人。越是你在意的人,傷你會越深。在這男女情愛裡,又是皇家……母親不怕別的,只怕他日你當真真心以對,又被傷得體無完膚……」

  「母親,我是曾經因為宋氏很難過,也因為賭氣做過不算聰明的決定。可過去了就過去了,總是放不下就會困在過去裡,不能往前走。女兒不是變了,只是長大了而已。」霍瀾音歪著頭靠在母親的肩上,「至於大殿下……正如母親所言失敗了也不過眼淚一捧。他若無情我便休,眼淚只一捧,多一滴都不給。」

  「音音那麼聰明,母親幫不了你什麼。只有一個建議給你個建議,要不要?」

  「要!」霍瀾音彎著眼睛,聲音軟軟。

  姚氏望著窗外的湛藍,緩緩說:「男人一時的真心和奮不顧身並不值得珍惜。若想得到一個男人一輩子的真心,你要做的不是拼命去愛他,而是拼命愛你自己。音音,千萬不要在情愛裡丟了自己,若你自己都不愛自己,旁人又怎會珍惜你。」

  霍瀾音翹起唇角,笑了。她將臉埋進姚氏的懷裡,軟著聲音撒嬌:「阿娘,最妙並非互相理解,而是發現本就觀念相同。」

  姚氏也笑了,她輕輕撫著女兒的長髮,溫柔地說:「畢竟是我的女兒。」

  霍瀾音已許久未曾這樣輕鬆過,姚氏亦是。

  沒過多久,姚氏便累了。霍瀾音扶著她躺下,悄聲走出屋子。昨日她本是和哥哥去放風箏,在山上遇到衛瞻,後來跟著衛瞻離開,現在才回來。她總要跟周自儀解釋,免得哥哥心寒。

  霍瀾音不想多生事端,所以不願意在府中亂走,令稻時去詢問周自儀如今可在府中,約了書房相見。

  稻時去找周自儀的時候,周自儀正在後院涼亭裡修風箏。周靜蘭和周荷珠也在。這個風箏,是他跟周靜蘭借的。

  「剩下這些只好你來修了。」周自儀起身。

  周靜蘭「嗯」了一聲,低著頭修風箏沒抬頭。

  周自儀走得遠了,周荷珠忽然開口:「大姐,我聽說兄長昨日是和霍瀾音去放風箏的。」

  周靜蘭拿起風箏走出涼亭,周荷珠急忙跟上去。她們兩個剛走過拐角,看見遠處周自儀和霍瀾音並肩離開的背影。

  周靜蘭停了停腳,等他們走遠了,才繼續走。她回頭瞥了周荷珠一眼,語氣不善:「沒人了,你還跟著我做什麼?」

  「姐姐這話我不懂。」周荷珠無辜地搖頭。

  周靜蘭冷笑:「周荷珠,別在我面前裝傻裝乖。」

  周荷珠紅著眼睛:「我只是想和姐姐打好關係而已!我是真的想和姐姐好好相處的!」

  「那你提霍瀾音是什麼意思?挑撥離間嗎?我和哥哥是一起逃難受苦走過來的感情,豈是你能挑撥的!」周靜蘭直接拽著周荷珠的衣領,將瘦弱的周荷珠拽得跌跌撞撞,「再想裝傻裝乖到長輩面前去,別在我面前犯噁心!我以前是討厭霍瀾音,可那是因為宋氏。現在她都不是宋氏的女兒了,我幹嘛還去搭理她?還有,別的小伎倆就罷了,你要是算計到哥哥身上,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我沒有!」周荷珠直接跪下來,哭哭啼啼地去拽周靜蘭的衣角,「姐姐姐姐你冤枉我了,我真的沒有!」

  遠處有奴僕朝這邊探頭探腦。

  周靜蘭氣急,這情景傳到長輩口中又成了她嫌棄周荷珠欺負周荷珠!

  周靜蘭深吸一口氣,鄙夷地瞥著周荷珠:「周荷珠,你這輩子就打算憑著賣慘無往不利了?」

  周荷珠哭著搖頭,淚若雨下,我見猶憐:「姐姐,我真的沒有!你要相信我啊!我笨我蠢,我哪裡做的不好你告訴我我會改的。」

  「周荷珠,若不是哥哥勸我寬和,若不是來了京城怕影響哥哥名聲,我真想掐死你!」周靜蘭咬牙切齒。她推開周荷珠抓著她裙子的手,轉身就走。

  周荷珠仍舊跪在原地,低著頭小聲地嗚咽,眼淚像是止不住似的,委屈得不得了。

  遠處偷看的兩個丫鬟趕忙跑過來扶她。

  周荷珠用手背去擦臉上的淚,滿是淚水的臉扯出笑容來,說:「是我不小心摔倒摔疼了,不關姐姐的事。你們不要亂說。」

  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心下憐惜。都是做丫鬟的,一想到周荷珠堂堂千金做了十六年丫鬟,更能感同身受。

  霍瀾音跟著周自儀進了書房,有些猶豫不知道怎麼開口,總是怕辜負兄長,讓兄長失望。

  周自儀也不急,走到書桌後,提筆寫字。他一邊寫一邊問:「這般吞吞吐吐是為何?」

  「哥哥……」霍瀾音走過去,看見周自儀方方正正地寫了一個「真」字。

  周自儀待墨蹟稍微乾了些,將紙張貼在霍瀾音的腦門,道:「拿回去自己悟。」

  霍瀾音趕忙接過來,盯著那個「真」字看來看去。

  周自儀含笑搖頭,說:「過幾日入宮參加鳳壽宴的時候,小心崔家人。」

  「西澤那個和父親不和的崔家?」

  「正是。你做藥引的事情也是崔家在京中傳開。崔家升遷至京中後,兩個女兒皆高嫁。其中小女兒更是嫁給了嫻妃的親弟弟。自己留心。」

  「嫻妃……」霍瀾音蹙眉,有些沒譜。實在是她對京中不熟。

  周自儀解釋:「由宮女升至妃位,是碩婉小公主的生母。宮中妃嬪不多,好像只有三兩個,她是唯一生過子嗣的。皇后不喜麻煩,很多宮中應酬的事情都推給她去做。」

  「哥哥知道這麼多?」霍瀾音彎起眼睛笑。

  周自儀哪裡會知道後宮之事?不過是擔心霍瀾音應付不來,昨日奔波打聽出來。

  他沒解釋,只是微笑著說:「行了,回去吧。我也要出府一趟。」

  霍瀾音回去的時候琢磨著周自儀對她說的話,和宋氏走了個碰面,兩個人的距離很近了,她才發現。

  猛地撞見,兩個人都愣住了。

  霍瀾音險些認不出眼前的宋氏。宋氏瘦了,老了,白了鬢髮,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愁態,早不復記憶裡溫柔模樣。

  所有的百轉千回,原以為那麼重,在相見的那一刻才知道也不過如此。

  霍瀾音微笑著得體地喊了聲「夫人」,而後淡然地離開,擦肩而過。

  世間萬事,重重握起,亦當輕輕放下。

  宋氏反應遲鈍地轉過身,望著霍瀾音的背影,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想伸手去抓,可她的手使不上力氣。

  視線忽然花了。宋氏眼前的霍瀾音的背影逐漸變小,變成她蹣跚學步時的小背影。她每往前邁出一步,身子就長高一分,逐漸長大到現在,也逐漸走遠,離開了她。

  她怎麼能那麼惡毒地罵她呢?

  宋氏喘不上氣來,不得不用手壓在自己的心口。

  痛啊。

  霍瀾音腳步越來越快,瞧見宋氏白了鬢髮的樣子,越發想念母親,只是更快回去陪著母親。

  她剛回去,宮裡又來了人。

  「夫人,奴姓季。您可喚奴季嬤嬤。奴奉殿下之命,來服侍指點夫人。」

  季嬤嬤滿頭銀髮,年近花甲。她臉上掛著得體的端莊笑容,卻含著一道威嚴和果決手段。

  在季嬤嬤身後站了四個亭亭玉立的宮女,山河也在其中。

  霍瀾音頓時了然——衛瞻想到了,他派人來教她。

  霍瀾音溫聲說:「日後有勞嬤嬤。」

  閒時,霍瀾音悄悄問山河:「季嬤嬤原本在宮中何處做事?」

  山河昨日已被衛瞻那一句「皇嫂」駭住,如今對霍瀾音更是畢恭畢敬。她謹慎回話:「季嬤嬤先前在陛下身邊做事,近幾年年歲大了,陛下賜了府邸頤養天年。這回被大殿下請了來給夫人用。」

  山河回頭看了一眼季嬤嬤,壓低聲音:「夫人,我聽說季嬤嬤有個外號……」

  霍瀾音好奇地瞧著山河。

  「外表觀音,心裡閻羅!」山河捂住自己的嘴,「夫人饒命,千萬別讓季嬤嬤知道這是我說的!」

  霍瀾音心裡多了幾分鄭重。

  接下來的日子,霍瀾音認真跟著季嬤嬤學宮中規矩,憑著畫像將可能遇見的人記了個七七八八,京中錯綜複雜關係也終於被她理清。

  季嬤嬤勉為其難地點了下頭:「可。」

  霍瀾音鬆了口氣。

  鳳壽宴清晨,衛瞻派人送來正紅色的宮裝。

  季嬤嬤壓下訝然。

  霍瀾音換上宮裝,照得整間屋子跟著明豔起來。

  季嬤嬤開口:「夫人的確穿紅色好看。」

  四個宮女機靈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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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16: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皇嫂

  霍瀾音微微偏頭,指尖兒撫過步搖,入手溫涼。垂珠輕晃,石榴石淺紅色的流光跟著盈盈流轉。

  「這步搖真好看,搭著夫人這身正紅,更是畫龍點睛,流彩熠熠!」山河很是嘴甜。

  一旁的鶯時看看山河,又看看旁邊的打萍、流春和落月這幾個宮女,沉默著。自從這幾個宮女過來,她好像完全閑了下來,原本是她的活兒也都被她們四個攬了去。鶯時心裡有些空落落的,覺得很是自卑,因為自己太差勁了,完全比不上山河這幾個從宮裡過來的宮女……

  她心裡又慌了起來,她害怕姑娘會嫌棄她笨嫌棄她蠢,讓她重新去做院子裡的二等丫鬟,再也不能貼身照顧霍瀾音。一想到這兒,她心裡酸酸的。

  就像今日,霍瀾音進宮也沒有帶著她。她知道自己完全不懂宮裡的規矩,那樣的地方自己去了恐要闖禍,姑娘不帶著她是完全正確的,就算姑娘打算帶著她,她也要推脫,她有自知之明。可是瞧著山河頂替了自己跟著霍瀾音出去,她心裡還是好悶。

  霍瀾音走出小院沒多遠,看見周荷珠的丫鬟鳶時鬼鬼祟祟地鑽進小院。

  這是故意避開她去尋母親?這又何必。姚氏是不是記掛周荷珠,霍瀾音何時介意過?她甚至覺得姚氏記掛著周荷珠才正常。

  霍瀾音輕輕搖頭。

  周府離皇宮有不短的距離,霍瀾音在馬車上顛簸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到了宮門前。

  山河推開車門,季嬤嬤將一柄團扇遞給霍瀾音。霍瀾音以團扇半掩面下了馬車。

  山河遞了帖子檢查後,侍衛放行。

  侍衛多看了一眼一身正紅宮裝的霍瀾音,搖搖頭。——竟然穿正紅色,也是膽大。

  霍瀾音執扇半掩面,拖著曳地的裙擺走在青磚路上,季嬤嬤和山河跟在她身後。沿著紅牆綠柳款行許久,穿過三道門,視線豁然開朗,幾頂軟轎候在那裡,轎夫和宮人規矩立在那裡,絕對沒有交頭接耳。

  山河疾走幾步打了招呼,然後又折回來扶霍瀾音。

  季嬤嬤擺了下手,阻止山河的動作,親自扶著霍瀾音上了軟轎。

  「這裡距離棲鳳宮尚遠,團扇可以放下來。」季嬤嬤說完,將轎簾放下。

  霍瀾音乘車坐轎時,最喜歡從窗戶望向外面倒退的景色。然而如今坐在這頂小轎裡,即使誰也看不見,她也端正坐好,腰背筆直。

  軟轎果真走了好久,也沒見要停下的跡象。霍瀾音有些擔心季嬤嬤身體,畢竟她年紀大了。可她也知道季嬤嬤最是重規矩,如今她做不得其他,只好在心裡盼著早些到地方,好讓季嬤嬤歇一歇。

  軟轎終於棲鳳宮停下來,還未落轎,霍瀾音已經聽到了少女們的悅耳談笑聲。

  她聽見了紀雅雲的聲音。

  山河挑起簾子,霍瀾音走出軟轎。這裡距離棲鳳宮正門且還有段距離,可是不許行車轎,要步行過去。

  紀雅雲也不過剛到,正與遇到的幾位姑娘說話,又一頂軟轎到了,幾個姑娘都望了過去。

  「那位姑娘是誰?我怎麼瞧著眼生。」

  「我也沒見過,有點遠看不太真切,可也覺得好看得緊。」

  「居然穿了一身正紅色,也是稀奇……」

  紀雅雲回頭望向剛下軟轎的霍瀾音,彎著眼睛笑起來,說:「是瀾音姐姐!」

  「雅雲,你識得她?」

  「嗯。是太子哥哥帶回來的那個姑娘。」紀雅雲口無遮攔。

  其餘幾位姑娘臉上的神色卻是頓時微妙起來。

  崔欣媛掩唇輕笑,低聲說:「果然又在京城見到她了。」

  「欣媛姐姐,聽說你和她是一個地方的人。你可認識她?她是什麼樣的人呀?」

  「這……我可不好說。反正能被選為藥引,想來必有過人之處。」崔欣媛語氣裡帶著幾分意味不明,「一會兒你們與她多接觸接觸,自然就會知道她的與眾不同來。」

  紀雅雲皺起眉,這才後知後覺大家好像都很不喜歡霍瀾音。她說:「瀾音姐姐人很好的,是要多接觸多接觸才能知道呀!」

  崔欣媛溫柔得體地說了模棱兩可的一句:「紀姑娘心善單純。」

  其他幾位姑娘頗有默契地淺淺笑著。

  紀雅雲皺眉,只覺得這些人眉來眼去地也不知道傳什麼悄悄話。實在是沒意思得很。

  還是瀾音姐姐好!

  她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朝霍瀾音招手。

  霍瀾音亦看見了她。季嬤嬤看了她一眼,她知道不能急,仍舊款步而行。

  然而還沒有走到,霍瀾音停下腳步,她微微偏過頭,看向從一側趕過來的鎏輦。

  衛瞻的鎏輦直接停在了霍瀾音身旁。

  遠處原本還小聲說話的幾位姑娘家頓時噤了聲,除了已嫁為人婦的,其他姑娘又有誰不惦記著太子妃的位子。

  霍瀾音屈膝,以宮中禮節拜見太子。

  衛瞻一眼看見霍瀾音雲鬢間的那支石榴石鍍金步搖,眼中閃過驚訝——這支步搖竟然沒有被她拿去換錢,稀奇。

  他為她請了季嬤嬤教導,也派了東宮中做事很穩妥的幾個宮女過去。衛瞻覺得萬無一失,她應該可以很好地應對。

  可是當真到了這一日,他剛下了早朝還是沒忍住過來看一眼。也不知道是擔心她應付不來,還是單純想看她一眼。

  衛瞻手掌撐在坐凳,身體向一側挪了挪。霍瀾音訝然,對上衛瞻的眼,衛瞻點了點頭。

  霍瀾音只好朝他走過去,在棲鳳宮門前那些姑娘們的注目中,霍瀾音將手放在衛瞻的掌心,撐著上了鎏輦,坐在衛瞻身邊。她低聲詢問:「殿下,什麼事情?」

  衛瞻目光掃過棲鳳宮門前朝這邊張望的幾位姑娘,他收回視線,道:「孤可以將你圈起來護著,誰也不能在你面前礙眼。可你知道孤要的不是一個侍妾,你要的也不會是如此。所以有些事情你要自己去面對。」

  霍瀾音垂下眼睛,藏起眼中的情緒。她問:「殿下可有要提點的?」

  「說你認為對的話,做你認為對的事。」衛瞻慢悠悠地轉著拇指上的扳指。

  「如果有誰讓你受了委屈,你又一時應對不了。」衛瞻頓了頓,「那就記下來,等你有了本事再自己弄死他們。」

  霍瀾音沒忍住笑了出來。

  衛瞻略側過臉看向她,然後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霍瀾音垂著眼睛,用眼角的餘光望著兩個人交疊的手。

  衛瞻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後收回手:「去罷。」

  霍瀾音下了鎏輦,款步往前走。她走了幾步,回過頭去看衛瞻。衛瞻將望著棲鳳宮的目光收回來,對上她的視線。

  霍瀾音轉過頭繼續往前走。

  她剛邁進大殿裡,一道奶聲奶氣的「皇嫂」響徹這個大殿,大殿內前一刻的歡聲笑語瞬間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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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16: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賜婚

  小公主的這一聲喊,就連通稟的宮人都愣了一下,才通稟。霍瀾音聽見宮人通稟時用的是「西澤霍氏女」。

  殿內已有人通過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西澤霍氏女」的名號猜到了霍瀾音的身份,可仍有許多人一臉茫然,不知道哪裡來的貴家女竟得了小公主這樣一聲喊,好奇地打量著霍瀾音。

  這一打量,第一眼被她的一身正紅色驚了驚,緊接著又被霍瀾音的容貌驚了驚。京中向來是美人如雲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美人,這美人多了往往令人麻木,令人許久不曾有過這般被女子的好容貌驚豔到的時刻。

  霍瀾音緩步上前,望一眼高處的座位,行禮拜見:「民女霍瀾音見過嫻妃娘娘、良妃娘娘。」

  嫻妃和良妃對視一眼,眼中皆有詫異。

  嫻妃溫婉,良妃簡素。

  「起吧。」開口的是嫻妃。

  嫻妃目光掃過霍瀾音的臉,看向親自扶起霍瀾音的季嬤嬤,聲若春雨:「已有兩三年不曾見到嬤嬤了。」

  季嬤嬤再單獨見禮,語氣不卑不亢:「奴得聖上恩典歇了幾年,是已離宮兩三年了。」

  在坐的人心思流轉。誰不知季嬤嬤的體面?那可是陛下身邊的紅人,年歲大了出宮,得陛下賜宅賜字,在宮裡做事的誰有這樣的體面?然而頤養天年的季嬤嬤重新出現在宮中,站在霍瀾音的身後。這不得不讓人深思。

  一雙雙眼睛若有意若無意地瞥向霍瀾音,一直帶著探究。

  碩婉公主從座位上跳下去,扭歪扭歪地朝霍瀾音小跑過來。小小的她穿著厚厚的宮裝,顯得動作也跟著變得笨拙起來。

  霍瀾音蹲下來,碩婉朝霍瀾音伸出小手:「嫂嫂,嫂嫂,我還要那個糖。好甜的哦!」

  「可是我現在身邊沒有了,下次給小公主帶好不好?」霍瀾音含笑哄她。

  碩婉立刻不高興地扁了嘴。

  嫻妃搖搖頭,語氣溫柔:「婉婉,不許亂喊哦。沒規矩是要被嬤嬤打手板的。」

  「不要!不要打手板!」碩婉趕忙把一雙小手背到身後。

  她的五官揪起來,苦惱極了:「可是太子哥哥讓我喊她皇嫂呀。婉婉上次喊她姐姐,被太子哥哥揪了小辮辮!」

  她背在身後的手又趕忙抱頭,委屈得紅了眼睛:「不要揪辮辮,會變禿禿,禿禿醜醜,婉婉不要醜醜!」

  童言無忌,聽者有意。這下,剛剛還沒反應過來霍瀾音是什麼身份的那些人也都反應了過來。

  嫻妃投向霍瀾音的目光裡也多了一層探究,她朝碩婉招招手:「婉婉,到母妃這裡來。」

  碩婉將手遞給乳娘,一步一步跟著朝母妃走去。她走了沒幾步,又回頭跟霍瀾音說:「下次要給婉婉帶那個黃豆豆糖吃的!」

  「一定給你帶。」霍瀾音笑著答應。

  碩婉這才歡歡喜喜地撲進母妃的懷裡。

  碩婉公主喚霍瀾音皇嫂這事兒,嫻妃暫時不知道怎麼處理,亦覺得她做不了主,打算揭過去。她對霍瀾音溫柔一笑:「皇后娘娘還沒有到,霍姑娘入座。」

  霍瀾音謝了禮,跟著引路的宮女入座。

  隨著她走近,坐在席上的姑娘們隱隱聞到了特別的香味兒。

  霍瀾音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目不斜視,在宮女引領的座位端正坐好。

  短暫的安靜過後,席間人又開始如先前那般細細軟軟地閒談起來。

  「瀾音妹妹,你可還記得我?」崔欣媛開口。

  大家都對霍瀾音好奇著呢,聽崔欣媛開口,一個個正大光明地將目光投落在霍瀾音身上。

  「既是同鄉人,怎會不認得。」

  崔欣媛掩唇而笑:「我還以為妹妹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從西澤來的呢。」

  霍瀾音訝然看她:「剛剛宮人通稟用的是西澤霍氏女,崔姐姐忘記了?」

  崔欣媛抿一口茶,口氣悠悠:「這一聲崔姐姐喊得親切,已有兩年不曾聽了。如今在距離西澤千里之外的京城,再聽見這稱呼,還有些不適應,也不知道如今再這樣姐妹相稱是否合適。」

  霍瀾音淡淡點頭,贊同:「我亦覺得不太合適。」

  崔欣媛皺眉,撩起眼皮瞧霍瀾音。分明是她瞧不上霍瀾音,更是認為霍瀾音沒資格和她姐妹相稱。可聽霍瀾音這語氣、瞧她這神色,怎麼反倒是她不願意姐妹相稱了?

  「霍姑娘用的什麼香料?我以前竟從未聞過這個味道。」坐在崔欣媛另一側的姑娘開口詢問。

  霍瀾音回憶了一番先前看過的畫像,隱約猜出來這人是宋家桃。宋家桃是嫻妃的外甥女,也要喊崔欣媛一聲小舅母。

  霍瀾音還沒有開口,崔欣媛先說:「家桃,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她並非用了什麼香料,而是用花藥將自己的身子染上了這種獨特的香味兒。原先在我們西澤,人人都知道她是個香美人。」

  「體香還可以用花藥染上?」宋家桃頓時來了興趣,頗為好奇地上下打量著霍瀾音。

  經崔欣媛這麼一說,旁人越來越覺得霍瀾音身上的香味兒濃郁。女人誰不愛美誰不愛香,一雙雙望向霍瀾音的眼睛,恨不得望出花藥的方子來。

  「怪不得能被挑中當藥引。」有人小聲嘀咕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足以讓包括霍瀾音在內的一小部分人聽見。

  坐在霍瀾音不遠處的兩個姑娘對視一眼,眼中皆流露出輕鄙之色。

  又有人輕笑了一聲。

  紀雅雲不太相信,她問霍瀾音:「當真可以用藥將自己的身子染上香味兒?你先前怎麼沒與我說?」

  霍瀾音眉眼勾著幾分笑,緩聲道:「這話是宋二夫人說的,你們尋方子也當跟宋二夫人尋。我不知。」

  她果真改了稱呼,不再與崔欣媛以姐妹相稱,只論她的夫家來稱呼她。

  「宋二夫人,你有方子嗎?」紀雅雲追問,「你怎麼沒將自己染香香呀?奇怪。」

  崔欣媛眼皮跳了跳,倒是一時之間弄不懂紀雅雲是真的蠢,還是幫霍瀾音說話。她笑笑,說道:「我是在西澤時聽旁人說的,我也的確沒有那方子。」

  一道輕鄙的目光掃過來,掃過崔欣媛和紀雅雲。這目光來自吳吉玉。吳吉玉覺得她們兩個就沒個聰明的,她連開口嘲諷都懶得。

  至於霍瀾音?吳吉玉自然是不喜的,可也不會這樣貿然敲打。

  紀家出皇后,可偏偏這一代的紀家女兒紀雅雲單純得像個蠢蛋,如今太子又是適婚年紀,京中適齡女兒無不眼巴巴瞧著。說是唐僧肉也不為過。

  在沒見到霍瀾音之前,京中女兒並不將霍瀾音放在眼裡。不過是衛瞻在西行的路上撿的藥引罷了,這種身份的女人能有什麼威脅?這樣的身份是連侍妾都不如的,還不是任意打殺?就算太子殿下喜歡保著她,只要盯著她不讓她生出庶長子也就罷了。多大點事兒呢?那些覬覦太子妃之位的姑娘們根本沒把霍瀾音放在眼裡。

  直到今天真的見到了霍瀾音。

  ——她拿到了皇后娘娘鳳壽宴的請柬。

  ——季嬤嬤如今在她身邊做事。

  ——她穿了一身過分惹眼的正紅色宮裝,還偏偏穿得很好看。貌美不說,言談舉止之間並無小家子氣。

  ——太子殿下讓碩婉小公主喚她「皇嫂」。

  宮人尖細的嗓子高聲通稟皇后與兩位郡主到了。滿殿的女人起身,一起跪拜行禮,一起高聲祝壽。

  皇后拖著長長的裙擺,慵懶地穿過整個大殿。

  霍瀾音跪在人群中,看見皇后正紅色的裙擺。若她沒有看錯,今日到場的所有人中除了皇后,只她一人穿了正紅色。

  嫻妃娘娘穿著絳紫色,良妃娘娘穿著更素樸的杏色。

  「平身。」

  霍瀾音隨著人群起身,抬眼看向高座上的皇后,不由怔了一下。

  她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可以美豔得如此風華無雙氣度逼人,皇后慵懶倚靠在鳳椅上。明明是和衛瞻一模一樣的美目,卻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她鳳眼微挑,勾著蝕骨的嫵媚,細瞧卻覺得涼薄威嚴。

  霍瀾音正詫異望著皇后,一條鞭子朝她甩下來。

  季嬤嬤眼疾手快拉了霍瀾音一把,霍瀾音堪堪避開這一鞭,她回頭去看,看見一個穿著隆重宮裝的姑娘,不滿地瞪著她。

  長安郡主——霍瀾音在心裡有了猜測。

  長安郡主指著霍瀾音:「你好大的膽子,膽敢在娘娘壽宴穿紅色。來人,給本郡主扒了她這身衣裳!」

  侍衛從外面湧進來。

  霍瀾音朝高座上的皇后跪下,神情自若:「第一次進宮參宴,不知宮中制度,亦愁於宮裝。是大殿下為民女準備了這身宮裝。想來大殿下最知娘娘喜好,才挑了娘娘喜歡的顏色。」

  長安郡主皺了下眉,這才知道霍瀾音是誰。一想到她藥引的身份,長安郡主頓時不齒,目光中帶著幾分嫌惡。

  皇后輕笑了一聲,隨意抬了下手:「起吧。」

  「娘娘!」長安郡主握著手裡的鞭子,疾步走向皇后,「這副藥油嘴滑舌,將罪過推給大殿下!」

  霍瀾音扶著山河的手起身,擰眉道:「郡主以為民女撒謊,故意將罪過推給大殿下。」

  長安郡主嫌惡地冷哼一聲,和霍瀾音這種不乾淨的人說話,她嫌髒。

  霍瀾音唇畔挽起淺淺的笑:「所以若是我沒有說謊,郡主便認為大殿下有罪。」

  「你什麼意思?」長安郡主瞪向霍瀾音。

  長寧郡主搖搖頭,道:「長安,今日是娘娘的壽辰,何必如此。」

  李相幼女從座位起身,盈盈笑著,她溫聲細語地說:「娘娘壽宴,青曼給娘娘繡了一副鳳翔雲屏風。還望娘娘不要嫌棄青曼手藝笨拙。」

  李青曼實在自謙。

  屏風抬上來,皇后輕輕頷首。

  「有心了,」她緩緩道,「本宮還你一道賜婚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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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荷包

  皇后說得雲淡風輕,殿內眾人卻在瞬間屏息。京中女兒雖風光,可婚姻大事往往不過上位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比起小戶之女更做不得主。

  「李相幼女李青曼秀外慧中舒雅賢良,金科狀元周自儀才華橫溢高風峻節。為成佳人之美,特賜婚於二人,擇良辰完婚。望日後舉案齊眉夫妻一體。」

  李青曼怔在那裡,得身側貼身丫鬟提點,才回過神來,伏地跪拜:「青曼謝娘娘恩典。」

  她垂眼,眉心輕蹙。

  霍瀾音同樣怔了一下,沒想到這婚事繞到了兄長身上,她悄悄打量著李青曼。

  「恭喜青曼姐姐喜得佳婿。」

  「周大人儀錶堂堂,青曼才貌雙全,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眾人紛紛道喜。

  李青曼溫柔笑著,一一回謝。她臉上的笑容得體溫婉,可是霍瀾音看見了李青曼剛得賜婚的瞬間蹙起的眉心。

  她不願意嗎?

  霍瀾音琢磨了一下,李青曼是丞相的女兒,這門婚事於她而言,她是否以為低嫁而不滿?可霍瀾音覺得兄長那樣好,這世間沒有哪個女子是兄長配不上的。

  霍瀾音也知道自己不是無關緊要的旁人,身在其中難免不夠公正。她暫且不想低嫁或高攀,琢磨起皇后為何賜婚。身在京中,得皇后懿旨賜婚,難免帶了幾分政治聯姻的味道。

  長安郡主笑著說:「這還是娘娘第一次賜婚,青曼好福氣。」

  「幸得娘娘垂青,青曼惶恐。」李青曼語氣溫溫柔柔的,如水雙瞳裡帶了兩分小女兒的嬌羞。

  霍瀾音細細瞧她眉眼間的一抹羞顏,哪裡還有半分剛剛蹙眉的影子?霍瀾音感慨,京中女兒的演技都這般好嗎?

  長安郡主捏了捏手中的鞭子,忽然說:「不知道長安有沒有這個好福氣,也能得娘娘的賜婚?」

  長寧郡主坐在角落,一直不理這邊的熱鬧,正用一個毛線球逗弄腿上的小小玄貓。聞言,她挑起眼睛瞥了長安一眼,又頗為無語地搖搖頭,繼續逗她的貓兒。

  崔欣媛笑著開口:「長安郡主一片赤誠之心,可感天地。」

  嫻妃瞪她一眼。

  崔欣媛一愣,臉上又頓時一紅。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忙抿了唇。

  皇后隨口說:「長安可人,哪裡需本宮賜婚。」

  長安郡主的眼睛在一瞬間暗下來,所有的沮喪都寫在臉上。

  長寧起身,道:「娘娘什麼都不缺,這壽禮實在是令人頭疼,思來想去,把黑丸子送給娘娘。」

  黑丸子就是她懷裡那隻黑色的小奶貓。

  「別以為本宮不知,你府中幾十隻貓。這是隨手抓了一隻敷衍人。」

  長寧笑著答話:「我府中貓兒多,不代表它們不重要。它們可都是我的命根子,旁人要我還不給呢。」

  「行吧,抱來給本宮瞧瞧。」皇后嫣然一笑,風華無雙。

  長寧沒把小玄貓遞給宮女,而是親自抱著它起身,親手交到了皇后手中。

  皇后一手托著小東西,小東西的小爪子在皇后的袖子上抓,喵喵叫著。

  「這麼小,能活嗎?」

  「貓有九命,更有娘娘庇護,自然健康活潑。」

  皇后點點頭,順手摘了雲鬢間的一支珠釵,用上面拇指大的夜明珠逗著小貓兒。

  見皇后對這隻小貓兒如此感興趣,心情似乎很好。旁人陸陸續續獻上自己的壽禮。

  這送壽禮也是有講究的。大殿內這般多的女眷,絕對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站出來送上壽禮。絕大多數的壽禮都被宮人收走,在單子上詳細記上一筆。

  長安郡主也從剛剛求旨被拒的沮喪中緩過來,她招了招手,令丫鬟呈上準備的壽禮。

  「長安祝娘娘福壽安康容顏永駐,特給娘娘準備了這套鎏玉十二簪。這全套的玉簪以十二種人間至美的花卉為主旨,每一支玉簪精緻無比且又都與眾不同,特色分明。正是出自梅無大師之手。」長安撒嬌討好,「長安好不容易才集齊的!」

  正端著茶盞抿茶的霍瀾音差點被嗆到,目光也跟著微妙起來。

  她不經意間抬首,驚訝發現皇后朝她投來的一瞥頗有深意。霍瀾音一怔,還沒弄懂皇后眸中的神情,皇后已經移開了視線,誇長安「有心了。」

  壽禮送了大半,皇帝派身邊的薛公公帶來壽禮。那是一枚拳頭大的夜明珠。錦盒打開的剎那,珠澤熒光暖暖撲面。

  嫻妃誇讚:「陛下對娘娘深情,令人欽羨。」

  皇后將盒子扣上,問:「陛下怎沒過來,有事耽擱了?」

  「是。」薛公公回話,「陛下在宗元殿和霍將軍、李相大人等臣子議事,暫且過不來。」

  「國事要緊。」皇后將錦盒遞給宮女翠風。

  「霍將軍今日也在宮中?」長安郡主一下子站起來,眼睛裡亮晶晶的。

  霍瀾音早有耳聞長安郡主非霍平疆不嫁,苦苦追求多年。今日一見,才知傳言不虛。

  一直沉默著的良妃忽然開口:「郡主,霍將軍固然是好男郎,可這京中除了霍將軍仍有很多好男郎,郡主何必太過執念?再言,霍將軍比你年長二十歲,他的長子亦比你年長……」

  「年紀怎麼了?」長安不高興了,「皇后娘娘還比陛下小了十九歲呢!」

  「長安!」長寧看向她搖頭。

  長寧郡主又對皇后說:「娘娘別跟長安計較,您最是知道她的,只要和霍將軍有關的事兒,她的腦子就自動送回家裡去了。」

  這話,也就只有長寧郡主說了,旁人可不敢這麼惹長安郡主。

  皇后不甚在意地笑著,道:「長安這性子是該磨一磨,良妃娘娘說話豈是你能打斷頂嘴的?」

  皇后臉上明明是掛著笑的,可是尾音輕挑,帶出一道威壓來。

  長安也覺得自己失言了,立馬跟良妃娘娘賠禮。

  吳吉玉瞥了長安郡主一眼,那目光像看個傻子。

  霍瀾音剛好坐在吳吉玉的對面,她久坐席間察言觀色,悄悄打量著每一個人,吳吉玉臉上的表情自然沒逃過她的眼睛。

  霍瀾音的衣角一沉,她驚訝低頭,發現小公主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她身邊。

  「香香,我要聞香香。」碩婉小公主朝霍瀾音伸出雙臂,要抱抱。

  霍瀾音本想今日低調到底,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到自己才好。這話題終於從她身上繞開,也沒人注意到她了,沒想到小公主又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霍瀾音只好彎下腰將她抱起來。她本想將小公主抱在腿上,可是小公主偏偏不是個安分的孩子,非要站在凳子上。

  霍瀾音護著她,擔心她跌了。而且霍瀾音沒有和這麼小的孩子打過交道,更是不知道怎麼抱小孩子。

  嫻妃無奈搖頭:「婉婉,別纏著霍姑娘,到母妃這裡來。」

  嫻妃話音剛落,踩在椅子邊兒的碩婉一腳踩空,身子跌下去。霍瀾音大驚,急忙抱住她。碩婉的一雙小腳穩穩踩在地面,霍瀾音卻因為護著她,手背磕在桌角,紅了一大片。碩婉並沒有跌倒,可是她把自己嚇著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乳娘和宮女悄聲小跑過來,個個嚇白了臉。

  霍瀾音也嚇著了,等小公主被乳娘抱起。她趕忙起身跪地請罪:「民女沒有護好小公主,請娘娘降罪。」

  「大殿下、二殿下到——」

  席間女子立刻起身拜見。

  「婉婉又哭鼻子了?」衛瞭捏了捏乳娘懷裡的碩婉的鼻子,笑話她。

  碩婉趕忙用肉呼呼的小手背擦眼淚,拼命搖頭:「沒哭!沒哭!婉婉沒哭!是別家的小孩子在哭!」

  她的視線越過衛瞭,偷偷瞥了一眼衛瞻,又趕忙收回目光來,朝二殿下伸胳膊:「婉婉要二哥哥抱!」

  嫻妃從高座走下來,無奈地將小公主抱在懷裡,警告她:「婉婉要乖乖待在母妃身邊,再哭鬧,就讓乳母將你抱回去了。聽見了?」

  碩婉軟綿綿地趴在母妃懷裡,蔫頭耷腦地說:「婉婉聽見了,婉婉乖乖。」

  「婉婉吵了娘娘。」嫻妃重新入座,歉意地說。

  「本宮就喜歡婉婉活潑的樣子。」皇后順手從腕上摘了個玉鐲遞給碩婉拿著玩。

  「霍姑娘也起吧。小公主本就愛哭,與你無關。」

  「謝娘娘。」霍瀾音起身,退回去。

  衛瞻目不斜視往前走,一直走到皇后面前:「兒臣給母后拜夀。」

  「兒子也祝母后安康!」衛瞭跟了一句。

  皇后唇角噙著笑,打量著衛瞻。

  這是衛瞻自回京之後,母子兩個第一次見面。若不是她的壽宴,恐怕還見不到這個兒子。又或許,他本來就沒打算來參加她的壽宴。

  「太子哥哥,我還記得你去年給娘娘準備的壽禮呢。今年又什麼好寶貝讓我們開開眼呀!」紀雅雲彎著眼睛笑。

  衛瞻抬手,宮人呈上壽禮。

  皇后親手打開盒子,破舊的陰陽咒放在裡面。

  「母后對這壽禮可滿意?」衛瞻盯著皇后的神色。

  皇后展顏,似笑非笑:「我兒有心了。」

  衛瞻冷笑了一聲,道:「兒臣告退。」

  衛瞻轉身就走,整個大殿氣氛忽得詭異起來。

  「太子哥哥,你落了東西!」紀雅雲小跑著離席,撿起衛瞻玄袖中掉落的荷包。

  衛瞻停下腳步,回頭看見她手裡的荷包,皺了下眉。

  雖然離得有些遠,可是霍瀾音也看清了那個荷包,不由驚愕地望向衛瞻。

  紀雅雲捏著荷包走到衛瞻面前送給他,她彎著眼睛說:「太子哥哥,這裡面是什麼東西呀?軟軟的,不像香料呢。」

  「女人的心衣。」

  滿庭駭然,繼而噤聲。

  紀雅雲一怔,臉上的笑僵在那裡。捏著荷包遞出去的手一抖,那個不起眼甚至做工粗糙的荷包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個荷包上。

  霍瀾音捏著茶盞的手微微用力,發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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