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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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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1: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命換

  「你做什麼?」霍佑安豎眉。

  霍瀾音沒有理他。

  管家打開門出來,瞧見這一幕,遲疑地看向霍佑安,等著他的吩咐。

  「想要找我父親,讓他帶你進宮?」霍佑安問。

  霍瀾音還是沒有理他,對管家說:「煩忙通報一聲,民女霍瀾音有事求見霍將軍。」

  「我父親不在家。」霍佑安說。

  霍瀾音沒回頭,詢問管家:「霍將軍什麼時候會回來?」

  霍佑安翻了個白眼。

  「這……不太清楚。」管家視線越過霍瀾音,望向霍佑安。

  霍佑安無奈,大步走了兩步,拉住霍瀾音的小臂,將她轉過來,沒好氣地說:「能不能不要胡鬧了?」

  「你不幫我,我不麻煩你。也請你不要干涉我的事情!」

  霍佑安歎了口氣,道:「我父親不僅不在府中,也不在京城。至於我……我自己都進不了東宮,怎麼帶你進去!」

  「連你也不能進宮……」霍瀾音喃喃自語。她垂下眼睛,望著隨風輕晃的裙角,眸色黯然,心中的不安越發濃重。

  霍佑安審視著霍瀾音的表情,語氣稍微緩了緩,問:「你當真是關心讓之?」

  「你真的沒有辦法送我進東宮嗎?」霍瀾音仰起頭來,眼中攀著一絲希冀,「昏迷也好,發作也好,他身邊總要有人照顧的。他離京前往西荒的路上,我陪在他身邊那麼久,比宮女更能照顧好他!我……我是他的藥啊!興許我可以幫上忙呢?」

  霍佑安沉吟了片刻,才說:「我可以試試幫你把想法送進宮裡去,至於能不能被准許進宮陪著他,我也說不準。」

  「好!只要你肯幫忙,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我都萬分感激。」霍瀾音誠懇道。

  霍佑安微微抬著下巴,俯視著面前的小姑娘,想起當初霍瀾音厭惡衛瞻遠離衛瞻,如今見她又如此擔心衛瞻,他心裡竟生出一種快感。

  呵,如果霍瀾音從一開始就安分些,他也不至於討厭她至此。枉他當初還覺得她可憐,可她後續的操作實在是讓霍佑安反感無比。就算霍瀾音現在跑來求他想法子要進東宮照顧衛瞻,霍佑安也並沒有完全信任她。

  不過他之所以願意幫她,正是因為霍瀾音的最後一句話。是啊,她曾經是衛瞻的藥。興許對衛瞻的身體大有用處。這也是說不準的事情。

  畢竟如今衛瞻這個樣子,他的確擔憂煩心。

  「行了,回家去罷,有消息我會派人告訴你。別在我家門前拉拉扯扯。」霍佑安理了理袖子。

  等等,剛剛不是他主動拉住霍瀾音小臂的嗎?

  霍瀾音深吸一口氣,待霍佑安看向她時,她扯起唇角堆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假笑來,說:「霍小將軍太生泛了,你又不是沒抱過我。」

  「你!」

  「我等霍小將軍的好消息。」霍瀾音微微屈膝行了一禮,也不再去看霍佑安那張臭臉,轉身上了馬車。

  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紀家。

  她自然不能只等著霍佑安的好消息,還要想些別的法子才成,所以她打算去找紀雅雲。皇后是紀雅雲的親姑姑,興許紀雅雲可以出入皇宮?

  然而讓霍瀾音失望的是,紀雅雲也不能進宮。不過紀雅雲說她會想法子求求父親和祖父,也讓霍瀾音等消息。

  等等等。

  霍瀾音只能等消息。

  衛瞻為霍瀾音選的霍府本就離東宮很近,回家的路上,霍瀾音挑開窗前垂簾,望向不見盡頭的紅牆。

  明明那麼近的距離,可是紅牆圍了一個圈,將她和衛瞻隔開。紅牆相隔,一裡一外,再多的關心和急切,也邁不過這堵紅牆,到不了他的身邊。

  紅牆外巡邏的侍衛比往日多了很多很多。

  霍瀾音輕歎一聲,放下簾子。馬車到了家,霍瀾音心事重重地下了馬車往回走,並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抄手遊廊裡的周荷珠。

  周荷珠在屋子裡閑著無聊,隨便出來走走,剛好遇見霍瀾音回家。她的目光追隨著霍瀾音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裡。她將手搭在廊柱上,問身後的鳶時:「你說,若太子永遠都好不了變不回正常人了,她會怎麼樣呢?」

  鳶時嚇了一跳,事關太子,她哪裡敢接這個話?她吞吞吐吐:「奴……奴不知……」

  周荷珠搭在廊柱上的手微微用力,望著前方的目光變得很空很空,她聲音輕輕,好似自言自語:「若真是如此,她也怪可憐的。那我可得好好對她……」

  霍瀾音若過得淒慘,周荷珠當然願意照顧她幫助她,或者說施捨她。否則的話……看著這樣的宅邸,周荷珠像是患上了心魔,控制不住自己心裡的嫉妒。她的手指用力摳進廊柱,留下了印子,亦折斷了她的指甲。

  鳶時偷偷去看周荷珠的神色。尚未身世大白前,周荷珠與她同時周府裡的丫鬟,相識也有些年頭了。後來周荷珠回歸周家千金的身份,鳶時成了她的丫鬟。鳶時總覺得眼前的周荷珠很陌生,不再是當年那個目光澄澈十分愛笑總是露出一對小虎牙的荷珠了。

  變得……有些可怕。

  霍瀾音又等了三日,每一日都度日如年,她派人想方設法打聽衛瞻的消息。可如今的皇宮只許進不許出,宮外任何人都不知道衛瞻的情況。

  民間早已議論紛紛。

  國不可一日無君,天子中毒,太子發病。不可能一直停著早朝,這些日子從北衍各地送來的奏摺堆積得像一座小山。

  於是,衛瞭被推出來暫時代理朝政。有衛瞻這個太子皇兄在,衛瞭一直不曾嚴厲要求過自己。正如幼時母后教他的道理,若想平平安安,不必鋒芒太甚。於是,他開開心心地讀書,也開開心心地享受皇子生活。

  就算他有些天分,這些年的放縱,猛地將他推出來處理朝政,實在是難為了他。於是二王爺和丞相大人從旁協助。

  高處的龍椅似乎隨時都可能易主。

  三日後,霍瀾音終於有了消息。霍佑安親自登門,臉色卻不是很好。

  「有消息了?我可以進宮了嗎?」霍瀾音急急問。

  霍佑安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躲閃,他輕咳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地開口:「如果讓你進宮去照顧讓之,但是你可能會付出些代價,甚至喪命。你還願意去?」

  「什麼代價?」霍瀾音警惕地問。

  霍佑安不答反問:「你知道司徒十三嗎?」

  「知道。我很小的時候被司徒爺爺救過命。」霍瀾音點頭。

  霍佑安雙手抱著胸,交疊的兩隻手臂不太自然地換了上下的位置,默了默,才開口:「你可還願意再做讓之的藥?」

  霍瀾音怔了怔,忽然想起司徒爺爺對她的千叮嚀萬囑咐。

  ——「是藥三分毒,何況是沒病的人吃了三個月的藥。這藥仍潛在體內,至於影響嘛……我暫且說不好。咱們現在要做的是儘快將那些東西從身體裡趕出去。不能再用藥了,只能靠針灸來慢慢調理著。」

  「記住了,要照顧好自個兒的身子。萬不可受傷生病再服藥。最近天兒已經冷了,屋子的炭火也該生了。可千萬別染了風寒。退一萬步講,就算染了風寒,也不要隨意服藥。所有的藥對你現在的身子都有損。」

  霍佑安審視著霍瀾音,見她沉默著,似有些走神。他嗤笑了一聲,道:「果然。」

  霍瀾音輕輕舒了口氣,問:「需要我做什麼?像以前那樣以身為藥?」

  霍佑安明顯愣了一下,頗為意外地多看了霍瀾音一眼。他說:「具體的我也不知。收拾一下,跟我進宮去。」

  「多謝。」霍瀾音說。

  「你不必謝我,並非我幫你走動才讓你有機會進宮陪讓之。而是領了皇后的命令帶你進宮。就算你不願意,也會被綁著帶進東宮。」霍佑安忽然覺得心裡很是煩躁。

  「我知道了。仍舊多謝你。」霍瀾音神色淡淡,轉身讓鶯時和山河收拾東西。皇宮裡什麼都不缺,也沒有太多東西要帶,丫鬟很快就將東西收拾好。

  霍瀾音回去收拾換衣時,霍佑安沒有留在廳中,而是立在庭院裡候著。他等了沒多久,霍瀾音就帶著山河和鶯時走了出來。打萍、流春和落月三個人則被霍瀾音留在了府中。

  打萍追出來:「主子,夫人讓您把這棉衣帶著。她本來想親自出門送你的,可是實在不太舒服……」

  霍瀾音摸索著棉衣,她抬頭望向母親房間的方向,心裡酸澀。她吩咐了幾個丫鬟悉心照料,狠狠心轉身往外走。

  一路沉默,霍佑安將霍瀾音送到東宮時,忽然開口:「霍瀾音,其實有時候我是真的看不懂你。」

  已經到了東宮,霍瀾音滿心都是衛瞻。下了軟轎,急急去見衛瞻,根本沒在意霍佑安說了什麼。

  「霍主子?」素星的面色瞧上去十分憔悴。她趕忙迎上去。

  「殿下呢?」霍瀾音腳步不停,一邊往裡走一邊問。

  不同於東宮外面被侍衛裡三層外三層包圍,東宮內卻是靜悄悄的,宮人比往常還要少上許多。

  霍瀾音越走越急,最後幾乎變成小跑,寂靜的殿內響著她噠噠的腳步聲。她暢通無阻趕到衛瞻的寢殿,推開殿門。

  「霍主子?」素河收起驚訝,趕忙行禮。

  這幾日,就算再如何擔心,霍瀾音也不曾濕了眼角。見到衛瞻的這一瞬間,她的眼淚卻一下子落了下來。她的整顆心都要被濕漉漉的眼淚淹沒。

  ——只要能救你,哪怕以命來換,我也要做你的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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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2: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傻了

  衛瞻被綁在床上,兩指寬的鐵鍊將他整個人纏了一道又一道,緊緊勒著他,勒破了他身上的衣服。他身上的衣服自發作後不曾換過,又髒又破。他的頭髮也早就散開,淩亂地鋪在枕上。

  霍瀾音越是往床榻邁步,血腥味兒越濃。這些都是他被鐵鍊勒破而流出的血。

  他面色憔悴,瘦了一大圈。

  這才幾日啊。

  「霍主子,您當心。」素河出聲提醒,「殿下一直沒恢復神智。要麼這樣昏昏沉沉睡著,要麼醒來就會發病……」

  霍瀾音仿若未聞,徑直走向床榻,在床邊坐下。她的目光一直凝在衛瞻的臉上,開口:「打些熱水進來,還有梳子。他不會喜歡自己這個樣子的。」

  素河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宮女去辦。

  熱水很快端進來,素河悄聲拖著床頭小几更靠近霍瀾音些,令宮女將熱水放在上面。她親自擰乾了帕子,遞給霍瀾音。她又不忘叮囑一句:「霍主子,倘若覺察出殿下的不對勁,您立刻喊一聲,外面的侍衛就會進來。」

  聽了素河的話,霍瀾音的視線下移,從衛瞻的臉,移到他身上沉重的鐵鍊上。她細軟的指腹撫過冰涼的鐵鍊,心想這麼多條鐵鍊纏在他的身上,他一定身下硌得慌,身上壓得慌。

  可霍瀾音也知道不能解開。她壓下心裡的不捨得,彎下腰,握著帕子一點一點仔細地去擦衛瞻的臉。不忽略任何一個小細節,卻又顧慮著他的傷口。

  她想著衛瞻或許會突然醒過來,會認識她,或者不認識她?像當初在西澤時那般掐住她的脖子。

  可是沒有,衛瞻一直沉沉睡著沒有醒來。

  一道道鐵鍊將衛瞻纏繞,他身上的衣服脫不下來。霍瀾音只好盡力將他身上能擦過的地方都擦了一遍,也沒法子換掉他身上的衣服,只讓宮女重新換了一床被子。然後她坐得稍微往上了一些,仔細為他梳髮。指腹在他的頭頂輕輕摩挲,不經意間碰到那塊疤,她的指尖兒顫了一下,輕輕壓了壓。

  然後,霍瀾音沉默地坐在床邊,默默陪著衛瞻。

  許久之後,素河輕聲問:「霍主子,該用晚膳了。您可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奴吩咐下去。」

  「芙蓉羹。」霍瀾音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霍瀾音的眼淚再次滾落。

  這是霍瀾音第三次體會將要失去他。

  第一次在永林山,那個伴著狼嚎的黑漆漆夜晚。她看著陷入昏迷的衛瞻陷入劇烈掙扎。跑掉,就是永絕後患的徹底自由。可同時他會葬身狼腹,永不再見。

  第二次在豐白城,彼時他失去太子身份身無分文又內力盡失,卻盡全力護著他。淚水模糊視線,她眼睜睜看著鮮血從他頭頂淌下來,髒了他的臉。

  「這一次……」霍瀾音俯下身來,伏在衛瞻的胸口,近距離地去聽他的心跳。

  霍瀾音忽然覺得好疲憊。

  「你上次不是問我倘若離開皇宮,你沒了身份地位沒了錢銀傍身,我可會雕玉調香養著你?你問時只是玩笑話,如今想來,我卻願是真。這個皇城冷冰冰的,若你真做倦了這太子,我們離開也好。尋一小城,姐姐雕玉調香養著你啊,讓讓——」

  霍瀾音說著說著,彎著眼睛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出來。先是無聲地哭,眼淚簌簌落下,緊接著小聲嗚咽著。她將臉埋在衛瞻的胸口,咬著唇,藏起自己的嗚咽。

  「霍主子。」素星從外面走進來,「幾位為太子殿下診治的太醫都在偏殿,他們請您過去。」

  素河端著芙蓉羹進來,忍不住說:「吃了再去吧!」

  霍瀾音低著頭,用手背擦去了臉上的淚。為衛瞻掖了掖被子,起身往偏殿去。

  「司徒爺爺?」邁進偏殿,霍瀾音的眼中浮現一抹訝然。緊接著想起霍佑安的話,倒也釋然。

  司徒十三歎了口氣,望著站在門口的霍瀾音,欲言又止。到底是他從鬼門關門口救回來的小姑娘,如今卻要……

  宮女端上來一碗藥。

  「你可想好了?」司徒十三皺著眉,忍不住問。

  可他分明知道事到如今,根本沒有霍瀾音選擇的權利。就算她不願,這個吃人的皇宮也會變出無數雙手來壓住她,將藥灌她喝下去。

  「想好了。」霍瀾音輕輕淺淺地笑了。她接過宮女遞過來藥,濃郁的藥味兒撲鼻。她昂首,將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苦藥入腹,打開記憶的門,過往一次次為藥引的畫面重重疊疊浮現眼前。

  司徒十三又一次歎息,然後為霍瀾音把了脈。

  然後,霍瀾音被帶回了衛瞻的寢殿。衛瞻身上一道道鐵鍊被解開。殿內抬進來一桶熱水,然後所有宮人退了出去,將房門落了重鎖。

  霍瀾音指腹撫過衛瞻的眉眼。

  「你不喜歡藥的味道,你說藥的味道很臭。」

  熱水是霍瀾音讓宮人準備的。她衣衫盡去,泡在熱水中。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兒迅速因這熱水暈染開,整個寢殿內充滿了她身上那種特殊的好聞香氣。

  他不喜歡的藥臭味兒,自然也淡了。

  美人出浴,霍瀾音赤足踩著絨毯,朝床榻走去。水珠緩緩滾落。

  棲鳳宮中,皇后眉心緊鎖地靠在美人榻一側。她一手扶額,問:「她是自願去的?」

  「回娘娘的話,在還沒有召她進宮前,她已求過霍小將軍和紀家二姑娘,想要進東宮照顧太子殿下。今日霍小將軍與她說讓她再度為藥引之事,她沒有絲毫地猶豫答應。得了藥,亦是一飲而盡。」

  半晌,皇后悠悠輕歎了一聲。

  「重重宮牆圍住的華殿住久了,倒不常見這樣的患難真情。若她不幸喪命,日後倒是可以追封為妃了。」

  皇后起身,拖著曳地的裙擺,繞過落地屏,進了內殿歇息。她擔心衛瞻,不想他喪命,可她也有別的重要事情來做,憑白擔憂是沒用的,不如好吃好睡明日有了精神,再議他事。

  衛瞻醒來時,望著屋頂有一瞬糊塗,不知身在何處,不知今夕是何時。

  他撐著起身,頓覺得身體裡的每一寸都伴著疼痛。而這種疼痛裡夾雜著可怖的力量。

  他知道,那是陰陽咒的力量。

  衛瞻的記憶一點點在復甦。

  他隱約聽見哭聲,那哭聲斷斷續續,很是壓抑。像是離得很遠的距離。衛瞻起身,走到門口推開門。

  「殿下!」素星嚇了一跳,端著的銅盆落了地,響起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旁人。宮人和侍衛匆匆趕來。

  衛瞻看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素星被衛瞻的那一眼嚇了一跳,本能地跪地行禮。看著衛瞻從她面前經過,素星後知後覺衛瞻的眼睛似乎恢復了正常。她的心噗通噗通跳著。

  難道太子殿下已經痊癒了?

  衛瞻繼續往前走,穿過跪了一地的人群。他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所有跪地的宮人都心中一凜,生怕他再次入魔發作。

  衛瞻轉過頭,看向一個方向,然後就轉了方向,下意識地朝那邊走去。

  素星疑惑地抬頭,望著衛瞻走向的方向,怔了怔,眉心逐漸蹙起。

  衛瞻經過月門,邁進一個僻靜的小院。整個東宮都是他的地方,他對這個小院的印象卻不深。

  再往前走,隱約聽見鶯時的聲音。

  剛剛的哭聲是鶯時?

  衛瞻忽然大步往前走,一腳踹開了房門。

  「姑娘,您出來好不好?鶯時這裡有蓉酥糕呢……」鶯時幾乎趴在地上,望向床下。

  聽見踹門聲,鶯時立刻生氣地說:「別嚇著我家姑娘!」

  她一回頭,看見來人是衛瞻,鶯時嚇了一跳。

  衛瞻的視線越過鶯時,看向那張床。他緩步走過去,在床前蹲下來,望向昏暗的床底。

  他看見一雙怯生生的眼睛。

  那是霍瀾音的眼睛,也不是霍瀾音的眼睛。

  有那麼一瞬間,好像有一隻手握住了衛瞻的心,狠狠地捏下去,將他捏碎。

  「音音,出來。床下髒。」衛瞻朝霍瀾音伸出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很沉穩,可是遞出去的手卻有一絲發抖。

  衛瞻抬著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好像等盡了餘生的耐性,霍瀾音還是沒有出來。

  「來人,把床挪開。」

  侍衛進來費力抬起床往外挪,躲在黑暗中的霍瀾音無所遁形。她拼命向後退著,抱頭縮在床角,口中小聲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音音?」衛瞻憤怒地去掰她的手去抬她的臉,強迫她看他。

  霍瀾音眼中的驚慌逐漸消失,望著他,慢慢露出一個屬於孩子似的單純笑臉。她朝衛瞻張開雙臂,甜甜地喊:「讓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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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2: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只要

  「回殿下的話,很多藥殘留在這位姑娘體內。這些藥有補藥,也有毒物。毒物雖用量極少,也並非劇毒之物。可到底是毒,必對人體有損。」

  「可能傷四肢、可能傷神智、可能影響生育、可能致器官早竭。暫無根除之法,只能慢慢調理。日後儘量不要服用任何藥物。」

  ——這是當初太醫對衛瞻說過的話。

  衛瞻闔著眼,立在庭院中,不知站了多久,皚皚白雪落滿他的肩。

  他睜開眼睛,問:「是誰的主意?」

  素星低著頭,小心回話:「太醫院得出的治療方案,上稟了皇后娘娘,得娘娘應允,才將霍主子召進宮。霍主子並非被逼迫,是她自願的。」

  衛瞻揮了揮手,讓素星退下。

  他又在院中立了許久,才進了殿內。早就候著的宮女為他脫下積滿寒意落雪的外衣。衛瞻的腳步幾乎沒怎麼停頓,繼續往內殿走去。

  鶯時蹲在床邊,正在給霍瀾音穿鞋。

  霍瀾音耷拉著頭,一手軟軟撐在床榻上,另一隻手睏頓地揉著眼睛,垂在床下的兩條腿輕輕晃著。

  「醒了?」

  鶯時一怔,趕忙停下手裡的活兒,向衛瞻行禮。

  衛瞻走到床邊,從鶯時手裡接過霍瀾音的鞋子,蹲在霍瀾音身前,為她穿鞋。

  霍瀾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渙散的目光逐漸凝聚,落在衛瞻的身上。緊接著,她木木的表情逐漸變了,翹著唇角開心地笑了,歡歡喜喜地喊:「讓讓——」

  衛瞻「嗯」了一聲,食指勾進鞋後一提,為她將鞋子穿好。

  「讓讓——」霍瀾音又不開心了。

  衛瞻把她的另一隻鞋子也穿上,才抬眼看她,問:「又耍脾氣不肯好好穿衣服?」

  霍瀾音眨眨眼,茫然地望著衛瞻。

  她聽不懂。

  衛瞻閉了一下眼,偏過臉去,努力克制著。

  「讓讓……」霍瀾音伸出手來,攥著他的衣襟晃了晃。

  衛瞻又「嗯」了一聲應她,沖她扯起唇角笑了。

  霍瀾音望著他,便也跟著笑了。

  衛瞻壓了壓情緒,接過鶯時遞過來的衣服,給霍瀾音穿衣。他一邊絮絮說著:「今天要回家看望你母親,音音可還記得你母親?」

  他以為霍瀾音聽不懂這樣長的句子。

  「阿娘……」

  衛瞻為她繫帶的動作一頓,驚訝地抬眼看她,看見霍瀾音眼睛紅紅的。

  衛瞻摸了摸她的頭,湊過去將淺淺的親吻落在她的眉心。他握著霍瀾音的手,耐心地問:「音音,見了阿娘之後還跟著讓讓回來嗎?」

  霍瀾音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衛瞻。

  「如果回了家見了你的母親,你不捨得走,就會再見不到我了。」

  衛瞻盯著霍瀾音的眼睛,霍瀾音卻移開了視線。衛瞻的目光追隨著霍瀾音,隨她看去。

  霍瀾音微微仰著頭,望著床幔頂端縫製的一圈兒流蘇裝飾。

  「拿剪子來。」

  衛瞻親自剪掉一塊,霍瀾音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睛地望著衛瞻手裡的那串流蘇,直到衛瞻將那串流蘇放在她手裡,她才咧開嘴角,燦爛地笑了起來。她將流蘇舉在臉前,晃了晃,盯著晃動的流蘇,好奇得像個孩子。

  她就這樣專心地玩著,也不嫌無聊,樂此不疲。好長時間之後,她才停下動作,歪著頭去看衛瞻。

  衛瞻一直望著她。

  他沖她笑著。

  霍瀾音又看了一眼手裡的流蘇,然後雙手捧給衛瞻。她眨眨眼,乾淨的眸子裡帶著一絲捨不得。

  「真乖。」衛瞻將她遞過來的流蘇握在掌中。

  霍瀾音眨了眨眼,歪著身子,靠著床邊。

  山河端著早膳進來,霍瀾音抬起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了。

  直到衛瞻將那串流蘇重新遞到她面前晃了晃,她瞳子滴溜溜地轉動,又笑了。她伸手去拿,指尖兒還沒碰到流蘇,又去瞧了衛瞻一眼,然後收了手,將雙手背在身後。

  「送你。」她聲音小小的。

  「那麼不捨得還送我做什麼……蠢貨。」衛瞻拉過她的手腕,將流蘇強硬地塞進她的手心。

  霍瀾音攤開手心裡的流蘇,好奇地用另一隻撥了撥。很快,她就被這個流蘇吸引了,忘了這是送給衛瞻的東西。

  衛瞻將霍瀾音抱到了桌子前坐下,霍瀾音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飯菜,又低著頭,繼續玩手心裡的流蘇。

  衛瞻習以為常。他調了醬汁,灑在栗蓉羹上,褐色的黏稠羹汁上暈開一層白。他盛了一勺,遞到霍瀾音嘴邊。不用他說,霍瀾音張開嘴,乖乖吃了。

  她已經很近沒有自己吃過東西了,別人也不知道她如今還會不會用筷子。

  霍瀾音甚至不知道飽餓,只要是衛瞻餵給她,她就會一直吃下去。為此,衛瞻不得不更留心她的小動作、小表情,來確定餵她多少。

  將霍瀾音餵飽,衛瞻才換了筷子,自己吃。不過剛吃了一口,肩頭忽然一沉,他偏過臉去,看見霍瀾音靠在他的肩上,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那個被她愛不釋手了一早上的流蘇串子隨意丟在一旁。

  每當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就是睏了,想睡覺。

  「不行。」衛瞻說。

  霍瀾音哼唧了兩聲,轉過臉,用臉蛋蹭了蹭衛瞻的肩。

  「你母親想你。」衛瞻將她鬢間的髮理了理,「現在不逼你去,日後你好了,會怪我。」

  衛瞻的眸色瞬間暗下去。她可當真有朝一日會康復?他殺了那麼多太醫,仍然沒人治得好她。

  「娘……娘……阿娘……」霍瀾音的聲音低下去。她眼睛向下垂著,長長的眼睫撲閃撲閃。

  如今幼兒般智力的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一會兒就能見到你母親。」衛瞻寵溺地親了親她的眼睛,「音音要乖,乖乖回家,也會乖乖回來,對不對?」

  衛瞻繼續哄著她:「等回來,就做我的妃子。」

  霍瀾音眨眨眼。

  衛瞻輕笑了一聲,又說:「等回來,有糖吃。」

  這下,霍瀾音彎著眼睛甜甜笑了起來。她捧起衛瞻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討好似地蹭了蹭。

  霍瀾音總是很怕冷,有時候夜裡睡著會哭著醒來。衛瞻問她怎麼了,她會抱著衛瞻的脖子發抖,衛瞻才知道她冷,縱使殿內的炭火已燒得很足。

  走出寢殿,霍瀾音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衣,可她還是覺得冷,縮著肩,緊緊靠在衛瞻身側。

  衛瞻已許久未曾出過東宮。華輿剛一出東宮,立刻被幾個守在那裡的大臣攔住。

  「您不能再不上早朝了啊!」

  「讓開。」

  這皇帝,誰他媽愛當誰當。我只要我的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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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自由

  「太子殿下,如今陛下身體抱恙。朝中政務堆積如山,雖二殿下聰慧且有王爺和丞相大人輔佐,可許多大事堆壓未解,還請殿下定奪啊!」

  霍瀾音坐在衛瞻身側,低著頭玩臨走前隨手拿的一個手鞠。聽見粗重的大臣聲音,她好奇地抬起眼睛望去。冷不丁看著好幾個穿著深色朝服的高壯男子,她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肩。

  「讓開。」衛瞻再度開口。

  「殿下三思啊!」幾個大臣齊刷刷地跪了一地,攔住華輿。

  手鞠落在地上,上面拴著的小鈴鐺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來,最後滾落在大臣腳邊。

  衛瞻的臉色冷下去。

  幾個大臣抬起頭,疑惑地看向那個救了衛瞻卻損了智的女人。再看一眼衛瞻的臉色,頓時心頭一緊。自從衛瞻醒來已過去了十來日,這十來日,他對這個女人的重視和耐心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

  很多人說,這個女人救了太子的命,也要了他的魂,讓他入了魔。

  「來人,將這幾個臣子扔出宮。」衛瞻的聲音是冷的,陰翳的目光亦籠著一層寒意。

  侍衛操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匆匆趕來,拖起跪在地上的臣子。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幾個臣子高呼。

  「走……走……回去。」霍瀾音側著身,拼命往衛瞻身後躲,攥著衛瞻的衣角,往回拽。她不想見到旁人,低著頭,將臉貼在衛瞻的後背。霍瀾音嚇壞了,恨不得將自己縮成米粒大小,不停往衛瞻身後躲。

  衛瞻轉過頭望向霍瀾音的剎那,像忽然變了個人。所有的冰寒如春冰乍破,一瞬間溫暖如春。

  「他們都走了,都走了。音音不怕。」他的聲音那麼溫柔,像哄著小孩子一樣的耐心。

  霍瀾音抬手扯著兜帽使勁兒往下拽,想將自己的臉遮起來,紅色的兜帽下只露出她的一個尖尖的小下巴。

  衛瞻將她從身後拉出來,拉住她的手腕,發現她在發抖。衛瞻深吸一口氣,下令折回去。

  霍瀾音這個樣子,今日定然是不能強硬帶她出宮了,只能明天再哄她回霍府。

  霍瀾音一雙瞳子滴溜溜地轉著,望著下方的路。嘴裡呢呢喃喃數著:「一二三四五……」

  衛瞻側耳,湊過去,溫柔地問她:「音音在數什麼?」

  霍瀾音捏著兜帽的沿兒,動作緩慢地一點一點往上掀,直到望見衛瞻的眼睛。她的眼睛一下子彎起來,開開心心地說:「回去啦!」

  她認了出來,這是回去的路。

  「嗯,回去。」衛瞻將她的手拉過來,攏在手心裡。她的手很涼,要給她暖著。

  回了殿內,霍瀾音沒了剛剛的害怕,提著裙角跑進去。這讓守在門口的宮女準備為她脫下斗篷的宮女措手不及。

  殿內很暖和很暖和,沒有討厭的風。熱氣拂面,霍瀾音開心地笑了。

  廳中正中央的地方擺著一方圓桌。霍瀾音扯著斗篷的兩襟,像隻小蝴蝶似的繞著圓桌跑了一圈又一圈。

  整個廳內伴著她咯咯的笑聲。

  宮女們低下頭。素星一個眼色,令殿內的宮女全部退了下去。

  霍瀾音跑了幾圈,終於累了,腳步慢下來,慢悠悠的樣子像踩在棉花上。

  暈……

  桌子那麼近,霍瀾音伸出雙手想要去摸,可怎麼就摸不到呢?而且越來越遠了。她急了,眉頭揪起來,又哼唧了兩聲。

  腳步一歪,她倒在衛瞻的懷裡。她在衛瞻的懷裡仰起臉來望著衛瞻,笑了笑,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瓜。

  「暈……」

  「不怪你,是桌子的錯。抬出去燒了。」

  素星領命,轉身出去吩咐小太監進來搬桌子,她無奈地輕歎了一聲。

  霍瀾音歪著頭,看著幾個太監進來把桌子搬出去。她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在想什麼?」衛瞻彎下腰來,讓自己與霍瀾音平視。

  他不捨得霍瀾音抬起頭來看他,所以他儘量彎下腰與她平時。

  霍瀾音張大嘴,打了個哈欠,然後沖衛瞻笑。

  自從那以後,她總是喜歡笑,一直一直笑。簡單的、單純的、真心的笑容。

  曾經讓衛瞻無數次渴望的——她沒有目的純粹開心。

  衛瞻忽然想,她這樣簡簡單單每日都能開心的笑……也挺好的。

  ……就是有點傻乎乎的。

  她以前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什麼都心裡明鏡似的。如果將來他知道自己這麼傻過,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

  這般想著,衛瞻不由笑了。

  霍瀾音好奇地打量著衛瞻,用手指頭去戳衛瞻的嘴角。

  「睡回籠覺。」

  為了今日帶她回家,她起得比往常早了點。也就這麼一點點,鬧了一早上脾氣。

  「嗯嗯!」霍瀾音使勁兒點頭,嘴角翹得不能再翹。她主動去拉衛瞻的手腕,拽著他往寢殿跑去。

  她跑呀跑,一回頭發現衛瞻慢悠悠地走在後面。她歪著頭,苦惱地望著衛瞻。

  「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呢?」霍瀾音又嘟囔了一遍。她想不明白,乾脆不走了,蹲在地上使勁兒想。

  衛瞻彎腰,問:「音音,說出來,讓讓幫你想。」

  霍瀾音揪著眉頭,慢吞吞地抬起頭去看衛瞻。然後她揪著的眉頭一點一點舒展開。她伸出手來,去量衛瞻的腿。

  「長!」她忽然笑出聲來,一下子蹦起來。

  「走走!」她想通了,就拉著衛瞻的手繼續往寢殿跑去。

  進了寢殿內殿的門,她鬆開衛瞻的手,提著裙子快步跑向床,一屁股坐在床邊,張開雙臂,連雙腿也抬起來。

  衛瞻走過去,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話她:「連脫衣服都不會了。」

  霍瀾音聲音又軟又甜:「音音乖乖——」

  她這是在學衛瞻前幾日哄她要聽話時的口氣。

  衛瞻有意逗上她一逗,問:「怎麼個乖法?」

  霍瀾音歪著頭,迷茫地望著衛瞻。

  衛瞻頓了頓,換了個問法:「音音有多乖?」

  霍瀾音眨眨眼,使勁兒想。

  想呀想。

  「唔。玉、香……養讓讓!」

  衛瞻剛抬起的手僵在那裡,猛地轉頭望向她。

  霍瀾音被衛瞻的反應嚇到了,抬起的雙腿耷拉下去,雙臂也放了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衛瞻的臉。

  衛瞻抬手,掌心撫著霍瀾音的臉,隔著一層濕,凝望著她的眼睛。

  「以前罵你是滿心算計的小狐狸,總想著要你乖乖聽話。如今……」衛瞻的手在發顫,「如果時間倒流,我寧願不帶你回京,給你自由。」

  「不哭,讓讓不哭哦!」霍瀾音嚇壞了,她伸出手,用手心去接衛瞻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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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2: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情長

  淚水落在她的手心,沿著她的掌紋暈開。她低著頭看了看,好奇地舔了舔手心的淚。她的眉頭很快揪起來,望著衛瞻抱怨:「苦!」

  如果是以前,只要她皺眉,衛瞻立刻就會來哄她,可是這一次,衛瞻沒有來哄她。霍瀾音茫然地等著,後來等了好久好久,也沒有等到衛瞻來哄她。

  而且衛瞻的目光讓霍瀾音覺得害怕。

  他怎麼了?

  霍瀾音將雙手背在身後,兩隻手的手心相貼,蹭了蹭手心裡的濕意。

  「別哭了,別哭了……」霍瀾音的聲音小小的。

  衛瞻的眼神讓她不敢看,讓她想要逃避,可是她又忍不住抬起眼睛偷偷去看衛瞻臉上的表情,看了一眼,立刻匆匆別開臉,然後再偷偷看一眼。她做錯事情了嗎?是因為她做錯事情才惹他不高興嗎?可是霍瀾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

  她茫然無措,不知道要怎麼辦好,只好湊過去,身子微微前傾,去舔衛瞻臉上的眼淚。

  「苦,眼睛會苦,不要眼睛苦。舔乾淨不苦……」

  她難得說這樣長的句子。

  明明覺得苦,可是她怕他的眼睛苦。

  衛瞻握住她的手腕,向後退了退,輕輕合眼,壓下眼底的驚濤駭浪。他再轉過頭來的時候,除了眼角還有些濕,臉上已經重新掛上了儒雅溫柔的淺笑。

  「好了。音音要乖乖脫了衣服睡覺。」

  「嗯嗯!」霍瀾音使勁兒點頭。

  她乖乖坐好,等著衛瞻給她脫了外衣,乖乖躺下來,乖乖抱著枕頭,乖乖眨巴著眼睛望向衛瞻。

  衛瞻揉了揉她的頭,輕聲哄著她:「睡吧。」

  霍瀾音仔細看了一眼衛瞻的眼角,確定他沒有再哭,才翹著唇角閉上眼睛睡覺。

  衛瞻坐在床邊,安靜地凝望著霍瀾音酣眠的睡顏。他無數次這樣安靜地長久地望著她。

  只有將視線放在她的身上,才覺得安心。

  他怕再一個不注意,就弄丟了她,就傷了她。

  情長歲短,餘生都不夠承載。

  許久之後,衛瞻在床外側側躺著,近距離地望著近在咫尺的霍瀾音。

  鶯時輕手輕腳地關了門,走出寢殿。她邁步走進庭院,微微仰起頭,任由細小的雪粒落在她的臉上。

  心裡酸酸的,眼淚順著眼角落下來。她慢慢蹲下來,抱著自己,任由眼淚一滴一滴落在磚石上。

  她心疼啊!

  她不管旁人怎麼說,說霍瀾音捨身救人也好,說霍瀾音命好就算傻了也能被衛瞻捧在手心裡也好……她只想她的主子好起來!

  偌大的東宮一點溫度都沒有,今年冬天比去年冬天還要寒冷。徹骨的寒,寒到了心裡,寒得她心口插了一柄冰刃。

  衛瞭下了早朝,低著頭,垂頭喪氣的,臉色也不甚好。他沒有乘鑾,直接走回去。宦官跟在後面,小心等著伺候。

  衛瞭很心煩。

  他不想回去,他去了東宮找衛瞻。可是衛瞻早就有交代,霍瀾音睡著的時候任何人來找,皆不見。

  衛瞭更是心煩。他咬了咬牙,終於下定決心去棲鳳宮找皇后。

  「我兒何事?」皇后握著筆,正在紅木長案上練書法。

  衛瞭猶豫了,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終於狠心問出來:「母后,那些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

  「什麼傳聞?」皇后隨口問。

  「他們說……他們說……」衛瞭又吞吞吐吐起來,那些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又不知道躲到了哪裡去。

  皇后今日心情不錯,也不催,繼續興趣十足地練習書法。

  「他們說……母后毒害父皇和皇兄,有意扶兒臣上位,暗中指使大臣令兒臣代理朝政。兒、兒臣愚笨……更容易受鉗制,這樣……這樣……」衛瞭盯著皇后臉上的表情,「這樣您就可以垂簾聽政!」

  皇后的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容,聽了衛瞭的話也沒什麼意外。如今宮中多變,不管是朝堂還是鄉野間各種傳聞五花八門,能夠傳到衛瞭耳中沒什麼好意外的。

  「給你父皇下毒的人不是本宮,若你不信這結果儘管自己去查。你皇兄修煉的功法的確是本宮給他的。至於扶植你上位,本宮垂簾聽政……」

  皇后輕笑了一聲,寫完最後一筆,將毛筆遞給身旁的宮女。她好笑地輕飄飄看了衛瞭一眼,然後收回視線,在跪地小宮女舉過頭頂的盆中洗手。

  她說:「本宮沒這個興趣。」

  衛瞭懷疑地看著皇后。

  「母后……」

  皇后重新將目光落在剛剛寫完的大字上,忽覺得不甚滿意,隨手揉了扔掉,語氣中也略有了幾分不耐煩:「敏之,讓你代理朝政是大臣的意思,你若懷疑那些大臣是本宮指使……」

  皇后頓了頓,因為衛瞭的不夠聰慧而有些心煩。她喜歡聰明人,說話不會累。可衛瞭是她的兒子,她還要勉為其難地給他解釋。

  「你父兄出事,讓你代理朝政還需要旁人暗中指使?」皇后反問。

  衛瞭怔了怔,仔細琢磨了一下。這樣的發展好像的確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並不需要旁人暗中指使。

  「可、可是……」衛瞭又疑惑了。那些來前想了多日的事情,好像被劃開了一道口子。

  皇后知道這孩子在想什麼。她略帶嘲意的輕笑了一聲,道:「垂簾聽政?躲在簾子後面不能見人?那也太委屈本宮這容貌了。」

  皇后愛美,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衛瞭明顯沒想到皇后會這樣說,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你若想你父皇早日康復,就多督促太醫院。你若想你皇兄管那些朝堂爛攤子,就去找你皇兄。你若想為你父兄分擔,就自己爭點氣。別永遠像個小孩子似的,只長個子不長腦子。馬上十三了,你皇兄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出入軍營,比你年長一歲時已經帶兵打勝仗立了軍功。而你,聽了些亂七八糟的傳聞就連自己的判斷都沒有了!」皇后說著說著,語氣裡的斥責讓衛瞭的臉不由漲紅。

  自小,他就怕母后。不僅是他,甚至連衛瞻小時候也極怕皇后。

  衛瞭使勁兒低著頭,羞愧得無地自容。他自小就知道自己不如兄長,所有先生都說皇兄天賦驚人,而他不過資質平平。沒有人會用皇兄的標準要求他,因為他永遠追不上。

  「可是……」衛瞭終究是抬起頭,鼓起勇氣質問皇后,「母后,您為什麼要害皇兄!您做這些究竟是為了支持誰掌權?外祖父?舅舅?還是哪個王爺?」

  皇后厭煩至極。

  信任這個東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縫補不了。縱使她今日對衛瞭說的話都是真話,可他又能信幾分。

  「本宮倦了,退下罷。」皇后拂袖轉身,不急不緩的步子往內殿去。

  衛瞭神色黯然,縱使沒有得到答案,也只好行禮。

  「母后康安,敏之告退。」

  皇后繞進內殿,坐在窗下,望著桌角的一瓶紅梅,若有所思。許久之前,她慢慢勾唇,挽出一道似有似無的笑意來。

  「娘娘。」紅風走進來,「太子殿下求見。」

  「哦?」皇后驚訝地挑眉。

  紅風瞧著皇后的臉色詢問:「娘娘,您見還是不見?」

  「見啊,當然見。本宮這寶貝兒子這個時候求見,倒是出乎意料。本宮倒想知道他所為何事。」

  皇后也沒出去,直接在內殿見衛瞻。

  衛瞻邁步走進來,也不行禮,開門見山:「我需要你的懿旨,需要你主婚。」

  皇后眸中閃過一絲錯愕,她直接笑出來,問:「讓之,你莫不是開玩笑吧?你當真要立那個傻姑娘做太子妃?也不怕被滿朝文武鄉野市井嘲笑?落在史書中,也是個駡名。」

  衛瞻出來一趟,心裡惦念著霍瀾音。不知道她睡醒了沒有,不知道她有沒有找他,不知道她有沒有無聊發悶。他不想和皇后多說,直接隨口道:「那就先立了太子妃,再廢了這太子罷,貶為庶民都成。」

  他曾答應過給她太子妃的位子。所以他一定要給,即使她已經不記得了。即使做一天的太子妃。

  他當然可以直接下令操辦大婚事宜,可是他要給她封立太子妃的完成流程,這需要皇后。

  皇后收了笑,正色起來。

  衛瞻的視線落在床角的一個撥浪鼓上。翠風看見了,趕忙將它撿了起來,跪地領罪:「碩婉公主早上過來玩時落下的,奴未能及時收拾。」

  「把它給我。」衛瞻伸手。

  翠風愣了一下,趕忙起身將撥浪鼓遞給衛瞻。

  衛瞻轉了轉手柄,撥浪鼓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來。衛瞻陰沉的臉色忽然柔和下來。這個撥浪鼓可以拿回去給音音玩。說不定她會喜歡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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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五章 癡情

  這東西,算意外收穫。

  衛瞻轉著手裡的撥浪鼓,口氣隨意:「我越是胡鬧,於母后的計劃越有益處才對。大婚事宜母后看著辦吧,駡名隨意,卻不能草率。旁人有的,她也要有。就這樣,兒臣告退。」

  衛瞻略微頷首,轉身往外走。

  皇后望著衛瞻的背影,一時覺得茫然。

  她剛從衛瞭的身上印證了龍生龍鳳生鳳的道理,衛瞻卻又推翻了這個說法。他的父皇母后皆不是癡情人,不想他卻這樣……癡情至荒唐、偏執至可怖。

  衛瞻趕回東宮,遠遠就聽見了霍瀾音的哭聲。

  最近她總是笑,已經很少哭了。聽見她哭,衛瞻心中立刻一緊,快步走了進去。

  霍瀾音坐在床上,身上的衣服也不好好穿,衣襟歪了,露出裡面杏色的心衣。她咧著嘴哭,像小孩子那樣毫無形象,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偏偏仗著過人的美貌,她這樣小孩子的哭法並不難看,讓人覺得她哭得肝腸寸斷,是發自內心的難過。瞧著反而讓人更加心疼不已。

  「音音。」衛瞻走到她身邊,在床邊坐下,問:「怎麼了?」

  「痛!痛!嗚嗚嗚……」霍瀾音將自己的手遞給衛瞻看。

  她右手食指的指甲尖兒斷了一點,磕進肉裡,指尖兒紅了,有血。

  鶯時紅著眼睛說:「想給主子上藥,主子不讓碰。」

  衛瞻瞳孔立刻一縮。他拉過霍瀾音的手,捏著她的手指遞到唇前輕輕吹著。

  「吹吹就不疼了。」衛瞻哄著她。

  霍瀾音吸了吸鼻子,望著衛瞻委屈地搖頭。

  明明就還是很疼……

  「讓讓騙人……壞讓讓!」霍瀾音瞪了衛瞻一眼,偏過頭去,轉頭的那一剎那含在眼眶裡的淚珠兒掉落。

  衛瞻盯著那滴落在她裙子上的眼淚,默不作聲。

  過了一會兒,霍瀾音偷偷轉過頭來看衛瞻,剛好撞上衛瞻的眼睛,霍瀾音心虛地飛快轉過頭去,又輕哼了一聲。

  切,才不理你這個騙子。

  衛瞻轉了轉手裡的撥浪鼓。

  霍瀾音微微偏著頭,豎著一側的耳朵。

  衛瞻再轉了一下。

  「吧嗒吧嗒。」

  霍瀾音的耳朵尖動了動。

  衛瞻坐在霍瀾音身後,將撥浪鼓往前送,湊到她耳邊又「吧嗒吧嗒」了兩聲。

  霍瀾音縮了縮肩。

  衛瞻轉動撥浪鼓的動作停下來,殿內一下子安靜下來。

  霍瀾音蹙起眉,黑漆漆的眼眸在黑白分明的眼眶悄悄朝一側挪,去看靠近她臉側的撥浪鼓。

  她也不轉過身看衛瞻,接過衛瞻遞過來的撥浪鼓,開心地笑了。她轉呀轉,看著兩個小錘子在鼓面敲呀敲。她一會兒低著頭玩兒,一會兒舉高高,仰著頭去看舉起來轉呀轉的撥浪鼓。

  把手上的疼都給忘了。

  衛瞻見她笑了,這才轉過頭,看向那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宮女。

  「殿下,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想給霍主子修剪指甲,一不小心沒有掌握好力度弄疼了主子。請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小宮女跪在地上,哭著求饒。她使勁兒磕著頭,身子在發抖。

  衛瞻回憶了一下霍瀾音發紅的指尖兒,他「哦」了一聲,隨口道:「拉下去把她的手砍了。」

  小宮女一驚,當場嚇白了臉,三魂七魄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去。婆子進來拉她的時候,她連反抗和掙扎都沒有,完全嚇傻了。

  霍瀾音歪著頭看了一眼,又轉過頭去繼續玩了。

  素星和素河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憂慮。

  ——最近太子殿下因為霍瀾音降罪責罰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玩夠了嗎?」衛瞻摸著霍瀾音的耳垂。

  霍瀾音轉過頭來,茫然地望著他。她使勁兒想了想,將手裡的撥浪鼓遞給衛瞻——給他玩!

  衛瞻笑了一下,接過來。然後拉過她的手,從鶯時那裡拿了藥來,仔細給她塗抹。

  涼涼的藥膏剛碰到她的手,她的手立刻往後縮,她吸了吸鼻子,又要哭。

  可是她看一眼放在一側的撥浪鼓,癟癟嘴,沒有再躲,由著衛瞻給她塗藥。

  「這才乖。」

  塗完藥,衛瞻輕輕握著她纖細的手指,俯下身來輕吻她的手背。

  「沒有人能再傷害我的音音,不怕,所有壞人都不會再靠近咱們音音了。壞人都該死。」衛瞻慢條斯理地將她有些淩亂的衣服整理好。

  霍瀾音聽不懂他說什麼,她的注意力已經重新被那個撥浪鼓吸引住了,她從衛瞻的胳膊下滾了一圈兒,撿起那個撥浪鼓,滾到床裡側躺著玩了起來。

  下午,衛瞻召見了司徒十三。

  「她小時候生病,是你救了她的命。」衛瞻懶散靠坐在椅子裡,兩條大長腿一立一橫地隨意支著。

  司徒十三忙說:「醫者,盡心盡力救治病人是本分。」

  衛瞻低著頭,轉著拇指的扳指,說道:「你和江文隆是同門。」

  不是疑問句,只是隨意的一個陳述。

  司徒十三不由怔了怔。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江太傅在世時應當也不會願意跟別人提起和他同門之事……

  他不隱瞞,如實道:「是。」

  衛瞻撩起眼皮看他:「這回送到霍瀾音手裡的那碗藥,也是你寫的藥方?」

  司徒十三早就聽聞太子殿下最近喜怒無常,除了面對霍瀾音,面對旁人都沒什麼好臉色,重罰了許多人。

  ……這是要秋後算帳了?

  司徒十三忽然感覺不妙,恐怕凶多吉少。

  他趕忙跪地,俯首道:「草民只是按照上頭的旨意,開出可以讓殿下甦醒過來的方子。至於是否採用,這不是草民所能決定的事情。」

  司徒十三咬了咬牙,又繼續說:「阿音這孩子小時候很是乖巧可愛,當年能救她一回,也算是善緣一場。如今看著她以身為藥,老朽甚是於心不忍。若不是沒有旁的法子,若不是她心甘情願,草民亦不願如此!」

  衛瞻嗤笑了一聲,道:「你怕什麼?怕孤一個不高興砍了你的人頭?」

  司徒十三不敢言。

  衛瞻的目光在司徒十三的腦袋上掃了一圈,又說:「不過,最近的確很想殺人解悶。既然人是被你那碗藥傷的,讓她恢復正常也當是你的責任。你這人頭先寄著,若治不好她,自己送給給孤。」

  司徒十三一凜,心裡五味雜陳,也不知道是逃過一劫的慶倖,還是對未來的擔憂。

  他說:「草民定然竭盡全力。」

  「就這廢話?」衛瞻一下子站起來,變得非常不耐煩。

  「可暫以藥浴養之!」

  衛瞻一腳踹在司徒十三的肩膀,怒道:「她不能再用藥不是你說過的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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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2: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藥浴

  司徒十三一下子栽歪倒地,他重新跪好,說:「啟稟殿下,當初草民的確對她說過不能再服用藥物,可為的就是防止損身。如今已經到了這一步,已……已不能再惡化。用藥尚有一線生機,若再拒絕藥物,恐……她會一直如此。」

  衛瞻蹲下來,拉著司徒十三的衣領。

  「你最好有辦法。」

  他陰森森地笑了。

  分明是張風光霽月謫仙人的俊美容貌,臉上卻掛著陰森邪戾的笑。彷彿除去了他身上最後的一絲仙氣,當初的謫仙人早就跌落,又從人間狠狠跌進地獄。

  當夜臨睡前,衛瞻吩咐宮人按照司徒十三的方子,給霍瀾音準備了藥浴。

  衛瞻倚靠在門邊,低著頭,夕陽從外面照進來,他半邊身子陷在陰影裡,連疲憊逃避的表情亦陷在陰影裡,不被人所見。

  最近一直都是衛瞻親力親為地照顧著霍瀾音的一切,他一邊心疼著一邊享受著照顧霍瀾音的過程。可每每幫霍瀾音洗澡的時候,他總是異常煎熬。

  偏偏霍瀾音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損了神智後,變得特別怕水,如果把她一個人放在水中,她會哭著掙扎。所以每次都是衛瞻和她一起進去,讓她坐在他的腿上,她會很乖地趴在他的懷裡,任由他一點點幫她擦洗。

  「殿下,藥浴已經準備好了。」素河走來稟告。

  衛瞻從陰影裡走出來,臉上帶著還沒來得及完全掩藏的疲憊。

  霍瀾音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瓶子裡的梅紅。

  聽見腳步聲,她抬起頭望向門口,看見是衛瞻,她立刻開心地笑著張開雙臂:「讓讓——」

  衛瞻將一粒糖豆塞進她張開的嘴巴裡。

  「唔唔!」霍瀾音嚇了一跳,緊接著甜味兒在她唇舌間暈開,她才知道衛瞻餵了她一顆糖。

  她立刻彎著眼睛笑起來,然後哢嚓哢嚓地將糖咬了吃。即使糖果很硬,霍瀾音也喜歡咬著來吃。

  她總是很喜歡清脆的聲音。

  衛瞻瞥了一眼被霍瀾音扔到角落的撥浪鼓,心想撥浪鼓的聲音還是不夠清脆,興許可以令匠師用玉石做一個。

  一回過頭,霍瀾音的手幾乎快要戳到衛瞻的臉上。

  ——這是一塊糖不夠,又跟他要呢。

  「去洗洗就給你。」

  霍瀾音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哼哼唧唧地站起來,低著頭用額頭蹭衛瞻的手臂。

  ——她這不是不願意,而是勉為其難地同意。那意思彷彿是在說我:我已經做了退步,你可得多拿幾塊糖來哄我才成。

  往常都在溫泉池中沐浴,今日霍瀾音攥著衛瞻的衣角,跟進偏殿,看著木桶皺起眉。

  「臭!」

  衛瞻也皺著眉,濃郁的藥臭味兒讓他想吐。

  「能不能自己洗?」衛瞻黑著臉。

  霍瀾音搖頭,使勁兒搖頭。

  衛瞻覺得自己在這偏殿裡多待一會兒,這腦子就要被藥臭味兒熏得腦子炸開。他努力克制著暴躁,雙手握住霍瀾音的肩,俯下身來於她平視。

  「音音,你自己乖乖在浴桶裡泡一會兒,有糖,有好多糖。」衛瞻晃了晃一個湛藍的小瓷瓶,他每次給霍瀾音糖果吃都是從這個小瓷瓶裡倒出糖粒。

  霍瀾音一看見這個瓷瓶,眼睛就亮了起來。

  「嗯嗯!」她使勁兒點頭。

  「去。」衛瞻握著她的肩膀,將她往藥浴浴桶推了推。

  霍瀾音回過頭來,歪著小腦瓜看了衛瞻一眼,沖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然後低著頭認真地脫衣服。

  藥臭味兒逼得衛瞻大步退了出去,他一口氣走出一段距離,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些。

  他沒有立刻走開,忍著噁心,聽了聽,直到聽見偏殿裡傳出水聲,這才離開。

  他黑著臉往正殿去,步子忽然停下來,回頭望向偏殿的方向,皺起眉。

  他又遮了回去。推開門,看見霍瀾音站在浴桶外面,彎著腰去潑浴桶裡的水,水灑了一地,也灑了她一身。上襦還穿上她的身上,衣襟卻解了開,裡面的心衣被她脫了下來,繫在她的口鼻。

  ——她嫌棄藥的味道太臭,要捂住鼻子嘴巴才行。

  聽見推門聲,她轉過頭去,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怯生生地望著衛瞻。

  作弊被抓到了……

  看著衛瞻一步步朝她走來,霍瀾音吸了吸鼻子就想哭。她哼唧了兩聲,委屈地說:「臭臭,臭臭!」

  一瞬間,衛瞻想起往昔霍瀾音一次次面不改色喝藥的模樣。他甚至曾感慨她竟不嫌棄藥的味道重,喝藥如飲水。

  原來,她也會嫌棄藥的味道臭。若是現在再餵她喝藥,她是不是會因為味苦而哭鼻子?

  衛瞻將捂著她口鼻的心衣解開,目光複雜地望著她,也不說話。

  他不說話,霍瀾音以為他不高興,去攥他的手,將他的拇指攥在掌心裡晃呀晃。

  可是衛瞻一聲不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哄他不好用了嗎?還是要被推到水裡去嗎?還是那麼臭那麼髒的水。

  「讓讓壞!」霍瀾哼唧兩聲,耍小脾氣地甩開衛瞻的手。

  衛瞻回過神來,他捏了捏霍瀾音的臉,耐著性子哄她:「讓讓陪你一起好不好?」

  霍瀾音眨了眨眼睛,歪著頭,視線落在衛瞻腰間的小瓷瓶。然後她的視線跟著衛瞻的動作,眼巴巴看著他從小瓷瓶裡倒出一粒鵝黃色的糖豆豆塞進她的嘴裡。

  霍瀾音笑了。

  她哢嚓哢嚓咬著糖豆豆,任由衛瞻給她脫衣服。當衛瞻將她抱進浴桶裡的時候,她擰著眉哼哼唧唧地不願意,可是一回頭看著衛瞻臉色陰沉,她癟癟嘴,低著頭不說話了。

  衛瞻讓霍瀾音坐在他的腿上,黏稠的藥液浸了兩個人的身體。他垂著頭,闔著眼,藥蠱的作祟,他不得不努力克制著體內的暴戾,忍受著這讓他想要發瘋的藥臭味兒。

  許久之後,衛瞻忽然覺得不對勁。向來愛動不安分的霍瀾音竟然過了這麼久一點響動都沒有。他睜開眼睛,發現霍瀾音的臉色有點不對勁。

  衛瞻握著霍瀾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臉,震驚地發現她的臉色幾乎是慘白。

  霍瀾音睜開眼睛,而她的眼睛裡滿滿都是恐懼。

  「音音?」衛瞻安撫似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霍瀾音的身子忽然劇烈顫了一下,緊接著開始一直發抖。

  「不要!不要!」她想從浴桶裡逃出去,拼命地掙扎。

  她這樣劇烈的抗拒是衛瞻沒有想到的,他也不敢阻攔,只好暫時由著她。

  霍瀾音從浴桶裡逃出來,地面的水漬讓她滑到,她蜷縮著,抱著膝,不停地發抖,一直斷斷續續地喊著不要。

  衛瞻趕忙追出去,怕她冷,拿了衣架上的長衫蓋在她的身上。

  霍瀾音忽然尖叫了一聲,像個小孩子一樣哭著喊:「不要,你不要捅我!」

  衛瞻為她蓋長衫的手僵在那裡。他抬頭,望向浴桶。殿內潮濕昏暗。似曾相識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那些曾經於他而言的溫柔饜足,於她而言又是什麼?即使她傷了腦子變成小孩子也不能忘記那些恐懼嗎?

  她怕黑怕水,是因為他在黑暗的房間和浴室裡給她留下太多不美好的記憶嗎?

  衛瞻落荒而逃。他一身狼狽腳步淩亂地出了偏殿,令守在外面的鶯時進去照顧霍瀾音。

  鶯時看了眼衛瞻的臉色,趕忙小跑著進了偏殿伺候。

  衛瞻將手壓在心口,幾乎抑制不住那顆心撕裂般的疼痛。衛瞻在偌大的宮殿跌跌撞撞,他彎下腰,手肘壓在廊柱間的圍欄,一動不動。

  許久之後,他緩緩抬起頭,眸中殷紅一片。搭在圍欄上的手掌成爪,微微用力,圍欄裂開,被他握了一掌的粉末。遊廊轟然倒塌,他一動不動,任由廊柱倒塌,壓在他的身上。

  痛嗎?

  倒也沒有什麼感覺。

  衛瞻將近子時才回去。

  往常這個時間霍瀾音已經睡了,她一直貪睡懶床。可是今日沒有,她托腮坐在窗下,窗戶映出她磕頭蟲一樣一點一點的頭。

  「讓讓——」聽見推門聲,霍瀾音一下子站起來,張開雙臂朝衛瞻跑過去緊緊抱住他。她在他懷裡仰起臉含笑望著他,她伸出一隻手拍著衛瞻的胸膛,學著衛瞻平時哄他的語氣:「讓讓不生氣哦,音音乖乖。」

  他知道她很乖,他走之後,她沒有再哭,乖乖讓鶯時伺候著泡在藥桶裡,一點都沒有哭鬧。

  怎麼還不理她呢?霍瀾音急了,她跺了跺腳:「回家,明天回家哦。」

  只要衛瞻能笑出來,霍瀾音願意聽他的話,跟他出門了。

  衛瞻摸了摸她的臉,沖她溫柔地笑了起來。

  霍瀾音開心了,傻乎乎地笑起來,然後才敢打哈欠,雙手捂臉,輕輕去蹭衛瞻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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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阿娘

  霍瀾音像沒有骨頭似地靠著衛瞻,等著他抱上床,等著他幫她脫衣換衣,等著他幫她蓋被子。

  而她什麼都不用做,靠著衛瞻打哈欠,懶洋洋的。

  衛瞻俯下身下,輕輕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後熄了燈,輕手輕腳地上了床,在霍瀾音身邊躺下來。

  「讓讓……」霍瀾音的聲音低低的。

  「嗯。怎麼?」

  霍瀾音哼唧了兩聲,不安分地在被子裡轉身湊近衛瞻,她問:「音音!泥泥!讓讓!」

  衛瞻頗為意外,她怎麼知道「泥泥」這個稱呼?

  霍瀾音急了,因為衛瞻不懂她的意思,她又哼哼唧唧起來,再重複一遍:「讓讓!音音!泥泥!」

  「慢慢說,多說幾個詞。」衛瞻十分耐心。

  ——如果她不能康復如初,他就慢慢教會她一切,領著她重新長大一回。

  霍瀾音想了一會兒,又迸出一個詞兒——「喜歡?」

  尾音輕揚,是疑問。

  「喜歡什麼?你喜歡泥泥還是喜歡音音?」衛瞻一邊溫聲與她說話,一邊漫不經心地挑起一綹兒她的長髮纏在指上,一如曾經。

  霍瀾音著急地搖頭:「不是我,是讓讓!是讓讓!」

  「讓讓在這裡。讓讓喜歡音音。」

  霍瀾音急得快哭出來了,她有好多話想說,可是不知道怎麼說出來,她使勁兒吸了口氣,說道:「讓讓喜歡音音,不喜歡泥泥!」

  「嗯?」

  霍瀾音重複:「讓讓喜歡音音!不喜歡泥泥!不許喜歡泥泥!」

  衛瞻心神一動,她不知道泥泥也是她?

  「好,讓讓只喜歡音音,不喜歡泥泥。」

  霍瀾音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她抱著衛瞻的手,偎在衛瞻的懷裡安心地睡覺了。

  今日鶯時與她說了好多過去的事情,她不喜歡聽鶯時說話,因為鶯時對她說話的時候總是紅著眼睛隨時要哭出來似的。所以每次鶯時與她說話的時候,霍瀾音總是心不在焉。今天鶯時說了那麼多,她只記住一句讓讓喜歡泥泥。

  讓讓不能喜歡泥泥,讓讓是她的。

  睡夢中,霍瀾音使勁兒抱著衛瞻的胳膊,翹起了唇角。

  衛瞻卻久久不能入眠。

  泥泥和音音?

  他當然更喜歡泥泥,那隻會生氣會逃跑會勾引他,總是惹得他恨不得掐死她的小狐狸。

  不過即使泥泥變成了音音,小狐狸變成了小白兔。

  他也愛她。

  用他的全部。

  翌日清晨,霍瀾音乖乖坐在床邊由著衛瞻給她刷牙洗臉穿衣服。她知道今天要出去,去冷冷的外面。可是昨天她把衛瞻惹哭了,她今天要乖乖,一點都沒有亂發脾氣。

  往外走的時候,霍瀾音提著裙子小跑到門口,自己拿過山河手裡的斗篷來穿。她將毛茸茸的斗篷裹在身上,伸手向身後扯著兜帽戴上,大大的兜帽遮了她大半的臉。

  今日穿了新斗篷,又暖又軟。兜帽兩側各有一個雪白的毛絨球,霍瀾音這下有了玩具,回霍府的一路上都專心致志地玩著白絨球。

  本來姚氏早就得了消息昨天霍瀾音會回家,她等了又等,最後落得失望一場。得知霍瀾音回來的日子改成今日,她又一大早起來,如今天寒,她的身子再不能去外面等著了,甚至連站立太久都支撐不住。她只好坐在窗邊,時不時掀開窗戶往外望,還讓稻時幾次三番到前院看看,即使前院早就安排了人守著,一有消息立刻就會送過來。

  她心急啊!

  霍瀾音出了事,稻時本來想瞞著她的,就怕她身體吃不消。可是周荷珠過來看望她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

  稻時嚇壞了,就怕姚氏受了驚身體受不了。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姚氏雖難過擔憂,倒也算冷靜。

  稻時轉念一想,也是,畢竟姚氏經歷了太多大風大浪。

  在姚氏再一次催稻時去前院看看的時候,霍瀾音下了馬車,掀開寬大的兜帽,望向眼前的氣派府邸。

  「有印象嗎?」衛瞻問。

  霍瀾音指了指掛在高處的燈籠。

  衛瞻頓時黑了臉,說:「下次給你弄個好看的,那個太大了不能玩。」

  霍瀾音嘟嘟嘴,也不抗議,乖乖放下了兜帽。視線幾乎遮了大半,只能看見一點了。不過她也不在意,覺得很好玩似地抱住衛瞻的胳膊往前走。

  「參見太子殿下。」

  周家人和一干奴僕跪地行禮。

  周荷珠在跪地行禮的人群中抬起頭,好奇地打量著霍瀾音,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傳聞中那樣徹底傻了。可是霍瀾音的臉被斗篷的兜帽遮著,她看不見霍瀾音的臉。只能看見她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不似尋常閨閣女子的得體,亦完全沒有她往日的溫婉端莊。

  周荷珠不由猜測著如今的霍瀾音是不是目光呆滯,流著口水說胡話?說不定吃喝拉撒都解決不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尿褲子……

  這般想著,周荷珠的目光落在霍瀾音的裙子上。她不由目光閃爍。就算霍瀾音變傻了也能穿上這樣好的華裳……

  霍瀾音好奇地掀開斗篷打量著跪地的人群,看見宋氏的剎那,她腳步停下來。

  「怎麼了?」衛瞻問。

  霍瀾音眨眨眼,指著宋氏,喃喃:「阿娘……」

  宋氏一怔,猛地抬頭,不可思議地望向霍瀾音。

  不僅是她,旁人也皆是一驚。

  周玉清眼中閃過一道異色,瞬息間心裡有了謀算。

  衛瞻將她的兜帽扣下來,遮住她的眼睛,說:「你認錯人了,她不是你阿娘。」

  「她是呀!」霍瀾音掀開兜帽,仰頭望著衛瞻,目光充滿了執拗。

  周玉清趕忙說:「殿下,拙荊畢竟和音音有著十六年的母女親情,這份朝夕相處的感情是不會因為重重變故磨滅,必然是刻在心底、融在記憶裡。」

  霍瀾音鬆開衛瞻的手,好奇地朝宋氏走過去。她蹲在宋氏面前,更近距離地仔仔細細打量著她。

  這樣近的距離,望著霍瀾音乾乾淨淨不染一絲塵雜的目光,鋪天蓋地的記憶一下子湧上宋氏腦海,幾乎讓她的頭快要炸開。她想起霍瀾音小時候,想起曾經她的一顰一笑。再想起身世大白後,自己對她做的事情、對她說過的話,宋氏心裡好像同時有一百根細針紮那麼難受。她搭在膝上的手微微發抖。

  「咦?」霍瀾音低下頭望著宋氏發抖的手,她將手貼在宋氏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用哄小孩子的語氣:「不冷哦!」

  宋氏的眼淚一下子滾落。

  「音音!」

  霍瀾音回過頭,看見遠處的姚氏。

  縱使姚氏的身體撐不住,縱使丫鬟再怎麼攔,聽說她到家了,姚氏還是執意出來接她。

  從她的住處到這裡不算太遠的距離,她由兩個丫鬟扶著,卻感覺走了好久好久,此時終於遠遠看見霍瀾音,她停下來,喚她一聲,又是一陣重重的咳。

  霍瀾音歪著頭,遙遙望著宋氏,清澈的眼眸浮現一抹茫然。她回過頭看了看落淚的宋氏,又眨巴眨巴眼睛瞅著遠處的姚氏。她再次轉過頭對著宋氏,從腰間扯出帕子來遞給宋氏。

  「不哭哦。」

  宋氏用顫抖的手接過她遞來的帕子。

  霍瀾音學著衛瞻往日哄她的樣子,拍了拍她的頭。宋氏喉間哽咽,淚如雨下。

  下一瞬,霍瀾音站了起來,提著裙子,朝姚氏飛快跑過去。她一口氣跑到姚氏面前,氣喘吁吁的。然後,彎著眼睛甜甜笑起來。

  衛瞻滿意地走向霍瀾音。就算所有人都說霍瀾音變傻了,衛瞻卻知道他的音音即使變成了小孩子,也是聰明的小孩子。她分得清對錯,只是善良罷了。所有百轉千回的情感都在她的心底,她什麼都懂。

  「音音,你母親走不動。扶著她。」衛瞻道。

  霍瀾音茫然地望向衛瞻。

  「退開。」衛瞻下令稻時不要再扶姚氏。

  稻時鬆手,姚氏的身形晃了晃。霍瀾音猛地睜大了眼睛,往前邁出一步,扶住姚氏。

  「好孩子……」姚氏目光複雜的望著霍瀾音。

  稻時趕緊走到姚氏另一側扶著她。

  霍瀾音觀察著稻時的動作,模仿她調整了姿勢更好地扶著姚氏往前走。

  她扶得那麼用力,即使沒有稻時,也能扶得穩穩的。

  衛瞻落後了一段距離,望著霍瀾音的背影。他眼尾掃過一絲柔和的笑。

  霍瀾音忽然回過頭尋找,在看見衛瞻就在她後面不遠處時,她這才開心地笑起來,衛瞻沖她點點頭,霍瀾音安心地轉回頭繼續扶著姚氏往前走。

  衛瞻並不想打擾她們母女的相處,姚氏不能久站定然是要回屋躺著去的,他若跟去也不方便。

  周玉清趕忙迎上來,畢恭畢敬:「殿下,雅舍已經掃灑停當,外面天寒,還請殿下過去歇息。」

  衛瞻瞥了他一眼,道:「周玉清,孤若沒記錯你是借住。就不必拿出主人的架勢了。」

  「不敢!」周玉清一驚,趕忙跪地。

  衛瞻沒理他,徑直往前走。

  這府邸是他送給霍瀾音的,熟悉得很,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帶路。

  一直沉默著退到一側的白管家趕忙跟上衛瞻,隨時準備伺候著。他早就看周家這一家子不順眼了。周自儀入獄,霍瀾音出事後,周家人儼然把自己當成了這府邸的主人,周家的下人也沒什麼規矩,時常閒話。白管家早就看他們不順眼。

  衛瞻這般說話,白管家頗有出了一口氣的感覺。

  衛瞻剛舉起茶盞,小太監七星進來稟告:「殿下,霍小將軍求見!」

  「呵,這是去東宮被拒之門外,如今追到這裡來了?」衛瞻不耐煩地放下茶盞,「讓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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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聲音

  「聽說你要立霍瀾音為太子妃?」霍佑安一臉的不敢置信。

  衛瞻問:「你過來找我就為了這事?」

  「是!」

  「沒商量,不必說了。」衛瞻煩躁道。

  「讓之!」霍佑安驚訝極了,「你是不是瘋了?眼下是什麼時候?正是動盪的時候啊!你先前在朝堂上發病傷了大臣,已經讓天下人議論紛紛。你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政績、戰功,都快被那些臣民遺忘。若你這個時候再立一個傻子為正妃……」

  衛瞻抬起,目光淩厲,一片冰寒。

  霍佑安知道衛瞻這是不愛聽他這樣說霍瀾音,他歎了口氣,稍微放緩了語氣,繼續說:「我知道你不愛聽,可我說的是事實!如果你真的這麼做,支持你的人會越來越少。沒有任何一個臣民願意自己的天子是個瘋子!你當真就要眼睜睜看著屬於你的皇位被他人搶去?想想你中毒臥床的父皇!想想你這些年讀的聖賢書,受到的天子教育!你的天下你的江山通通都不要了!」

  衛瞻聽得很不耐煩,道:「不要把這些事情推到一個女人的身上。」

  「我不是責怪霍瀾音!」霍佑安臉色也變得極差,「縱使我以前覺得她不好,這次她願意犧牲自己來救你。我也不會再認為她配不上你。可我希望你冷靜一點!現在你的眼睛裡只有一個霍瀾音,再也裝不下其他。你睜開眼睛看一看,看一看普天之下的臣民是如何議論你的,看一看你的大志凋敗成何等模樣!」

  衛瞻悠閒地喝著茶,理都不理他。

  霍佑安扶額,頓覺挫敗感。

  「讓之,我也是仗著這些年的交情才敢來對你說這些話。你要是怪罪我,或是像重責別的勸諫大臣那般罰我殺我,我也認了。可自幼一起長大,有些話我不得不說。」

  「你如今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可你就沒有想過以你的身份當真能夠抱得美人閒散度日?最後的上位者,不管是誰都不會容你活命。」霍佑安頓了頓,「還是你以為皇后娘娘會顧念母子情放你一馬?」

  衛瞻的目光微凝。

  霍佑安歎了口氣,苦口婆心:「讓之,你怎麼就變成這樣了?這不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那個一腔淩雲志的天之驕子!」

  「你就當我受了刺激吧。」衛瞻隨口說。

  霍佑安被噎了一口,幾乎接不上話,怒道:「多大點事兒啊?你非要我像勸個小姑娘似地勸你?」

  衛瞻嗤笑了一聲,笑道:「被親娘害,被從小敬重的老師背叛,一直疼著的弟弟還他媽不是親生的,看中個女人還變傻了。老子就他媽就沒資格受刺激了?」

  衛瞻用玩笑的語氣,說得雲淡風輕,他指了指自己的頭,道:「壞了。」

  「什麼?什麼叫一直疼著的弟弟還他……還不是親生的?」霍佑安懵了。

  衛瞻沒吱聲,悠閒地倒了兩盞茶,遞給霍佑安一杯。

  「不喝。」

  「愛喝不喝不喝拉倒。」衛瞻將遞過去的酒盞往地上一摔。

  霍佑安看著衛瞻支著腿一副二流子的模樣,特別想爆粗,到底是顧念著衛瞻的身份,那髒話忍了回去。

  他再次放緩語氣,說:「讓之,江山和美人並不衝突,這是你當初說過的話。自己說的話被你吃回去了?你大可坐上帝位,將萬里江山握在手裡……」

  衛瞻打斷他的話,說:「我皇帝老子還沒死。」

  霍佑安又是被一噎,無奈道:「好好好,我失言!我說的是日後成吧?」

  霍佑安靈機一動,忽然有了主意。

  「讓之,讓之!你說,太子妃有什麼了不起,你疼霍瀾音就應該送她坐在皇后之位啊!」

  衛瞻像看個白癡一樣看著霍佑安。

  「我又說錯了?我就不明白了,又不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事情,你幹嘛非要放棄一個,二選一?」

  衛瞻拍了拍霍佑安的肩膀,誠懇道:「佑安啊,你不要每次在姜姑娘面前都像個悶葫蘆似的。若是你在她面前也能口若懸河像個老媽子似的喋喋不休,早把人拐回你霍家了。」

  「……不是,好好說著正事你說什麼姜聆啊!」

  衛瞻反問:「原來姜聆不是你的正事?」

  霍佑安深吸一口氣,無力反駁。

  山河腳步匆匆地跑過來,面露焦慮。

  衛瞻臉色一沉,沒等她開口,先問:「怎麼了?」

  「殿下降罪。霍主子忽然哭鬧起來,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奴幾個哄不好她……」

  衛瞻立刻起身,大步往後院走去。

  霍佑安立在原地猶豫了片刻,腦海中浮現上一次見到霍瀾音的情景,想起她堅決要陪在衛瞻身邊,不惜以身為藥的決絕。

  她當真如傳言那般變成了小孩子的神智?

  那麼個聰明狡猾的姑娘,忽然變成小孩子一樣笨笨的,倒是有幾分可惜。

  霍佑安心裡有幾分不忍,又因為有些好奇,不由也跟上了衛瞻的腳步,想去看霍瀾音一眼。

  衛瞻還沒進屋,就聽見了霍瀾音的哭聲。又是那種小孩子的哭法,不顧形象,五官都揪起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霍佑安跟過去,眼睜睜看著衛瞻走進屋中,他卻是不方便跟進去了。

  他聽著霍瀾音的哭聲,眼前浮現霍瀾音曾經那雙瀲灩中泛著明燦的眼睛,心裡不由產生一陣唏噓之感。

  衛瞻進屋不久,霍瀾音的哭聲慢慢小了。又過了一會兒,她的哭聲就完全聽不見了,連啜涕聲也無。

  霍佑安心下感慨,感情這回事果真是兩個人的事情,心中占了幾分只有自己最清楚。至於旁人的目光倒是變得無關緊要了。

  霍佑安忽然又想起了姜聆。

  每次只要一想起姜聆,他心裡就忍不住一陣悶疼。這種疼痛已經折磨了他很多年。

  也許衛瞻說的對,他在姜聆面前太過被動。如果他再主動一些,再強勢一些呢?

  他知道姜聆心中是有他的。

  想起姜聆的身體,霍佑安覺得自己不能再耽擱下去。他決定現在就去找姜聆,哪算用搶的,也將要姜聆扛回家去!

  「咳咳咳……」

  霍佑安剛剛轉身,身後的屋內傳來一陣姚氏的咳嗽聲。霍佑安皺了下眉,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音音如此,殿下費心了。咳咳咳……」姚氏的聲音很低,帶著久病的沙啞,若有似無地傳到霍佑安耳中。

  霍佑安轉身,望向窗戶的方向。關著的窗戶隱約映出裡面幾個人的身影。

  他莫名覺得姚氏的聲音有些耳熟,好像哪裡聽過。姚氏沒有再開口,他重新琢磨了一遍,卻想不起何時何地聽過這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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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3: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吻她

  霍佑安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兩步,猛地回過神來,停下了腳步。這間屋子,他可不方便進。

  他失笑搖頭,覺得自己今天果真是被衛瞻的態度氣糊塗了,連規矩都忘了。他又看了一眼落在窗戶上的人影,轉身往外走。

  走到前院的時候,他目光不經意間一掃,看見遠處遊廊下的陰影處,周荷珠一巴掌打在一個丫鬟的臉上。他多看了一眼,才大約覺得那人可能是周荷珠,至於被打的丫鬟鳶時,他自然是不認識的。

  畢竟與他無關,他也不方便插手管別人府裡的事情,匆匆離開霍府,翻身上馬,心事重重地往姜家去。

  然而他騎馬走了沒多久,家裡的小廝騎快馬追來,滿臉喜色:「小將軍,霍將軍回家了!」

  霍平疆已經離京很久了。他手握重兵,若非特殊情況得天子召允不會出現在京城,邊疆之地離不開他,京城之地亦不敢容他。

  霍佑安一怔,望了一眼姜家的方向,還是調轉馬頭,揮動馬鞭,騎快馬趕回家去。

  從下人口中得知父親在後院,霍佑安連衣服也沒換,直接大步往後院去。

  「父親!」

  「嗯。」霍平疆應了一聲,他隨意看了霍佑安一眼,問:「瞧著你這身衣裳倒不像是當值。」

  「京中官多事少沒有邊疆那麼忙,何況兒子如今當的差又是閑差。」霍佑安跨坐在石凳上,問:「父親,您不是被特允今年留京過年嗎?這次離開可是邊疆有什麼事情要交代?」

  「回了汾南一趟。」霍平疆道。

  霍佑安愣了愣,忽然不知道怎麼接話了,神色也跟著一黯。

  戰事停歇後,霍平疆每年夏天都會回一趟汾南,這是霍佑安知道的。只是沒想到這次霍平疆忽然離開,竟也是回了汾南。

  霍佑安想問什麼,又不知道怎麼問。不由沉默下來。如今的汾南不過是一座死城,這麼多年過去了,那裡仍舊沒有從戰火的陰影中走出來,就連周邊的百姓若是有能力者也紛紛搬離。因為人們都說每到夜裡,汾南城總是能飄出來哭聲,那裡有太多北衍被活活燒死的冤死亡靈。

  霍佑安對汾南沒有太多印象了,離開時他還太小。只記得處處都是慌亂的人群,所有人都在逃難。哪哪兒都破破爛爛的,時不時就能在路邊看見人的屍體。

  那個時候,他不過兩三歲罷了。

  「你李叔一家這次從邊疆來京,他們年歲大了,邊塞之地苦寒,早就該來京修養。」

  霍佑安問:「李叔一家子還要在咱們家做工?」

  霍平疆點頭,道:「你李叔一家不願憑白受恩惠,自然還是要留在府裡做事的。你閒時交代一下,讓他和陳管家一併管事。」

  「那倒無妨。他與陳管家本來就共事過,行事風格相近。我只是覺得他們夫妻年歲大了,有些不捨。畢竟當年若不是他們夫妻,我也活不下來。」

  「你知恩圖報是好,也當尊重他們的意願。」

  霍佑安連連點頭:「父親說的我都明白。」

  其實當年的救命之恩,霍佑安也不大記得了。他也說不清到底是保留了些記憶,還是從旁人口中日日聽來的事兒潛移默化當成了記憶。彼時汾南人聽說西蠻敵軍將要殺到,信的人慌亂逃命,不信的人留在汾南等著北衍的軍隊趕來守城。

  據說他母親當初是信的,可是她身懷六甲,暈吐浮腫跑不動逃不掉。所以她將所有的錢銀和糧食交給了隔壁李家,央李家逃命時帶走霍佑安。

  李家離開汾南的第三日,西蠻人圍城,北風助陣,囂張的大火席捲了汾南。大火一連燒了多日,火焰漫天。逃離的人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含淚望著故土葬在火海中,那些沒有逃走的親朋與鄉里成了火海裡的亡魂。

  霍佑安湊到霍平疆面前,神色鄭重起來,問:「父親這次在京中多久?何時回邊疆?」

  「問這作甚?」

  「父親,我是覺得如今朝中動盪。您不該那麼早回去,不若留在京中待命?不管是誰有了歹念,都要掂量一下您手中的兵權。」

  霍平疆看了他一眼,一眼看透兒子的心思,說道:「你若有當皇帝老子的心就去折騰,若只想做臣子就安分些。皇宮之中哪個做皇帝,與我無關,也和你沒什麼關係。」

  霍佑安一愣,又是被狠狠地噎了一口。

  ——今兒個也不知道犯了什麼沖。

  「父親怎能這麼想?」霍佑安站起來,「您怎麼能容忍亂臣賊子作亂不軌?」

  「你父親是打仗的。我的戰場在北衍邊疆,而不是皇城中那些皇勳貴族的勾心鬥角陰謀算計。不克扣軍糧昏庸殘民割地損疆,龍椅誰坐都沒什麼區別。」

  霍平疆不甚在意地舉起酒樽,對雪飲酒。

  一天之內,霍佑安在兩處碰壁,心裡萬分彆扭。他想了想,繼續反駁:「可如果新帝克扣軍糧昏庸殘民割地損疆呢?」

  霍平疆笑了一下,道:「如果你老子下一刻被酒嗆死你磕幾個頭?」

  「啊?」霍佑安瞪大了眼睛。

  「在我這裡沒什麼如果。日後事日後言。」

  「父親!您的熱血灑過北衍江山,當年您和陛下一刀一戟殺出來的太平……」

  「混帳小子!你老子還沒死,熱血還在身體內淌著。」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

  霍平疆再一次打斷他的話,說道:「皇帝老子在宮裡安心養病,太子忙著談情說愛。如今連為父何時離京都要管上一管。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說說你,老大不小連媳婦也沒娶上,要不乾脆淨身進宮當太監去罷。甚是合適。」

  霍佑安目瞪口呆。他湊到霍平疆面前,一臉的不可思議:「老爹,您喝醉了吧?」

  「一邊玩去。」霍平疆推了他一把。

  縱使霍佑安自幼習武,霍平疆毫不客氣的這一巴掌,也讓他有些吃不消,肩膀隱隱發疼。他揉著肩膀,看了一眼桌子上擺著的酒罈子,無奈地轉身往外走。

  得,他也不管成了吧?

  沒病不用養病,未婚妻不跟他談情說愛,他還不愛喝酒。那他去鬥蛐蛐行了吧?

  「艸,這季節沒蛐蛐……」

  霍平疆一個酒罈子砸過來,霍佑安堪堪接住。

  「再說髒話打斷你的狗腿!」

  霍佑安拍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得,跟衛瞻學壞了。不,是被衛瞻氣壞了。

  誰也不知道霍瀾音為什麼哭。她小心翼翼地扶著母親進了屋,十分乖巧地坐在床邊,聽母親說話。

  姚氏瞧著女兒變成這樣,心裡酸澀不已。她絮絮叨叨地和女兒說話,問她好不好,說她以前的事情,說著說著,紅了眼圈濕了眼角。

  霍瀾音一直很乖,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聽著。可後來不知道怎麼了,她忽然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傷心極了。

  姚氏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哄著她。幾個丫鬟也都過來哄她,拿來她平時喜歡玩的小玩具逗著她。

  可是霍瀾音一直哭一直哭,誰哄都哄不好。丫鬟們實在是擔心她哭壞了嗓子,惹得太子殿下怪罪,山河這才匆匆趕去稟告衛瞻。

  衛瞻進來瞥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姚氏,蹲在霍瀾音身邊,耐著性子哄她:「阿娘沒有哭,她只是生病了眼睛不舒服。」

  霍瀾音眨眨眼,疑惑地望著衛瞻,半信不信。

  姚氏驚訝地望向女兒。原來是因為她哭了,所以霍瀾音跟著哭了?

  「真的?」霍瀾音歪著頭。

  「真的。」姚氏整顆心潮濕著,聲音哽咽。

  霍瀾音彎著眼睛笑起來,軟軟地說:「阿娘乖乖喝藥哦。」

  「好。好。好……」姚氏輕輕點頭。

  霍瀾音留在姚氏身邊一直到傍晚,衛瞻看著霍瀾音十分依戀母親的樣子,心裡不甚舒服。雖然他早就料到了會這樣,可是這段時日霍瀾音滿眼都是他,總是繞在他身邊黏著他。而近日帶她回家,她這個小沒良心的竟把他丟到一旁,連個眼神都不給。

  「回宮了。」衛瞻聲音發沉。

  霍瀾音揪著眉頭搖頭,將臉貼在姚氏的肩膀上。

  衛瞻眉頭跳了跳,他往前走了一步,盯著霍瀾音的眼睛,問:「忘記答應我乖乖出宮,也要乖乖回去的?」

  霍瀾音眨眨眼,坐在床邊沒動。

  甚至衛瞻拿糖豆兒來哄她,也舔舔嘴唇還是不肯走。

  衛瞻的臉色陰沉下去。

  霍瀾音擰著眉,抬手攥住衛瞻的袖子晃了晃,她有好多話想說,可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她好急好急,哼唧了兩聲,眼巴巴望著衛瞻。

  姚氏側過臉一陣咳嗽,然後勸女兒:「音音聽話,回去罷。下次再回來看我。」

  「下次?」霍瀾音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

  她又轉過臉來看向衛瞻,明亮的眼睛滿懷期待地望著衛瞻。

  「下次!下次!」她大聲朝衛瞻說。

  衛瞻沉著臉,半天才點了頭。

  霍瀾音立刻燦爛地笑了,她一下子蹦起來,抱住衛瞻的脖子,使勁兒去親衛瞻的臉。

  「啵啵啵……」

  一聲又一聲。

  屋內的下人齊齊低下頭去。姚氏亦覺得有些尷尬地別過臉。

  就連衛瞻都覺得有些不自在,至於臉色自然早就柔和下來。他手掌握住霍瀾音的腰,將掛在他身上的霍瀾音扯開。

  衛瞻一臉嫌棄地用手背蹭了蹭臉上的,口水。板著臉說:「去,自己把外衣穿好。」

  「嗯嗯!」霍瀾音像隻翩飛的小蝴蝶一樣,跑到門口去拿斗篷自己來穿。

  姚氏望著女兒無憂的笑臉,她的臉上亦染上了幾分溫柔的淺笑。這是這淺笑不能深究,裡子到底是苦的。

  她不敢想女兒的未來會如何,她也不敢賭衛瞻會永遠寵著她的女兒。

  姚氏沒有堅持送霍瀾音出府,只立在門口目送她被衛瞻牽著走遠,直到消失在視線裡。

  姚氏輕歎一聲,轉身回了屋,忽然一反常態地吩咐稻時今晚多加了兩道菜。

  「哎!哎!」稻時趕忙應著,飛快跑去廚房吩咐。

  姚氏胃口一直不好,每日吃不了多少東西,一整日顆粒不進也是常有的事情,更別說大夫開的補藥。今日她胃口變好竟破天荒地自己點了菜,稻時高興不已。

  姚氏扶著桌子,努力彎腰,費力撿起地上的一串紅瑪瑙手串。這是鶯時給霍瀾音帶著玩的,霍瀾音走的時候,這手串不知道何時落在了地上。

  縱使沒什麼味道,姚氏晚上還是吃了不少東西。稻時見狀,趕忙端來太醫開的補湯。姚氏竟也喝了小碗。

  「夫人就該這樣!」稻時笑得樂不攏嘴,「要是姑娘知道了,一定會很高……」

  稻時一怔,驚覺失言,低聲說:「姑娘會好起來的,等姑娘好了,夫人也會好起來的!」

  姚氏微笑著,摩挲著手中那串紅瑪瑙手串。

  她不是愚蠢至殉情的人,可也不是惜命的人,要不然也不會這些年把用來調養身體的錢銀全部用在幫助那些更需要的鰥寡孤獨者。

  先前,霍瀾音雖然經歷了苦難。可姚氏知道她的女兒是個有主意的,是個堅強的人,像她的父親一樣。她相信她的女兒即使短暫不幸,也會努力給自己拼一個好的未來。她一直對霍瀾音有信心,也沒什麼不放心的。而她身為母親,一無所有,並不能幫霍瀾音多少,說不定還會拖累女兒。

  她不會主動赴死,卻也覺得短壽沒什麼壞處,還能早些見到冥府中等著她的人。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姚氏慢慢收攏蒼白乾枯的手指,握緊掌中的手串。

  她的女兒病了,病得厲害。未來不可知,女兒以後說不定會被拋棄、會被人欺負、會活不下去。她得好起來,她得努力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才能照顧女兒的餘生。

  霍瀾音回去的路上一直神情懨懨,沒什麼精神地偎在衛瞻身邊。馬車不小心顛簸了一下,下巴磕在衛瞻的手臂上,她也沒什麼反應。

  「明天還帶你回家。」

  栽歪靠在衛瞻肩膀的霍瀾音一下子坐直身子,腰背挺直,沖衛瞻露出特別燦爛的笑臉。

  「嗤。」衛瞻冷笑了一聲,伸手捏了捏霍瀾音的臉,「你故意等著我這話吧?小狐狸傻了也是隻小狐狸……」

  霍瀾音的眼睛彎成了一道縫兒。

  因為衛瞻答應第二天還能出宮回家見母親,當天晚上她特別乖地主動跑進偏殿去泡藥浴。

  當然了,衛瞻得陪著她一起才行。

  這回衛瞻做了準備,浴桶旁邊的桌子上放著零食糖果,還有霍瀾音喜歡玩的小東西,甚至放了一本書,若她不想吃也不想玩,他就給她講故事。

  他要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想讓她再想起在浴室裡不好的記憶。

  第二天,衛瞻還在睡著,霍瀾音卻已經早早醒來,她雙手托腮望著衛瞻,等了又等,他還是不醒,霍瀾音急了。她鼓起軟軟的兩腮,朝衛瞻吹了一口氣。

  衛瞻皺了下眉,卻很快舒展開,繼續睡著。

  霍瀾音哼唧了兩聲,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湊過去舔了一下衛瞻的眼睫。

  「還不起,還不起!」霍瀾音嘟起嘴。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揪了一根衛瞻的眼睫毛。

  衛瞻眼皮跳了跳,黑著臉睜開眼睛,卻忽地對上一雙澄澈的眼眸,澈如山間靜潭,瀲如波中月。他在她的眼中看見了自己,她的眼睛裡只有他,正如他的心裡也只剩下了她。

  有那麼一瞬間,衛瞻以為她回來了。他的泥泥回來了。他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你醒啦!」霍瀾音開心地笑了。

  衛瞻那顆心忽然停跳了一拍。

  哦,他的泥泥還沒有回來。

  衛瞻溫柔地揉了揉霍瀾音的頭,掌中的力度忽地加重,翻身將她壓在一旁,合上眼,吻她。

  即使,現在的她根本不知何為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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