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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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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3: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藥蠱

  他已許久不曾這樣動情吻她。

  然而他再如何深情,她也不懂。她會哭會叫,會大聲嚷嚷著疼,和以往完全不一樣。

  衛瞻俯下身來,將臉埋在她的頸窩,用力嗅她身上的香味兒。從這熟悉的氣息間奮力回憶過去的她的一切。

  「泥泥,泥泥——我的泥泥啊——」

  她理他那麼近,他卻覺得是天與地的距離。抱著她,對她的思念在瘋狂生長。

  霍瀾音委屈地擦眼淚,眼淚從眼角流進鬢間的髮裡。她用手去拍打衛瞻,哭著抱怨:「我是音音,我不是泥泥!嗚嗚嗚……」

  折騰了很久,又重新梳洗過,已經是中午了。霍瀾音心心念念想回家,可是一場大雪覆下來,阻了通行。

  「天放晴了再回去。」衛瞻說。

  霍瀾音咧著嘴想哭,衛瞻將一粒果子糖塞進她的嘴裡。她「呸」的一聲把糖吐了出來,重重哼了一聲,使勁兒去瞪衛瞻。

  殿下的宮人個個低著頭,誰也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來,生怕被遷怒。然而下一刻,衛瞻卻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小混帳脾氣越來越大了。」

  霍瀾音吐舌頭扮鬼臉。

  衛瞻卻只是笑。他笑夠了,重重歎了口氣,坐在椅子裡低著頭,裝出難過的聲調:「音音只想回家,不要讓讓了。」

  霍瀾音歪著頭看他,思索了好一會兒,好像在心裡進行了八百回合思想鬥爭,然後她蹲下來,撿起剛剛吐到地上的那塊糖遞給衛瞻面前。

  衛瞻黑著臉,開口:「你這混帳……」

  霍瀾音將手裡髒兮兮的糖塞進衛瞻的嘴裡,彎著眼睛不停地咯咯直笑。

  衛瞻剛伸出手,霍瀾音以為他要打她,閉著眼睛歪著頭朝一側躲。衛瞻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捏著她的臉,讓她張開嘴,把嘴裡那顆髒兮兮的糖餵給她吃。

  「讓讓壞——」霍瀾音剛一張嘴,嘴裡那顆糖就被她咽了下去。

  她「嗚呼」一聲,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射出舌頭想要往外吐,可是什麼都吐不出來。

  「嘖,原來你還知道那玩意兒髒不能吃啊。」衛瞻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漱口水,又拿起棉帕擦了嘴,把帕子扔回託盤裡。

  不多時,太醫院送來司徒十三為霍瀾音寫的藥方。司徒十三原本不過民間郎中,是衛瞻將他扣留在了太醫院。

  衛瞻瞥了一眼藥方,立宮女去煎藥。

  霍瀾音撇撇嘴。

  當餵她喝藥的時候,她果然不肯好好喝,一會兒捂著肚子說肚子疼,一會兒捂著腦袋瓜裝頭疼,實在不行,就裝作嗆著了,使勁兒咳嗽,把衛瞻餵到她嘴裡的藥吐出去。

  衛瞻使勁兒捏她的臉,有氣發不出,悶聲道:「退化成孩童?原來你孩童的時候就這麼狡猾一肚子小算計的?」

  霍瀾音彎著眼睛笑。

  衛瞻黑著臉,只好忍著藥蠱作祟,一邊容忍對藥臭味兒的噁心,一邊將湯藥含入口中,一口一口餵給霍瀾音,逼得她喝得一滴不剩。

  霍瀾音緩慢地眨眼,長長的眼睫掃過衛瞻的臉頰,到底是不胡鬧了,乖乖由著衛瞻餵藥。

  可若衛瞻換回以前的方式讓她自己喝,她又要絞盡腦汁地抗拒。幾次試探下來,衛瞻倒也放棄了。每日親自餵她吃藥,同她一起泡藥浴。

  沒多久,霍瀾音整個人被衛瞻養得胖了一圈,衛瞻倒是消瘦了下去,五官更為淩厲了些。

  這一日,衛瞻將繞著魚缸瘋跑的霍瀾音抓回來,握著她的手給她修剪指甲。棲鳳宮的人過來,請衛瞻過去一趟。

  「還有!」霍瀾音抬起腳,將腳趾頭往衛瞻的臉上戳。

  前來傳信的嬤嬤低著頭,非禮勿視。

  衛瞻朝霍瀾音的腳背拍了一巴掌,才拉著她的腳踝搭在膝上,仔細給她修剪腳指甲。直到給她穿好了鞋襪,衛瞻才起身往棲鳳宮去。

  明天就是除夕,如今宮中四處可見大紅之色,各宮的太監和宮女們也是個個忙碌不已。

  衛瞻去見皇后時,殿內除了皇后身邊的翠風和紅風,還多了一個穿著異族服侍的婦人。

  「母后事務繁忙,今日召見不知所為何事。」衛瞻面無表情,連行禮也時分敷衍。

  長寧郡主當初送給皇后的那隻黑貓已經長大了許久,慵懶地趴在皇后的腿上。皇后饒有趣味地握著梳子給黑貓兒梳毛,一邊口氣隨意地說:「給你除去體內的藥蠱。」

  衛瞻有些意外地瞥了皇后一眼,道:「藥蠱?母后知道的可真不少。」

  皇后輕笑了一聲,雲淡風輕地說:「本宮親自放進你體內的,又怎會不知。」

  衛瞻咬著牙,目光複雜地望向皇后,他輕笑了一聲,道:「母后還真是坦坦蕩蕩。」

  「雖說沒人信,可本宮真的極少說謊話。因為沒必要。」

  衛瞻視線掃過那個異族婦人,道:「母后既然親手放進去,又何必再大費周章取出來?」

  皇后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將腿上的黑毛遞給紅風,她換了個姿勢,倚靠著美人榻一側的靠枕,慢悠悠地說:「給你植入藥蠱,自然是為了讓你的身體抗拒所有的藥物,不能將陰陽咒的邪功之力從體內驅逐出去。可你沒有將陰陽咒的邪力趕走,反而選擇煉化,將其化為己用,如今更是練到了第十重。這藥蠱對你來說自然沒了用處。聽聞讓之最近為了那個傻姑娘,日日抗衡著藥蠱的作用與藥打交道。瞧瞧,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都沒往日俊俏了。本宮瞧著於心不忍,所以幫你將藥蠱趕走。」

  皇后頓了頓,又道:「當然了,我兒若不信本宮是為了除去你體內的藥蠱,而是想害你。你大可走就是了。」

  衛瞻凝視著皇后。

  皇后神情悠閒吃著葡萄,任由衛瞻打量著。

  半晌,衛瞻抬腳踹插在桌下的椅子,將椅子踹出來,面無表情地坐在上面。

  那個邊疆少數民族的婦人走過來,在衛瞻身邊蹲下來,道:「殿下請伸手。」

  她在衛瞻的指腹劃破,又拿出一個形式古怪的銅瓶,任由從裡面爬出的一隻小蟲子靠近他的指腹,觸動一對細短的觸角。不久之後,衛瞻眼睜睜看著一條只有螞蟻腿大小的小蟲子從他的傷口爬出來,瞬間被觸角纏走。

  婦人手腳麻利地收了銅瓶,那古怪的小蟲子頓時看不見,像沒有出現過。衛瞻望向自己的右手,一方帕子扔到他的手上。

  「擦乾淨再走,髒死了。」

  衛瞻抬頭,皇后已經從他身邊走過,往偏殿去了。

  衛瞻回頭望著皇后的背影,若有所思,心裡生出幾分悵然。自從霍瀾音病後,他幾乎沒有再去想除了霍瀾音以外的事情,更是許久不曾有過這般複雜微妙的心境。他坐在那裡未動,環視整個殿內。這是過往他每日早上都要來請安的地方,甚至不止過來一趟。這屋子,有太多他這些年的記憶。

  「呵。」衛瞻自嘲地笑了一下,起身離開。

  衛瞻去棲鳳宮沒多久,紀雅雲就到了東宮。這不是這段日子裡,紀雅雲頭一回來東宮找霍瀾音了。起初衛瞻並不想霍瀾音接觸外人,可偶然發現霍瀾音並不討厭紀雅雲。又覺得如今的霍瀾音接觸的人實在是少,也有些可憐,倒是默許了紀雅雲時常進東宮來陪霍瀾音玩。

  只是這次紀雅雲來東宮的時候,不是像往常那樣自己來,她還帶來了吳吉玉。

  今天早上吳吉玉去紀家尋她閒聊,兩個姑娘家說說笑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上午,紀雅雲言談之間無意間提到這幾日有空要進宮陪陪霍瀾音。吳吉玉便說她也很想看望霍瀾音。

  想到霍瀾音如今的情況,紀雅雲著實有些為難,擔心驚擾了霍瀾音。可是挨不住吳吉玉的軟磨硬泡,紀雅雲勉強同意帶吳吉玉進宮。

  「咱們事先說好了哦,瀾音姐姐現在很怕生,不喜歡和外人玩。她可能不記得你了。如果她不喜歡和你玩,我只好派人先送你出宮了哦。」紀雅雲說。

  吳吉玉連連點頭,笑著說:「就知道雅雲最好了,總會想法子幫我。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霍姑娘那樣容貌出眾的好姑娘變成如今這樣有些唏噓,心下不忍,想去看望她,也是祝她早日康復。」

  「瀾音姐姐一定會早日康復的!」紀雅雲覺得吳吉玉說得真誠,開心地帶著昨日尋到的小玩意兒,打算進宮拿給霍瀾音玩兒。

  紀雅雲和吳吉玉到東宮的時候,霍瀾音正坐在青瓷大廣口魚缸前,拿著一根孔雀尾巴毛逗弄著裡面游來遊去的紅鯉魚。

  這樣的季節,宮內的幾條河和湖都結了一層冰,看不到魚戲荷藕的畫面。衛瞻令人鑿了湖面上厚厚的冰層,捉了幾尾紅鯉魚放在魚缸裡給霍瀾音解悶。

  殿內溫暖如春,幾條紅鯉魚慵懶地游來遊去。

  「瀾音姐姐,這個是送給你的!好不好看!」紀雅雲晃著手裡的一個桃粉色的面具。

  霍瀾音的注意力很快被紀雅雲手中的面具吸引去了。她的眉頭揪起來,神情特別專注地盯著面具看。

  跟在紀雅雲身側的吳吉玉好奇地審視著霍瀾音,見她沒有眼歪嘴斜有點失望,可是瞧著她的眼神知道她的確是「病」了。

  「瀾音姐姐?」紀雅雲又晃了晃手裡的面具,「你喜不喜歡呀?」

  霍瀾音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慢吞吞地說:「不倒翁……」

  「什麼不倒翁?這個是面具呀,上面也不是不倒翁的圖案,是桃花,特別漂亮的桃花呀。現在是冬天,等天暖和了,桃花都開了,我帶你去看桃花!」她敲了敲面具上的圖案。

  霍瀾音搖搖頭,說:「不要這個。」

  「你不喜歡?」紀雅雲皺眉。

  霍瀾音點頭,又搖頭,太多的話堆在她的肚子裡,她說不出來。她急急說:「要不倒翁的。」

  紀雅雲聽不懂她說什麼,只好把面具遞給她玩。

  霍瀾音低著頭,擺弄著這個面具,她用手指頭在面具的兩側臉頰畫來畫去。別人也看不懂她在畫什麼。

  ——她在畫不倒翁,紅色的不倒翁。

  紀雅雲歎了口氣,苦著臉對吳吉玉說:「瀾音姐姐現在就是這個樣子。」

  吳吉玉臉上掛著遺憾,道:「真是讓人覺得惋惜。」

  紀雅雲急忙又說:「可是瀾音姐姐一定很快就會康復!」

  「霍姑娘人美心善,自然會如此。」吳吉玉說著口是心非的話。她目光下移,落在面前巨大的青瓷魚缸上。

  她來的時候聽宮人說了,衛瞻被皇后叫走了。吳吉玉琢磨了一番,以如今皇后和衛瞻的關係,衛瞻恐怕不會在棲鳳宮停留太久,興許他很快就會回來。

  如今衛瞻不上早朝,閉門謝絕見客,整日留在東宮陪著霍瀾音。旁人想要見他一面實在是難得很。

  可霍瀾音如今傻了,這不是最好的機會?吳吉玉的嘴角幾不可見地輕輕扯起一絲得逞的笑容來。

  ——雖然她還沒有開始,卻因為覺得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而十分開心。

  她拿起霍瀾音隨意扔到地上的孔雀綠羽,撥弄著魚缸裡的水,引得魚缸裡的魚兒游來游去。

  「這魚兒真是好看。」吳吉玉放下手中的孔雀綠尾羽,挽起袖子來,伸手進魚缸裡去捉魚。

  前一刻懶洋洋的魚兒,卻忽然遊得快了,輕易從吳吉玉的手邊溜走。

  霍瀾音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她抬起頭,伸長了脖子,好奇地望著水裡四處逃竄的紅鯉魚。她瞧得很專注,目不轉睛的。

  紀雅雲在一旁笑話:「吉玉,你怎麼像小孩子似地抓魚玩呀!」

  吳吉玉回之一個十分和善的笑容。

  紀雅雲愣了愣,看了霍瀾音一眼,頓時了然,吳吉玉這是在主動要和霍瀾音一起玩呢!

  「我也來!」她也挽起袖子,伸手進魚缸裡抓魚。

  霍瀾音坐得腰杆更直了,完全被她們兩個在水中亂抓的手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就連放在膝上的那個面具落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瀾音姐姐,你要不要一起來抓魚兒玩呀!」紀雅雲笑著問。

  「嗯嗯!」霍瀾音使勁兒點頭。

  「姑娘!」鶯時阻攔地拉住霍瀾音的手,「水涼,咱們不玩。」

  「要玩!」霍瀾音推開鶯時,胡亂地挽了挽袖子,跟著吳吉玉和紀雅雲一起伸手進水裡捉魚。

  她隨意挽起的袖子很快滑下去,飄在水面。

  鶯時勸不住她,沒有辦法,只好趕忙幫霍瀾音好好挽起袖子。然後她退到一旁,眼睛一直盯著霍瀾音,憂心忡忡,生怕她出什麼意外。

  魚缸裡的水濺出來,弄濕了一地,也弄濕了圍在魚缸旁三個人身上的衣裳。

  魚缸碎裂的聲音清脆而響亮,由大至小在東宮慢慢傳開。

  衛瞻恰巧歸來,離得很遠,隱約聽見一點聲響。他不確定是什麼摔了,大步往裡走,去找霍瀾音這個搗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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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賴上

  衛瞻還沒走近,就看見了那個碎了的魚缸。幾個小太監和宮女正在收拾打掃。

  她摔著了?傷著了?嚇著了?

  衛瞻加快步子,隨手抓起打掃的小太監,問:「人在哪?」

  「啟稟殿下,主子弄濕了衣裳,正在偏殿換衣。」

  衛瞻鬆了手,大步往偏殿去。這樣的天氣被冷水弄濕了衣服,恐怕是要著涼的。

  他推開偏殿的門,隨之響起一道驚恐的尖叫聲。整個東宮中各司其職的宮人都不由嚇了一跳,朝著聲音響起的方向望過去。

  衛瞻揉了揉耳朵。

  在這之前,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的尖叫聲這麼恐怖。那戰場上的號角聲都稍遜一籌。

  霍瀾音也嚇著了,手裡的面具掉到地上,呆呆望著吳吉玉。

  吳吉玉雙手捂住胸口,無論是她的尖叫還是她臉上的表情,都明晃晃寫著「羞憤欲絕」的心情。

  衛瞻面無表情,是看破一切的漠然。

  跟在衛瞻身後的兩個小太監趕忙低下頭,不敢亂看。

  紀雅雲從外面快步跑進來,望著殿內的這一幕,驚在原地。

  吳吉玉哭哭啼啼地穿好衣服,像受了奇恥大辱一般,逃命似地往外跑,橫衝直撞。經過衛瞻身側時,衛瞻及時往一側邁出一步。要不然,她還真說不準要撞到衛瞻的身上。

  衛瞻嗤笑了一聲,就連吩咐宮人去照看吳吉玉都沒有。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他徑直走向霍瀾音,在她面前蹲下來,問:「弄濕了?」

  霍瀾音這才回過神來,她眨眨眼,抬起手臂,捏著袖子給衛瞻看。可是握在手心的袖子並不是濕的。

  她恍然大悟地「喔——」了一聲,說:「換過了。」

  衛瞻撿起地上的面具,翻過來看了看,遞給她:「又誰給音音拿好玩的東西了?」

  霍瀾音指向紀雅雲。

  紀雅雲立在一側發呆,連霍瀾音指向她,她都不知道,更是沒怎麼聽見霍瀾音和衛瞻的對話。她腦子裡在仔仔細細回憶今日發生的所有事,每一個細節。

  衛瞻瞥了紀雅雲一眼,收回視線,晃了晃手裡的面具,說:「來,我給音音戴上。」

  霍瀾音搖頭,慢吞吞地說:「不要這個。」

  「那就扔了。」衛瞻隨手想要將面具扔出去,手腕卻被霍瀾音拉住。

  「要的,要的!不扔!」

  衛瞻隨手將面具塞給她。

  霍瀾音歪著頭,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在一旁發呆的紀雅雲忽然回過神來,丟下一句「我下次再來找瀾音姐姐玩」,匆匆走了。

  紀雅雲沒有回家,她直接去了吳家。

  「我們姑娘受了委屈,自從回來一直在哭呢……」

  紀雅雲被吳家的丫鬟領去吳吉玉閨房的路上,一直聽著小丫鬟愁眉苦臉說著吳吉玉的委屈。

  「發生這樣的事情誰都不想的。」紀雅雲隨口說。

  還沒進屋呢,紀雅雲就聽見了吳吉玉的哭聲。等她邁步進了屋,發現吳吉玉的很多家人都在屋子裡,安慰著吳吉玉。

  「吉玉,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紀雅雲開口第一句就這般說。

  吳吉玉哭得快斷了氣,一旁的吳家夫人紅著眼睛說:「紀姑娘,我們吉玉這般恐怕不能好好招待你了。」

  紀雅雲咬了下嘴唇,望著吳吉玉道:「我就幾句話,或者就在這兒說也成。反正他們都是你的家人,都關心著你。也不是非要瞞著旁人不可的秘密。」

  吳吉玉的臉從濕漉漉的帕子裡抬起來,看向紀雅雲,她吸了吸鼻子,將家裡人勸了出去,就連屋內的下人也攆了出去。

  這是要單獨跟紀雅雲說話了。

  紀雅雲是個喜怒都掛在臉上的人,她能忍這麼久已經十分不容易。等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屋內只有她和吳吉玉兩個人的時候,她重重冷哼了一聲,生氣地瞪著吳吉玉,說:「你故意的!你根本不是去看望瀾音姐姐,你在利用我進宮勾引太子哥哥!」

  「雅雲,你這話說的奇怪,我做什麼了?我今日受了這樣的委屈,你不僅不安慰我,還要這樣血口噴人嗎?」

  「受了委屈?」紀雅雲氣得瞪圓了眼睛,「我可就沒見過誰家姑娘不小心被旁的男子看了身子後,會是你這樣的反應!恨不得嚷嚷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你不要血口噴人!」

  「你就是!」紀雅雲指著吳吉玉,氣得臉都紅了,「你就是想嫁給太子哥哥!」

  吳吉玉也不哭了,她摔了手裡的帕子,一臉高傲地瞥著紀雅雲,冷笑道:「想嫁給太子有什麼奇怪的?這世間女子想要嫁給太子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不是也很想嫁給太子?還早就不知廉恥地自認太子妃之位非你莫屬。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帶著侍衛跑去尋太子,憑白讓旁人看笑話。到最後也沒得殿下青睞,連個傻子都比不過。」

  紀雅雲氣得肚子疼。

  「我是想嫁給太子哥哥,可是我行得正做得端!我想嫁給他,就大大方方地說出來。能嫁給他我高興,嫁不得他我也不氣不惱。才不會像你這樣在暗處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紀雅雲氣得胸口起伏臉色發紅,「吳吉玉,你平日裡最是一副清高的模樣。看不得這個沒學識、那個沒底蘊。鼻孔朝天,不可一世!還以為你多冰清玉潔,沒想到能使出這樣令人不齒的手段來!」

  吳吉玉咬牙:「你以什麼身份來說教?說旁人之前先看看自己什麼德行。你在生什麼氣?氣我捷足先登搶了你以為會屬於你的位子嗎?」

  「當然是氣你不要臉!」紀雅雲跺腳,「吳吉玉,你要是能嫁給太子,我紀雅雲名字倒過來寫!」

  吳吉玉抿唇,帶著嘲意地輕笑了一聲,偏過臉去。

  紀雅雲轉身往外走,還是沒有回家,再次進了宮,氣衝衝地去找衛瞻,劈頭蓋臉的一句:「太子哥哥,你不要因為負責去娶吳吉玉這個壞人!」

  衛瞻正在給霍瀾音做一個手鼓,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懶得理她,修長手指扯著紅繩一道一道纏在手鼓上。

  紀雅雲氣得跺腳,她在屋子裡繞了兩圈,停在霍瀾音面前。

  霍瀾音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兩隻手裡各抓著一個酥餅,咬一口這個,咬一口那個,吃成了小花臉。她彎著眼睛,沖紀雅雲甜甜地笑,將手裡其中一個酥餅遞給紀雅雲。

  「我不吃!」紀雅雲重重歎了口氣,「瀾音姐姐,你快點康復呀!趕快清醒一點才能攔截那些小狐狸精們呀!你要是再這樣笨笨的,太子哥哥早晚被別人搶走!」

  「狐狸?」霍瀾音好奇地想了一會兒,「唔,音音是小狐狸。」

  衛瞻看向霍瀾音。

  「不是說你!」紀雅雲簡直就是乾著急,她悶聲嘟囔:「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好哇……」

  反正霍瀾音這邊是說不通了,紀雅雲又跑到衛瞻面前,特別認真地說:「太子哥哥你要是娶吳吉玉那個壞人,我就我就……」

  「就如何啊?」衛瞻將手鼓修理好,扔給霍瀾音玩。這才正八景打量著面前的紀雅雲。

  「我就……我就……我就脫衣服!」

  衛瞻眼中的嫌棄毫不遮掩。

  「對對,不僅我脫衣服,我還要找一大幫醜的壞的姑娘過來一起脫衣服!」

  衛瞻揉了揉額角,語重心長地說:「雅雲啊,孤瞧著你臉色不是太好。恰巧這裡有一副駐顏修肌的膳食方子,為兄送你了。」

  「嗯?臉色不好?」紀雅雲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衛瞻吩咐宮人拿來紙筆,洋洋灑灑寫了幾道菜名,然後遞給紀雅雲,道:「行了,這就回去吃去罷。」

  「哦……」紀雅雲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著頭去看紙上的菜名。

  「天麻燉豬腦、熏鹵豬腦、滋養開竅湯、香菇豬腦蒸蛋、豬腦花……」

  立在殿內的宮女低下頭,努力忍著笑。

  衛瞻臉上也帶著幾分笑,他一回頭,一個面具杵在了他的臉上。他略微調整了一下角度,才能從面具的孔洞往外看,看見霍瀾音耷拉著嘴角不高興。

  「不對。」她說。

  衛瞻一直都知道霍瀾音什麼都記得,只是智力退化成小孩子了。這個面具當然不對,他以前的面具雕著兇神惡煞的猛獸。

  「不倒翁……」霍瀾音癟著嘴,忽然就委屈起來了,為什麼他就不懂她的意思呢?

  衛瞻一怔,這才明白霍瀾音為何今日一直一會兒嚷著不倒翁一會兒嚷著面具。他摸了摸她的頭,好聲哄她:「對,不倒翁面具。有兩個呢。」

  霍瀾音前一刻一臉的委屈,這一刻瞬間笑了起來,眼睛裡裝著星河。

  衛瞻找到那兩個面具,交到她手上。

  ——粉色的,臉頰兩側畫著紅色不倒翁的面具。

  分別在不同的兩個地方得來的面具。

  「戴!」霍瀾音將面具貼在衛瞻的臉上。

  衛瞻無奈。先前霍瀾音多次想讓他戴這面具,他都黑著臉拒絕。這回,倒是毫無抵觸地戴上了它。然後他把另外一個給霍瀾音戴好。

  兩個人相對而坐,戴著相同的粉色面具。面具遮了他們的臉,只能看見彼此的眼睛,還有對方眼中的自己。

  霍瀾音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清澈的眼眸中浮現幾許茫然。她望著衛瞻的眼睛,慢吞吞地說:「你留著,你都留著呢。」

  「對,我都留著,你給我的一切,我都留著。」衛瞻低下頭靠近她,兩人以額相觸。兩面薄薄的面具相隔,卻隔不斷從對方那裡感覺到的溫暖。溫暖絲絲縷縷,織網般將兩個人緊密纏繞。

  衛瞻就知道,她都記著呢。

  霍瀾音如今不夠聰明的小腦瓜裡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慢慢抬起手來,將自己的手搭在衛瞻的手背上。

  衛瞻反手握住她的手,修長手指穿過她的指縫,十指相交。

  霍瀾音垂眼,望著兩個人緊緊握在一起的手,似懂非懂。

  過年時,宮中自然要舉行宮宴。即使如今宮中形勢複雜,早就在準備的宮宴也未曾被取消。

  宮人一次次就宮宴之事請示衛瞻,可衛瞻懶得管,宮人多問一句,他便讓人去找皇后。皇后卻也將事情都推了,把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推給了嫻妃。

  嫻妃又要照顧陛下,又要管著宮宴的事兒,又要時不時掛心一下小公主,竟成了宮中最忙的人。

  「娘娘,太子殿下可會到場?」下面的人請示。

  「這是必然的。就算他什麼事兒都不管了,這宮宴也是必然要參加的。」

  宮人皺著眉:「那個女人也會出席?這座位該如何設置?若那個女人在宮宴上發病……」

  嫻妃歎了口氣,無奈地說:「東宮沒傳消息過來,估計以太子殿下這段時日對那個女人的重視,大抵是會帶去的。她現在這樣子,若是安排和其他女眷坐在一起,說不定會出什麼意外。太子殿下也未必准她離了眼。座位不必格外設置,太子殿下應當會帶在身邊的。」

  嫻妃所料不錯,她剛吩咐完沒多久,東宮過來人傳來衛瞻的消息——他果真要帶著霍瀾音,且讓她坐在他身側,無需格外設座。

  鶯時蹲在霍瀾音面前,給她整理著裙子。她憂心忡忡,面帶愁容。她並不贊成衛瞻帶霍瀾音去宮宴。畢竟霍瀾音如今這個樣子若是鬧出什麼笑話,引得旁人嘲笑……

  自從霍瀾音病了,鶯時就沒有再笑過。縱使鶯時也知道霍瀾音更親近山河不喜歡她正是因為她總是苦著臉,而山河會逗著她和她一起笑。

  可鶯時實在笑不出來。

  眼看著就要出發,鶯時咬咬牙,鼓起勇氣去找衛瞻。

  「嗯?」衛瞻聽完鶯時硬著頭皮說完的顧慮,他輕笑了一聲,隨意地說:「她是孤的妃子,光明正大,不必藏著掖著。誰若笑她欺她,殺了便是。」

  鶯時驚訝地抬起頭望向衛瞻,心中一片複雜。有感動,也有懷疑。她不由想起了昨日吳吉玉離開時的樣子。深宮複雜,她本來就覺得自己很笨,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如今霍瀾音也不能教她做事了,她更時常覺得茫然。只不過她覺得若太子爺當真要立霍瀾音為太子妃,應當不會那麼容易吧?

  衛瞻帶著霍瀾音趕去宮宴時,宴廳早已坐滿了人。

  衛瞻牽著霍瀾音的手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剎那,滿廳的喧囂在瞬間停下來,每個人幾乎都是在同一時間將或驚訝或好奇的各種目光望向霍瀾音,繼而才起身行禮。

  「免禮。」衛瞻腳步不曾停歇,牽著霍瀾音繼續往前走,穿過朝臣及家眷。

  霍瀾音今天很開心,因為她很喜歡衛瞻給她準備的這件新衣服。走路的時候,她低著頭好奇地瞧著自己的裙角,厚重的正紅宮裝很沉,隨著她每走一邊,腳邊彷彿綻開一朵鮮紅的花兒。

  霍瀾音覺得好漂亮,走路的時候一會兒快一會兒慢,這樣腳步綻出的花兒就會一朵大一朵小。

  一雙雙眼睛望向霍瀾音,看著她走路跳脫不似閨秀,聽著她悅耳的咯咯笑聲。

  「好看!」她仰起頭來望著衛瞻。她看見了好看的東西,要邀衛瞻一起來看。

  「對,好看。」衛瞻回望她的那一眼,溫柔地令大殿內的人瞠目結舌。

  人人都知道自從太子殿下修習邪功,性情大變,暴戾陰翳。整個京城,已經太久沒有出現過那個風光霽月的謫仙人太子殿下了……

  然而,那個暴戾陰翳的太子殿下原來也還存著溫柔一面,而他將所有的溫柔都只留給了身邊的……傻姑娘。

  衛瞻牽著霍瀾音走到帝后下面的位置坐下。

  「掉了!」霍瀾音指著落在地上的一個小球球。

  那是她今日出門時,隨手拿在手裡玩的一個小玩具。

  衛瞻彎腰,將毛茸茸的小球球撿起來,塞到她手裡。霍瀾音握著軟軟的小球球,往衛瞻的臉上壓,看著圓圓的小球球被壓扁,開心地笑了。

  衛瞻耐心十足,沒有任何的不悅,甚至看向霍瀾音的目光是由始至終的溫柔。

  ——看得旁人不由噤聲,懷疑自己看錯了,一個個匆忙低下頭,不敢多看,唏噓不已。

  有人小聲抱怨:「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到底是個傻子。一個傻子而已,可惜了太子殿下……」

  旁邊的人不贊同地搖頭,低聲說:「你卻忘了那個女人是如何傻掉的。」

  先前瞧不上霍瀾音的那個姑娘咬咬唇,不說話了。

  望著衛瞻和霍瀾音兩個人的一雙雙眼睛逐漸變了,從好奇、詫異,逐漸變成了羨慕。

  「其實也挺感人的不是嗎?聽說那個姑娘是為了救太子殿下才成了這樣,太子殿下也是個重情的。沒有因為那個霍姑娘變成這樣而嫌棄她、拋棄她……」

  當然了,也有人持有一種很懷疑的態度。

  有人小聲對身邊的丫鬟陰陽怪氣地說:「男人嘛,是很看重恩情這個東西的,可是恩情和感情還是很有距離的。再說了,太子殿下就算一時感動,日子久了,怎麼會對一個傻子死心塌地呢?就算是尋常男子都做不到的事兒,他身為太子爺又怎麼可能做得到呢?」

  「要我說……那個霍姑娘現在瞧著是挺讓人羨慕的。可是誰知道人前人後是不是一樣的呢?就算人前人後一樣,誰知道日後又會如何呢?我總覺得她將來的下場不太好……」

  「你們聽說吳家姑娘在東宮換衣服被太子爺撞見的事兒了嗎?其實說起來,吳家姑娘不管是家世還是才學還是相貌樣樣都是頂好的。在咱們京中,也算是出類拔萃了。」

  「都說紀家出皇后,可明顯宮裡對紀雅雲不太滿意。如此看來,吳吉玉倒也不是沒可能……」

  「若說以前不太可能,如今卻是未必了。這是連清白都毀了。就算是顧慮吳家,太子殿下恐怕也會娶了吳吉玉吧?」

  「要我說,即使不是正妃,也當是側妃。」

  「那麼那個傻姑娘呢……」

  「就算太子爺喜歡那個傻姑娘,把她捧在手心裡也不可能立她為妃啊。你想什麼呢……」

  周圍一陣竊笑。

  畢竟是宮宴這樣的場合,議論自然是有的,卻誰都不敢說的太多,關於霍瀾音和衛瞻的議論暫且停了下來。

  吳吉玉今日自然也來了,她必然是要頂著壓力和各種看戲的目光過來。她已經為了未來賭上了名聲,今日當然要搏上一搏。

  贏了,從此成為天下女子欽羨的女子。

  若是賭輸了……

  不,她是不會輸的。

  ——她有這個信心。

  「哼!」紀雅雲重重地冷哼了一聲。她發出的動靜實在不小,惹得周圍的人都望了過來。

  吳吉玉心下一沉,看了紀雅雲一眼,又默默收回目光。她有些後悔,昨日就不該承認下來,紀雅雲這個腦子,昨日她繼續哄騙紀雅雲說不定她就信了,也不知道會省下多少麻煩,說不定還可以繼續利用她。

  不過吳吉玉轉念一想,也沒什麼,紀雅雲這個腦子,連成為阻礙都算不上。利用她一次也就算了,以後怕是也沒什麼利用價值了。紀雅雲若作祟搗亂,吳吉玉還看不上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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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4: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封妃

  今日不僅宮中舉行宮宴熱鬧非凡,民間何嘗不是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賀新歲。處處都是一片歡聲笑語。

  就連牢獄之地,也貼了幾張福字。獄卒大半歸家,留下執勤的聚在一起,不顧往日的森嚴規矩,吃酒打牌。

  不過這是獄卒的熱鬧,再往深處走,通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到了天牢深處,仍舊是一片陰森死氣,偶爾能聽見痛苦的呻吟聲。一個個不見天日的牢房裡,犯人沒有哪個有過年的心思。

  天牢這樣的地方,能活命出去的極少,就算有,也要脫了一層皮,誰還管什麼年不年。

  纖細的影子映在走廊灰色的牆上,腳步聲輕輕,不似獄卒。或臥或坐的犯人好奇地通過重鐵牢門往外看,盯著那道穿過走廊的倩影。

  有人從草垛床上跳下來,跑到門口伸出手去想要抓,被領路獄卒手中的鞭子一鞭子抽了過去。

  「看什麼看,都給我老實待著!」領路獄卒大聲吆喝。

  「姑娘……」

  跟在後面的四個丫鬟低著頭,雙肩縮著,有些害怕。

  李青曼拉了拉寬大的兜帽,盡可能地低著頭遮面,腳步也越發快了些。

  「李姑娘,到了。前面那間牢房就是了。不能太久,我也不好回避,要不然不好交代,您可多擔待。」領路獄卒彎著腰,語氣卑微,哪裡還有半分剛剛吆喝犯人時的架勢。

  「有勞。」

  身後的丫鬟趕忙從袖中又掏出一錠銀子遞給獄卒,說:「新歲還要當差,這位大哥不容易,拿去買酒和大家一起吃。」

  「多謝李姑娘,多謝李姑娘!」獄卒眉開眼笑,拿了銀子退到稍遠些的地方。這個距離,牢房中發生的事情幾乎不會逃了他的眼,而若聲音小些他卻是聽不見的。

  周自儀也不知道怎麼說服了獄卒,給他帶進來一支筆。李青曼來的時候,他正用毛筆蘸了水,在獄中的牆壁洋洋灑灑地寫詩作文。

  李青曼指尖兒捏著兜帽的沿兒,望向周自儀挺拔的背影。

  聽見身後開門的聲音,周自儀轉過身來,詫異地看著出現在門口的人影。李青曼飛快鬆了手,讓寬大的兜帽垂下來遮了臉。牢中昏暗,她遮得嚴實,周自儀只看得出來來者是個女子,卻看不清她的容貌。至於跟在後面的丫鬟,也面生得很。

  李青曼穩了穩心神,邁過剛被獄卒打開的牢門,走向門口不遠處的一張髒兮兮的破舊小方桌,然後將食盒裡的飯菜一件一件擺出來。

  桌子那樣小,她帶來的飯菜那麼多樣,擺了一層,插空交疊擺上第二層。

  「阿音?」周自儀詢問。

  李青曼擺放碗碟的動作頓了一下,又繼續將丫鬟遞過來的最後兩道菜也默默擺好。

  周自儀逐漸走近,看清她擺放碗碟的手,認出這人不是霍瀾音。

  李青曼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將蹭到食指上的一點湯汁擦去,然後朝著周自儀福了福,默默轉身往外走。

  「李姑娘?」

  李青曼的腳步停下來,沒有轉過身,背對著周自儀,溫聲開口:「霍姑娘如今病著,所以托我送些吃的過來。」

  周自儀略一思索,就知道李青曼這話漏洞太大,根本不可能。他也不揭穿,朝著李青曼的背影作了一揖,道:「多謝李姑娘。」

  李青曼咬咬唇,微微蹙著眉,短暫的掙扎之後,才開口:「周大人莫要憂慮,不會有事的。」

  周自儀早就想明白了,所謂的陷害不過是有人希望他不再牽扯在三二七案中,他自來了天牢,倒也從未擔心過自己,卻是時常擔憂外面的形勢。

  「李姑娘可方便對在下說些外面的事?」周自儀問。

  李青曼來之前早就想好了,如今周自儀身在牢獄中,外面的很多事情不必告訴他,免得他擔憂。可真的見了他,當他這樣問她,她倒是不想隱瞞。

  「如今二王爺和父親一起輔佐二皇子代理朝政。」

  「什麼!」周自儀驚了,下意識地上前兩步拉住李青曼的手腕,想要將她拉轉過身。

  接觸的那一剎那,李青曼身子僵了一下,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倉皇向後退了一步。

  周自儀幾乎是在同一刻向後退了一步,誠然道:「是在下唐突了。」

  李青曼將被周自儀拉過的手背到了身後,緩緩搖頭,說道:「因為……」

  李青曼忽然又猶豫了。

  周自儀微微側首,垂目沉思,繼而驚問:「阿音出事了?」

  「你怎麼知道?」李青曼脫口而出,然後才驚覺自己失言。

  「果然。」周自儀輕舒一口氣,「我自進來,再無她的消息。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不是那樣被動的人,必然會想方設法帶我出去,即使不能也定然會來相見。果然……敢問李姑娘,家妹出了什麼事?」

  李青曼瞧著周自儀神情泰然,似乎早就有所料。便將自己知道的關於霍瀾音最近的事情都講給周自儀,包括她知道的如今朝堂上的事情。

  聽了她的話,周自儀眉頭緊鎖,久久不言。

  獄卒走過來,十分歉意地催促:「李姑娘,時候差不多了……小的也是為難……」

  時間過得這麼快嗎……

  李青曼飛快地看了周自儀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她垂著眼睛,低聲說:「周大人慢用。我這便走了。」

  周自儀沉默,再次躬身深深作了一揖。

  李青曼剛剛邁過門口,又轉過頭。她掀開兜帽一點,望向周自儀,問:「周大人可有什麼話要帶給家人嗎?」

  周自儀這才看見李青曼的臉。天青色的斗篷,在灰暗的牢房中很不顯眼,光線昏暗,陰冷寒氣,襯得她的眼睛浸著無盡的柔情之水。

  可她似乎瘦了些。

  「冬日天寒,李姑娘當多食些葷肉。」周自儀道。

  李青曼怔怔。

  「倒也沒有什麼話需要煩勞李姑娘相帶。」

  她來見他已是不妥,哪能再煩勞她帶話,憑白惹旁人閒話。

  李青曼胡亂點頭,放下兜帽,轉過身匆匆往外走。狹長的走廊兩側牆壁懸著微弱的燈光,將她纖細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周自儀在小方桌旁邊坐下,拿起筷子。破舊的小方桌上擺著世上最好的珍饈,不僅是菜肴花了心思,就連盛著菜肴的碗碟也精緻無比。周自儀夾起一塊海棠酥餅,酥餅上有著「福、壽、順」等等過年時的吉祥話。

  筆觸溫柔,線條雋永。

  周自儀嘗了一口,好似可以想像到一雙妙手洗去丹蔻華脂入廚雕字的畫面。周自儀的目光緩慢地遊走過每一碟菜肴。

  她做這些應當用了很久吧?

  周自儀這頓一個人在牢獄中的年夜飯,沒有酒,只有茶。他抿了一口茶。天氣嚴寒,茶水早就涼了。

  周自儀將茶盞放下,指腹探入茶盞中沾了一點茶,然後慢條斯理地在桌面寫了個「曼」字。

  最後一筆拖到最後,他收了手。茶漬逐漸浸透桌面,他十分有耐心地看著桌面上的那個「曼」字逐漸消失,直到看不見。然後拿起筷子,吃飯。

  李青曼離開天牢,匆匆上了李家的馬車,吩咐車夫回家。

  「姑娘,咱們今日真的不去參加宮宴了?」

  「年年都去,也沒什麼意思。」李青曼抱著丫鬟遞過來的暖手爐,她彎下腰,將臉也貼在暖手爐上,驅驅寒。

  她穿著這麼多,手裡還抱著暖手爐已經覺得這樣冷。也不知道他在牢中是不是更難以抵抗嚴寒。

  馬車轆轆聲中,李青曼回憶裡剛剛見到周自儀的一幕幕。尤其是剛見到他時,他背對著她,握筆提詩的挺拔背影。

  其實相見的時間那麼短,哪有那麼多的回憶可供一遍遍琢磨。

  幾個小丫鬟互相使眼色,其中一個笑著開口:「姑娘,奴婢瞧著周大人在牢中的生活條件也太差了些。要不要勸勸老爺幫忙從中周旋,將周大人放出來呀?」

  另外一個小丫鬟也笑著接話:「也免得咱們姑娘心疼呀!」

  李青曼輕歎了一聲,緩緩搖頭:「他不會願意這樣的。因為他是周自儀。」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不懂李青曼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倒也沒敢再多問了。

  而此時的宮宴,因為帝后未到,宴席遲遲不能開。

  皇后從皇帝那兒出來,肅著容,拖著繁複宮裝,獨自去宮宴。這還是她自打入宮,第一次不是和陛下一起趕赴宮宴。

  「娘娘,二王爺有重要軍事求見。」太監進來稟告。

  皇后問了宮女現在的時辰,召二王爺在偏殿相見。

  皇后坐在上首,慢悠悠地開口:「王爺有何軍事相稟?本宮怎不知王爺竟連軍中事也知曉。」

  二王爺看了一眼殿內的宮人,道:「娘娘,此事事關重大。」

  皇后輕輕揮手,紅風帶著殿內的宮人退下去。

  翠風立在皇后不遠處,沒有走。

  皇后一手托腮,道:「王爺最好長話短說,不要誤了宮宴。」

  二王爺哈哈笑了兩聲,朝皇后走過去。離得近了,她的美貌便看得更清楚了些。世間男子無不愛美人,只是有的美人高高在上不可覬覦,連多看一眼都是罪。

  二王爺曾經也不敢,可如今就不一樣了。皇帝活不久了,皇后甚至委身過老三。那麼他為什麼就不行?

  他立在皇后面前,俯下身來,低聲道:「本王興許可以替娘娘解憂。」

  「本宮何憂?」皇后神色淡淡。

  「當然是能讓娘娘垂簾聽政的權利……」二王爺說著,伸手撫過皇后的鬢邊。

  「放肆!」皇后忽得變了臉色,鳳目生怒。

  二王爺手一抖,訕訕收了回來,繼而後退了一步。他後知後覺自己的反應有些丟臉,遂冷哼一聲,道:「娘娘,老三可以幫你的事情,本王一樣可以。」

  「王爺若沒什麼重要的軍情,便退下罷。」

  二王爺陰切切地笑了起來,他望著皇后向後退,最終在一個合適的距離停下來,他用一種輕蔑的目光望著皇后,譏笑開口:「娘娘又何必裝得如此冰清玉潔。不知為了權勢委身三弟時可曾也這般裝腔作勢?」

  皇后好笑地瞧著二王爺,鳳目眸光流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神態居高臨下地說:「男人啊,總是免不得自以為是和自視甚高的臭毛病。」

  「哦?難道本王說錯了?呵。」

  皇后忽然來了幾分興致,她換了一隻手托腮,神情悠閒,略思索了片刻,慢悠悠地開口:「老三這個人雖然笨了點,現在也發福了些。可年輕的時候倒是有幾分姿色。」

  二王爺臉上的笑慢慢不見了,他冷笑,道:「娘娘該不會是要說你同老三苟且是因為他長得好吧?」

  「不止啊。」皇后神情惋惜,「他年輕的時候不僅人長得俊俏,也有幾分才華。可惜啊,到底是慢慢腐爛,成了臭男人一個。」

  皇后眼中的惋惜逐漸變成了嫌惡。

  二王爺並不太相信皇后說的話,他搖頭,笑道:「娘娘在說笑吧?你和老三偷情不是為了讓他幫你,而是因為情投意合?」

  「錯。」皇后及時糾正他,「情投意合這詞用的實在過分,能不能不要把男男女女的那點事兒動不動就說成什麼情投意合。」

  皇后臉上的嫌惡更濃。

  二王爺覺得不可思議,搖頭:「你和老三好了那麼多年,就那麼狠心殺了他?」

  「錯。」皇后再次糾正他,「只是好了幾回罷了,後來都是他死纏爛打,惹得本宮厭煩不已。」

  一陣沉默之後,二王爺說道:「皇后,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是不是瘋了?這事若捅了出去,哈!」

  「王爺若沒旁的事情,本宮要去宮宴了。」皇后起身,昂首往外走。

  「皇后!你可考慮清楚,當真不需要本王的幫忙?」二王爺的語氣中濃濃的要挾意味。

  皇后經過二王爺身邊停下來,道:「王爺既是覬覦權利,又覬覦本宮,真的是什麼都想要啊。」

  「我們可以將這說成是合作。結果會是你我都滿意!」

  「本宮不滿意。」皇后漫不經心地抬手挑起二王爺的下巴,大大方方地打量著他的這張臉,失望地搖頭,「本宮要的東西你給不了。這張臉,本宮也沒胃口。不要再舔著臉纏著本宮,否則老三的結局就是你的下場!」

  皇后甩開手,寬袖拂過二王爺的臉。

  二王爺摸了摸被她的寬袖拂過的臉頰,古怪地笑了。

  她皇后門出去,驚訝看見衛瞭盈著淚水的眼睛呈著憤怒。

  「母后……二皇叔說的那些話我本來是不信的。可是……可是……你怎麼可以……」衛瞭痛苦地搖頭,淚水從眼角滑過。

  皇后輕歎了一聲,無奈地摸了摸他的頭。

  「母后!」衛瞭雙手緊緊握住皇后的手,睜大了一雙淚眼飽含希望地望著她,「母后……您告訴皇兒不是這樣的! 您說謊、說笑,或者有旁的身不由己的原因,才不是……才不是那樣的……」

  衛瞭的聲音低下去,帶著哽咽啜涕。

  「不是哪樣的?」皇后溫柔笑著。

  她坦然的態度似乎承認了一切。

  衛瞭甩開皇后的手,奮力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轉身就跑。他接受不了,他接受不了自己從小敬愛的母后竟然、竟然……

  皇后望著衛瞭跑遠的背影,若有所思。

  翠風低聲問:「娘娘,需不需要將二殿下追回來?」

  「不必了,不必管他。宮宴已經遲了,不能再耽擱了。」皇后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她回過頭,遙遙望著立在偏殿裡的二王爺,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一個頗為耐人尋味的笑容。

  二王爺還沒有弄明白皇后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她已經轉身登上鳳鑾,趕赴宮宴。

  二王爺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他想要皇后是真的,這種想要並非出自一個男子對一個女人的喜愛,更多的是一種征服欲。他今日與皇后說的合作並非實話。相識這麼多年,他對皇后還是有些瞭解的。這個女人的野心太大,而且過分高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衛瞻的驕傲也是從皇后身上繼承而來。她不會服軟,更不會因為合作而委身。

  ——這些,二王爺都知道。

  不管皇后是為了坐擁大權垂簾聽政還是扶植紀家,這都不是二王爺所願。哪個男人不愛權利?如今正是他離皇位最近的時候。他今日過來,一為試探,而更重要的卻是隔斷皇后和二皇子之間的橋樑,讓他們母子離心,徹底將二皇子拉為己用。

  二王爺對衛瞭剛剛的反應很滿意,他心情很好,笑著往宮宴去。

  宮宴久久未開,各桌上擺著的各種瓜果零食被消耗的了許多,百官和家眷閒談著消磨時間,時不時望向殿門口。

  百官已許久不曾見過皇帝,心中猜測今日陛下興許不會到場。

  霍瀾音將帶來的幾樣小玩意兒都玩夠了,無聊地晃著腿兒,好奇地望向宴席旁桌的人,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瞧瞧那個,乾淨的眼睛裡滿滿了好奇。

  宴席之上本來就有很多人在悄悄地打量著她,偏偏她的目光肆無忌憚。剛好撞上別人瞧她的目光,她就大大方方地沖對方笑,倒是惹得對方有些尷尬不好意思了。

  霍瀾音已經坐了一個時辰了,這對於醒著的她來說,十分難得。不遠處有個小妹妹,脖子上掛著的金項圈在燈光的映照下特別好看,她看著看著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從椅子上跳下去,好奇地走過去。

  那一桌本來言談甚歡,見她走過來,不由都停下話頭,驚訝地望著她,甚至有一絲不知所措。

  其他桌的人也看了過來。

  霍瀾音站在桌子旁,眨巴眨巴眼,眼巴巴瞅著那個小姑娘脖子上的金項圈。

  那個小姑娘叫晨兒,不過十二歲。這還是她第一次跟著父母進宮,就遇到這樣的情況,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晨兒。」晨兒的母親對女兒使眼色。

  晨兒將手搭在金項圈上,眼睛有點紅紅的——她不捨得。

  晨兒的長姐輕咳了一聲,再次對妹妹使眼色。

  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呢……

  晨兒覺得有點委屈,她好喜歡這個金項圈,這個金項圈是她自己挑選的,花了好些錢呢……

  可是她也明白母親和姐姐的意思,此情此景,她只能割愛了。

  「你想要這個嗎?」晨兒小聲地問。

  霍瀾音彎著眼睛笑了起來。

  晨兒將項圈解下來,遞給霍瀾音。

  霍瀾音套在小臂上,好玩地晃動手腕,金項圈一圈一圈晃著。她跑到衛瞻面前,晃著自己的手臂給他看。

  「好看的!」

  「嗯,好看。」

  衛瞻隨意招了下手。

  素星立刻吩咐下去。很快,宮人抱著一個沉甸甸的盒子給晨兒:「殿下有賞。」

  晨兒接下來,差點沒抱動。她將盒子打開,一瞬間的金光,讓她的眼睛很不適應。

  滿眼的金首飾……

  那麼多……

  晨兒忽然紅了臉,對於自己剛剛的小氣不捨得十分不好意思。

  「晨兒,還不快謝恩。」她的母親在她耳邊急急小聲提點。

  晨兒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起身行禮謝恩。

  這處發生的事兒,別人自然也瞧見了。都有些羨慕晨兒,恨不得霍瀾音挑中的是自己的首飾。

  霍瀾音玩了一會兒,就把金項圈隨手放在桌子上。身子輕輕晃悠著,好奇地繼續去看旁人。很快,她又被一個姑娘髮間的步搖吸引了。

  衛瞻瞥了她一眼,說:「想要什麼就去拿。」

  「讓讓真好!」霍瀾音開心地摟住衛瞻的脖子,在他的臉上吧唧了一口。

  眾人紛紛避開目光。

  霍佑安坐在霍平疆的身側,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無語地翻了幾次白眼。

  霍瀾音開心地穿過一張張桌子,湊近這個人瞧瞧,又拉拉另一個人的帽子。鶯時緊緊跟在她身後,滿心焦灼。

  素星跟得稍遠一些,若是霍瀾音拿了誰的東西,她便在小冊子記下一筆——宴後,都是會有賞賜送下來的。

  她身帶異香,在宴桌間徘徊,像一隻異美的蝶,在整個大殿灑下一道奇香。

  衛瞻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含笑望著霍瀾音,縱容著她。

  吳吉玉盯著像個小孩子一樣的霍瀾音,抿著唇握緊手中的帕子。她悄悄起身離席。

  一直盯著她的紀雅雲想了想,帶著個丫鬟悄悄跟上去。

  皇后終於姍姍來遲。

  在宮人尖細的通報聲中,整個大殿內的人都趕忙起身,跪地行禮。

  所有人一下子矮了下去,霍瀾音懵懂疑惑。她轉過頭去,望向出現在殿門口的皇后,好奇地眨眨眼。

  一瞬間,霍瀾音覺得剛剛瞧著稀奇的那些亮晶晶的首飾都沒有皇后髮間的首飾耀目,這大殿內的人也沒有誰比皇后更耀目。

  霍瀾音歪著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皇后瞧。

  跪在一旁的鶯時趕忙拉了拉霍瀾音的袖子,小聲提醒:「姑娘,要行禮的!」

  霍瀾音連看都沒看鶯時一眼,當鶯時再一次使勁兒拽她袖子的時候,霍瀾音擰著眉,「煩哦」一聲,甩開鶯時的手,小跑到皇后面前。

  侍衛想要阻攔,皇后抬手阻了他們的動作。

  霍瀾音彎著眼睛開心地跑到皇后面前,她伸出手想要去摸皇后的鳳冠。

  旁人瞧著這一幕,無比噤聲。

  「不不,這個暫時還不能給你。」皇后拉住霍瀾音的手,順手將手腕上的鐲子取下來給她玩。

  霍瀾音剛剛從別人那裡也得了一個鐲子。她摸了摸皇后給她的這個鐲子,翹著唇角笑了:「這個好!」

  「這個不是捏著玩的,是要戴在手上的。」皇后很有耐心地親自將鐲子戴在霍瀾音的手腕上,滿意地點點頭,「腕細且白,戴著很好看。」

  霍瀾音不是很能準確理解皇后的意思,可是她知道皇后是在誇她。她開心地沖著皇后笑,去拉皇后的手。

  皇后沒有推開她,反倒是牽著她往前走。

  經過衛瞻身邊,皇后鬆了手,道:「去吧。」

  霍瀾音懵懂地眨眨眼,順著皇后的視線看去,看見了衛瞻,她恍然大悟,立刻朝衛瞻跑過去,差一兩步將要跑到衛瞻面前時,她伸開雙臂一下子撲進衛瞻的懷裡,在衛瞻的懷裡仰起臉來對他笑。

  ——你不要不高興呀,我還是最喜歡你啦。

  衛瞻將她晃動的步搖擺正,偏過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椅子,霍瀾音立刻鬆了手,乖乖地坐在一旁,坐得腰背挺直,乖得不像話。

  皇后拖著長長的正紅裙擺走上臺階,入座。她抬手,開口:「眾愛卿平身。」

  「陛下龍體微恙,如今新歲天寒,不宜赴宴,特令本宮代為賀歲。國宴亦是家宴,皆為家人。眾愛卿不必拘謹,飲酒作樂,當成在自己家中即可。」

  朝臣和家眷再一次謝恩。

  皇后視線掃過群臣,最後落在衛瞻的身上。母子四目相對,皇后輕輕扯起一側唇角,勾勒著極淺的笑意。她話鋒一轉:「不過,在開宴之前。本宮有一事宣佈。」

  眾人已經入座,聞言,皆望向皇后。

  「太子殿下前些日子來棲鳳宮與本宮說他有意立周家霍氏女為妃。這幾日本宮思來想去,霍姑娘心性純良,其善感人。皇兒重情,實乃天造地設的一對。特允。」

  本來就十分安靜的大殿,瞬間陷入了一陣死寂當中。

  皇后稍微停頓了一息,又道:「瀾音這孩子身帶異香,本宮每每聞了都覺得心曠神怡,仿若置身鳥語花香春意盎然時。遂,不必禮部著良時,本宮做主將婚期定在花朝節。」

  花朝節二月初二,竟然只一個月了。

  滿殿的人還在震驚中回不過神來,霍瀾音與太子之事人盡皆知,誰都知道霍瀾音為救太子而壞了腦子,人人也都知道太子寵她寵得快要上了天。

  可是真的要封個傻子為太子妃?

  這不是搞笑吧?

  縱使太子再寵著她,給她寵愛不是足夠了?何必將太子妃這樣重的地位也給她?這也太荒唐了吧!

  「兒臣謝母后。」衛瞻起身,在朝臣開口勸諫前,牽著霍瀾音的手走出來,行禮謝恩。

  霍瀾音懵懵懂懂,學著衛瞻的樣子跟著行禮,頗有些不倫不類的樣子。

  「我兒無須多禮。」

  坐在不遠處的二王爺笑著開口:「娘娘當真是寵著太子殿下。」

  「那是自然。本宮自然是十分寵著皇兒。」

  衛瞻抬眼,遙遙望著坐在高處的皇后,眸色略深。就算她有旁的目的,可是這是他想要的結果,就足夠了。衛瞻收回視線,牽著霍瀾音回到座位。

  「娘娘三思啊!」終於有老臣站了出來。

  有一個臣子站出來當頭陣,自然會有旁的臣子陸續起身勸諫。一個個臣子陸續起身,不久之後,跪了一地。

  衛瞻神情默然。

  霍瀾音不明白為什麼剛剛大家都還在歡聲笑語,現在又都跪了一地。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她敏感地感覺到氣氛不太對,也不敢再亂動,乖乖靠在衛瞻身邊。

  當然了,那些不想衛瞻掌權的臣子也站了出來,持支持的態度。再言,皇后既然大眾提了出來,又怎麼可能沒有事先安排。

  「此乃皇家家事,我等不敢多言。」

  「娘娘金口玉言,豈有收回成命之道!」

  「太子殿下與周家霍氏女情比金堅,實在人神欽羨的神仙眷侶。臣,祝殿下和太子妃舉案齊眉百年好合!」

  霍佑安急了,側首望向霍平疆,小聲說:「父親,您出聲勸勸啊!」

  霍平疆連頭都沒抬,隨口道:「吃你的飯。」

  「這……」霍佑安回頭望向霍瀾音,頓時覺得頭大沒辦法,只得重重歎了口氣。

  皇后抬手,雍容美豔的容貌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她完全忽略了那些勸諫的朝臣,緩聲道:「此事無需再議。今日黃喜臨門,眾愛卿盡情方好。」

  皇后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一陣尖叫。

  霍瀾音好奇地站起來,衛瞻拉住她的手腕,沒讓她動。

  皇后望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神情中帶著幾分不悅。她不必吩咐,立刻有宮人去查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久後,吳吉玉和紀雅雲被帶了過來。

  紀雅雲的裙子濕了一點,吳吉玉卻是濕透了,身上裹著一件寬大的袍子禦寒。她跪在地上,因為冷和委屈,伏地痛哭。

  「怎麼回事?」

  紀雅雲提著裙子,朝皇后跑去,在宮人稟告前先一步開口:「皇后姑姑,吳家姐姐不小心掉到湖裡去了!」

  「宮中大多的湖都結了冰,人工砸開的也不夠那一兩處,怎就那麼不小心。」

  伏地慟哭的吳吉玉一怔,被紀雅雲氣個不輕。她緊接著放聲大哭:「我不活了……嗚嗚嗚……」

  只這一句,哪裡是什麼失足落進湖裡,分明就是自尋短見。

  「吉玉,我的孩子。你這是做什麼啊!」吳吉玉的父母趕忙起身,趕到女兒身邊。

  「女兒不孝,實在是沒臉活下去了!」吳吉玉伏在母親的懷裡,哭成了淚人。

  吳吉玉身邊的丫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著稟告:「我家姑娘最近幾日終日以淚洗面,是奴沒有看好姑娘。」

  明明吳吉玉和她的丫鬟什麼都沒說,可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過來。畢竟前幾日吳吉玉在東宮換衣被衛瞻撞見的事情,早就傳得沸沸揚揚。這是失了清白,一時想不通了。

  剛剛阻撓衛瞻立霍瀾音為妃的大臣裡面,立刻有人站出來,稟告:「娘娘,吳家姑娘為京中貴女,品性才學皆是上乘。太子殿下不若同時將正妃側妃一併封立,皆大歡喜!」

  「蘇大人。」衛瞻冷梆梆地開口,「你若喜歡提媒牽線,不若今日就脫了這身官府,孤賞你一身紅袍去民間做媒人罷。」

  蘇大人一凜,趕忙跪地:「下官失言!」

  霍佑安終於忍不住,起身相勸:「殿下,清白名聲對女子而言何其重要。如今吳姑娘如此,殿下心善定然於心不忍。」

  衛瞻撩起眼皮,遙遙望向霍佑安。

  在座眾人皆噤聲,望向衛瞻。

  也幸好說話的人是霍佑安,若是旁人,恐怕下場比蘇大人更慘。

  衛瞻輕笑了一聲,道:「佑安這麼想讓孤同時立側妃。嘖,也不是不可以。卻要換個人。孤覺得姜家姑娘很不錯,實乃世間奇女子。佑安,你覺得如何?」

  「你!」霍佑安一驚,不敢置信地往前邁出一步。

  他盯著衛瞻的眼睛,下一刻,額角忽地沁出冷汗。他知道衛瞻不是在說笑,他已經在嚴重警告他。

  「佑安。」霍平疆放下酒樽。

  霍佑安回過神來,回到座位,在父親身邊坐下。

  紀雅雲眼珠子轉來轉去,看著這些臣子恨不得讓衛瞻負責娶了吳吉玉,急得她氣紅了臉。她跺了跺腳,故意用一種詫異的語調大聲說:「皇后姑姑,可是我親眼看見吳家姐姐是自己跳下去的呀!我又沒老眼昏花,不會看錯的!」

  吳吉玉在母親的懷裡抬起頭,望著紀雅雲的淚眼裡帶著恨。

  吳吉玉的丫鬟趕忙跪地哭著說:「紀姑娘,您趕來的時候,我們姑娘分明已經被救了上來,又怎麼可能看得見我家姑娘是做落水的。」

  紀雅雲一本正經地說:「你錯了。你看見我的時候,你家姑娘已經被人救了上來,不代表我在遠處看見你家姑娘的時候她已經被救上來了。這個道理你都不懂?真笨!」

  紀雅雲扁扁嘴。

  其實她撒謊了,她根本沒看見吳吉玉是怎麼跳下水的。但是她這人腦子簡單,認定了就是認定了,她認定了吳吉玉是個壞蛋,所以咬定肯定是她的陰謀!

  衛瞻終於不耐煩,開口:「吳姑娘。」

  他一開口,這事情似乎到了有結果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包括哭哭啼啼的吳吉玉。

  皇后抿了口茶,饒有趣味地打算看戲。

  「當日撞見你換衣的人可不只孤一個。」

  吳吉玉愣住了,猜不懂衛瞻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不止他一個人?還有誰?

  「小蘇子、小賀子。你們當日看見什麼了。」

  小蘇子和小賀子從後面走上來,跪地稟告。

  吳吉玉怔怔望著這兩個小太監,一時之間不明白衛瞻什麼意思。

  小蘇子說:「奴不小心撞見吳家姑娘換衣,吳姑娘上身赤裸,手裡抱著薑黃色心衣。」

  「是嗎?」衛瞻漫不經心地問。

  小賀子繼續說:「吳家姑娘左胸下方有一塊紅色的方形胎記。」

  殿內死寂一片。吳吉玉整個人都在發抖,這樣私密的身體位置上的胎記被大眾說出來,她倒是真的有了幾分尋死的意思!

  衛瞻扯起唇角,笑:「呵,吳姑娘,他們兩個瞧得比孤仔細。你縱使要尋人負責,他們兩個更妥帖些。」

  小蘇子和小賀子是兩個太監啊!

  殿內的死寂一直在持續,就連吳吉玉呆呆望著衛瞻,連哭都忘了。

  吳吉玉的母親嚇得不輕,趕忙說:「他們兩個是太監啊!」

  衛瞻恍然道:「哦,小蘇子和小賀子是太監。所以吳姑娘找人負責還是要挑人的。這樣……」

  衛瞻招了招手,瞬間冷了臉色,下令:「來人,將吳吉玉身上衣物盡數除去。今日宮宴男子眾多,老的少的,俊的醜的,有錢的有權的……大可供著她隨意挑選負責!孤倒是要看看,她會選誰。」

  吳吉玉尖叫了一聲,抱緊胸口的衣服,作勢要朝一側的廊柱撞過去。幸好她的母親及時抱住了她。

  吳吉玉的父親顫抖著跪地,顫聲求情:「小女糊塗毀了今日宮宴,還請殿下降罪!」

  這一幕,讓紀雅雲看得目瞪口呆,她向衛瞻投去崇拜的目光。這也太牛掰了吧?可惜,她嫁不成太子哥哥了,嗚嗚嗚……

  衛瞻面無表情,毫不理會吵鬧的要死要活。他翹著腿,慢悠悠地轉著拇指上的扳指。

  霍瀾音眨眨眼,視線下移看向衛瞻的扳指。然後用手指頭在衛瞻輕轉的扳指戳了戳。衛瞻這才笑了,他拉過來她的手,俯下身在她的指尖吻了吻。

  他心已決,無人可勸,神鬼難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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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酥餅

  宮宴未歇,霍平疆先一步離席。他並未離宮,而是去見了皇帝。他跟著領路的小太監往寢殿走去,還沒見到皇帝的人影,先聽見他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皇帝沒歇在床上,他披著一件厚重的棉衣,坐在長案前,鎖眉凝視著攤開在長案上的地圖。

  霍平疆還未行禮,他先招手:「你看這裡。」

  霍平疆走上前去,順著皇帝的手,看向地圖上北衍和西蠻相交的一片荒蕪大漠。霍平疆點頭,道:「是。不管是北衍還是西蠻,在這個地方的軍隊力量都很薄弱。」

  皇帝歎了口氣,悵然道:「平疆,孤不甘心吶!」

  「殺過去便是。」

  皇帝搖頭,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縱使殿內炭火充足,他還是覺得冷,要時不時喝幾口熱茶,才能祛除體內的寒。

  「不行了,孤這身子骨熬不到那時候了。」他苦笑,「孤也未曾想到沒有戰死在疆場,反倒頹死在這深宮。可惜啊可惜……」

  可惜啊,他想要的大業終究不能親眼所見。

  霍平疆在宮人搬過來的椅子坐下,他習慣性地拈著腕上的麻繩,道:「寒冬過去即是暖春。陛下如今當保重龍體。待得春暖花開時,再與末將一併殺去西蠻。」

  皇帝笑著搖頭,道:「你還是那樣子,孤卻風燭殘年,再拿不動當年的重戟。」

  霍平疆重新打量著坐在對面的皇帝,昔日戰場上的兄弟。那個執重戟領萬軍的曠世奇才,如今兩鬢斑白瘦骨嶙峋舊傷堆積。這世間最唏噓之事,莫過於英雄遲暮。

  一時之間,霍平疆也不知道如何再勸,只好沉默下來。

  明明是寂靜深宮,相對無言的兩個人卻好像回到了當年金戈鐵馬的戰場。

  長久之後,皇帝長長舒了口氣,沉聲道:「平疆。你這名字是孤給的。不會有人比你更懂孤的遺願。」

  遺願?

  霍平疆「謔」的一聲起身:「陛下!」

  皇帝抬手阻止了霍平疆的話,繼續道:「這些年,北衍逐漸從戰亂中走出來,休養生息。人人稱讚孤光復北衍,卻無人知道孤要的遠遠不止這些!他西蠻讓我們北衍嘗遍了滅國為奴家破人亡的滋味,如今不過是將原本屬於我們北衍的疆土搶回來。這是理所應當的。然而不夠,這不是補償!不讓西蠻嘗過滅國為奴俯首稱臣的滋味,孤意難平!」

  他滄桑的眼中生出一團火,一如多年前執戟斬宵小。

  「平疆啊……孤如今才明白古人為何求長生。壯志未酬,抱憾化土,死有不甘!」

  霍平疆握拳:「陛下再給末將幾年時間!」

  皇帝搖頭,他挺直的脊背軟下去,略顯疲憊地靠在椅背上。他臉上嚴肅的表情也緩了些,溫聲道:「今日召你過來,是有要事相托。」

  「末將待令。」

  皇帝眯起眼睛,望著長案上的燭火,滄桑老態的眼中浸著看透一切的城府。他說:「不要浪費時間在京中權勢相鬥勢力相爭的小事上,若被權勢所誘終喪雄志。這龍椅由誰來坐,既重要亦不重要。若他日孤走後,坐在龍椅上的天子阻礙北衍的前行……」皇帝盯著霍平疆,目光灼灼,「取而代之。」

  殿內的宮人垂著頭,努力克制著激動。

  燈芯忽然炸裂了一聲,清脆的、細微的。

  霍平疆行軍禮,並不推辭,語氣鄭重:「末將領命!」

  霍平疆退下去之後,宮人腳步匆匆邁進殿內,向皇帝稟告宮宴上發生的每一件事。臨了,又稟:「……二王爺今日曾單獨見過皇后娘娘。」

  皇帝聽著宮人的稟告,不耐煩地皺眉:「就沒有什麼旁的重要?竟是些亂七八糟的破事!」

  宮人噤聲。

  皇帝覺得疲了,撐著起身,一旁的小宮女趕忙過來扶著他,一步步往內殿去。他今日下床的時間不少,是該歇著了。每走一步,皇帝都能感覺到當年的舊傷在撕咬著他。

  這世上終究沒有長生不老藥,他知道自己這條命,馬上就要到了盡頭。至於那些未完成的志向終究只能靜待後人。

  宮宴雖要很晚才結束,可是衛瞻等到大婚之事敲定下來後,瞧著霍瀾音幾次揉眼睛有些睏,便帶著她先回去了。

  剛回東宮,看見山河守在門口候著,霍瀾音一下子彎著眼睛笑起來,特別開心地跑過去找山河。

  跟在後面的鶯時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當初山河、流春幾個來霍瀾音身邊伺候的時候,鶯時覺得她們哪兒哪兒都好,自己哪兒哪兒都上不得檯面,著實自卑了一陣。那時她就想著一定要跟著這幾個宮裡來的宮女好好學,不能給姑娘丟臉,不能因為蠢笨被趕離主子身邊。她甚至覺得只要自己安分聽話,霍瀾音就不會甩開她。

  可是自從霍瀾音病了,鶯時明顯感覺得到霍瀾音更喜歡親近山河、流春幾個人。

  霍瀾音回了屋,幾個宮女立刻拿來她平時喜歡的小玩意兒。本來就在外面悶了半天的她,立刻開心地咯咯笑了起來。

  鶯時聽著霍瀾音的笑聲,失落地悄悄走了出去。反正現在霍瀾音身邊並不缺人伺候,甚至很多時候,她想去伺候霍瀾音都排不上號。更何況霍瀾音現在不喜歡她……

  鶯時沮喪地低著頭,尋了一條稍微偏僻的小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耳畔時不時響起煙花的聲音,亦或是小宮女和小太監路過時的歡笑聲。今日是個團圓的歡笑日。

  可是她早就沒有家人了,也沒有什麼可團圓的。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看見前方湖邊的陰影裡蹲了一道身影。上了凍,宮中各處湖泊大多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除了幾處人工鑿開的湖面,這些結了冰的湖人跡罕至,極少有人過來。

  鶯時歪著頭,好奇地往前走,打量著蹲在角落裡的瘦小身影,問:「你躲在這裡做什麼?」

  那人嚇了一跳,一下子站起來,或者說一下子彈了起來。

  「我不是故意嚇你的……」鶯時向後退了一步,連連擺手,「不好意思,我是吵到你了嗎?」

  見那人一聲不吭又轉過身蹲了下去,望著結了冰的湖面發呆。鶯時想了想,在他身邊蹲下來,善意地詢問:「小太監,你是在想家人嗎?」

  「小太……」衛瞭頗為無語地瞥了一眼這個蠢笨的宮女。他趾高氣揚地問:「你哪個宮的?」

  「我在東宮做事。」

  「東宮?」衛瞭嗤笑了一聲,「你這麼蠢也能留在東宮當差?莫不是撒謊吧,我怎瞧你眼生得很。」

  鶯時皺眉,急道:「我可沒說謊!我就是在東宮做事的。唔……不過來了沒多久就是了。」

  「哦,新來的啊。」衛瞭說。

  鶯時托腮,詢問:「你呢?你是在哪兒當差的?」

  衛瞭隨口搪塞:「看管這湖的!」

  「咦?」鶯時很驚訝,「宮裡的每一處湖都有專人看管的?我竟然不知道……」

  「你個新來的怎麼知道!」

  「哦……」鶯時低著頭,「我的確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衛瞭睨著這個傻傻的小宮女,冷不丁地被鶯時抓住了手腕。

  「你幹嘛?」

  鶯時笑著說:「小太監,除夕守歲家家團圓。我是一個人,你也是一個人。不如我們作伴,你多給我講講宮裡的規矩呀!」

  衛瞭挑眉:「你想知道嗎?」

  鶯時想了想,緩緩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想知道什麼,又好像想知道好多好多事情……我想成為了不起的大嬤嬤,什麼都知道!不會出錯,能幫主子!」

  衛瞭無語地再次嗤笑了一聲,他起身,不耐煩地說:「就這點志向?你自己琢磨吧。」

  「哎,小太監。你等等!」

  鶯時追上衛瞭,攔在他面前。

  衛瞭耐心用盡,開始擺臭臉。要不是因為他隻身亂走不想暴露身份,真想治她一個不敬的罪。

  鶯時低著頭,從斜跨的腰包裡取出一袋酥餅。她拉起衛瞭的手腕,將酥餅塞進他手裡,在他拒絕前,彎著眼睛甜甜地笑:「你待在這裡很久沒有吃東西吧?這是過年的酥餅,吃了它新的一年才會安康順遂順順利利哦!」

  衛瞭想要罵人的話咽了回去。他掂了掂手裡的酥餅,有些沉甸甸的。他斜著眼鏡瞥了鶯時一眼,改了主意,不走了。他轉身折回去,在湖邊坐下來,打開酥餅來吃。一邊吃一邊問:「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這宮裡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好呀!」鶯時小跑著跟過來,在他面前盤腿坐下,碎碎問了好些問題。

  縱使衛瞭做了些心裡準備,也沒想到她盡是問些白癡問題,黑著臉一一解答。

  半個多時辰之後,衛瞭起身,說:「我得回去了。」

  「對了,我叫鶯時。在未來太子妃身邊做事的鶯時。你呢?」

  衛瞭頓時了然——怪不得東宮裡有這麼笨的宮女。

  「敏。」衛瞭丟下這麼一個字,轉身就走。

  「閔?小閔子?」鶯時小聲念叨了一遍。她抬起頭才發現「小閔子」已經走遠了。

  她回頭望了一眼結冰的湖面,嘟囔:「不是要盡職照看這湖嗎……玩忽職守小心被主子訓話……」

  先前的一個月,為了過年,宮中各種忙碌。原以為過了年能稍微歇一歇,如今卻要為了衛瞻和霍瀾音的大婚而忙得腳不沾地。

  皇后有旨,一切遵照宗制,不能有絲毫的疏忽。

  所有竊竊私語暗中談論這婚事的荒唐者,皆被皇后重罰。

  皇后果真按照衛瞻的要求,準備給霍瀾音隆重的婚典,祖上旁的太子妃有的,霍瀾音全都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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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桂糖

  姜聆臥在床頭一角,懶懶握著一卷書來讀。她身上穿著寬鬆的雪白寢衣,長髮也是不綰不紮,服貼地垂披在她後背。窗外落雪,屋內溫暖。她大多時光都是臥在床榻上讀書度過。

  丫鬟青箋輕手輕腳進來,為屋內的炭火又添上些。她走過來檢查姜聆床頭小几上的熱水已經涼了,知道姜聆這是讀書過於專注又忘記了喝。她又為姜聆替換了一壺,不管她什麼時候想喝,隨時都能有熱水暖身。

  姜聆翻過最後一頁,眼睛從書冊間抬起來。

  「姑娘,歇歇眼。」青箋趕忙倒了一杯熱水遞給姜聆。

  姜聆接過水杯喝了水,熱水入喉,整個身子由裡到外暖起來。她換了個姿勢,靠在床頭,問:「早上我聽你和雲燭小聲說什麼呢?偷偷摸摸的。」

  「哪兒呀,那不是怕吵了姑娘讀書嗎?」青箋擔心姜聆一直讀書傷眼,趕忙在床邊坐下,與她說說話,「說的是霍小將軍的事兒。」

  她瞧著姜聆神色淡淡,沒有太多好奇,也沒有多少抵觸。

  青箋便繼續說下去:「姑娘您還不知道吧?霍小將軍被徹底革了職。」

  姜聆這才露出幾分詫異的神色來,問:「因為上個月宮宴上的事情?還是又犯了旁的錯處?」

  「聽說霍小將軍酒後失言,亂論太子殿下的言行,甚至跑到東宮嚇到了那位未來的太子妃。太子殿下一怒之下賞了板子。第二日他便辭了官。雖說明面是他自己辭官,可都說其實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不對。」姜聆緩緩搖頭。

  「什麼不對呀?」

  姜聆輕輕蹙眉,霍家父子酒量皆驚人。若說他直接和衛瞻起了衝突還有幾分可信,酒後失言?不,這不可能。

  姜聆不答反問:「霍將軍還留在京中?」

  「是呀。今年被特許留京過年,現在還沒走呢,恐怕是要參加了太子殿下的大婚才啟程。」

  姜聆將捲起的書冊輕輕敲著膝頭。半晌,她忽然笑了。

  她原本還有幾分擔心霍佑安的莽撞,如今卻恍然大悟,不必再為他擔憂。

  青箋瞧著姜聆的神色,笑著說:「霍小將軍對姑娘一片真心,姑娘也記掛著他。你們本就是青梅竹馬自幼訂婚的。為何不……」

  「青箋。」姜聆看著青箋的眼睛,緩緩搖頭。

  青箋頓時不敢說了。

  雲燭從外面進來,端來姜聆的藥。

  又要喝藥了。

  姜聆將湯藥一飲而盡,苦得皺緊了眉頭,整個人像是淹在苦膽汁裡。

  雲燭趕忙剝開酥紙,將雪白的桂糖遞給姜聆。桂糖不算甜,入口很軟。她吃完了一塊,甜味兒才會在唇齒間蔓延開。

  霍佑安說過剛吃了苦藥就吃那麼甜的糖不好,所以他給她做了桂糖。

  從三年前,姜聆身邊便沒有再缺了桂糖。釀製桂糖的每一片桂花都是霍佑安親手摘、洗、晾、磨,為她而做。

  霍瀾音盤腿坐在地上,和碩婉小公主一起玩翻繩。她幾次直接坐在地上,衛瞻怕她著涼,就將整個東宮鋪上了一層兔絨毯。如此,霍瀾音便總是喜歡坐在地上玩。

  「皇嫂,你讓讓我呀!我小你大,你得讓讓我!」碩婉公主耍賴皮地蹬了蹬腿。

  霍瀾音好奇地瞧著她的動作,也跟著蹬了蹬腿。

  碩婉公主咯咯笑了出來。她笑了,霍瀾音也跟著笑了。

  衛瞻進來的時候剛巧聽見一室的歡笑。他陰沉的臉上這才緩緩生出幾絲溫度。他彎腰,直接將碩婉公主拎起來,塞進她的奶娘懷裡,說:「天黑了,回去睡覺。」

  「好哦!」碩婉乖乖地應了一聲。卻在衛瞻轉過身的時候,沖著衛瞻的背影,亮了亮小拳頭,吐了吐小舌頭。她發現霍瀾音歪著頭瞧著她,頓時嚇了一跳,立刻將食指放在唇前,使勁兒搖頭。

  霍瀾音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繼而重重點頭,答應保密。

  趕走了碩婉公主,衛瞻和霍瀾音一起吃了飯。然後衛瞻如往常那樣帶霍瀾音去偏殿泡藥浴。這一個月,一日也不曾停過藥浴,雖然並沒有在霍瀾音身上看見什麼作用。

  好在衛瞻體內的藥蠱已經被除去,陪著霍瀾音泡藥浴也沒有那麼難捱。

  許是最近實在累得很,沒過多久,衛瞻倚靠著桶壁,在氤氳的水汽裡,濃郁的藥味兒中疲憊睡去。他即使睡著了,雙手也護在霍瀾音的腰側。

  霍瀾音低著頭,捧著桶裡的水來玩。她的手心是白的,手心裡捧起的藥水是褐色的。她好奇地看著褐色的藥水從她的指縫一點一點流下去。

  室內燭火搖曳。

  清脆一聲響,積雪壓斷細枝。霍瀾音抬起頭,望向窗上映出的斑駁樹影。

  她轉過頭望向身後的衛瞻,瀲灩眸中如水溫柔。半晌,她俯下身,輕輕吻了吻衛瞻的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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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權利

  衛瞻醒過來,驚訝地看向霍瀾音。霍瀾音抬眼,對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對,霍瀾音眨了下眼睛,又湊過去繼續親吻他,順著他的額角吻落至他的唇角。神情專注,絲毫沒有半分不好意思。

  衛瞻有一瞬間的遲疑。他始終記得她病了之後第一次拉她來泡藥浴時,她那樣恐懼的反應。

  可是,有些結總要解開。

  他撫著她濕漉漉的長髮,耐心十足等著她好奇地探求,又改掉以前的強勢,極近溫柔地對她……

  翌日清晨,衛瞻正擁著霍瀾音睡得很熟。宮女腳步微亂,闖進來稟告陛下昏厥,太醫院的太醫們都趕了過去。

  霍瀾音被宮女稟告的聲音吵醒了,睏頓地揉著眼睛坐起來。

  「去哪呀?讓讓……」她抬起頭,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衛瞻已經走了,只來得及看見他消失在屏風側的衣角。

  霍瀾音慢慢從晨起的睏頓裡徹底醒過來。

  皇帝的這次昏厥又引起一次動盪,好在到了下午悠悠轉醒。相比於旁人的緊張,皇帝本人倒是十分平靜。他一邊喝著熱粥,一邊見了幾個大臣,也算對朝臣的交代,畢竟一直不露面會人心惶惶。臣子們離開後,他又將衛瞻單獨留下來,難得好興致地拉著衛瞻陪他下棋。

  皇帝昏厥後,皇后得到消息第一時間趕去。直到皇帝讓臣子都退下只留下衛瞻陪他下棋,她才回到棲鳳宮。

  折騰了大半日,她是一點東西沒吃。回到棲鳳宮後,才得了閑宣膳。傍晚,她正打算出宮回紀家一趟,皇帝又再次傳召。

  皇后過去時,嫻妃正守在皇帝的床邊,她伏地跪拜,在皇后在床邊坐下後,動作卑微地為皇后理了理曳地的裙擺,在皇后的首肯後退了下去。

  「陛下可好些了?」

  皇帝靠坐在床頭,手裡翻看著一卷兵書。

  「天色暗了,讀書傷眼。日後陛下大好了再看就是。」皇后動作自然地拿走皇帝手中的兵書。

  皇帝歎了口氣,道:「罷了,扶孤躺下。」

  皇后依言。

  皇后猜測著皇帝傳召她的目的時,皇后開口令所有人退下。偌大的宮殿內,便只有帝后二人。

  皇帝壓了壓氣息,開口:「孤只問你,老三對孤下毒之事,你是知還是不知?」

  皇后的眼中頓時浮現驚駭。

  皇帝闔著眼,神情平靜,靜默地等著答案。

  「比陛下知道得早些。」皇后唇角輕輕勾起,「不過,陛下心裡有了決斷,本宮如何說就顯得不重要了。」

  皇后指腹撫過皇帝鬢間的華髮,眉眼間蘊著似有似無的淺笑。

  「孤想過殺你。」

  「陛下未必殺得了本宮。」皇后神色中帶著幾分驕傲。

  皇帝點點頭,道:「誰知道呢。但孤沒有對你下手是因為你沒有取讓之的性命。你為權入宮,在他孩童時可以教壞他可以輕易殺了他,然而你沒有。為了權利可以不擇手段,但是要有底線。」

  皇帝重重歎息了一聲,喟然道:「當年初見卿卿,孤就在你的眼中看見了野心。孤曾笑歎自既身為九五之尊,封你為后,自然能滿足你的野心。繆也。皇后,過去了這麼多年,孤才知道你的野心有多大。」

  皇后挑眉,重新審視著皇帝。可是皇帝闔著眼面露疲態,什麼也瞧不出來。她慢條斯理地給皇帝掖了掖被角,神態自若:「陛下何必將宮人全遣了出去?陛下如今的龍體猶如強弩之末,本宮可輕易用被子將陛下給捂死。陛下這是做了萬全的準備還是錯估了本宮的善心和膽量?」

  「唔,讓本宮想想。」皇后撫著皇帝的臉頰,「陛下今日與太子詳談了一個下午,看來是交代了不少事情。」

  皇帝睜開眼,目光平靜。

  「不過是用最後的時光與妻兒多說說話罷了。」皇帝說這話的時候,完全不似天子,只像一位平常的老人家。

  皇后怔了怔。

  「皇后想做什麼就去做。於私,孤自認為沒有虧待你們母子之處,也不認為該偏袒誰。」

  皇后臉上的笑消失了,不敢置信地望著皇帝。

  「於國……」皇帝略顯猶豫,「興許孤該偏袒讓之,為他鋪平道路,直接殺了你,免他後患。畢竟史上從未有過。可是孤思來想去,所謂的正統未必就是對的。」

  「陛下?!」

  皇帝忽然笑了,他說:「想當年,孤也不過豐白城沒落宗室後代,在泥窪子裡長大,如今不也成為萬民跪拜的九五之尊?這世上沒有什麼是天經地義的,想要什麼就自己去爭取,只要你有能力!」

  皇后聽見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幾分,怦怦怦。這是她已多年不曾有過的驚駭。

  「陛下,莫不是病糊塗了……」皇后聲音輕輕的。

  皇帝搖搖頭:「哈哈哈,孤這皇帝本就不是正統,不過靠拳頭搶過來的。能者居之——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女子如何?血統又如何?你也好,敏之也好,旁的有能力者也罷,最後勝利者只會是有能力者。孤,不會做那腐朽的攔路人。只是唯願你與讓之追權逐利時,能念著些母子親情……」

  皇帝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胸腹間有些難受,引來一陣咳嗽。

  皇后回過神來,端來床頭圓桌上的溫水餵給他喝。

  皇后靜默坐在床邊,望著英雄遲暮的皇帝,她的丈夫,臉色有些發白。

  「行了,回去罷。」

  皇后起身。

  「皇后。」

  剛剛轉身的皇后回過頭來。

  「孤再問你一遍,老三下毒之事你事先知還是不知?」

  皇后重新在床邊坐下,俯下身來,伏在皇帝的胸口,眼淚從她的眼角滑過,滴落在皇帝的胸膛。

  「本宮不會害北衍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

  她為權而來,縱使沒有愛情,卻有對英雄的敬重。她從未想過要他的命,英雄不該被這樣對待。

  「好,知道了。」

  皇后搭在床側的手微微用力攥緊被褥,又鬆開。她直起身來時,臉上已沒了淚,又變回了那個高傲華貴的皇后。

  皇后走回棲鳳宮,長長的路,微涼的風拂面。她面無表情,帶著天生的驕傲。所過之處,宮人恭敬地伏地跪拜。

  她目視前方,一步一步往前走。她知道自己選了什麼路,她知道這條路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能回頭。

  皇后回到棲鳳宮,宮人端上來晚膳。她如往常一樣,晚膳吃得很少,只端著小半碗甜湯來喝。

  沒多久,宮女進來稟告:「娘娘,二殿下求見。」

  皇后頷首,宮女將衛瞭請進來。

  「這甜湯的味道不錯,坐下一併用罷。」皇后喝了一口甜湯。

  「你們都退下!」

  宮女陸續退下去,翠風和紅風卻仍舊站在皇后身側。

  衛瞭知道這兩個宮女是皇后的心腹,說:「你讓她們兩個也退下!」

  皇后擺擺手,翠風和紅風這才下去。

  「一會兒要到嫻妃那裡問事,你有什麼話快些說。」皇后道。

  「母后……」衛瞭一開口眼睛就紅了,「您告訴我二皇叔說的話都是騙我的對不對?我……我不是什麼皇子,我是您跟三皇叔……」

  衛瞭一直在等皇后給他解釋,可是他等了一個月什麼也沒等到,今日終於跑來質問。

  「半真半假。你的確不是你父皇的孩子,可也不是老三的。」皇后口氣隨意。

  「你!你為什麼才告訴我!」

  皇后詫異看向他,道:「你以前也沒問過本宮,今日問了,本宮也告訴你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你怎麼可以這樣……」衛瞭拼命搖頭,無法接受。

  皇后不理他,繼續優雅地小口小口喝著甜湯。

  「怪不得我一點都不像父皇,大家也都說我資質平平遠不如皇兄……」衛瞭憤怒地指著皇后,「你怎麼可以這樣從容!怎麼可以這麼……這麼!」

  衛瞭恨恨甩了手,對一向敬愛的母后說不出重話。

  衛瞭哭著向後退,一不小心被椅子絆了一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他淚流滿面,哭著說:「母后,你讓孩兒無地自容!這讓我日後怎麼面對父皇,怎麼面對皇兄!」

  皇后將手中的瓷碗重重放在桌子上,嚇得衛瞭雙肩縮了縮。

  「同父異母的碩婉是你親妹妹,同母異父的讓之就無法面對了?這是什麼道理!」

  「你……」衛瞭不敢置信地搖頭,「母后你怎麼可以如此為自己的不守婦道強詞奪理!」

  「不守婦道?」皇后摔了瓷碗,猛地起身,威壓侵來,「何為婦道?不過是你們這群臭男人定下的破規矩!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美其名曰開枝散葉壯大家族,實則幹些左摟右抱的勾當,還要要求嫡庶手足相互關照和睦友愛。一邊嬌妻美妾在懷,一邊咒駡女子淫蕩,簡直無恥至極!臉呢?憑什麼只你們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不能三夫四姘?告訴本宮,憑什麼?」

  皇后抓著衛瞭的衣襟,將他拉起來,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不忿。

  「我……我……」衛瞭瞠目結舌,完全回答不上來。這今日之前,他從未想過這些問題。此時此刻,他整個人都是懵的。

  皇后鬆了手。她眼中的熊熊烈火消散下去,轉而嫵媚地笑了。她溫柔地為衛瞭理了理衣襟,慢悠悠地說:「曾經有一位臣子說——」

  「即使是螢火之光,也能為白晝發一分亮。這世間能者千萬各有自己發亮的方式,可總要有人以血鋪路,做領頭人。」

  皇后嫣然而笑。

  「本宮倒也沒那麼大的志向,沒想過為天下女子求什麼公平。所求所為,不過是自己活得快活。天下男子皆愛權利,誰說女子就不能愛權利地位?本宮是因為身為女子而不能活得肆意?不,不是。只是因為本宮手裡的權利不夠大而已。若身著龍袍,登上九鼎,還有什麼是得不到的?」

  皇后眼中再次浮現那種驕傲又渴望的目光。

  大殿內靜悄悄的,好半天衛瞭才回過神來。他臉色蒼白,覺得自己的母后瘋了。他問:「那我的父親到底是誰?」

  「一個俊俏的小侍衛。」

  「他人呢?」衛瞭聲音發顫,腦海中迅速回憶了一遍皇后身邊的所有侍衛。

  「被本宮下令亂棍打死了。」皇后說得雲淡風輕,「本宮將過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恐時間久了會軟了心腸陷於兒女情長中誤了大事,所以把他殺了。」

  一聲細響。

  皇后猛地轉身:「誰躲在那裡?」

  簾幔晃動,霍瀾音怯生生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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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前夜

  「人不見了?」

  「奴該死,殿下饒命!」東宮裡的宮人跪了一地,伏地請罪,無不畏懼。

  打萍紅著眼睛稟告:「霍主子要放風箏,奴勸說如今這個季節風大放不了風箏。可是霍主子不依,若不給她她就要鬧。奴只好命人去庫裡尋了雄鷹風箏。霍主子玩風箏的時候,果然沒多久,風箏的線被吹斷了。霍主子生氣讓奴們去找風箏,可等奴幾個回去,霍主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找!找不到人的話你們……」他摩挲著扳指,指腹儘量從扳指上吸取她的溫度。衛瞻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克制了火氣。

  霍瀾音失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衛瞻下令整個東宮的人去尋找,找了一個多時辰,不僅將東宮翻了個底朝天,而且已經開始去各宮搜尋。

  「殿下!」素河疾步走進來,「棲鳳宮送來消息,霍主子在那裡。」

  殿內時刻繃著神經的宮人悄悄鬆了口氣,他們簡直不敢想像若是再找不到霍主子,太子殿下會如何處置他們。

  得了消息,衛瞻下意識地抬腳往外走,可是走了兩步,腳步停下來。他微微皺著眉,漆黑的眼底看不出情緒。

  剛剛鬆了口氣的宮人立刻又繃緊了神兒。

  衛瞻隨意將手搭在身側的圓桌上,輕輕叩著桌沿。殿內安安靜靜的,只有他有一下沒一下的叩擊聲。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敢開口。

  叩擊聲忽地一停,衛瞻收起思緒,大步往外走,往棲鳳宮去。

  「參見太子殿下。」棲鳳宮中為數不多的幾個宮人跪地行了禮。

  翠風為衛瞻引路,一路往皇后的寢殿去。

  衛瞻看見霍瀾音的時候,她偎在美人榻的一側,睡著了。

  衛瞻的目光在霍瀾音的身上迅速從上到下掃了一圈,見她完好,睡夢中的神情也很放鬆,這才終於鬆了口氣。

  翠風壓低了聲音:「霍主子興許是在宮中迷了路,不知道怎麼走到棲鳳宮裡來。她過來的時候,手上髒兮兮的,還摸著肚子喊餓。娘娘吩咐奴伺候霍主子吃了東西,梳洗過。她便偎在這裡睡著了。」

  「皇后呢?」衛瞻問。

  「娘娘已經歇下了。娘娘有話,殿下直接將霍主子帶走就好,不必向她請安了。」

  衛瞻朝霍瀾音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音音?」

  睡夢中的霍瀾音哼唧了一聲,用臉蹭了蹭美人榻的扶手,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衛瞻想要將她抱走,思忖來時外面的寒冷。那風吹在臉上就像刀子割。貿然抱走她,會將她弄醒吧?她沒睡好,興許還會使她著涼。

  「孤今晚在這裡歇。」

  「啊?」翠風驚訝地抬起頭,瞬覺失態,趕忙低下頭,恭敬地應著:「奴,著就去為殿下準備。」

  「不要吵到她。」

  「是。」

  翠風臨出門前偷偷看了霍瀾音一眼,心想太子殿下果真將這個傻姑娘放在了心尖上。要知道,太子殿下如今與皇后的關係,他連棲鳳宮都不願踏足,今日竟然為了不想吵醒霍瀾音而留宿。

  翠風又失笑搖頭,懊惱自己的蠢笨。太子殿下不顧一切迎娶一個傻子為妃,早已經證明了一切,她又何必拿這些小細節說事。

  翌日清晨,衛瞻醒來沒有動,靜靜看著霍瀾音,等著她睜開眼睛。自從霍瀾音「病了」,他越發喜歡看著她入睡,更喜歡看著她醒過來,喜歡她清晨醒來時,眼睛裡最先映出他的影子。

  霍瀾音終於醒了過來。

  先是濃密的眼睫輕輕顫了顫,而後眉心如堆雪般輕皺,再慢慢睜開眼睛。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朱唇微啟,唇珠會輕輕滑過柔軟的下唇。

  「咦?」霍瀾音眼中的迷茫散去,驚訝地望著衛瞻。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衛瞻會在她身邊。她坐起來,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然後「唔」了一聲,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她忽然躺下來,埋進衛瞻的懷裡,用臉蹭了蹭衛瞻的胸口。

  「你在吶!」

  她埋首在衛瞻的胸口,聲音悶悶的,可藏不住聲線裡的甜。

  衛瞻「嗯」了一聲,揉了揉她的後腦,「小蠢貨昨天怎麼走丟了?」

  「冷。躲躲。」霍瀾音慢吞吞地說。

  霍瀾音的手不經意間碰到床幔,衛瞻看向輕晃的床幔。其實他小時候時常宿在棲鳳宮,宿在這張床上。這殿內的一切佈置,也是按照他的喜好。不過後來他年紀漸長,功課漸多,越來越忙碌,和皇后一起用晚膳然後宿在這裡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衛瞻收回視線,道:「既然醒了就起來回家,不要賴床。」

  霍瀾音哼唧了兩聲,顯然不想從暖呼呼的被窩裡出去。可是她抬起臉看了一眼衛瞻嚴肅的臉色,就不吭聲了,乖乖坐起來。

  兩個人出去的時候,皇后正在庭院裡修剪一株臘梅。

  「娘娘!」霍瀾音甩開衛瞻的手,開心地朝皇后跑過去,沖她伸出手。

  皇后輕笑了一聲,將手裡的剪子放在她的手心。

  霍瀾音懵了一瞬,使勁兒搖頭,說:「不是這個!」

  「音音,回家了。」衛瞻催。

  霍瀾音看了看衛瞻,心裡著急,說出的話也變得結巴起來:「娘娘答、答應的!」

  皇后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帕子,笑著說:「去罷,跟紅風去偏殿自己挑去。」

  霍瀾音這才彎著眼睛笑起來。

  衛瞻黑著臉,耐著性子跟在霍瀾音身後隨她去偏殿。從紅風口中才知道霍瀾音昨天晚上向皇后撒嬌,說皇后送給她的鐲子好看,她還想要。皇后便隨口允了她,讓她隨便去拿。

  霍瀾音挑中了好幾件亮晶晶的首飾,左右為難。紅風微笑開口:「娘娘說霍主子挑中了幾件都可以帶走。」

  「真的呀!」霍瀾音開心極了。

  衛瞻頓時覺得不爽。難道他平時虧待她了?瞧她這個歡喜的樣子。衛瞻拉著霍瀾音的手,牽著她大步往回走。他要讓匠師給她打亮晶晶的首飾,數不過來的首飾,讓她只覺得他好。

  衛瞻牽著霍瀾音走了之後,皇后也從外面進了內殿,脫去棉衣,慵懶靠在椅子上,接過翠風遞過來的熱茶來喝。

  翠風猶豫開口:「娘娘,霍主子病著不如常人聰明。您昨兒個那麼哄她,她說得斷斷續續的。可誰也不知道她昨兒個到底聽了多少,她若再想起什麼對太子說起……」

  皇后隨意笑笑,道:「你以為太子什麼都不知道?」

  翠風一怔,不知如何接話。

  接下來兩日,霍瀾音時常喊著要去找皇后。幾個伺候她的宮女無法,只好去請示衛瞻。衛瞻不准,霍瀾音就伸開胳膊抱住衛瞻,在他懷裡仰起臉看他,甜甜地喊:「讓讓——」

  「棲鳳宮裡就那麼吸引你?」

  「喜歡娘娘!」霍瀾音一幅無憂無慮的模樣。

  衛瞻無奈,只好默許。

  很快,到了衛瞻和霍瀾音大婚的前一日。本該是宮中一片張燈結綵熱鬧喜慶的日子,卻因為皇帝的又一次昏厥,使得宮內氣氛異常緊張。

  有人說,陛下活不過今夜。

  還有人說,陛下倘若真的今明兩日歸西,那就是對衛瞻迎娶一個傻子為太子妃的舉動最大的反對。

  霍瀾音坐在絨毯上玩著小絨球。

  衛瞻看她一眼,叮囑宮女仔細伺候。他放心不下父皇身體,匆匆趕過去守著。

  霍瀾音高高拋起的小絨球落下來,她卻沒有接,小絨球孤單地滾到角落去。霍瀾音偏過頭,望著衛瞻匆匆出門的背影。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乾淨單純的眼眸裡浮現若有所思的神情。

  霍府。

  姚氏穿著厚厚的棉衣,動作有些笨拙地在庭院裡散步。

  「夫人,天氣太冷了,我們回去吧。」稻時一直跟在她身側。

  「我的音音明日就要大婚。她最喜歡的哥哥在牢中不能去,若我也不能到場,那也太可憐了些……」姚氏輕歎了一聲,「也不知道我這身子明日能不能撐住。」

  稻時說:「夫人,我明白您的意思。這一個多月,稻時都看在眼裡呢。可是真的好冷,天上的雲也很厚,瞧著快要下雪的樣子。若再這麼走下去,若是染了風寒,那豈不是更不好嘛。」

  姚氏抬頭望了一眼天際的陰雲,這才點點頭,被稻時扶著回了屋。不過回去之後,她抱著暖手爐暖和了一會兒,又在室內慢慢走著。

  她怕自己再不多走一走,這身子骨越來越虛、這雙腿越來越笨拙,明日會撐不下來。

  縱使是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婚姻,可是她瞧得出來女兒眼睛裡簡單單純的歡喜,不管未來如何,她總要站在女兒身邊——祝福她、支持她,還有保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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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對食

  夜深了,鶯時穿著厚厚的棉襖,將一個小冊子藏在袖子裡,小跑著出去。天寒地滑,她跑了好久,才跑到湖邊,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小閔子!哎呦——」她著急跑過去,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衛瞭一臉嫌棄,走過去將她拉起來。

  「小閔子,對不起啊,我上次失約了……我家姑娘那天忽然失蹤,我實在過不來。想讓人帶信給你的,可是我又不知道往哪送信給你……你別生氣,別怪我呀。」

  「切!」

  鶯時笑著去拉衛瞭,說:「不要生氣啦,你讓我背的書我都有好好背的哦!」

  「就你這笨腦子能背會?」衛瞭斜著眼睛去看她。

  「當然呀!我家姑娘以前有教我讀書識字的,我認識好多字的。你給我的書上超過一半的字我都認識的。」鶯時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那本書遞給衛瞭,「喏,我背給你聽。」

  衛瞭勉為其難地接過來。他在湖邊蹲下,隨意翻開一頁,念了個名字,聽鶯時來背。

  「這個我會!」鶯時也在他身邊蹲下來,一板一眼地背起來。

  聽著鶯時的聲音,衛瞭望著前方結了冰的湖面,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一堆爛攤子擺在那裡不知如何處理,竟要花時間來聽一個小丫鬟背書。

  鶯時蹲得久了,腿有些麻。乾脆一屁墩坐在地上,坐下時,手腕不經意間打到衛瞭。衛瞭回過神來,瞥了她一眼,說:「你怎麼那麼笨啊。」

  鶯時瞪圓了眼睛,迷惑地問:「我怎麼了?」

  衛瞭默了默,說:「自己反思!」

  「嗯……哎呀,我先背完再反思!還有最後兩段了!」鶯時果真又繼續背下去。

  衛瞭也不再想心事,聽她背。在她背錯的時候,沒好氣地指出來。

  鶯時忽然住了口。

  「對了!」鶯時忽然湊過去,眨巴眨巴眼睛,「上次我失約,你沒有等很久吧!我記得那天晚上好冷的!」

  「嗤。有事,沒來!」衛瞭轉過臉去。

  「哦,那就好!」鶯時拍了拍胸脯。

  衛瞭奪過鶯時手裡的那本書,隨意翻開一頁塞給鶯時,道:「這次回去背這一篇。行了,我走了。」

  「等等!」鶯時拉住衛瞭的手腕。

  天氣很冷,她的手心卻有一點暖。

  衛瞭耐著性子看向她,問:「還有什麼事兒?」

  「小閔子,你怎麼總是不開心呀?」

  「胡說!」衛瞭否認。

  「才沒有!」鶯時拉過衛瞭的手,將他冰涼的雙手放在她雙手間為他揉搓著,「我知道,在宮裡當差的,除了主子身邊受寵的,旁的到底是做奴,會有很多很多不開心。宮女到了年齡還會出宮,可是太監卻要一輩子留在宮裡當差的……」

  鶯時說著說著,覺得有點心疼。她用一種憐憫的目光望向衛瞭。

  「不過既然現狀改不了,我們要學會開心一些呀。我就從來沒見你笑過。如果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可以說給我聽。把不開心的事兒說出來,心裡就會好受很多的!」

  衛瞭瞧著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忽然起了孩子氣,故意逗她。他抹了抹眼角,重重歎了口氣,說:「在這宮裡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一想到要一輩子困在宮裡孤獨終老怎麼能笑得起來……」

  鶯時慌了。

  「小閔子,你別哭。我留在宮裡陪你就是。」鶯時壓低了聲音,「對,做他們說的對食。」

  衛瞭一怔,連裝哭都忘了。他古怪地看向鶯時,問:「你知道什麼是對食嗎?」

  「知道呀!」鶯時認真點頭,「宮裡好多的。就是關係最好的太監和宮女在一起玩兒!」

  衛瞭伸出手,用力在她的額頭戳了一下,看著盤腿坐在地上的鶯時像個不倒翁一樣晃了晃。瞧著她這樣,衛瞭哈哈大笑起來。

  鶯時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驚奇地仰著臉望向衛瞭:「原來你也會笑,笑起來這麼好看呀!」

  衛瞭的笑話戛然而止,黑著臉走了。

  「這性子也太奇怪了吧?算了算了,我還是換個小太監騙來當對食好了……」鶯時撓了撓頭,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往回走。

  翌日清晨,也是衛瞻和霍瀾音大婚當日的清早,對這婚事的議論一直不停。

  「沒想到這婚事竟然成真了。堂堂太子爺竟然真的娶一個傻子當正妃。簡直是北衍的笑話。」

  「若是讓旁國知道,不知道要怎麼笑話咱們北衍。一定會笑話咱們北衍將江山交給這麼一個沉迷美色的太子手中!」

  「哎!咱們太子爺天資卓絕,少年時立過戰功、理過朝政。誰不說是國之棟樑,北衍的未來之光?誰知道今日竟會墮落至此!」

  「我可真要懷疑這個女人是敵國派來的奸細,這就是一齣美人計啊!」

  「誒?那個女人是不是真的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美?要不然也不會傻了還能迷惑太子啊。這得美成什麼樣子?長成天仙了不成?不可思議,不能理解!」

  「要我說,就算是敵國派了奸細對咱們太子殿下使美人計,也不至於派個傻子吧?」

  「如果不是敵國派來的奸細,我簡直要懷疑是上天要害咱們北衍!簡直不敢想像未來將江山交給這個好色的君王,咱們北衍日後會怎麼樣啊!」

  「這是陛下子嗣單薄,除了太子爺只剩下二皇子,聽說二皇子如今代理朝政處處都要詢問二王爺和丞相大人的意見,一點不能自己拿主意,實在是難當重任啊……」

  「……」

  今日太子立妃,雖太子妃是個傻子,可這陣仗是一點不小。朝臣和家眷,皆會出席。因為人太多,人都堵在了宮門口,一個個接受了檢查盤問,才放進宮。

  姚氏坐在馬車裡,聽著這些官員的議論。稻時擔心姚氏聽了這些話心裡不舒服再壞了身體,忙安慰:「夫人,這些人都是胡說,您別往心裡去。」

  姚氏含笑點點頭,道:「我曉得。」

  她今日難得換上一身豔色的衣裳,臉上也一直掛著笑,面對那些旁人的閒言碎語,也很從容,不甚在意,並不往心裡去。

  同坐在馬車裡的還有周家人。周玉清和宋氏作為霍瀾音的養母,必定是要來的。周荷珠也跟來了。至於趙氏母女,則是沒有來。

  周玉清輕咳了一聲,說道:「按理說,咱們不應該等在這裡排隊,應該有人來請咱們先進宮才對。」

  宋氏有些心不在焉,沒接話。

  周荷珠只好接話:「父親說的是。」

  周玉清打量著周荷珠,心想今日達官顯貴雲集,本該是給這個親女兒尋個好夫婿,為周家找個好靠山的機會。畢竟周自儀如今身在獄中,未來不可知。他總要為周家的未來多做考慮。可是他仔細打量了一遍周荷珠,心裡又覺得惋惜——這個女兒恐難入京中貴人們的眼。

  這一年多,他已經為了栽培這個女兒花了很多心思,請了很多教導先生。只是可惜時間太短,周荷珠不僅天資平平,又在丫鬟堆那樣的氛圍中長大,到底是不能拔苗助長。

  「哎——」周玉清重重歎了口氣。

  宋氏這才回過神來,說:「聽說宮裡很忙,興許是忽略了。再說了,瞧著這陣仗,太子殿下是真的對音音好的。這比什麼都好。旁枝末節不必在意了。」

  周荷珠抬起眼睛,偷偷看了宋氏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抿抿唇。

  「讓開——」

  堵在宮處的喧囂頓歇,整齊腳步聲由遠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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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重逢

  這個清晨,很多人都在偷偷忙碌著。比如低調出門的二王爺,悄悄聯繫了幾位朝中頗有話語權的大臣,密談想要二次廢掉衛瞻的太子之位。

  比如皇后一清早就出了宮,直接往紀家去。

  行過大禮,紀溫書起身,沒有多少面對女兒的喜悅,神經有些緊繃。他說:「今日宮中大禮,娘娘怎麼有空回家?」

  皇后在上首入座,扶了扶步搖,緩聲道:「下人都退下。」

  退下的是紀家人,她帶來的人仍舊立在廳中。

  紀溫書和長子紀鶴軒對視一眼。

  「今日回家,是有一事想讓父兄幫忙。」

  「娘娘有什麼交代直接吩咐便是!」紀溫書道。

  皇后淺笑,頷首道:「今日不要讓霍平疆出現在宮中。」

  紀溫書一驚,張了張嘴,遲疑開口:「娘娘,那些傳言都是真的?你這是……」

  紀鶴軒接話:「以霍將軍武藝,我和父親攜手也傷他不得。娘娘這是難為我們了。」

  「沒讓你們與他交手,更沒讓你們傷他。動動腦子,只要他今日不出現就足夠了。」皇后垂眸,慢悠悠地轉著手腕上的鐲子。

  紀溫書忍了又忍,終於開始忍不住,直接道:「敏兒,你究竟想做什麼?太子繼位,你繼續做太后不好嗎?這是多少女人想要卻永遠得不到的尊榮地位!」

  「不好。」皇后揮手,翠風端來一杯酒。

  紀家父子兩個頓時變了臉色。

  「你這是……」

  「毒酒。」皇后起身,緩步走向父兄。她眉眼間帶著笑,緩緩道:「看來父親對如今的榮華富貴很滿意。國丈雖好,可女兒稱帝,他日追封父親一個帝稱豈不是更妙?」

  紀溫書身形一晃,駭得跪地,大呼:「不敢!不敢!敏兒,回頭是岸,莫要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古往今來哪裡有女子稱帝的道理!」

  皇后嗤笑。

  「本宮不是來尋求意見的。做皇帝的父帝和毒酒一杯,父親可二選一。」

  「妹妹!你怎麼能這麼逼迫父親!」紀鶴軒擋在父親和皇后兩個人中間,盯著皇后,「我不相信這是毒酒!」

  他忽然抬手打翻那杯酒,酒水落地,忽地泛起白色沫子,伴著細碎的滋滋聲,地面鋪著的毯子頓時被燒黑了一大片。

  紀鶴軒張了張嘴,面色慘白。

  翠風轉身,又倒了一杯毒酒,雙手奉上。

  「我是你父親!」紀溫書的聲音在發顫。

  「是啊。」皇后溫柔笑著,親自將父親攙扶起來,「所以女兒稱帝之後絕對不會虧待父親,將父親的姓氏改為國姓。父親再也不用下跪做臣子,而是做帝王。」她頓了頓,「父親莫要辜負女兒的一片孝心。」

  紀溫書看著這個女兒,身體仍舊在顫慄。這是他的女兒,那個從小心高氣傲不喜歡旁的女子女紅下廚等手藝的女兒。她從小喜歡讀書習武,讀史讀兵讀政,讀一切男子讀的書。

  紀溫書最後嘗試勸一回:「敏兒,你身為皇后一樣可以為國效力……」

  「父親想多了,」皇后直接打斷他的話,「本宮要的,是權力!」

  「皇后、太后的權力還不夠大?你要那麼大的權力究竟想做什……」

  皇后拿過翠風手中的那杯毒酒,遞到紀溫書面前。她臉上的笑也沒了,已有些不耐煩。

  她早就知道不必要跟男人解釋。反正在男人的眼中,只有男人才能追求權力,女人只能溫柔似水,暖床和生孩子。

  說服紀家父子並沒有花費太多口舌。皇后早就料到了,甚至連父子兩個會說的話都早就猜到了,就連兄長會打翻那杯酒也都在意料之中。至於紀家父子若不答應,是不是要真的毒死他?皇后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她知道她父親會答應的。

  「如此,便麻煩父親和哥哥了。起駕。」

  「敏兒!」紀鶴軒說,「有個人想見你。」

  然後,皇后在一個僻靜的院落見到了那個小侍衛。

  好半天,皇后才「哦」了一聲。原以為死了的人,多年後重新站在眼前,免不得回憶傾灑,唏噓悵然。

  當年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如今毀了容貌滄桑疲態。他緩緩跪下來,眼中噙著淚,聲音沙啞哽咽:「娘娘……」

  皇后心裡有些發悶。

  面前站著的這個人,大概是她少女時期最初的動心,最久的動心。

  紀家父子守在院外,心裡焦灼。

  「這個人真的有用嗎?」紀溫書愁容滿面。

  紀鶴軒皺眉道:「太重感情就是女人的弱點,永遠不會變!」

  紀鶴軒話音剛落,皇后從屋裡出來。一個人。

  紀鶴軒沒看見那個小侍衛跟出來,眼看著皇后面無表情地往外走,他趕忙開口:「妹妹!你做這些當真就不為敏之考慮?若是他的身份暴露……」

  「你在威脅本宮?」皇后停下腳步,冷眼看向他。

  「不敢。」

  皇后輕嗤一聲,悠悠轉笑,道:「敏之先前的十三年因為他的父親而尊貴,餘下的幾十年會因為本宮而尊貴。」

  皇后轉身,昂然離去。

  父子兩個對視一眼,皆是重重歎了口氣。紀鶴軒推開房門,看見那個小侍衛的屍體無力地躺在血泊裡,他就算死了,臉上也是掛著笑的。

  「是我猜錯了。原來這些年,妹妹竟然是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

  「罷了。」紀溫書終於下定了決心,「敏兒若成功,對我們紀家也是光耀門楣的事情!只是做事要小心些,留下後路。必要時候,和娘娘劃清界限,大義滅親!」

  父子兩個一方面心裡癢癢,對於可能得到的崇高地位怎麼會不想?另一方面卻又是不相信皇后會成功。

  他們兩個也不再多說,匆匆離家,打算按照皇后的吩咐,阻攔霍平疆今日進宮。

  皇后乘坐鳳鑾回宮時,宮門前正堵著許多朝臣和家眷接受檢查。

  其實她沒打算這麼早動手,可是衛瞻不管朝臣勸諫非要迎娶霍瀾音為太子妃,已經失了朝臣的支持,興許也失去了民心。這簡直是上天送給她的最好機會,她才決定把計劃提前,早日奪權。

  因為皇后回宮,堵在宮門口的朝臣和家眷皆行禮避讓。周玉清直搖頭,不知道第幾次地抱怨:「太子怎麼還沒有派人來迎接咱們!」

  這一次,就連周荷珠也沒有貿然接話了。都已經這麼久了,很顯然太子爺根本沒派人特意來迎接。

  又等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眼看著就要排到姚氏和周家人。七星從宮門出來,左顧右望,看見周家的馬車,小跑著趕過來。

  周玉清立刻樂了:「太子終於派人接咱們了。我就說嘛,咱們的身份怎麼可能和其他人一樣在外面排隊。」

  「太子爺說,姚氏身體不適,應當回霍府休息。今日不必進宮了。」七星笑著說。

  「什麼?」周玉清愣住了。

  旁人也是怔怔。

  稻時看一眼姚氏的臉色,趕忙追問:「你確定這是太子爺親口說的話?沒有聽岔了?說的當真是姚氏?」

  七星笑著撓頭,說:「奴哪敢傳錯太子爺的命令,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兒。還請姚氏這就回罷!」

  宋氏憂心忡忡:「不是好好的嗎?怎麼會這樣……難道音音惹得太子爺不高興了?音音現在這個傻傻的樣子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惹了太子殿下……」

  周玉清連連搖頭,雖沒有說話,臉色卻是極差。

  姚氏沉默了好一會兒,望著外面熱鬧的人群,她問:「是不是音音要跟著太子出宮祭祖?」

  「是。」稻時忙說,「我前幾天特意去打聽了封立太子妃的具體細節。是先要出宮去祭祖,然後再回宮舉行大婚儀式的。錯不了!」

  周荷珠不鹹不淡地小聲說了一句:「照這情形,今日的大婚會不會取消還說不準呢。」

  姚氏多看了周荷珠一眼,想說什麼,又想到她如今終究不是自己的女兒,管教她的事兒不該她來做,便不說了。

  姚氏不急不緩地說:「不能進宮也沒什麼,讓馬夫將馬車停在音音出宮必經的路上,能看一眼也好。」

  周玉清泄了氣兒似的,也沒阻止,隨了姚氏。

  和姚氏有著同樣打算的百姓倒是不少,姚氏坐在馬車裡能夠清晰地聽見外面嘈雜的議論聲。這些前來看熱鬧的百姓大多都對霍瀾音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他們都很想知道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禍國女人,會把曾經那個風光霽月的太子爺迷得神志不清。

  有些議論可不算友好。

  「沒想到這婚事真的成了,竟然誰也沒能阻止太子。」

  「就是啊,真的是紅顏禍水。」

  「這個女人是上天派來禍害咱們北衍的吧!」

  「我瞧著也未必,這帝位也不一定非要太子來坐。你們還沒看出來嗎?現在沒幾個人支持太子了。」

  「對對,我聽說和太子爺關係最好的霍小將軍也一氣之下辭官,和太子爺徹底鬧掰了。」

  「霍小將軍可不僅僅是代表他自己,說不定還代表著他爹呢……」

  「都怪這個女人!」

  「就是……」

  稻時擔心姚氏身體,總想勸著她。可是她瞧著姚氏的臉色,卻發現她淡然得很,好像並沒有因為那些流言蜚語而憂心。

  大概過去了半個時辰,霍瀾音穿著隆重的正紅宮裝,乖乖跟衛瞻上了馬車,從宮門出來,要繞都城主街一圈,再往國寺祭拜。

  霍瀾音以紅色珠簾掩面,她低著頭,好奇地捏著珠串最下面的珠子來玩。捏一捏這一顆,再捏一捏旁邊的一顆。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顯得又好奇,又耐心十足。

  一雙又一雙好奇的眼睛打量著她,恨不得將這個神奇的女人看透。

  衛瞻面無表情,只是偶爾側過臉望向霍瀾音的時候,眉眼之間會流露出幾分溫柔。

  姚氏掀開車窗旁的垂簾,伸長了脖子望向霍瀾音,即使她遮著臉,作為母親,她還是一眼將她認出來。珠簾遮面,姚氏看不見霍瀾音的表情,就通過她的坐姿、她的細小動作去揣摩女兒的心情。

  先前所有的淡然都消失不見,恨不得跳下馬車,跑去抱抱女兒,或者只是想要離女兒近一點,再近一點。

  「車夫,能不能再往前點,跟一會兒車隊?」

  「夫人,實在不行啊。這兒哪哪都是人,往前走一步都可難咧!這馬不是行人,人能往前擠。馬要是往前擠,踩著人可就不得了哩!」

  姚氏也不再為難車夫,那雙眼睛一直跟著霍瀾音的身影。

  霍平疆騎在馬背,望了一眼前往祭祀的車隊,轉過頭繼續往前走。他本該是要進宮,可是紀鶴軒前來請他到不遠的酒樓相商要事。霍平疆詢問何事,紀鶴軒笑著說不知,只負責幫他父親請人。

  變故在一瞬間發生。

  尖叫聲響起的剎那,霍平疆及時轉過頭去,只看見不知道從哪裡射來的一支箭刺中車隊中的一匹馬,一匹馬嘶鳴倒地,立刻驚了其他的馬。

  霍瀾音也不知道害怕,在顛簸的車裡好奇地四處張望著。

  車馬混亂,百姓也跟著受驚四處逃跑。

  衛瞻沉著臉,下令停下車隊,牽著霍瀾音下了馬車。

  「皇兄!」碩婉公主站在一旁,仰著小臉蛋,奶聲奶氣地朝衛瞻大喊。

  衛瞻猛地回頭,來不及多想碩婉小公主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眼看著一匹受了驚的馬就要踩到碩婉小公主,他對霍瀾音丟下一句「站在原地等我」,飛身救下碩婉小公主。

  也就是在衛瞻轉身的那一剎那,一隻手捂住了霍瀾音的嘴。霍瀾音下意識地摸了摸袖口,又鬆了手。

  等衛瞻抱著碩婉回過頭的時候,霍瀾音已不在原地,只來得及看見一個穿著尋常粗布衣的人拉著霍瀾音跑進小巷深處的背影。

  「追!」

  衛瞻將碩婉交給身邊的侍衛,立刻親自去追。他面色沉著,並不慌亂。

  在那個裝成百姓的人靠近霍瀾音的時候,姚氏便看見了。目睹了一切的她,嚇白了臉,整個人一陣寒意。

  「音音!」

  她的音音「病著」,若是被壞人欺負了可怎麼好?這個樣子的女兒被劫走,姚氏什麼都不敢去想,甚至也沒心神冷靜理智地分析女兒為什麼會被劫走,那人劫走她女兒的目的是什麼。

  那一瞬間,姚氏只有一種天都要塌了的感覺。音音,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後的惦念,是她的一切。

  她什麼都顧不得,推開身邊的稻時,推開車門,不顧身邊旁人的阻擾,跳下馬車,朝著女兒被劫走的方向,逆著人群,跌跌撞撞地追過去。即使她知道她什麼都做不了,根本救不了女兒。

  「讓一讓!讓一讓!」

  人群擁擠,慌亂四竄,有人驚呼,有人摔倒。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遙遙望著女兒被劫走的方向,眼裡也只有那個方向。即使霍瀾音早已經不在她的視線裡。

  「擠什麼呀。哎呦喂,你跑錯方向了!」

  姚氏身體很虛,身上沒多少力氣,兩條腿好像早就不是自己的,只是憑著一口氣指使著她不停往前跑。若不是因為霍瀾音,她也不會再度有了求生的念頭。若女兒出事,那口逼著她硬撐起來的氣兒,只會一下子滅掉。

  驚慌四散的人群中,逆著人群用力往前跑的姚氏異常顯眼。

  霍平疆掃視周圍的目光,終於落在姚氏的身上,移開,頓了頓,再移回去。

  紀鶴軒正愁著發生這樣的意外如何勸說霍平疆去酒樓,他一抬頭,身邊的霍平疆已經調轉馬頭打馬而去。

  「霍將軍!」紀鶴軒在心裡暗道一聲不好,趕忙打馬追上去。

  姚氏終於跑出人群,她跑到巷口,再也沒有力氣,跌坐在地,望著小巷的方向,氣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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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3:03: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演戲

  「讓開!快讓開!」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聲。

  姚氏回過頭,看見一匹受驚的馬朝她撲過來。她用力向一側躲避,懷中的香包掉落,她親手做的福餅和去寺中求來的平安珠落了一地。

  一聲馬嘶,一道銀光,一個身著鎧甲的高大男人。

  受驚的馬轟然倒地,鮮血噴濺。惹來無數目光。前一刻的慌亂,好像也緩了緩。

  「多謝軍爺!」姚氏朝霍平疆道了一聲謝,又急急收回目光,跪在地上去撿四散而落的福餅和平安珠。

  她蹙著眉,心裡焦急。福餅她可以再做,可是她怕這為霍瀾音求來的一百零八顆平安珠遺落了任何一顆。

  霍平疆立在原地看著她,然後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走得很慢。

  他在她面前停下的時候,繫於腕上十八載的麻繩忽然斷了,悠悠飄落,落在平安珠上。

  姚氏剛要撿起那顆平安珠,指尖頓了頓,拾起麻繩。看著出現在視線裡的軍靴,她慢慢抬起頭,望向霍平疆。

  「軍爺掉了東西……」

  四目相對,好像失去了聽覺,所有的嘈雜都不復存在。人群四散、吵鬧慌亂……滿地丹紅的平安珠像一道屏障,將世間萬物隔離。在這個世界裡,只剩了他們兩個,默默相望。

  十八年。

  他不再是那個穿著補丁粗衣的愛笑的消瘦少年郎。他高大了很大,不再笑,穿著威風的鎧甲,有著久經戰場的威嚴,有著歲月打磨過的從容,有著居於高位的尊榮。

  她也不再是那個穿著補丁粗衣同樣愛笑的溫柔漂亮小姑娘。她老了,鬢間多了華髮,眼角有了細紋,即使今日特意描了妝,也遮不住她的蒼老。過分消瘦,已撐不起這身衣裳。一個,尋常的底層婦人。

  周玉清驚道:「她怎麼待在那裡攔著霍將軍的路!莫不是嚇傻了?荷珠,你快去將她拉走!」

  「好,我這就去。」周荷珠趕忙下馬車。

  紀鶴軒也趕了過去。

  「你這婦人,怎麼攔著霍將軍的路!快讓開!」紀鶴軒揮鞭。

  姚氏的雙肩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而那鞭子自然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霍平疆的目光沒有移開姚氏,卻準確握住鞭子。他手腕略一用力,馬背上的紀鶴軒被拽得摔落在地。

  將要跑到這裡的周荷珠愣住了,不由停下來。

  霍平疆鬆了鞭子,手卻有一瞬間的發抖。

  他動作緩慢地在姚氏面前彎下高大的身軀,冰冷的鎧甲磕在地面,單膝跪在她面前。

  「小姐……」他低沉的聲音蘊著一絲克制的哽咽,臉上卻是帶著笑的,久違的柔和。

  那年她還梳著丱髮,踩著他肩膀爬上樹。她坐在樹枝上,彎下腰,雙手去扯他的臉。

  「霍石,他們都說你不會笑。你要多笑哦!」

  月圓,星繁,夜風溫柔地捲來桂的鬱香。

  他認真地說:「看著小姐,才會笑。」

  姚氏合上眼,眼淚終於滾落,繼而溫柔地笑了。

  ——他還活著,沒有死於敵人的刀槍,而且做了大官,過得很好。真的是……太好了……

  「真好,真好……」她哭著低訴,「你還活著……」

  「早就死了。」霍平疆打斷她的話,「今日才復生。」

  霍平疆起身,將姚氏抱了起來。

  「我給音音求的平安珠!」姚氏伸手想要去撿。

  霍平疆面色冷毅,抱著姚氏大步朝馬走去。他說:「再不需神佛,你有我了。」

  「可是音音……」姚氏擔憂地望向小巷的方向。

  霍平疆一直沒從姚氏的臉上移開的目光,這才順著她的目光朝小巷的方向望了一眼,很快收回視線,對她說:「沒事。安心。」

  才爬起來的紀鶴軒看著霍平疆帶著姚氏上馬,目瞪口呆。他後知後覺,這個老婦人就是霍將軍那個傳說中的髮妻??

  「那……霍將軍還是那個傻子太子妃的爹?」紀鶴軒迅速給了自己一巴掌,又「呸」了一聲,可再不敢說什麼傻子不傻子的。

  他忽然想起來今日的任務,趕緊翻身上馬去追霍平疆,在後面笑呵呵地說:「恭喜霍將軍和嫂子團聚!這個時候到酒樓吃一杯慶祝才行!」

  立在不遠處的周荷珠臉色發白,一時之間心情複雜。

  霍瀾音被人拉進小巷之後,被那人拉上一匹早就停在那裡的馬,朝著西面的巷子林衝去。那一片的民宅密密麻麻,小巷交縱,最是藏匿行蹤的好地方。

  馬很快停下來,霍瀾音又被拽下馬,拉進一間不起眼的民宅。

  「我把人帶過來了,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情善待我的家人!」男人說完,手中的匕首一橫,割喉而亡。

  霍瀾音縮著肩向一側躲避,躲開濺起來的鮮血。

  屋內昏暗,崔欣媛慢悠悠地把玩著一把小刀。她笑著說:「怎麼就傻了呢?真是可惜。」

  霍瀾音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好像沒聽見崔欣媛的話一樣。她用好奇的目光將整個屋子打量完,才看向崔欣媛。然後她瞪大眼睛,指著崔欣媛,大喊:「醜八怪!」

  崔欣媛的臉上有幾道可怖的刀疤,毀了容。

  崔欣媛頓時黑了臉,狀若癲狂地朝霍瀾音衝過來,抓住霍瀾音的衣襟,朝她憤怒地大喊:「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是你毀了我的一切!我的一切!」

  霍瀾音掙扎,紅色的珠串兒輕晃。

  「我到底哪一點不如你?在西澤的時候,你什麼都壓我一頭!我風風光光地嫁到京城,消息傳到西澤,那些人是多羨慕我……」崔欣媛又哭又笑,「可是你毀了這一切!因為你,我的孩子沒有了!我的孩子沒有了,婆婆不停往房裡塞人,那些賤人搶了我相公的心!她們還毀了我的臉!啊啊啊啊……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孩子,沒有相公的寵愛,沒有貌美!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崔欣媛大吼大叫,雙眼瞪得很圓,眼白布滿血絲。整個人的狀況很不好,精神似乎已經出了問題。

  霍瀾音使勁兒掙扎,推開她,向後退。

  崔欣媛也不追,她望著霍瀾音陰森森地笑著,晃著手指頭說:「你跑不掉的。你欠我那麼多,你得還!你也要讓你嘗嘗失去孩子的滋味!」

  霍瀾音捂著肚子使勁兒搖頭:「沒有孩子!」

  「那就懷!立馬給我懷!」

  「小嫂子!」宋家桃忽然推門進來,一臉的不可思議。她看了看崔欣媛,又看了看霍瀾音,頓時明白了過來,趕忙衝過來擋在霍瀾音身前。

  「小嫂子,你病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滾開!」崔欣媛說的每句話都像是在尖叫。她一邊尖叫著,一邊衝過去。

  宋家桃咬咬牙,奮力將崔欣媛推開,拉著霍瀾音就跑。

  霍瀾音看了宋家桃一眼。

  崔欣媛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了一聲,吼:「給我追!」

  宋家桃一邊拉著霍瀾音跑,一邊嘴裡嚷嚷個不停:「完了,完了!我聽見腳步聲了。是不是壞蛋追來了!崔欣媛真的瘋了嘛,這是幹嘛嗎……我的觀音菩薩啊!霍瀾音,我以前是被小嫂子騙了,對你態度才不好的。我現在能分得清好壞了!你放心,我保護你!」

  霍瀾音古怪地瞧著身側的宋家桃,聽她說話像撿豆子似的。

  宋家桃瞧見一個小宅院的側門,伸手推了一下,發現能推開,就趕忙拉著霍瀾音跑進去。

  「我真是蠢死了嘛。發現小嫂子抱著碩婉的神情不對勁,應該跟哥哥說,跟父親說,跟誰說都好嘛。怎麼能想著自己解決的。更蠢的是我剛剛居然讓兩個丫鬟給我買糖去了。真的是蠢死了嘛……怪不得家杏和家蘋都說我笨……」

  「轟」的一聲,木門被踹開。

  宋家桃看著衝進來的幾個男人,尖叫了一聲,不停地說:「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閉嘴。」

  「完……」

  有什麼擦過宋家桃的耳邊,前面衝過來的幾個男人裡面,立刻有一個人倒地。

  宋家桃眨眨眼,後知後覺地轉過頭,看向身側的霍瀾音。

  霍瀾音抬著手腕,寬大的喜服袖口下,腕上綁著一個小巧精緻的弩暗器。她目光冷靜沉著,遮面的紅色珠串兒輕晃。

  弩的機關撥動,又是幾個人倒下。

  霍瀾音回頭,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弓,取了三支箭,搭弓射箭,動作一氣呵成。衝進小院的人已經全部倒了下去。

  宋家桃張著嘴,呆滯地望著霍瀾音。

  霍瀾音轉過頭,看向宋家桃。隔著輕晃的紅色珠串兒,宋家桃還是看見了霍瀾音輕輕勾起唇角,狡猾地笑了。

  她慢慢合上嘴,舉起雙手來,誠摯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我我……我受驚過度傻了!我應該也可以演好……吧?」

  院外響起整齊的馬蹄聲,然後衛瞻出現在門口。

  「音音!」

  霍瀾音神色忽然一變,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樣撲進衛瞻的懷裡,嗚嗚地哭個不停。

  衛瞻輕撫著她的頭,問:「是誰將你擄走的?」

  「嗚嗚……大鬍子!粗眉毛!」霍瀾音手舞足蹈,想要比量出一個男人的形象來。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驚呼:「二王爺!」

  「好,孤知道了。」衛瞻將她攬進懷裡,輕輕拍著她安撫。

  衛瞻雖淡然,可跟著一併過來的軍隊卻是一片譁然。

  宋家桃撓了撓頭。

  霍瀾音乖乖偎在衛瞻懷裡,她側過臉看向宋家桃,悄悄沖她眨了一下眼睛。

  宋家桃將手背在身後捏了一下自己。如果這不是一場夢,那她一定是真的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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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拉著大臣密謀廢太子的二王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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