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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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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3:0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都要

  「人沒進宮?」皇后略顯詫異。

  翠風搖頭,回稟:「一直派人盯著的。果然如娘娘所料,二王爺私下聯絡了趙大人、柳大人等大臣,定是要一起提出二廢太子。只是……守在宮門的眼線的確發現了趙大人、柳大人等幾位大臣進宮,卻獨獨不見二王爺。」

  皇后凝眉,在殿內緩緩渡著步子,思索著。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用邪功讓衛瞻失控從而失去繼位的資格。衛瞭平庸且年幼,算不得阻礙。而且他心性良善如白紙,知曉自己並非皇子,大概會心灰心冷無顏繼位。然後她借助旁人之手捅出三二七案,將朝臣進行一波大換血。即使不能全換成自己人,就算換些沒什麼資歷的年輕人,也阻她不得。

  太子地位動盪,有心人自然要有所行動。在廢太子之事上,二王爺一定會十分盡力。他只要行動,就可以被皇后抓住覬覦皇位的把柄。等二王爺鼓動臣子廢掉太子之後,她自然也可以以大不敬之罪除掉二王爺。畢竟他徒有王位,並無太多的實權。

  待她繼位掌權日後年邁,是把皇位留給衛瞻,或者在兩個兒子的下一代中挑個喜歡的小殿下小公主,都行。

  在皇后的計劃裡看似每一個利用旁人的關鍵點都很重要,可是將朝堂大換血才是一切的根本,也是最難的地方。

  然而計劃出了紕漏。

  三王爺那個小白臉自作主張毒害陛下,使得陛下龍體大恙,命不久矣。皇后怒而殺之。不得不提前行動,改變原本緩慢的計劃,釜底抽薪。她再次搜尋可用棋子,最終用周自儀的正義捅出三二七案,想以最快的速度攪亂朝堂。

  可是周自儀被衛瞻丟進了牢中,甚至她後來安排的幾個查案大臣也相繼出事。人人都道衛瞻沉迷美色,只有皇后知道衛瞻暗中給她使了多少亂子。三二七案就這樣耽擱下來,雖然人心惶惶,甚至有臣子心虛辭官告老還鄉,可遠沒有達到皇后將整個朝堂大換血的目的。

  正當皇后猶豫不決是否要將計劃再往後拖一拖,按照原計劃先搞定朝中文武大臣時,衛瞻忽然又非要娶一個傻子為太子妃。衛瞻這自廢的行為,就算她什麼都不做,衛瞻也失了人心,二王爺會急不可耐地加快奪權的步伐。

  事到如今,就算皇后想往後拖都拖不得,只能硬著頭皮將計劃再次提前。也就是衛瞻不在宮中的今日。待二王爺帶著大臣到皇帝面前二廢太子,她再出手,先處置二王爺,再逼宮奪權。

  這紅牆綠瓦的森然深宮,早已佈滿她的勢力。

  「娘娘!」紅風腳步匆匆地趕進來,「太子和太子妃去祭祖的路上出了紕漏!」

  皇后已有所料,淡然地聽她稟告。

  「車隊進行的路上,忽然有人放冷箭驚了馬隊,造成一片混亂。碩婉公主也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那裡。混亂中,有人將太子妃劫走。太子親率人馬去追,所幸太子妃並無大礙。不過……太子妃哭著鬧著說是劫走她的人是二王爺。太子殿下勃然大怒,派人擒拿二王爺。」

  聽到這裡,皇后訝然。

  ——這不可能。二王爺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監控中,二王爺眼下忙著聯絡大臣二廢太子,巴不得衛瞻迎娶傻子為妃。他根本沒有時間,更沒有理由這麼做。

  皇后忽然想到了什麼,瞬間一深。

  她猛地轉身,看向翠風,問:「太子妃去偏殿拿首飾的時候,可有異常?」

  翠風一怔,努力回憶了一番,忙說:「太子妃挑了很長時間,最後選的那幾件首飾都沒有什麼特別,之前也稟過娘娘的。」

  一陣沉默之後,皇后忽然問:「她有沒有動過香料?」

  「有的,太子妃在香料架子那邊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抹抹這個,聞聞那個。奴還感慨著,太子妃到底是以前喜歡調香,即使如今智力下降,也忘不了曾經的愛好。太子妃還結結巴巴地說要給娘娘調香料呢,她都記得沒有忘……怎麼了,娘娘?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皇后臉色發冷,下令:「立刻去將偏殿燒了!」

  她又抬眼望向殿門的方向,聲音低下去:「應該來不及了。」

  「娘娘,什麼來不及了?」

  皇后沒有答案,慢慢勾唇,笑了。皇后有格外讓翠風注意霍瀾音有沒有帶走什麼東西,可是疏忽了她可能留下什麼東西——不容易被發現的東西。

  皇后早就該知道,會調香的人,大多也會製毒。哪怕只是藏在指甲裡的那麼一丁點。

  她回身走向美人榻,懶散坐下,拉開小几的抽屜,取出裡面一塊質地廉價的玉佩,反復摩挲著。又吩咐紅風煮上一壺好茶,頗有閒情逸致地等著衛瞻的到來。

  若是旁人來搜查,皇后一句訓斥,誰還敢動?必然是要衛瞻親自過來的。

  茶還沒有煮好,衛瞻已經到了。

  皇后笑了笑,說:「令紅風煮了你最喜歡的茶,只是這水還沒有燒開,得再等一會兒。」

  衛瞻徑直走向一旁的茶桌坐下,一言不發,等著茶水。

  紅風端著熱茶進來時,搜查的人也搜查完畢,前來稟告。

  「啟稟殿下,末將果然在娘娘的香料盒中發現了毒藥殘渣,初步判定正是毒害陛下的毒!已請太醫過來,做進一步的確定。」

  衛瞻垂眼,慢條斯理地用茶蓋撥著茶面上飄著的兩片茶葉,然後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才道:「母后和三皇叔勾結暗中毒害父皇,後來恐事情敗露,殺害三皇叔。實乃心思歹毒罪無可赦。」

  他將茶盞放下,起身望著前方,面無表情地說:「兒臣願陪同母后到父皇面前請罪。」

  皇后眯著眼睛,看向自打進來一眼沒看向自己的衛瞻。她忽然輕笑了一聲,起身走到衛瞻的面前,順手理了理他的衣襟處的褶皺。衛瞻這才睥向她。

  「走罷。」皇后率先往外走。

  翠風和紅風對視一眼,急得不行,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衛瞻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抬腳跟上去。

  皇后走出殿內,一眼看見坐在華輿上的霍瀾音。這才知道衛瞻回宮至今往棲鳳宮來,霍瀾音竟也一併跟來了。

  霍瀾音望著庭院中的一棵樹,似有些走神。

  皇后冷哼了一聲,臉上終於露出幾分怒意,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到頭來敗在了一個那麼小的細節上。若是在其他環節輸了,她心服口服。可是敗於這樣一個小把戲,讓人冤枉,讓她覺得自己被戲耍。這種被戲耍的感覺比失敗更讓她無法接受。

  她停在霍瀾音面前,冷聲開口:「西澤小香香,你這是從頭裝到尾還是半路開始裝的?」

  霍瀾音收回目光,看向皇后。

  皇后繼續說:「當初寧肯死於狼群也要逃離的勇氣呢?你想要的自由呢?男人給你點寵愛,就這麼快臣服了?小丫頭,本宮原以為你懂深宮後宅的枯燥和黑暗,想要逃離這樣的日子。到頭來,也還是和其他女子一樣一生困於後宅相夫教子靠著男人的寵愛過活罷了。真讓本宮失望。」

  霍瀾音動作緩慢地眨了下眼睛,身子忽然晃了晃,朝前栽去,靠在皇后的肩上。皇后愣了愣,繼而蹙眉,她拍了拍霍瀾音的臉:「喂,你這個懷坯子可別再訛本宮!」

  衛瞻已經趕了過來,扶住霍瀾音,關切問:「怎麼了?」

  霍瀾音低著頭,搖搖頭。

  衛瞻下令:「送太子妃回東宮,再去請太醫為太子妃診治。」

  然後他又輕輕拍了拍霍瀾音的手背,低聲道:「等我回去。」

  皇后拂了拂肩頭被霍瀾音靠過的地方,生氣地往前走,腳步沒了往日的從容慵懶,帶著幾分怒意。

  衛瞻看著霍瀾音的華輿離開,才轉身去追皇后。他也不急,只默默跟在後面,沒多久也追上了皇后。他也不繼續往前與她同行,始終落後幾步。

  其他官員默默跟在後面,氣氛有些緊繃。

  剛到皇帝的寢殿,正好遇到二王爺從裡面出來。瞧見衛瞻和皇后,二王爺先是臉色尷尬起來。

  衛瞻含笑開口:「二皇叔劫走太子妃是為了孤的名聲著想,並非要加害太子妃。二皇叔的苦心,孤都明白。」

  二王爺的臉上一道紅一道白。昨日一起密謀的臣子就在旁邊,他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違心的話:「是,是二叔一時糊塗了。不會再過問殿下的私事。改日定要登門看望太子妃……」

  趙大人和柳大人死死低著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帝派人傳話,其他人都在外面候著,只請皇后和太子進去。

  皇后和太子仍舊是一前一後,穿過長長的大殿。

  皇后說:「原來讓之也是很想要皇位的。」

  衛瞻「嗯」了一聲,道:「父皇南征北戰終於搶到了皇位,母后處心積慮也想稱帝。兒臣繼承父皇和母后的心志,對皇位當然勢在必得。」

  皇后嘲諷:「呵,還以為你只要美人不要江山。」

  「弱者才二選一,兒臣都要。」

  皇后停下來,回頭看向衛瞻,道:「你做這些就不怕失了人心?」

  「人心?」衛瞻嗤笑了一聲,「加俸一月,減稅一年。什麼人心得不來?若是不夠,再翻一倍。」

  皇后默了默,又道:「你既然想從毒害陛下之事著手將本宮拉下來,又何必兜這麼大的圈子?」

  衛瞻脫口而出:「這樣不管不顧帥氣一些,能討我的泥泥歡心啊。」

  皇后嗤笑了一聲。

  衛瞻神態稍微認真了些,又道:「母后既然想奪權,在我幼年殺了我便是,又何必兜那麼大的圈子騙我習陰陽咒?」

  皇后深看了衛瞻一眼。

  衛瞻卻忽然大笑了兩聲,換了種語氣,道:「依母后的性子,並不怕輸,只要輸得漂亮。如今被這麼小的繩索絆倒,摔了個狗吃屎,應該覺得很憋屈吧?」

  皇后咬牙,臉頰上向來的淡然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怒而轉身大步往前走。

  衛瞻望著皇后的背影,慢慢收了笑,眸色深下去。

  ——不然呢?難道一刀殺了你嗎?

  面對抉擇,人總會有很多選擇,在最終選擇之前,會猶豫,會走彎路,可能最後選擇了一條曲折的路。可也正因為選擇的時候反復考慮過,就算走了歪路,也不會後悔。

  皇后也好,衛瞻也罷。

  兩個人走到門口,李公公說道:「陛下請娘娘先到偏殿候著,請殿下先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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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3:04: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孕事

  皇帝靠坐在床頭,皺著眉道:「平疆說今日會進宮給孤帶芝麻巷的豆沙冰。這個言而無信的東西!」

  「祭祀車隊出事,當街混亂,霍將軍也許在處理。」衛瞻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欲言又止。

  皇帝擺了擺手,道:「說吧,你想如何處理?」

  這是終於說到皇后之事了。

  衛瞻低著頭,沒有立刻答話。如何處理?正因為他不知如何處理才將此事拖了這樣久,今日又將事情推到了父皇面前。

  他到底是狠不下心來。

  可是很明顯,皇帝還是在要他的答案。再難的決定,還是要自己做出選擇。

  衛瞻屈膝跪下。

  「母后和三皇叔勾結謀害父皇,罪可當誅。」衛瞻每說一個字,那柄橫在心間的鈍刀就往下壓一分,悶痛加重,「但……百善孝為先,依兒臣之意,當以不敬之罪將其囚於棲鳳宮,終身不得踏出棲鳳宮半步。」

  皇帝望著跪在身前的衛瞻,滄桑的目光裡彷彿早已猜到。

  「依你。」

  衛瞻合上眼,頓時鬆了口氣,那些壓在心裡一年多的悶痛終於開始皸裂。

  皇帝略顯疲態,道:「孤倦了,你退下吧。」

  「是。」衛瞻起身往外走。

  皇帝的目光跟隨著衛瞻,當衛瞻將要走到門口時,皇帝忽然開口:「下毒的事情是老三一人所為,你母后並不知情。相反,她是在得知老三給孤下毒後,一氣之下把老三給殺了。」

  衛瞻立在門口,身體微僵。半晌,他轉過身問:「父皇,您就不怪她?」

  「怪什麼?怪她太有野心?」

  衛瞻頓時猶豫了,不知道這種事情,自己身為一個晚輩該如何開口。

  皇帝恍然:「哦,你是說敏之。」

  衛瞻微怔。他曾猜到父皇知道此事,可卻不太懂父皇的淡然,甚至平日對敏之也還算好。

  「氣啊。這世間哪個男人知道自己的女人給別人生孩子不氣的?」皇帝罵了句髒話,「當年得知這事,老子真想一巴掌拍死她。但是說來也巧,嫻妃恰巧捧著補湯來獻好。孤便在女人的溫柔鄉裡消了氣。」

  衛瞻古怪地看向自己的父皇。

  「翌日醒來,看著懷中美人,忽然覺得也沒什麼可氣的。讓之,你看看孤,再想想你母后。孤比她年長十九歲,是做她父親的年紀。若從外表來看,說她是孤的孫女也有人信。」皇帝說到這裡自己竟笑了,「立她為后,因她是紀家女兒。她對孤亦無男女情長。國事繁忙,陪她甚少。更何況,孤還有旁的妃嬪在側。睡著旁的妃子痛斥她的不專,亦是沒臉。她將身為皇后要做的事情都處理得很好,甚至有時候孤為政事煩擾猶豫不決,她也能出主意,想法獨到。孤想不到比她更適合做皇后的人。」

  衛瞻仔細瞧著皇帝的臉色,心想父皇豈止是不怪母后?父皇在說起母后時,眉宇之間竟帶著幾分驕傲——真夠神奇的。

  衛瞻反復琢磨著父皇的話離開。

  他剛走,皇后便進了寢殿。皇后神情有些低落,不似往日的驕傲。她動作自然地坐在床邊,垂著頭,說:「陛下早就料到了結果是不是?」

  皇帝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難得拿出幾分溫柔來:「好孩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皇后轉頭甩開皇帝的手,冷笑一聲,道:「敗者不需要藉口,也不配得到安慰。」

  皇帝「哈哈」笑了兩聲,「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皇后敢想其他女子不敢想之事,已然配得上奇女子之稱。孤因皇后而自豪。」

  「這話聽在本宮耳中,只覺得諷刺。」皇后明顯不想再多說這個,「你們父子可是商量好了本宮的死法?」

  「讓之為你求情,將你終身囚於棲鳳宮。」

  皇后微怔。

  皇帝一邊摸著她的頭,一邊打量著她的神情。

  皇后忽然拍開皇帝的手,很煩躁地說:「本宮真的是受夠了!你知不知道你的手上多少繭子多糙,偏偏每次都要像摸小狗一樣摸本宮的頭!每次回去,本宮都要用蜜膏仔細護理頭髮!」皇后深吸一口氣,「既然你們父子已經有了結果。本宮這就回去坐牢!」

  她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待,只覺得心裡煩躁得很。

  皇帝無奈地歎了口氣,說:「唉。明日再回去,留下多陪陪孤。也不知道還能見到幾次。」

  皇后看著皇帝蒼老疲憊的模樣,努力壓下心裡的煩躁和不甘,咬咬牙,道:「本宮得回去換身衣服。」

  皇帝笑著頷首。

  皇后臉色沉沉地回棲鳳宮換衣。趁著跟來的小太監不注意,翠風低聲問:「娘娘,今晚的計劃……」

  皇后回頭望著再熟悉不過的棲鳳宮,忽然下定了決心。

  「取消。」

  皇后換下隆重的宮裝,換了身舒服的寬鬆衣衫,重新回到皇帝身邊,溫順地偎在他的身側。皇帝笑笑,習慣性地去摸她的頭,去聞她身上的氣息,那是鮮活又年輕的氣息,讓他嚮往。

  皇后沒有躲,她將手搭在皇帝的身上,清晰感覺到皇帝的日漸消瘦。隔著衣料,她也感覺得到皇帝衣服下胸膛上的疤痕。那都是他年輕時南征北戰留下的痕跡。皇后煩躁的心慢慢沉下來,又為皇帝掖了掖被角,果真留下來同眠。

  皇帝一語成讖,同眠的這一回,竟是帝后二人最後一次見面。

  衛瞻離開的路上一直想著皇帝對他說的話,將要回到東宮,惦念霍瀾音的身子,加快了步子。剛邁進東宮,素星面帶喜色地迎上來。

  衛瞻一邊往裡走,一邊問:「給太子妃診治的太醫如何說?可是累著了?」

  「恭喜殿下。」素星笑著跪下。

  殿內其他的宮人一併跪地行李,齊聲道賀:「恭喜殿下!」

  衛瞻腳步一停,詫異地看向素星。

  「因為月份太小,還不滿月,起先劉太醫還不敢確定,又召來蘇太醫和趙太醫再來把脈,已能確定個七八分。再過半月,才能百分百確定下來。」

  衛瞻懵了一瞬。那一瞬間,彷彿神魂抽離,五感全失。他很快反應過來,大步往內殿去。走到門口,望著擋在眼前的房門,忽又莫名生出幾分畏懼來。他推開門,在房門的「吱呀」聲中,邁步進去。

  他聽見「咚咚咚」的聲響。

  尋聲望去,他看見霍瀾音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她還穿著今日大婚的喜服,繁複寬大的喜服裹著她,椅子擺不下她的裙子。她動作緩慢地轉著撥浪鼓,目光落在噠噠噠反復敲在鼓面上的兩個小錘。

  她似乎心事重重,連衛瞻走進來都不知道。

  直到視線裡出現衛瞻的靴子,霍瀾音才動作緩慢地抬起頭,望向立在她面前的衛瞻。

  撥浪鼓的「咚咚」聲終於停了下來。

  衛瞻彎下腰來,拿開霍瀾音手中的撥浪鼓,握著她的手,輕吻她的指尖,然後抬眼對上她的目光,審視了片刻,問:「是孤的音音還是孤的泥泥?」

  霍瀾音眼睫輕顫,眼淚忽然跟著落下來。她將手輕輕搭在腹部,望著衛瞻的眼睛,低聲問:「他會健健康康的,對不對?」

  她吃過太多太多的藥。為藥引時,已然不能受孕。後來智力降為小孩子,更是每日服藥和泡藥浴。而這個孩子,正是那個時候到來的。

  「當然。」衛瞻口氣肯定。

  霍瀾音分明知道這種事情衛瞻當然也不清楚,可是望著衛瞻十分確定的神情,她竟也跟著默默心安。她望著衛瞻,忽然就笑了出來。是了,她不必杞人憂天。順其自然就好。

  衛瞻忽然握緊了霍瀾音的手,過分用力讓霍瀾音的指尖都有些疼了。

  「泥泥,孤答應你後宮不會有旁的妃嬪。所以你也不可以生異心,不許對旁的男子傾心,不許覺得旁的男子比孤好,不許和旁的男子親近、生子!」

  霍瀾音眨眨眼,驚奇地看向他:「你在說什麼?」

  衛瞻不理她的問話,逕自說下去:「我和我父皇不一樣。在他心裡江山永遠擺在第一位,兒女情長這種東西他不在意。父皇因為不在意而大度。可我既在意又狹隘!我既全心交付,就有資格要求你的忠貞不渝。你若負我,千刀萬剮食你骨血!」

  衛瞻的表情因為過分嚴肅而變得扭曲,有些駭人。

  霍瀾音怔怔,她另一隻手摸到桌子上的撥浪鼓晃了晃,咚咚咚。她像小孩子那樣單純地對衛瞻笑:「我現在是音音了。」

  衛瞻盯著霍瀾音的眼睛,奪了她手裡的撥浪鼓,摔得很遠。

  「裝,繼續裝!」

  霍瀾音頓時垮了臉,低下頭:「我又不能控制自己是音音還是泥泥……」

  她身子前傾,輕輕靠在衛瞻的懷裡,問:「如果我一直都時好時壞怎麼辦?」

  是問衛瞻,更像是在問她自己。

  衛瞻扯起嘴角笑了笑,道:「那很好啊。一人當兩用,豈不是一娶兩妻?而且吧……其實音音比泥泥可愛多了。」

  霍瀾音靠在衛瞻的懷裡嘟囔:「一點都不好笑。」

  衛瞻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尤其是音音懵懂單純把自己脫光求著我幫她洗澡的樣子,別提多可愛了。」

  霍瀾音一愣,立刻將衛瞻推開。衛瞻順勢坐在地上,望著霍瀾音笑。

  霍瀾音生氣地偏過頭去不看他,說:「我要回家去。被劫走的時候,我隱約聽見了母親的聲音。她身體不好,一定急得很。我要回去看她。」

  「霍瀾音,今日是咱們大婚!」

  霍瀾音直視衛瞻:「婚宴在晚上,現在是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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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3:04: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二章 相認

  霍府。

  沒有抱頭痛哭,沒有喋喋不休訴說這些年的經歷。屋子裡過分的安靜。

  軒窗半開,紅梅俯探。

  姚氏坐在窗下望著窗外紅梅,霍平疆望著她。

  姚氏的一陣抑制不住的咳嗽聲終於打破了屋內的寧靜。她捂著口,弓著身,咳得瘦弱的身子輕顫。霍平疆急忙伸出手,指尖未碰到姚氏,已不敢再靠近。他的手停在那裡頓了頓,才繼續朝前輕輕搭在姚氏的肩上。

  真的,不是幻影。

  霍平疆的手掌逐漸用力,傾盡全力地想要握緊,只有牢牢握緊才會覺得真實。他力氣很大,姚氏的肩開始疼起來。可是姚氏沒有推開他,她什麼也沒有說,飲鴆止渴般安靜地感受著肩上的疼痛。

  半晌,霍平疆鬆了手,堪堪從不真實的狀況中回過神。

  他在姚氏面前蹲下來,用手去擦她裙子上的泥漬。

  ——他的小姐喜歡乾乾淨淨的,哪怕他們最窮困潦倒的逃難時,她也總是乾乾淨淨的。泥漬和窘境會讓她過後偷偷哭鼻子。

  記憶的門一下子打開,從小到大,他蹲在她面前為她理裙角的畫面鋪天蓋地而來,重逢後靜默相對了半日,姚氏這才忽然落下淚來。那些蘊在暗處的情緒不知道積攢了多久,在頃刻間呼嘯而來。

  眼淚落在霍平疆的手背,沉甸甸的。

  霍平疆的手僵在那裡。

  「我這一生唯一一件後悔的事情就是從軍。」

  姚氏溫柔地搖頭,小心翼翼地朝霍平疆伸出手。面前的人真的是他嗎?是啊,是他,她的霍石。

  霍平疆先一步握住她的雙手,攤開她的手,看她手心這些年蹉跎下的痕跡。像陰雲罩在心上,壓得霍平疆喘不過氣。他深吸一口氣,反復摩挲著她手心的薄繭,努力去感受她這些年吃的苦。誰說這世上沒有感同身受?他撫著她手心的薄繭,陪她再痛一次。

  他們當初逃難時,還是兩個小孩子。可是再貧窮的窘境下,他也不會讓她吃一點苦,做一點重活。即使被現實打進泥裡,他也要將他的小姐扛在肩上,免淤泥髒了她的鞋子。

  他當初為什麼要走?為什麼那麼狠心丟下他們母子,讓她一個人受苦。他不敢想,只覺心如刀絞。他做錯了嗎?他只想給他的小姐更好的生活,想要她和先前家中未生變時那般養尊處優,再不受旁人白眼。

  霍平疆再一次深深吸一口氣。壓在他心上的東西太重,他終究是承受不來。九尺男兒高大的身軀跪在他的小姐面前,抱著她的腰,將臉埋在她的腿上,嚎啕大哭。即使當年得知她的死訊,也未曾這樣失態過。

  姚氏頓時手忙腳亂起來,慌忙輕撫霍平疆的肩背:「沒事了,沒事了……我挺好的。」

  霍平疆抬頭看她,哽聲問:「好?」

  姚氏臉上掛著淚,眉眼間卻是溫柔笑意,她點頭,說:「挺好的。遇到了很多好人,日子過得也還行。沒有再打仗,不用逃難,國泰民安,女兒也懂事……」

  只是……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她闔動眼瞼,讓花了視線的眼淚落下,望著眼前的霍平疆溫柔地笑。她輕撫他的臉頰,發自內心地歡喜。「曉得你過得很好,那便是更大的好。」

  霍平疆並不覺得受到安慰。他的小姐永遠那樣心善與知足。可是他貪心且自私!他一點都不覺得好,只覺得造化弄人,命運可笑!開疆擴土平天下有何用?自己的妻女卻在承受這樣的苦難!

  霍平疆滿腔的恨。

  姚氏一眼看穿,無聲輕歎。她輕拍霍平疆的手背,沙啞的聲線裡溫柔如故:「我餓了。」

  霍平疆緊繃的情緒在一瞬間鬆散,那些恨也在消散,什麼都抵不過他的小姐一句話罷了。

  他說「好」,踉蹌起身。

  整個霍府的人都心情複雜。

  周玉清將周家人聚在一起商討如今情形。向來有主意的他,也沒了主意,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焦慮不已。霍將軍的原配夫人在他的家中做乳娘,這……這這!周玉清只覺得十分危險,周家恐危矣!

  霍瀾音和衛瞻趕回家時,白管家相當意外。

  「白管家,我母親今日是不是出府了?她可還好?」

  白管家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話竟變得結巴和猶疑:「好……好吧……?主子您……您病好了?」

  雙重意外讓白管家驚得不輕,全然沒了往日的冷靜老練。

  霍瀾音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這府裡府外怎麼會有那麼多官兵?」

  若不是她認得出這是霍平疆的玄甲兵,定以為是哪方的勢力要作妖。

  「那個……那個……」白管家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接話。

  霍瀾音覺察出不對勁,停下腳步看向他。

  「說話。」衛瞻沉聲開口。

  白管家嚇得一哆嗦,直接跪了下來。他指著姚氏院落的方向,心虛回話:「霍、霍將軍在……在那!」

  霍瀾音既詫異,又擔憂,趕忙加快了步子。

  到了庭院,衛瞻沒有進去,在院中亭中隨意坐下等著。

  霍瀾音剛邁進廳中,還沒進屋,就聽見了趙氏和宋氏的說笑聲。

  霍瀾音更為驚駭。趙氏和宋氏之間水火不容有你沒我的架勢,這怎麼還能說笑起來?

  「夫人今日的氣色好了很多。」趙氏說。

  宋氏接話:「我那裡有一套牡丹頭面首飾,最襯夫人的氣質。我讓丫鬟一會兒送來。哦不,等下我親自送來給夫人。也能順便瞧瞧還有沒有旁的首飾配得上夫人。」

  聽著宋氏和趙氏的話,霍瀾音心裡疑惑更重。府裡這是來了什麼尊貴的夫人?可即使來了什麼尊貴的夫人,為何要在她母親的住處?母親身體不好,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叨擾?

  霍瀾音已皺了眉,眼中帶了幾分慍意,推開房門邁步進去。

  一屋子的人,主主僕僕。

  霍瀾音的視線越過一屋子的人,望向坐在窗下的母親。

  「音音?你怎麼回來了?」姚氏又驚又喜,急忙起身,朝霍瀾音小跑過去。她起身的那一刻,擋在她身前的人紛紛讓開路。

  霍瀾音趕忙迎上去,扶著母親回去坐下。

  「我果然沒有聽錯,真的是阿娘喊我。」

  姚氏驚喜地望向霍瀾音的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眼淚又在頃刻間翻湧。「音音,你……你好了?」

  她去摸霍瀾音的臉,目不轉睛地望著霍瀾音的神情。今日的驚喜的太多,讓她懷疑這是不是一個太過美好的夢。

  霍瀾音也不知道怎麼跟母親解釋自己還沒有完全康復,只好敷衍:「這段日子讓母親擔心了。」

  她疑惑地環視屋內,只覺得每一個人的神情都古怪得很。

  她問:「來了什麼夫人?人在哪裡?」

  分明沒有看見什麼夫人。

  宋氏張了張嘴,頓時覺得尷尬不已。她不敢直視霍瀾音母女的眼睛,微微側過臉,說道:「我們說的夫人正是娘娘的母親啊……」

  霍瀾音心中更加疑惑。因為她成為太子妃,所以周家人對她母親的態度變得這樣恭敬?可是霍瀾音瞧著趙氏和宋氏的神情,卻發現她們對姚氏的態度不僅是恭敬,更多的是畏懼。

  畏懼?

  緊接著,霍瀾音發現趙氏和宋氏的目光中畏懼變得更重。

  她順著趙氏和宋氏的目光回過頭去,看見霍平疆邁過門口。他低著頭,手裡端著一碗粥。

  很普通的紅棗粥,是他自己煮的。

  勺子輕攪,讓剛煮好的紅棗粥溫度降下來。他沒有抬頭,一步步走近。直到走到姚氏身邊,將碗遞給她,道了一聲:「秋君。」

  姚氏看了霍瀾音一眼,將瓷碗接過來。她低頭的瞬間,鬢間的髮絲垂落。霍平疆動作自然將她鬢間的髮為她掖到耳朵。

  霍瀾音猛地睜大眼睛,奮力朝霍平疆的肩膀推去,將他推開,擋在姚氏身邊。電光火石之間,她腕上暗駑連射三針。

  霍平疆側身,堪堪躲過。

  三根暗器射中後面的廊柱。

  霍平疆用指腹抹了下顴骨,他笑了一下,道:「這次終於躲過了。」

  他回頭,看見霍瀾音凶巴巴地瞪著他。

  「沒想到霍將軍是這樣的人,真讓人失望!老東西,你若再欺辱我母親,不管你是將軍還是天王老子,我都要你的命!」

  屋裡的所有人都驚在原地,倒吸一口涼氣。

  霍平疆微怔過後,哈哈大笑起來。他兩步走過去,直接將手搭在霍瀾音的肩上,順勢將她擁在了懷裡。

  霍瀾音又驚又怒,奮力推打,換來的卻是霍平疆的大笑聲。過分高大的他,禁錮如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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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3:04: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婚(結局‧上)

  姚氏無奈搖頭,去拉霍平疆的手,說:「你不要氣音音。」

  霍平疆立刻放開霍瀾音,連說:「好、好、好!」

  霍瀾音蹙眉,重新審視霍平疆的神情,順著母親搭在霍平疆手腕上的手,轉過頭疑惑地望向母親。她不是不同意自己的母親再嫁。那個早亡的父親,她連見都沒見過,哪裡有半分感情。若說內心想法,她倒是真心希望母親遇到更好的男子,放棄過去,再嫁良人。可是這些年,她看著母親拒絕旁的男子,看著母親為了那個早亡男人心如死灰。她覺得無奈,亦覺得母親不會再接納旁人。

  「音音,他是你父親。」姚氏說。

  霍瀾音蹙起的眉頭擰得更深了。

  難道母親真的想通了,願意割捨過去,繼續往前走?霍瀾音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懷疑,懷疑霍平疆選擇母親的理由。以霍平疆的身份,他要什麼樣的年輕貌美女人要不得?就連堂堂郡主也曾出言非他不嫁,還被他給拒絕了。旁人怎麼說的來著?都說霍平疆不近女色,九天神女杵在面前也不會動心。

  霍瀾音警惕地上下打量著霍平疆,雖然她覺得自己的母親很好,可也不得不懷疑霍平疆的初衷。

  姚氏看出了霍瀾音的心思,她輕歎了一聲,含笑說:「不是繼父。他就是你親生父親,霍石。」

  霍瀾音怔了怔。

  霍石?

  母親口中那個大字不識一個,毛躁易怒,只有一身蠻力,就算從軍也只能去做火頭軍的……傳說中的父親?

  霍瀾音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霍平疆,最後視線落在他的五官上。她只隱約在霍平疆的五官上看出和霍佑安的幾分相似來,並沒有找到自己像他的地方。

  這個人……真的是自己的父親?

  開國將帥,北衍的一品上將軍……這個人是自己早死的爹?

  「二姑娘過來了。」門口有婆子通報。

  霍瀾音回過神來,看著周荷珠端著湯藥進來。

  「到了阿娘喝藥的時辰了。」周荷珠低著頭,端著食托的雙手死死摳著板子。

  周靜蘭幾不可聞地輕笑了一聲。

  霍瀾音驚訝地看向周荷珠,又瞬間了然。

  宋氏頗有些尷尬,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扯著唇角笑出來。她說:「這些年,因為陰錯陽差的緣故,荷珠能以夫人養女的身份長大,是她莫大的榮幸。」

  霍平疆看了一眼姚氏的神色,隱約猜到了個大概。他臉色一沉,全然不似對著姚氏時的溫和。整間屋子裡的氣氛也在一瞬間冷下來,屋子裡的人也跟著緊張起來。

  宋氏尷尬,周荷珠何嘗不尷尬?她死死低著頭,咬著唇才能讓自己不哭出來。自從身世大白,她為了怕宋氏不悅,就沒有再接近姚氏。今日周玉清逼著她過來喊姚氏這一聲「阿娘」,那一瞬間她心裡五味雜陳,最終只成了苦澀。羞愧得無地自容。

  氣氛有些僵持,周荷珠握著食托的手摳得更緊,關節發白。

  打破沉默的是姚氏。

  她還是溫溫柔柔的語氣,先是「哦」了一聲,才說:「居然又到了吃藥的時候,拿來吧。」

  姚氏開口的那一瞬間,周荷珠差點沒繃住眼淚,像得到了救贖一般。她趕忙端著藥,送到姚氏身側的桌子上,然後低著頭退到一旁。此時此刻,從小到大的記憶紛至遝來。姚氏才是教她說話教她走路的「母親」啊……

  屋子裡旁人再說什麼,周荷珠都聽不進去了。一道名為羞愧的屏障將她隔離開,她主動被困在其中。

  姚氏多看了一眼周荷珠的神情,將輕歎藏在了心裡。她沒有吃藥,也沒有去吃霍平疆親手為她做的紅豆粥,而是將目光落在霍瀾音的身上,拉著她的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

  「音音,你這個時候回來真的可以嗎?」

  「回來看母親一眼,很快就要回宮的。」

  姚氏頗為感慨地上下仔細瞧著女兒的這一身嫁衣,輕輕點頭:「我的音音今日真好看,莫要耽誤了吉時。只是可惜不能親眼瞧著你出嫁。」

  霍瀾音一怔,趕忙解釋:「派人攔著母親入宮是我的意思,今日宮中恐會生亂,所以才不想母親涉險。」

  霍平疆忽然對姚氏說:「你想進宮我帶你去。」

  ——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

  姚氏沒有立刻回話,而是用一種詢問的目光望向霍瀾音。

  霍瀾音思量宮中的事情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今晚的逼宮應當不會再發生,所以笑著重重點頭。

  霍平疆打量著霍瀾音,莫名覺得這個女兒在見到自己的時候不是很開心?除了那一丁點的驚訝,並沒有特別驚喜和激動?

  他輕咳了一聲,主動和霍瀾音說話:「你一個人回來的?」

  「太子陪我回來的,只是他不方便進來,在院中等著。」

  趙氏趕忙說:「這麼冷的天兒,怎麼能讓太子爺在院子裡候著,趕緊請進屋吶!」

  「不必了。」霍瀾音語氣生疏,「本就是仗著霍府離宮很近,才敢抽空回來一趟。這就要回去的。」

  「這麼快就走。」姚氏有些不捨得。

  周靜蘭接話:「夫人不用不捨,晚上婚宴自然還能再見到。」

  姚氏點點頭,含笑望著霍瀾音:「快回去罷。今日不要因為旁枝末節耽誤了正事。也不用掛心我,我都很好。」

  霍平疆在一旁眼巴巴地望著霍瀾音,竟發現她只是客套又生疏地沖他微微頷首,便出了屋,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霍平疆舔了舔牙齒,心裡琢磨著剛剛的舉動惹這個女兒不高興了?

  他與姚氏有著那樣沉重的感情,撬開初逢的苦澀,便是最熟悉的人。可是這個女兒不一樣,他從未見過她。沒有任何的感情基礎存在,歡喜之外,更多得卻是手足無措。

  姚氏將手搭在霍平疆的小臂上,拉了拉他的袖子。

  霍平疆這才收回目光,回過頭。姚氏沖他溫柔地笑著,她說:「音音是個冷靜又內斂的孩子。」

  除了姚氏和霍平疆,霍瀾音出來時,屋內的人都跟著出來送她。

  霍瀾音立在簷下,望向遠處亭中的衛瞻。衛瞻正在與紀鶴軒說話。霍瀾音側過臉,讓後面的一群人不必再送了,只帶著自己的宮女朝衛瞻走過去。

  亭中,衛瞻聽著紀鶴軒興高采烈地講著霍將軍和髮妻團聚的事情。驚訝過後,衛瞻問:「舅舅今日一直都跟在霍將軍身邊,可知道宮中的事情?」

  紀鶴軒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掩飾掉情緒。雖然他人在宮外,可是宮裡發生那樣的大事自然早有手下送消息過來。他謹記父親的話,必要時刻定要和皇后劃清界限。此時,也只能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宮中什麼事?」

  衛瞻輕笑了一聲,不答反問:「以前竟不知道舅舅如此在意霍將軍之事。」

  紀鶴軒歎了口氣,一副無奈的樣子道:「哎,讓之,你又不是不知道。父親總是說我如何不如霍將軍。雖然這是事實,可聽多了總是不愛聽的嘛。前些年面子上覺得不服氣,近年年歲大了才覺得硬撐了著實不算男人。這不才想通,才跟霍將軍走得近些,多學些兵法經驗……」

  紀鶴軒說到一半時,衛瞻已經看見了霍瀾音。他的視線越過紀鶴軒,望向逐漸走近的霍瀾音。

  「天寒,舅舅還是在家中多靜養才事宜。」

  紀鶴軒臉上帶著笑,謝過衛瞻的關心,心裡卻敲響了警鐘,猜測衛瞻已經知道了他與皇后的暗中聯絡。

  衛瞻已不想再多說,他起身,經過紀鶴軒,去迎霍瀾音。

  「可以回宮了?」

  「嗯。」

  霍瀾音點點頭,任由衛瞻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走了沒幾步,霍瀾音下意識地回過頭。視線越過跪地的人群,望向開著的窗戶。姚氏仍舊坐在原處,霍平疆立在她身側,兩個人都透過窗戶望著她。

  霍瀾音莞爾一笑。

  衛瞻順著霍瀾音的視線瞥了一眼。登上華輿時,衛瞻忽然問:「忽然多了威風的爹,可覺得自己有什麼變化?」

  霍瀾音略顯茫然地望向衛瞻。她搖頭,問:「該有什麼變化?」

  衛瞻笑,道:「你不再是乳娘的孩子,身份不可同日而語。往日那些嘲笑你出身的人恐要心驚膽戰。」

  「難道要拉著這樣一個爹,跑去曾經笑話過我的人面前,掐著腰耀武揚威?」

  衛瞻想像了一下霍瀾音說的這個場景,一下子笑出聲來。

  霍瀾音卻沒有笑。她順手摘了枝斜探的紅梅,放在鼻下輕嗅,彎唇而笑。她說:「有沒有一個威風的父親,於我而言並沒有區別。但我卻是真的高興。為母親高興。我不需要這樣一個父親,可是母親太需要一個這樣的丈夫。母親剛剛的樣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樣,終於有了生氣。」

  一想到母親剛剛溫柔而笑的樣子,霍瀾音的唇角也跟著翹了起來。

  衛瞻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霍瀾音從未在意過身份地位,所以霍平疆帶給她的身份並不能讓她歡喜。而她的過去,幼時有周玉清這個「父親」,後來身世大白,與「霍石」更是毫無感情。她對忽然出現的親生父親並不親暱激動,沒什麼意外的。

  衛瞻歎了口氣,身子後仰,枕著自己的雙臂,一副看好戲的懶洋洋樣子。

  「佑安小時候經常被霍將軍揍。他還曾經跟我訴苦,說霍將軍多次感慨若他是個閨女該多好。」

  霍瀾音臉上的表情這才終於有了變化。

  「霍……佑安?」霍瀾音皺起眉。

  霍平疆於她而言,太過陌生。可是霍佑安並不陌生啊!

  她指指自己,臉上的表情微妙極了。

  「等等……霍佑安是霍將軍親生的吧?那他……那我?」

  衛瞻沖著霍瀾音笑,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反問——「要不然呢?」

  半晌,霍瀾音「哈」了一聲。

  又過了半晌,她身子後仰,同衛瞻一樣倚靠著。而後拾起垂著臉側的遮面珠簾,戴上。

  在這個只能口口相傳的年代,消息傳遞得總有滯後性。可是對於八卦這種消息,彷彿長了腿兒似的,一下子席捲。

  眨眼之間,霍瀾音的親生父親是霍平疆這事兒在宮裡宮外傳遍了。只是還有人不太相信,持有懷疑的態度。

  ——直到晚上的婚宴,霍平疆帶著姚氏出現。

  死寂與嘈雜間差地在婚宴各個角落上演。

  嫻妃和良妃親自為霍瀾音繫上合歡扣,正紅的結繩懸在她的腰裙。

  衛瞻立在鋪著紅毯的石階中央,手握紅弓,紅羽箭支一支支落在霍瀾音面前的路。霍瀾音垂眸,提裙而行,邁過擋路箭矢。有些路,終是要她自己來走。

  她抬起頭,望向高處的衛瞻。

  憶起當初她第一次進宮去見皇后,衛瞻坐在華輿上朝她伸出手。他對她說——「孤可以將你圈起來護著,誰也不能在你面前礙眼。可你知道孤要的不是一個侍妾,你要的也不會是如此。所以有些事情你要自己去面對。」

  霍瀾音忽然明白了。當初決定同衛瞻回京,彼時心中所想是嘗試去接受他。然而如今想來,當她決定跟他回京時,她便已經輸了。芽子早已種下,不過只待一場春雨一場微風,瞬間氣勢葳蕤向陽。

  霍瀾音終於走到衛瞻面前,衛瞻朝她伸出手。霍瀾音的視線落在衛瞻的掌心。

  分明知道她一定會將手遞過來,可是伸出手的那一剎那,衛瞻的心裡還是莫名緊張。分明不該有任何懷疑,可是他還是怕她就這樣跑掉。他不由去想了些不該想的,去想她一次次想要逃跑的倔強模樣。

  當霍瀾音終於抬手,將手遞給衛瞻,衛瞻那顆懸著心這才鬆了下來。

  霍瀾音輕輕地將手搭在衛瞻的掌心,衛瞻卻覺得掌心沉甸甸的。四目相對,他握緊她的手,牽著她,一步步往上走。

  獨行終有時,餘生相伴行。

  上座的姚氏已經紅了眼睛,心裡酸澀不已,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受委屈,看著自己的女兒掙扎痛苦,又終於看著自己的女兒找回了自己,得到了幸福。

  那些站在雪地裡守候的漫漫長夜,那些說不出的心疼和絕望……她從不覺得自己體會到的痛會有女兒體會得那樣沉重。

  好在寒冬過後終於得到姹紫嫣紅的怒放。

  霍平疆將姚氏的手握在掌中,望著遠處高臺上行大禮的女兒。先前,他對霍瀾音做藥引之事不過略有所聞。今日下午得知霍瀾音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派人略一調查,此時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得清清楚楚。

  他拍著姚氏的手,面冷聲沉:「放心,我再不准咱們的女兒受半分委屈。」

  姚氏因霍平疆這一句話心中泛酸,淚眼婆娑。她飛快地偏過臉去,不許自己哭,讓自己溫柔地笑著。今日是女兒的大喜日子,她不想哭。更不想女兒回頭望向她的時候發現她在落淚,惹得女兒心酸。

  角落裡,霍佑安蹲在陰影裡,還沒有從震驚裡回過神來。他揪著小廝的衣領,不知道多少次地發問:「那隻小狐狸是我妹妹?」

  小廝十分苦惱地不知道第幾次地回答:「是,太子妃正是您的妹妹!親妹妹!同父同母,親得不能再親的那種!」

  霍佑安像泄了氣似地鬆開小廝。有些發呆。半晌,他忽然甩了自己一巴掌。看得一旁的小廝目瞪口呆。

  「爺,您莫不是發燒了,小的去給您請個太醫……」

  下一瞬,霍佑安又甩了自己一巴掌,用行動打斷了小廝的話。

  「完了,我完了!」霍佑安無力地坐在地上。

  鶯時今日本來應當十分高興的,直到她無意間看見了衛瞭的身影。頓時大驚失色,原來她一直以為的小可憐小閔子竟然是堂堂皇子。震驚之後,絲絲失落攀上心頭。她搖搖頭,努力燦爛笑起來,將最好的祝福給自己的主子。

  大禮繁複,不過終有禮成時。

  霍瀾音目不斜視,面帶微笑地昂首往前走。她小聲地詢問身旁的衛瞻:「殿下,今夜的逼宮當真不會再發生?」

  憶起皇后,衛瞻臉上的笑容稍淡。他說:「她放棄了。」

  霍瀾音品著衛瞻的語氣,沒有再多問。

  回東宮的路上,衛瞻望了一眼棲鳳宮的方向。棲鳳宮裡只亮著極少的燈火,皇后今夜陪在皇帝身邊,並不在這裡。衛瞻收回視線,略顯煩躁地催促抬輿人加快速度。

  衛瞻的暴躁來得快,去得也快。回到裝扮了一身紅的東宮,衛瞻的眼裡心裡便只有霍瀾音一人,他攬她入懷,親吻她的眉心和眼角,牙齒輕磨她鼻尖上小小的美人痣。

  霍瀾音將他推開,旋身躲過他拉她的手,鮮紅的嫁衣裙角旋成綻放的鮮花。

  她將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笑著搖頭說:「不許。」

  衛瞻似早有所料,不急不緩地朝她走過去,將霍瀾音逼到牆角,湊近她的臉,在她耳邊小聲說:「音音啊,其實有很多不會傷到小孩子的方式。」

  霍瀾音抬起眼睛,將信將疑地看他,在他的眼中看見了盛大的笑意。

  打萍和流春領著後面的宮女進來,衛瞻擁著霍瀾音的手才鬆開些。宮女進來稟告浴室已收拾妥當,要帶霍瀾音過去梳洗。

  這也算是大禮中的一個環節,衛瞻只好應允。

  衛瞻留在寢殿內等候,他拾起霍瀾音放在桌上的紅珠搭面,指腹撫過一顆顆圓潤的紅色珠子。眼前不由浮現霍瀾音低著頭捏珠子玩的場景。

  衛瞻一愣,怎麼就想起了霍瀾音犯傻的樣子來?今日她好不容易正常著,他可不想和霍三歲成婚。

  「讓讓——」

  衛瞻眼皮一跳。

  他動作僵硬地轉過頭,看著霍瀾音衣衫不整地跑出來。她伸開雙臂,一下子朝衛瞻撲過來。

  衛瞻心驚膽戰,趕忙接住她,拿起掛在一側的寬袍裹在她身上,無奈地說:「乖乖,別冷著,也沒亂跑亂跳。現在不是一個人了,要當心肚子裡的小傢伙。」

  霍瀾音仰著臉望向衛瞻,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忽然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嗚嗚嗚,讓讓只要小討厭鬼,不管我!你壞!」她伸出的手握成拳,使勁兒去敲衛瞻的胸膛。

  眼淚兒,更是吧嗒吧嗒。

  衛瞻在心底扶額,趕忙哄她:「我的小祖宗,我可不敢。你仔細想想,我是不是先說怕你著涼,再說的要當心小討厭鬼?所以音音比小討厭鬼重要多了。」

  衛瞻一個眼色,讓跟在後面的宮女都退下去。

  霍瀾音眨眨眼,仔細琢磨著衛瞻的話。

  衛瞻無奈地去擦她的眼淚,霍瀾音輕哼一聲,轉過頭去不讓他擦眼淚,又小聲嘟囔著什麼。

  「音音聲音太小了,讓讓聽不見。」衛瞻一邊慢悠悠地說著,一邊抱起霍瀾音走向床榻。

  到了床榻,霍瀾音一下子從衛瞻的懷裡滑下去,跪坐在床榻上,湊近衛瞻,將下巴貼在他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衛瞻。她的眼睫上還沾著淚珠兒,樣子瞧上去有些可憐巴巴的。

  衛瞻去捏她的臉,問:「剛剛嘟囔什麼呢。」

  「醜哦!」霍瀾音去拍自己的肚子。

  衛瞻隨口說:「不會醜,會很好看,像音音一樣好看。」

  霍瀾音哼唧了兩聲,使勁兒去搖頭:「音音醜了!」

  她說完又開始像個小孩子似的嗚嗚地哭。

  衛瞻想了一下,才明白霍瀾音的意思。他搭在霍瀾音手腕上的指尖僵了一下。

  她哭是因為擔心自己懷孕之後變醜,他就會不喜歡她了嗎?

  衛瞻忽然有些心情複雜。

  音音和泥泥是真的不一樣。

  在這一瞬間,衛瞻忽然不太明白,音音到底是泥泥的另一面,還是泥泥冷漠理智的外表下心裡某個不願展現給別人的柔弱角落?

  「音音才不會變醜,就算變得再醜,也比讓讓好看一百倍。」衛瞻拿出抽屜裡的糖、架子上的撥浪鼓和手鞠,來逗霍瀾音笑。

  他又找出紅繩,和霍瀾音一起玩翻繩。

  霍瀾音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翹著嘴角笑了。

  衛瞻與霍瀾音在大紅的床榻上相對而坐,認真地翻繩,耐心十足。衛瞻忽然覺得霍瀾音有時變成這樣也很好,讓他換一種方式去看她的心底。

  可是可惜……這洞房花燭夜,他只能哄孩子玩。

  嘖。

  沒事,來日方長。

  十日之後。

  喪鐘敲響的那一刻,皇后從午眠中驚醒。她來不及穿鞋,赤足下床,跑到屋外。在冷冽的寒風中,望著東方。

  「娘娘當心著涼!」

  翠風和紅風一個拿著鞋子一個包著棉衣追出來。

  皇后臉色蒼白,有些木訥地由著兩個宮女為她穿上鞋襪和棉衣。

  翠風擔憂地問:「娘娘,要去看一看嗎?雖說您不能離開棲鳳宮,但是情況特殊,太子殿下應當會……」

  「不用了。」皇后打斷她的話。

  皇后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翠風和紅風已不能從她的眼中看出什麼情緒。

  皇帝駕崩,舉國哀痛。

  北衍曾被滅國,帶著他們從亡國奴翻身的帝王歸去,何人能不悲,戚哀之氛彌漫整個北衍。

  又過了幾日,霍瀾音忽然來到棲鳳宮。

  「早就想來看望娘娘,只是最近事多。一直耽擱著。」霍瀾音打量著面前的皇后。

  皇后還是老樣子,從容淡然,那份骨子裡的驕傲也不曾失去半分。霍瀾音也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悲痛。她甚至也沒有換上一身喪服,仍舊穿著她最愛的大紅裙袍。她懶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一側扶手,手裡握著一卷書。

  霍瀾音看了一眼書名——《詭兵》。

  霍瀾音垂下眼睛,說道:「當日誤打誤撞聽到娘娘與二殿下說的那番話,雖立場不同,瀾音卻很是敬佩娘娘。」

  「哦。所以呢?」皇后嗤笑了一聲,瞥著霍瀾音,「小香香,你既選擇依附男子困於後宅,今日又何必來說這些虛偽話。」

  霍瀾音並不理會皇后的輕視,她也沒等皇后開口,逕自在一旁坐下。當皇后瞥向她時,她說:「有了身孕,最近久站會覺得腰酸。瀾音便不跟娘娘客氣了。」

  皇后目光下移,在霍瀾音的肚子上凝了凝,又不發一言地移開了視線,視她為無物。

  霍瀾音說:「娘娘是必然會輸的。即使這次僥倖贏了,在帝位之上既坐不安穩,又坐不久。因為根基不夠穩。這所謂根基並非娘娘的能力和勢力不夠,而是這男子重於女子的天下大勢。」

  皇后翻了一頁書。

  「若我說,這天下男子就是比女子重要,娘娘定然要嗤之以鼻。」

  皇后這才從書卷中抬眼,看向霍瀾音,她鄙夷道:「你身為女子都這樣認為,實在是可悲。」

  霍瀾音輕歎了一聲,含笑搖頭:「娘娘生於富貴家,並不知道普通百姓之家男子的重要。」

  「洗耳恭聽。」皇后眼中的輕視反倒散去了一些。

  「於普通百姓而言,活下去才是基礎,最重要的就是吃飽肚子,所以就要種地。而男子天生力氣比女子大,這是女子再如何努力也比不得的。更何況女子還要生育,待產、哺乳,這是年歲的耽擱和身體的損害,亦是女子的天然劣勢。家家一塊田,多出力氣才不會餓肚子。於農家而言,當然需要男丁下地幹活,只為得一口吃的。」

  「種地?」皇后輕笑了一聲。

  「娘娘體會不到一年收成不好,一家子人就會餓肚子甚至餓死。」

  皇后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本宮記得當初你假死逃走,在豐白城卻把小日子過得不錯。說到底,不過是個人本事罷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並非我有本事,而是周家給我機會接觸玉石、香料,讓我讀書。若我未曾讀書,不可能逃走後過活。」霍瀾音頓了頓,「若我未曾讀書,根本不會有逃走的想法。」

  「可是,不是人人都有書讀。普天之下讀書人萬萬分之一,更別說讀書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皇后已隱約猜到了霍瀾音想說什麼,她沒有接話,沉默地打量著霍瀾音。

  霍瀾音便繼續說下去:「娘娘那日對二殿下說的話,著實驚了瀾音。瀾音也時常回想反思。」

  「那你覺得對或不對?」

  「對。」霍瀾音不假思索。

  皇后問:「所以你便言行不一,心裡一個想法,實際舉動又是另一個方向。」

  霍瀾音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娘娘還沒有明白瀾音的意思嗎?我認為娘娘的想法很對,可是並非實施的好時機。」

  「什麼時候是好時機?幾千年過去了,這個好時機不曾到來。難道還要再等個幾千年!」皇后忽得拔高了聲音,「時機不是等來的,是自己抓住的!」

  「等到這天下每年不會有那麼多的人餓死。等到一塊田地可以收成比現在多十倍百倍的糧食。等耕種有了更簡潔省力氣的方式。就像我腕上的這暗駑一樣,女子也可以憑藉各種器具填平力氣小的缺點,耕種做活,自給自足。就連戰爭,日後也未必要執槍舞刀,會有更省力氣的弩炮,甚至各種不需力氣的武器。不用蠻力,只是撥動某個機關。還可以操控更快的車,可以上天可以入地。而這些,都要等到天下讀書人越來越多,學堂遍佈五湖四海,女子亦可讀書。女子力氣不如男子,可我從不認為女子的頭腦輸於男子。」

  皇后聽完霍瀾音的胡話,並不怎麼認同。她問:「你覺得這樣的瞎想會有到來的一天?」

  「從宿林食野,到築屋織衣。從奴隸遍地到開創王朝。我們本就一直在往前走。當初刀耕火種的先輩亦不會想到我們的今日。我的暢想又為何一定不可能?我不認為娘娘的想法有錯,」霍瀾音又一次強調,「可娘娘走得太快。普通女子跟不上娘娘,天下男子又容不得娘娘。所以這條路,娘娘走不通。」

  「所以你什麼都想得明白,卻覺得所謂的天賜良機沒有到來,所以什麼都不做。」

  「娘娘做事喜歡大刀闊斧,可我更喜歡循序漸進。歷史長河,滄海一粟,娘娘的路走不通,我願用我的方式來默默為這歷史的長河亮起螢光。」

  皇后望著眼前的霍瀾音,許久不曾言。手中的書卷不知何時被她放下,她像是走神了一般。

  皇后輕笑,她語氣輕飄飄的:「你覺得本宮想要的未來當真會實現?」

  霍瀾音回憶了一下當日皇后盛怒時對二殿下說的話。

  她點頭:「會。當衣食無憂,腦子比力氣更有用,人人讀書明理。娘娘想要的公平就會到來。興許如娘娘所說的那般,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以三夫四姘,公平自由;興許一夫一妻,再無姬妾制,男女成婚便是一生一世的忠誠和獨享;又或者婚姻形式不再存在,歡好自由,獨身亦是自由,女子也不用再受生育之苦,由……器具代為繁衍?」

  說到最後,霍瀾音神色古怪,已然是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

  皇后更是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起來。

  她笑夠了,正了正臉色,道:「說起來,這棲鳳宮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可惜了我身邊的兩個好孩子。她們兩個一個想開私塾做先生,一個想上戰場做女將軍。本宮餘生既困在棲鳳宮,便請太子妃幫忙,放她們兩個出宮。」

  「娘娘,我們不離開您!」翠風大驚之色,直接滾下。

  紅風倒是不在屋內。

  皇后鳳目一掃,威壓欺壓。她一巴掌甩在翠風的臉上,將翠風打得踉蹌跌倒,再不敢反抗半句。

  霍瀾音默了默,點頭說:「好。」

  離開時,霍瀾音便將哭腫了眼的翠風和紅風帶離棲鳳宮,送了盤纏,放她們出宮,各奔前程。

  皇后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轉著那塊質地粗糙的玉佩。屋內的燈光暗了,宮女未曾即使進來挑燈芯。這棲鳳宮,留下的宮人本就不多了。

  等燈光熄滅時,皇后回過神來。她起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喊一個叫「玲瓏」的小宮女。

  「娘娘!玲瓏在!」玲瓏趕忙小跑著過來。

  皇后摸了摸她的頭,說:「喏,明日一早把這玉佩送去給二殿下。」

  「誒!」玲瓏受寵若驚地雙手去接。她極少在皇后面前做事,皇后也是第一次對她笑。

  翌日清晨,又一聲喪鐘響徹整個皇宮。

  衛瞻睡夢中驚醒。他猛地起身下床,望向棲鳳宮的方向,整顆心往下沉。

  皇后服毒殉葬。

  留字:願與君同往。

  衛瞻下令,帝后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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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瞻:所以為什麼老二有遺物,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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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3:05: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四章 餘生(結局‧下)

  衛瞭摩挲著玉佩,問:「娘娘可還有話留下?」

  玲瓏哭腫了眼睛,搖頭說:「沒有,娘娘沒有交代旁的話。哦……有!娘娘說天寒,二殿下貪睡,讓奴不要太早過來……」

  皇后身邊不會有這樣玉質下乘的玉佩。衛瞭想起皇后雲淡風輕談起的小侍衛。這個玉佩是他生父所留?

  衛瞭將玉佩逐漸握緊。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覺得空蕩蕩的。轉身往回走時,衛瞭想,倘若時間倒流,定然不會再那樣對母后說話。

  三個月熱孝一過,衛瞭請旨離京。十三歲的少年郎,已沒了多少往昔的稚嫩。封為荊王,即刻動身前往封地荊廣。荊廣苦寒貧瘠,是他自己執意選的地方。

  從殿內出來,剛好遇見跟在霍瀾音身邊的鶯時。

  禮數相畢,他看向鶯時,尚未開口,鶯時先一步俯首跪地,畢恭畢敬:「奴先前不識殿下,無禮粗鄙,請殿下責罰。」

  衛瞭抿唇,默了默,才道:「不知者無罪,無妨。」

  垂在身側的手微握,經過跪地的鶯時,昂首往前。寒夜靜湖旁的少女紅撲撲的臉蛋和藏在懷裡的糕點,如映在湖面的月輪。美好卻遙遠不真實。

  霍瀾音略顯驚訝地掃過鶯時,略一思量,倒也沒多問。

  舉國哀痛守孝之時,並沒妨礙衛瞻清理朝堂。三個月熱孝一過,大赦天下。衛瞻將周自儀放出來,他一出獄,被擱置許久的三二七案重新推到人前。衛瞻派重臣徹查,按律處置。

  原以為的逃過一劫,並不存在。涉事朝臣恍惚,並非衛瞻與皇后政見不和,不過是為了形勢暫且堆壓。如今緩過一口氣,衛瞻的手段比起皇后更為狠心果斷。

  霍瀾音孕肚已經微微隆起,她一直擔心因為自己的過分用藥會影響胎兒的健康,日日診脈進補的同時,她卻完全沒有閑下來。

  她一直堅信民以食為天,若溫飽不能解決,一切都是枉談。周自儀的改種提議未曾被朝臣接納,除了朝臣的固執以外,亦是因為提議不夠完善。她令農科學士繼續研究。恰逢春日,恢弘的皇宮中御花園被移,種上一片片試驗田。

  霍瀾音又親自去姜家,求教姜聆,請她相助。

  這天下,論女子才學,若姜聆自詡第二,無人敢認第一。

  霍瀾音不僅設想將學堂遍佈五湖四海,更希望女子學堂不僅僅是權貴世家女的專屬。而若開展鄉野間的女子學堂,所學既有與男子相同之處,更應該有不同之處。她不想開設的女子學堂中只是學習士大夫所著女戒女訓。即使是學旁的書,士大夫在字句之間對女子的輕視將會潛移默化。是以,她有了讓女子著書為授課之用的暢想。

  縱使姜聆病痛纏身,在聽了霍瀾音的計劃後,毅然相助。

  這樣的事情單憑霍瀾音和姜聆兩人自然不能成,霍瀾音又在京中廣納女學士,協力而為。

  「若我這短暫的一生有書留下育後人,比起只留下些詩詞更為蔚然。」姜聆掩唇,又是一陣咳嗽。

  霍瀾音遞上含藥,讓姜聆含在口中止咳。

  霍瀾音眸中浮現心疼和惋惜。她說:「阿聆,興許要不了多久太醫院就能研得方子,使得癆症再也不是不治之症,就像著涼染風寒一般,一副湯藥就能痊癒。」

  姜聆微笑,輕輕點頭,隨口說:「那我可要再堅持得久一些,等著神醫們的藥方。」

  霍瀾音不忍去看姜聆蒼白憔悴的臉色,默默低下頭。她不信什麼天妒英才的鬼話,只恨醫術的不夠精湛。

  「時辰不早了,我得回宮去。阿聆你也不要太累,該歇著了。」

  姜聆點頭:「我便不送娘娘了。」

  雖然她們相識不久,可這世上總是有人相見恨晚。兩人已十分熟稔,不必虛禮。霍瀾音拍了拍姜聆的手背,再次叮囑姜聆身邊的丫鬟盯著姜聆不許她熬夜傷神,才轉身離開。

  還沒出姜府,霍瀾音迎面遇見霍佑安。

  霍佑安輕咳了一聲,目光猶疑:「那個……咳,我是來找姜聆的。」

  ——我真的是來找姜聆的,真不是來堵你的!

  霍瀾音說:「馬上就要天黑,姜聆該休息了。」

  半晌,霍佑安「啊」了一聲,「是啊,是。嗯。」

  霍瀾音便沒有再與他說話,經過他身側,繼續往前走。

  霍佑安舔了舔牙齒,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般:「那算了,那我還是進宮找讓之吃酒去。」

  霍瀾音沒有接話。

  走出姜府正門,霍瀾音登上鳳鑾。霍佑安硬著頭皮上了馬,慢悠悠地跟在身側。他偷偷看向霍瀾音,見霍瀾音一手托腮,目光微微發怔,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霍瀾音在想皇后。

  自從皇后西去,霍瀾音心裡某個角落藏了一絲愧意。她說不出心裡的複雜來,只是忍不住去想倘若那一日自己沒有去棲鳳宮與皇后說那些話,皇后是否還會服毒?一方面,霍瀾音理智地站在皇后的角度去分析她服毒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她更忍不住因為皇后的自盡而深深自責。

  所以,即使身懷有孕,且孕期反應也不輕,她還是不敢耽擱,用更多的心神放在當日對皇后所言的暢想中。

  她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夠強大,可是多做一點點,那些暢想的美好興許會早一點點降臨。即使她不能親眼看見。

  「喂!」

  霍瀾音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霍佑安一直騎著馬跟在一側。

  「將軍什麼事?」

  霍佑安心裡悶悶的。她叫他將軍?將軍?

  這是什麼狗屁稱呼嘛!

  霍佑安深吸一口氣,聲音悶悶的:「我不是看你不順眼不同意讓之立你做太子妃。那都是讓之的意思,是故意假裝和他因為你的事情產生矛盾、決裂。混交視線的……」

  「我知道。」

  「你知道!」

  「是,我知道啊。」

  「你知道!」

  「嗯?」

  霍佑安死死盯著霍瀾音平靜的臉,深吸一口氣,忽然揮動馬鞭揚長而去。

  霍瀾音搖搖頭,隨口說:「這也太莫名其妙了些。」

  遂不再想他,繼續想開設學堂之事。

  霍佑安快馬進宮,去見衛瞻。

  「讓之,你得幫幫我啊!」

  衛瞻龍袍加身,更添幾分威嚴。他隨意笑笑,道:「皇后本就鐵石心腸。孤花了多少心思才軟了她的心腸,你又不是不知道。」

  衛瞻放下兵書,起身走到霍佑安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任重道遠。」

  霍佑安一下子泄了氣,重重歎了口氣。他從小就很羨慕旁人有個嬌軟撒嬌的妹妹,無數次地想若自己有個妹妹定然要將她捧在手心裡疼愛。在很長一段時間,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有這樣的執念。

  後來與姚氏重逢,那些被歲月壓在深處的幼時記憶才細細翹起一道口子。他也終於明白自己對妹妹的執念由來。彼時三歲稚童,他將耳朵貼在母親的肚子上,奶聲奶氣地喊:「妹妹!妹妹!」

  他不是希望有個妹妹。而是他記憶深處本就藏著一個妹妹。

  轉眼到了八月中旬,鄉野學堂政策陸續展開。

  這一日,霍瀾音帶著補藥,回將軍府看望母親。行至一半,忽將大雨。霍瀾音稍微猶豫了一下,下令加快速度繼續往將軍府去。然而暴雨傾瀉,霍瀾音打了個寒顫,緊接著腹中絞痛。

  她的手攥著膝上的裙料微微發顫,隱約覺得似要早產。行至一半,又遭暴雨,不能停下。她只好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沉著地下令繼續往前。

  縱使心裡再怕,她也不准許自己顯露半分慌張。

  她低著頭,努力克制著難以抑制的疼痛。感覺到車速降下來,她微怒抬頭,視線裡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

  暖和的厚斗篷裹在身上,霍瀾音才後知後覺看清霍平疆的臉。

  「別怕。」

  霍平疆的聲音夾雜在雷雨聲中,卻莫名讓霍瀾音心裡稍安。她靠在霍平疆的懷裡,攥著他衣襟的手微微鬆開些,繼而本能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

  她這才大約懂得了何為父親給予的依靠。

  後來她被放了下來,她聽見鶯時一直在她耳邊說話,還有幾個陌生的女人聲音。嘈雜中,她隱約聽見門外霍平疆不大的聲音——「就擔心變天,幸好去接她……」

  姚氏似乎說了句什麼,霍瀾音卻沒有聽清了。一陣陣疼痛,讓她沒有心神去聽別人說的話,聽覺似乎在衰退。

  疼痛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霍瀾音期間昏睡過去幾次。手上一疼,她再睜開眼睛,看見衛瞻坐在床邊。

  衛瞻用帕子擦去她額上的汗水,怕她聽不見,在她耳邊溫柔地說:「我陪著你。」

  陪著?怎麼陪著呢?霍瀾音反應變得很遲鈍,有些想不明白衛瞻的話。身上彷彿千斤重,壓得她無力掙扎。

  直到嬰兒的啼哭聲響起,霍瀾音這才落下第一滴淚。

  霍瀾音說不出話來,雙唇開開合合,用力地無聲詢問:「他可健康?」

  衛瞻的目光捨不得離開霍瀾音,他連看都沒看孩子一眼,言辭肯定:「當然。」

  霍瀾音彎唇。他說,她便信了。像是放下重重的擔子,霍瀾音這才鬆了口氣,疲憊地睡著了。

  就像衛瞻的篤定。小皇子雖然早產,可他一切都好。

  霍瀾音醒來時,身上還有些疼。她艱難地睜開眼睛,下一瞬,迎上衛瞻親吻她的眼睫。

  「孤的皇后可總算醒了。」

  晨曦光芒絲絲縷縷鏤進屋內,一室溫暖。點點溫暖慢慢攀爬上霍瀾音的心口,逐漸將她整顆心暖暖裹住。

  原以為註定漂泊獨行,走著走著,那些不曾想的美好都在路上等著她。重拾溫柔的母親、可以依靠的父兄,隨著孩子的降生,她又組建了一個小家。

  前路不再獨來獨往萬事自己扛,餘生亦不再是獨行。

  「讓之。」

  「嗯?」衛瞻靜靜凝視著她。

  霍瀾音彎唇,相視一笑,千言萬語倒也不必再說。

  聽下人稟告霍瀾音已經醒了過來,一夜未眠的霍平疆這才鬆了口氣。他沒有去看望霍瀾音,只是望著女兒房間的方向,緊繃的臉龐終於露了笑臉。

  小皇子滿月時,衛瞻靠在床頭,圈著懷裡的霍瀾音,讓她為小皇子取名。

  霍瀾音望著懷裡酣眠的小皇子,想了一會兒,說:「憧。」

  萬萬千千對未來的憧憬。

  「好。」

  霍瀾音靠在衛瞻的胸膛,說:「名,我取了。小字,由你來定。」

  衛瞻不假思索:「狗蛋。」

  霍瀾音頓時變了臉色:「胡鬧!」

  「哎,這是民間的說法,賴名好養活啊。」

  霍瀾音拿起一旁的枕頭朝衛瞻的臉上砸去。衛瞻哈哈大笑,酣眠的小狗蛋小腳兒蹬了蹬,醒了。鼻子縮了縮,哭了。

  第二年開春,衛瞻採納周自儀的主張,在北衍各地更換糧種。然而到了秋日,收成並不好,難民比往年還要多。這引起了本來就持反對態度的大臣們再一次聯名抵制。

  霍瀾音憂心忡忡,以為衛瞻會退讓時,卻不想衛瞻第二年竟更大規模地改種,甚至召見霍平疆徹夜商談,最後令四成將士解甲歸田。到了秋日,收成才堪堪與往年持平。若是算上付出的財力民力,並不划算。

  可是到了第三年秋,農家收成翻了五倍。

  而此時,周自儀與李青曼已成婚近一年。

  周自儀下了早朝,知道今年各地大豐收,很是高興。興高采烈地歸家。

  李青曼迎上周自儀,這才發現周自儀鼻青臉腫。她頓時嚇白了臉,將他拉到一旁坐下,令丫鬟取來外傷藥來,一邊親自給他擦抹,一邊心疼地詢問:「這是又怎麼了?」

  周自儀還沉浸在良種收穫的喜悅裡,笑道:「回來的路上,被人堵到巷子裡套頭打了一頓。無妨,無妨。」

  李青曼嗔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小聲抱怨:「你就不能少得罪幾個大臣?」

  周自儀沒有回答,反而是興高采烈地對李青曼說著想要繼續去旁國引種之事。李青曼望著周自儀高興的樣子,無可奈何,最後也不由跟著他一起笑起來。

  罷了,都隨他。他願意往前走,那她就陪著他。

  翌日清晨周自儀去上早朝,李青曼在家中後院散步,恰巧遇見神色鬱鬱的周荷珠。李青曼關切了幾句,讓她多注意身體。周荷珠勉強笑了笑。兩個人擦肩而過,周荷珠忽然叫住李青曼。

  「嫂子,你知不知道哥哥和皇后娘娘的事情?」

  李青曼詫異地望向她。

  周荷珠指尖微顫,繼而狠了狠心腸。

  「哥哥與皇后娘娘青梅竹馬地長大,他們並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當初哥哥當街攔下仍是太子身份的陛下,此事滿京城眾人皆知。嫂子當真以為哥哥對皇后娘娘只是兄妹之情?其實……」

  「荷珠,你在侮辱他。」李青曼打斷她的話。向來眉眼溫柔的李青曼第一次冷了臉色。

  周荷珠急急道:「你就那麼相信皇后的人品?」

  「我或許與皇后並不算熟稔。可是我絕對相信我丈夫的人品。身為兄長,他對你如何請你捫心自問。若你還有半分良知,莫要再辱他清白!」李青曼努力壓下去怒意,「荷珠,我曾覺得你很可憐,想盡一個長嫂的身份好好對你。可你讓我很失望,也同樣會讓你兄長失望。你以為你命不好,而你今日所有的怨天載道都是你咎由自取。」

  李青曼轉身就走,從這一日起,她再也沒有理過周荷珠。

  周荷珠立在原地,臉上紅一道白一道。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胡言,可是這種後悔只是停留了一瞬間,很快消失不見,逐漸變成更多的怨恨。她飛快地朝宋氏的房間跑去,還沒進屋,聽見宋氏在和趙氏說話。

  鬥了半輩子的兩個人,她們都老了,千帆過盡,如今也能面對面說說閒話。

  「……眼睛越來越不好使,手也笨拙了很多。也不知道憧兒會不會喜歡這小衣服。」

  周荷珠猛地推開房門,淚流滿面。

  「荷珠?這是怎麼了?」宋氏趕忙放下手裡的針線活,「這是怎麼了?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為什麼!為什麼你生了我不把我看好,讓我做一個丫鬟十六年!」周荷珠委屈地痛哭。

  「這……」宋氏的心裡紮了一下。讓女兒受了這麼多年的苦本就是她最大的遺憾。

  趙氏臉色一變,不得不開口:「都是我糊塗……」

  「是!是你糊塗!」周荷珠衝到趙氏面前,抓著趙氏的衣襟,聲嘶力竭地哭喊,「你既然幹出換孩子的事情為什麼要說出來?就這樣錯一輩子不好嗎?」

  宋氏一怔,茫然地望向周荷珠。

  「錯下去,我就是霍將軍的女兒了啊!憑什麼這樣對我啊!小姐和丫鬟,讓我做丫鬟!小戶女和將軍之女,又讓我做小戶女!憑什麼這麼對我,憑什麼這樣擺佈我的命運我的人生!」

  宋氏不可思議地望著周荷珠,聲音發顫:「你不想做我的女兒,做我的女兒覺得很委屈嗎?」

  「是!」周荷珠哭著喊,喊完又雙手捂住臉,蹲在地上大聲地哭。

  宋氏痛苦地轉過頭去。

  長久之後,趙氏長歎了一聲。

  幾日後,宋氏下了很大的決心,去了將軍府,求到姚氏面前。

  姚氏略一思量,親自下廚做了幾道簡單的農家小菜,邀周荷珠過來陪她吃。周荷珠原以為姚氏會對她說很多大道理,然而姚氏並沒有,真的只是吃飯而已。

  周荷珠低著頭,望著桌上的幾道小菜。莫名覺得眼濕。這些都是她幼年養在姚氏身邊時,每日吃的東西。

  還沒吃上兩口,霍平疆忽然回來。周荷珠趕忙站起來,手足無措。

  姚氏與霍平疆說了幾句話,讓周荷珠坐下繼續吃飯。

  霍平疆說道:「聽管家說,你把庫房裡的東西搬走了一半。」

  杵在門口的管家苦著臉擺手。

  「是,我覺得家裡用不著那麼多錢銀,就拿去變賣了些,換了糧食和布匹贈給戰後的可憐人。」姚氏猶疑了一下,「你若不喜歡……」

  「沒有。你做主。這將軍府的一切,都你說了算。」霍平疆望向姚氏的目光一片溫柔和縱容。他所掙下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小姐,都是他的小姐的。連他都是。

  「那我倒是真的打算賣了這將軍府,換一處小些的宅院。一共沒多少人,這麼大的院子實在是用不上。」

  霍平疆往嘴裡扒飯,胡亂點了點頭,說:「隨你。」

  周荷珠聽著他們兩個人的對話,難掩心中震驚。香軟的米飯入口,卻變得難以下嚥。一時間,她想起很多幼年的事情。那個時候,她和姚氏也時常這樣算著家中結餘,將多餘的錢銀拿去接濟旁人。

  「別只吃飯,多吃些菜。」姚氏為周荷珠夾了一塊肉。

  接下來的日子,姚氏時常邀周荷珠過來吃飯。偶爾她還會遇到霍瀾音回來,起初覺得手足無措,次數多了,倒也能自然些。

  姚氏閒暇時,偶爾會抄些經文。後來周荷珠也跟著一併抄經書。時間一久,她眉宇間的鬱鬱悄悄散去。

  這一次她在將軍府待了沒多久,下人稟告衛瞻和霍瀾音一併過來。周荷珠尋了個藉口,先一步離開。

  她經過花園,遠遠看見衛憧蹲在地上摘一朵花兒。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一片枯色。冰凍的土地縫隙生長出來的小花兒,顯得格外勇敢漂亮。

  周荷珠望著衛憧小小的手捏著的那朵鵝黃小野花,忽然淚流滿面。

  彎路走得太久,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頭。

  衛憧眨眨眼,一雙和霍瀾音一模一樣的明亮眼眸彷彿臥著璀星。他邁著小短腿朝周荷珠走過去,將手裡的小花兒遞給周荷珠。

  「喏,送你咯。」

  衛憧六歲的那一年,衛瞻經過深思熟慮,覺得已到了合適的時機,終於重整軍隊,決定向西蠻開戰。

  滅國之恨埋在每一個北衍子民的心裡。徵兵時,彷彿又回到當年全民皆是戰士的場景,報名從軍的百姓絡繹不絕,從垂髫孩童到耄耋老人,仇恨之心是一樣的。

  衛瞻顯然做了萬全的準備。或許說,先帝在時,已為這場戰役做足了準備。不曾鬆懈一日的軍隊,大量研製的新型連弩與炮車。還有那全民齊心復仇的決絕。

  這場戰役持續了三年,三年之後西蠻被畫進北衍的版圖。

  最後一場戰役,衛瞻御駕親征。歸來後,舉國歡慶。

  每個人都在笑,可是霍佑安笑不出來。他歸來,姜聆已經不在了。除了用作教書之用的書籍,她還留下了一大箱子的書信。每一封都是寫給霍佑安的。斷斷續續,十幾年間所寫。

  霍佑安坐在梧桐樹下,抹了一把臉,一封封去讀那些信件。

  最後一封信,信角微濕。那是她的淚。

  姜聆說——

  「耳邊有風吹梧桐的沙沙聲,好像你在喚我。我可能見不到你得勝歸來的樣子了。勿念勿傷,妻聆絕筆。」

  風吹梧桐沙沙,霍佑安在樹間繫著的每一條為姜聆祈福的平安符都在低訴。霍佑安淚流滿面,卻笑得燦爛。

  憬兒一邊喊著小舅舅,一邊跑上來,一下子撲進霍佑安的懷裡。

  憬兒總是喊周自儀大舅舅,喊霍佑安小舅舅。以前衛瞻很不高興,今日倒也顧不得。他笑著把憬兒抱在膝上。

  「小舅舅,你怎麼在哭呀。」憬兒用手去擦霍佑安的臉色。

  「瞎說。舅舅明明在笑啊。你看舅舅的嘴角。」

  憬兒瞧著霍佑安的確在咧著嘴角在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摟著霍佑安的脖子,撒嬌:「哼哼,憬兒不想做公主了。」

  「那憬兒想做什麼?」霍佑安望著梧桐樹罩下來的影子,心不在焉地問。

  「大夫!憬兒要做大夫!」憬兒扒拉著自己的手指頭,「憬兒想救好多人!天花、癆症……」

  霍佑安抬起眼睛看向憬兒,忽然又落下淚。

  憬兒低著頭沒看見,她擰著眉頭嘟囔:「可是太子哥哥不信,他說憬兒做不到!小舅舅,你說憬兒能不能做到呀?」

  霍佑安又抹了把臉,笑著說:「能。肯定能。」

  沒多久就要過年。離京九年的衛瞭帶著祝福回京相賀。離京時,他是十三歲的稚嫩小少年,再次回京已是將荊廣大變樣的器宇荊王。

  一場雪,為新歲鋪上一層潔淨。

  鶯時立在簷下,朝手心哈著氣。

  她已不再是當年笨手笨腳的小丫頭,成為霍瀾音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做事乾淨俐落,總能將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宮中新進宮的小宮女們見了她,都要畢恭畢敬地喊一聲「姑姑」。她終於成為了當年她所希望的樣子。二十三歲,早過了出宮嫁人的年紀。霍瀾音每次問起,她總是笑著說這輩子都要留在宮中。

  帕子落在地上,鶯時蹲下來去撿。再起身時,衛瞭立在她面前。

  恍惚間,好似回到九年前,同樣嚴寒的小湖邊。只是彼時天色昏暗,如今晴空萬里。

  後來啊……霍瀾音扶額,長籲短歎。她又用力去戳鶯時的額頭,佯裝生氣:「說好了跟著我一輩子。還說什麼老死宮中就是最好的歸宿……如今還是跟野男人跑了!」

  霍瀾音說著這樣的話,卻給了鶯時最豐盛的嫁妝。她眉眼間,皆是無盡的溫柔,還有欣慰。

  是夜,衛瞻回來,沉默地坐在窗下,滿腹心事。

  霍瀾音撿起地上的練字本,收到一旁。想來又是憬兒淘氣,把哥哥的功課當成了玩具。她走到衛瞻面前,問:「怎麼了?」

  衛瞻長舒了口氣,順勢將霍瀾音拉在懷裡,他將下巴搭在霍瀾音的肩上,沉聲道:「此次出征,聽說在西蠻再往西的地方,有一個小國為紀,前幾年國內動盪,如今在位的帝王竟是位女帝。」

  霍瀾音怔了怔,又聽衛瞻說:「我派人潛入紀國,伺機尋得女帝畫像。」

  霍瀾音緊張地問:「如何?」

  「還未得。人已經回京路上,明後日當入宮。」

  寢殿內安安靜靜的。

  霍瀾音忽然問起:「陛下可還記得小豆子和林嬤嬤?」

  「林嬤嬤是孤乳娘,可會忘記。」

  「當初陛下回京,處置了江太傅,又下令林嬤嬤和小豆子各自回鄉,沒有傳喚不得入京。前幾個月,我想起翠風和紅風來,派人去她們家鄉送些錢物。然而得到的消息卻是她們兩個根本沒有回鄉。我再去尋林嬤嬤和小豆子的消息,亦是尋不到。他們幾個人,自從九年前便徹底消失了。」

  闔著眼的衛瞻猛地睜開眼睛。他起身,拉著霍瀾音往外走。

  「這麼晚了去哪裡?」霍瀾音問。

  衛瞻帶著霍瀾音連夜趕往皇陵。

  若是讓大臣知道,不知道要如何反對。所以衛瞻立刻行動,派暗衛進皇陵,開帝棺。

  本是該帝后合葬的靈棺內,只有一具枯骨。

  翌日清晨,衛瞻先前派人去紀國尋女帝畫像的侍衛入宮,終於帶回了紀國女帝的畫像。

  米黃的畫卷一點點展開,一身紅衣的女人美豔不可方物,眉宇之間傲意淩人。

  霍瀾音的熱淚一下子湧出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伏在衛瞻的胸膛泣不成聲。

  那藏在心底角落的自責悄悄壓了她九年,終於得以放下。

  衛瞻深吸一口氣,他闔上眼,壓下眼底的情緒。這一刻,倒也說不清心中是怎樣的滋味。

  每個人的選擇不同,這世間事也並非對錯分明。前往彼岸的道路未必只有一條。堅持自我,更未必就是一種錯誤。

  縱使前途萬難,她還是堅持自己決然的方式走下去,即使失敗也無悔。

  而霍瀾音,也會用她選擇的方式繼續散發著螢火之光。

  霍瀾音為后時,大力推廣學堂,將民間學堂開設在北衍每一個村鎮。她更是改革科舉制度,首次大膽地在科舉之中添加醫、農、數學和天文部分,逐漸改變了北衍的重武輕文。經過多年努力,北衍終於文武相衡,各術發展,一片繁榮。

  霍瀾音俯下身來,輕輕去吻衛瞻的額角。

  霍瀾音覺得很是幸運。原以為以衛瞻暴躁的性格,定然一意孤行,不理會她的提議。然而讓她意外的是,她與衛瞻的很多看法都是相同的。

  霍瀾音偎在衛瞻身側睡著了,兩個人的白髮相抵相伴。

  霍瀾音在世時,臣民對其評價褒貶不一。而後來,終究得到史冊上的一聲賢后。

  而那些藥引、傻子太子妃等小事兒,在一樁樁載入史冊的大事面前,什麼也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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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霍佑安剛一回家,就聽說皇后和小公主在府中。他趕忙加快了腳步,匆匆往後院趕。

  春風徐徐,門窗皆開。霍瀾音偎在母親身邊,手裡捏著塊玉。

  姚氏溫柔地說:「你如今這麼忙,還沒丟下雕玉調香的愛好。」

  「閒著的時候隨手給哥哥雕的。」霍瀾音隨口說。

  霍佑安面上一喜,整理了一下衣襟,輕咳一聲,大步走進去。

  「小舅舅!」正在玩木娃娃的憬兒丟下手裡的木娃娃,伸開一雙小短胳膊朝霍佑安跑過去。

  霍佑安趕忙蹲下來,將小公主抱在懷裡。憬兒在霍佑安的懷裡,好奇地擺弄著繫在他腕上的一條紅綢。憬兒眨眨眼,不懂小舅舅手腕上為何一直戴著這條祈願紅綢。她只知道從自己記事起,小舅舅的手腕上就一直有這樣一條紅綢。她敲了敲小腦瓜,隱約想起來聽乳娘說小舅舅腕上的這條紅綢是從什麼梧桐樹上摘下來的。

  姚氏說:「回來的正是時候,你父親找你。」

  霍佑安「哦」了一聲,也不再往裡走,親了親憬兒的小臉蛋,丟下一句「自己玩去」,立刻折回前院。

  臨走前,他望了一眼霍瀾音手中捏著的玉珮。

  霍瀾音將跑過來的憬兒抱在懷裡,問姚氏:「母親,你和父親真的決定要回汾南?」

  「是。雖然那裡仍舊一片斷壁殘垣,可畢竟是我們的家鄉。」姚氏笑著說,「等你父親把軍權都轉給佑安,我們就啟程。」

  說到這裡,姚氏側過臉,又是一陣咳嗽。

  「不咳!不咳!」憬兒揪著小眉頭,趕忙伸出小肉手給外祖母順氣。

  霍瀾音望著母親,臉上的笑容稍微淡了些。她看得出來自從父母相認,母親整個人的氣色在逐漸變好。雖早就過了當初太醫給姚氏的壽命,可霍瀾音也知道想母親痊癒是不可能的。

  雖然母親多次說如今滿足安樂,即使活得短一些,每一日都是幸福,都是值得。因為注定短壽,她格外珍惜如今的每一日。

  縱有不捨,可霍瀾音沒有說半句阻攔的話。她知道父母分別了太久,母親的餘生應當由她自己來選擇。

  回宮的路上,憬兒摟著霍瀾音的脖子,問:「母后,什麼是嘮症?」

  霍瀾音愣了一下,才給她解釋:「是一種治不了的病。有輕有重,要伴著一生,直到將人的性命耗乾。你外祖母輕些,你小舅母比較重……」

  霍瀾音驚覺不該對女兒說這麼沉重的話題,剛要轉移話題,憬兒卻忽然一本正經地說:「能治好!」

  「嗯?」

  「能的!」憬兒指著太醫院的方向,去拉霍瀾音的袖子,「找太醫!找太醫呀!」

  霍瀾音無聲輕嘆,悠悠道:「太醫也沒有辦法。」

  「那群小老頭笨死了!」憬兒不開心。

  霍瀾音揉了揉女兒的頭,說:「那憬兒長大了要不要當比那群小老頭更厲害的太醫?」

  「小姑娘也可以當太醫?」

  「當然。」

  憬兒琢磨了好一會兒,重重點頭。她說:「好。」

  霍平疆將軍中的事情轉交得很快。因為他在很早前就想交權。不到一個月,霍平疆和姚氏啟程離開京城,回到他們的故土。

  哦,對了。霍佑安一直眼巴巴等著霍瀾音將那塊玉珮送給他。從春等到夏,再等到秋。直到大雪紛紛,他終於不等了。因為……他在周自儀的腰上看見了那塊朝思暮想的玉珮。

  「嘖。」霍佑安吃餃子的時候多蘸了點醋。

  十一月初十,宮人一早醒來,發現一場大雪將整個紅磚綠瓦的皇宮穿了一層白。今年的初雪來得這樣晚,又這樣溫柔綿厚。宮人不敢戲雪,個個腳步匆匆忙碌著。因為今日是帝后的生辰。雖宮宴全免,可小心思不能少。

  衛瞻如往常那樣下了早朝,又招來幾個大臣議事。一上午就這樣過去。

  午後暖陽,積雪微化。

  霍瀾音懶懶靠著美人榻一側,睡著了。

  衛瞻緩步進來,揮手攆了宮人。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彎腰拾起滑落的薄毯。他剛一抬眼,恰好對上霍瀾音的明眸。

  霍瀾音嫣然一笑,衛瞻望著她眼底的笑卻心中一緊,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霍瀾音的手攀著衛瞻的肩,轉而勾住他的脖子,用一雙眉眼瞧他。她在美人榻上起身,緩緩抱住衛瞻,將下巴打在他的肩窩,湊到他的耳邊,低聲細語:「讓讓——」

  衛瞻扶一把細腰,警惕開口:「什麼陰謀?」

  霍瀾音輕笑,衛瞻鼻息間便全是她身上裊裊的香,他搭在霍瀾音後腰的手掌不由一軟。

  「叫一聲姐姐來聽。」

  衛瞻臉色頓變,黑著臉將霍瀾音推開,轉身就走。

  霍瀾音在後面抱住他的腰不肯放他走:「叫一聲好姐姐,姐姐有東西送你。」

  「反了你了!」

  衛瞻將霍瀾音翻推在美人榻上,恨不得抽她一頓才解恨。終究下不去手,只讓霍瀾音癢得求饒。

  牆壁上懸著兩個粉色面具,紅色的不倒翁老頭笑得開懷。

  當然了,霍瀾音還是送了衛瞻生辰禮——她親手調的香料,是她的味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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