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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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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21: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軟禁

  「這老匹夫眼睛真是毒著呢!」

  走進院子裡,奚荏都忍不住感慨道。

  雖然她對沈漾並沒有太多的尊敬,也知道沈漾並不清楚韓謙所面臨的真正危機有多嚴重,但對沈漾短時間內就能猜出韓謙故意隱瞞的很多事,還是震驚不已,她心裡想,這或許就是所謂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吧?

  「天祐帝疑心甚重,但看人的本事還是一等一的,他為三皇子選中沈漾為師,怎麼可能會岔?」

  韓謙笑著說道,但心裡則想到沈漾對他的冷淡態度,暗感只怕從這件事起,沈漾便不再將他視為一路人吧?

  這麼想,他心裡也是微微一嘆,他此時不能將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陰謀全盤托出,便不能有力度的反駁沈漾的指責。

  當然,他也如此決絕,更主要還是出於私心,更無法理直氣壯的去反駁沈漾的指責。

  即便最終的事實發展,無法達到他所預期的效果,但剝奪柴建對侍衛營的指揮權,將張平徹底壓制下去,令他們在襄州再難對三皇子指手劃腳,則至少能為他贏得戰事爆發期間這幾個月的主動權。

  錢鋪籌貸,實是一個滾雪球的過程,韓謙只要能在北線戰事持續期間抓住主動權,少說能以臨江侯府的名義,籌得三五千萬錢的巨資,哪怕是他只能挪用其中的一部分,也能贖買相當一部分的奚氏族人,最終使得以馮宣為首的船隊、以楊欽為首的船幫,成為他手裡能與四姓抗衡的力量。

  這支力量並不需要多強大,哪是二三百精銳,只需要能夠與四姓相抗衡,就足以令他父子二人在敘州立足。

  而他對李知誥威逼也好,利誘也好,又或者說李知誥對養父信昌侯的做法並不贊同、更務實、能力更強也好,但李知誥最終能為韓謙所說服,最根本的一點,也是李知誥有他的勃勃野心。

  沈漾或許不知道更多的內情,但他也恰是看透這些,才對他們的意見特別大。

  「這老匹夫明天與三皇子見杜崇韜,杜崇韜會輕易同意龍雀軍吃五千民夫的空餉?」奚荏猶有些擔心的問道。

  她知道韓謙以錢鋪籌貸來的錢款,即便沒有為此負責任的態度,最終還是要用以擴大左司實力的,但信昌侯府及晚紅樓即便再選擇隱忍,也會斷掉對李知誥所部的額外貼補。

  為了履行對李知誥的承諾,吃空餉以及後續的販鹽之事,還必需要成,要不然的話,韓謙還是無法掌控這邊的局勢發展。

  只是她想不明白,韓謙憑什麼篤定認為杜崇韜會輕易同意這事?

  「杜崇韜或有異志,但他的羽翼還沒有豐滿,因此他會更在意天祐帝的態度,」韓謙說道,「你要知道,天祐帝對三皇子的態度,自然也是天祐帝的一種態度,很可能是天祐帝此時最主要的態度,杜崇韜要是看不明白這點,他就跟信昌侯一樣蠢了。」

  「……」奚荏微微一怔,沒想到韓謙算計此事,已經到這一步了,但轉念想到一事,說道,「你回金陵敢如此放肆行事,也是篤定以為信昌侯李普他們會悟透這點,但事實可並沒有像你所預期的那麼發展啊?」

  「哪能事事皆料敵先機?當然,我也是錯估了這些人的心胸氣象,這或許是信昌侯李普不如其兄的關鍵吧,又或者浙東郡王李遇早就知道這些人的存在,只是早就認清他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才不與謀事吧?」韓謙略感疲倦的說道,「杜崇韜能與李遇、徐明珍等人並列,相信他的眼界應該能更高一些。當然,他為了給安寧宮一個交待,估計具體過程會有些波折,或者最後會削減吃空餉的民夫規模。」

  *******************

  這時候楊欽領馮宣、高寶兩人走進來。

  龍雀軍主力進抵襄州城,在城東的牛首寨駐紮下來,馮宣、高寶、馮璋等人也率四姓船隊,裝了滿滿八船物資抵達襄州城外。

  「你們即刻將八船物資運往滄浪,龍雀軍要直接徵用這批物資,但錢款或相應的折抵物資,過幾天就會結算給你們,」韓謙吩咐道,「襄州還不敢拖欠三皇子的糧餉,只是短時間內兵馬都要往西線集結,軍中物資周轉沒有那麼快。」

  韓謙不想立時跟四姓撕破臉,暫時借用四姓的物資,還是要及時結算錢款或相應的折抵物資。

  不過,只要杜崇韜同意龍雀軍虛領三五千精壯民夫的錢糧空餉——雖然這事會有些波折,但韓謙相信杜崇韜最終會讓步的——而這筆錢糧主要由他來掌控,韓謙就敢提前預支四姓船隊所運來的這批物資。

  龐氏騙局簡單的說就是拆東牆補西牆,只要有東牆可拆,西牆就不會倒。

  在沈漾從軍中再多挑選兩百名少年將勇加強新編侍衛營的力量之前,韓謙輕易還不敢離開襄州城,決定由田城、楊欽兩人先與馮宣、高寶、馮璋所率領的四姓船隊前往滄浪,將他在滄浪所計畫要做的事情,先鋪陳開來。

  而為了履行對李知誥的承諾,韓謙還讓馮宣將價值三四百萬錢的篷布、土布、傷藥、桐油、皮料等軍需物資,直接運往荊子口,交給李知誥接手。

  襄州是會保證所有集結於鄧襄行營旗下的兵馬物資供給,但主要也是糧秣馬料,而兵甲寒衣傷藥乃至駐紮所需的篷布、引火所用的油脂等物,襄州所供應的量就極為有限的,主要還是需要各軍自備。

  目前朝廷下令,從江鄂諸州往襄州集結的物資,也是以糧食為主。

  龍雀軍欠缺的物資太多了,即便李知誥所部以及侍衛營一直以來都得到重點的物資保障,寒衣傷藥還是有嚴重的不足。

  李知誥才三十歲出頭,就已經是軍中老將,他率部駐守荊子口,不用韓謙擔心會出多大岔子,但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將卒士氣旺盛與否,是跟物資供應直接成正比的。

  韓謙與李知誥的這次兵變,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暫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即便李普及黑紗婦人在金陵接到信息,短時間內對襄州之事也是鞭長莫及,但韓謙要做好迎接他們反撲的準備。

  而最好的準備,就是李知誥能徹底掌握住第一都兵馬,並建立軍功。

  不過第一都主要武官,都還是忠於信昌侯府的嫡系,李知誥到底能拉攏其中多少人,此時還是未知數,但李知誥一方面要鎮住手下將卒不躁動,又要抵達來自西翼少習山(武關)方面的軍事壓力,悉為不易。

  安排田城、楊欽他們離去,這時候隔著院牆姚惜水的聲音幽幽的傳來:「一切都已在你的掌控之中,你此時該將這院子裡的人手撤出去,還我自由身了吧?」

  「我何曾拘禁過姚姑娘的自由啊,我這還不怕姚姑娘脾氣暴躁,什麼冷不丁的刺我一劍?」韓謙笑道,「我這邊備有薄宴,姚姑娘要不是不介意,可以過來飲一杯酒。」

  片晌後,姚惜水帶著兩名丫鬟款款走過來,進院子裡前,還刻意將袖子挽起來,露出欺霜賽雪的手臂,向警惕盯過來的韓謙表示她身上沒有藏什麼兵刃。

  韓謙不會因此就放鬆警惕,這麼冷的天氣,姚惜水及兩名丫鬟都穿著厚厚的襖裳裘衣,誰知道她們鼓囊囊的身子真材實料,還是藏著別的兵刃,示意奚荏上前仔細搜姚惜水她們的身。

  奚荏原本還挺佩服韓謙的,特別韓謙敢冒那麼大的凶險去遊說李知誥,令她對韓謙大為改觀,但這時候見他反倒怕三個女孩子會對他出手,又忍不住鄙視的橫了他一眼,才不情不願的上前搜姚惜水她們的身。

  成熟的男人更知權衡利害,行為發展因而更容易預見,韓謙對容易受情緒驅動的女人這種生物,防備心要更強一些。

  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之所以將局面搞得這麼糟糕,還不是受他們過度情緒化的控制慾所致?

  因此這幾天,韓謙沒有限制柴建、張平、李沖三人的行動,但是派人將姚惜水軟禁起來。

  「你有想過要怎麼收拾這殘局,又或者壓根就不管敘州之外,洪水滔天?」姚惜水挑眼看著韓謙問道。

  「要是姚姑娘及夫人能夠想明白,韓謙此舉實是一心為你們著想,一心為你們好,也就不存生什麼殘局不殘局的了?」韓謙將腰間佩刀解下來,放在身前桌案上,笑著說道。

  「你都將刀架到他人脖子,還有臉說是為他人著想?」姚惜水嗤笑道。

  「姚姑娘,這就是你頭髮長見識短了,」韓謙咂著嘴說道,「想當初你犧牲色相引誘我,還在我酒裡下藥,千方百計想要製造我暴病而亡的假象,你說說看,我事後有沒有埋怨過你們,還不是勤勤懇懇的為你們獻計獻策?為什麼我能如此啊,因為我知道姚姑娘為我指出一條前程無限光明的道路啊。怎麼事情臨到你們頭上,就想不明白過來呢?」

  姚惜水美眸寒芒掠過。

  韓謙站起來,走到姚惜水,冷不丁伸手將她頭上的髮簪摘下來,屈指一敲,非金非銀,而是精鋼所鑄,往桌面擲去,鋒利的髮簪足足刺入桌面一寸有餘。

  姚惜水沒想到韓謙說她色誘之類的話,實是故意為之,目的是引誘她露出破綻。

  「這不過是小女子防身之物,以防有人對小女子心存有非分之想,韓大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膽小怕事了,又或者韓大人對小女子還有非分之想?」姚惜水問道。

  「我不怕事,但怕死,更怕莫名其妙的死在女人手裡。」韓謙說道。

  「要不要殺你,不是我此時能決定,」姚惜水說道,「至少在得到夫人進一步的命令之前,你還是安全的。」

  「……」韓謙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起來,拍著大腿跟姚惜水說道,「說到用計,你們還真沒有誰是我的對手,與其在這裡費勁心思恐嚇我,還不如想辦法,怎麼去修補殿下對你們已經支離破碎的信任吧!你們不會到這時候還想沒有明白過來,你們最大的敗招,就是沒有想著要怎麼去贏取殿下的信任繼以贏取天祐帝的信任,卻是妄圖控制一切!難不成,你們一直以來,都有控制君王以逞私慾的傳統?」

  姚惜水美眸一斂,盯著韓謙說道:「你不要妄圖拿這種話來試探我。」

  「看看,姚姑娘這回沒有上當,腦子總算是回到正常水準了,看來以後還要請姚姑娘多賜教啊!」韓謙站起來拱了拱手,準備請姚惜水離開,沒有請她留下來飲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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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子之權

  韓謙正侍請姚惜水離開,院門口傳來一陣喧嘩,聽聲音卻是柴建、張平、李沖三人要闖將進來。

  「讓張大人他們進來。」韓謙朝前院吩咐道。

  柴建、李沖為在院門口被強行解除兵刃而憤恨不已,走進來看到姚惜水並沒有什麼異狀,才稍稍鬆一口氣,盯著韓謙說道:「此時諸事皆順你意,你應該得意的吧?」

  「柴大人說笑了,我只不過請姚姑娘和平友好的聊一聊人生理想,有什麼得意不得意的?」韓謙笑道。

  「……」張平輕輕扯了扯柴建的袖襟,不叫他跟韓謙爭什麼口舌之利,朝韓謙拱拱手,說道,「你此時是贏得殿下全部的信任,但不知道你能將這份信任保持多久?」

  「我自然是為殿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永不辜負殿下對我的信任嘍。」韓謙笑道。

  張平嗤笑一聲,顯然是對韓謙的話不屑一顧,只是說道:「但願韓大人能記住今日的話,不要過三五個月就遺忘殆盡!」

  「三五個月?張大人是暗指韓某人僅有三五個月能折騰?」韓謙問道,「張大人氣度連個女人都不如啊——剛才姚姑娘還跟我說要摒棄前嫌呢。畢竟姚姑娘之前也毒殺過我,她實在沒有理由在這次的事情上耿耿於懷啊!」

  柴建、李沖皆狐疑的朝姚惜水看去,不知道她跑過來見韓謙,是想私下達成什麼秘議?

  姚惜水沒想到韓謙說胡話挑撥離間真是張口就來,完全沒有半點心理負擔,也完全不懼會被當場拆穿。

  不過待姚惜水想要拆穿韓謙專為挑撥所編的胡言亂語,突然間發現韓謙的話其實很難反駁。

  即便反駁了,韓謙很可能也已經在柴建、李沖兩人心裡留下先入為主的印象,就是她姚惜水對這次的事變,並不是十分在意跟仇怨。

  「你可知曉,你父親出仕敘州之事,差點被內侍省少監沈鶴破壞,是我在宮中出手阻止安寧宮埋伏在天祐帝身邊的眼線通風報信?」張平渾不在意韓謙的挑撥離間,盯住韓謙問道。

  「那真是要多謝張大人了,」韓謙為信昌侯府及晚紅樓做了那麼多事,才沒有覺得要對張平感恩戴德,彼此間只是利益交換而已,當下也是撇嘴一笑,說道,「我跟姚姑娘剛才話也說得很清楚,你們現在最緊要不是針對我做什麼,而是要修補殿下對你們已經變得支離破碎的信任。」

  「韓大人得敘州就滿足了嗎?」張平盯住韓謙的眼睛問道。

  「我也跟姚姑娘說了,我這人不怕事,只是怕死而已。」韓謙聳聳肩。

  「那好吧,希望韓大人能記住此時所說的話。」張平拱拱手,便帶著姚惜水、柴建、李沖等人離開。

  「這個姓姚的還有這個張平,倒是比李沖、柴建要略強一些呢。」奚荏看著姚惜水、張平等人走出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

  「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再強都有限的,至少不是我的敵手。」韓謙淡然說道。

  韓謙之前沒有接觸過張平,也就談不上有什麼熟悉,不過姚惜水的警惕性雖然更高、也更果決,但在韓謙他看來,像姚惜水這類人自幼所接受的訓養,都是側重陰柔手段,而她們所玩的陰柔手段,卻是遠不及他超越當世上千年的經驗累積。

  看韓謙這一刻顯得得意又自信,奚荏忍不住想要翻白眼,但也不得不承認,韓謙破局的手段,實在是遠遠超過她的想像。

  雖然她一直未忘殺兄之仇,但為奚氏族人計,不得不留在韓謙身邊三四個月時間,奚荏也不得不承認,韓謙在她眼前彷彿打開了一個她在靖雲寨、在敘州從來都不敢想像的世界。

  …………

  …………

  「三皇子身邊到底發生什麼事情,鄧襄房真就一點都沒有覺察?」

  郭榮當夜就出錦興坊去見徐昭齡、金瑞,誰都知道他們是安寧宮、太子及外戚徐氏一系的人物,也不需要為此刻意避諱什麼;再者,襄州城內都是大楚將臣,迎來送往也不是什麼斬頭的罪。

  徐昭齡原為左武衛軍監軍使,此次又兼領西北面行營監軍使,名義上是鄧襄集結兵馬除杜崇韜、三皇子楊元溥的第三號人物,但無論是杜崇韜個人對左武衛軍的掌控,還是杜崇韜順應天祐帝的意志,對外戚徐氏的權勢進行限制,總之徐昭齡這個監軍使在襄州城多少有些名不符實。

  除了監察左武衛軍及襄州諸部兵馬有無異動,徐昭齡手裡並無太多的實權,不像有一部分南衙禁營軍以及北衙侍衛親軍,錄事參軍及法曹參軍等將,都要向監軍使直接負責。

  實際上徐昭齡的個人能力也有所欠缺,要不然的話,作為徐氏僅次於徐明珍父子的核心子弟,徐昭齡即便不在朝中直接掌握要害部門,也理應執掌像潤州、揚州或餘杭等大州大郡的軍政之權,而不是作為監視限制杜崇韜的棋子使用。

  徐昭齡在襄州不直接掌握實權部門,身邊除了數十護兵外,所能調用的資源,甚至都不如職方司鄧襄房主事金瑞。

  此外,郭榮真有什麼不滿,也只能質問鄧襄房主事金瑞辦事不力,還沒有資格對徐昭齡指手劃腳。

  面對郭榮的指責,金瑞枯瘦的臉頰擠出一絲苦澀的笑。

  他是早就注意到三皇子身邊的侍衛人馬頻繁更換,李知誥、韓謙身邊的扈衛也頻繁進出襄州城,但除非杜祟韜下令或者徐昭齡以監軍使的名義強烈抗議,不然在襄州城裡,還有誰能對這事指手劃腳?

  當然,金瑞注意到錦興坊那邊的異常之後,有提醒徐昭齡,奈何徐昭齡沒有足夠的重視,金瑞也沒有無計可施。

  除了動用最暴烈、最直接的手腳,職方司鄧襄房受金瑞掌控的那些精銳斥候,也只能盯著龍雀軍那邊的動靜,卻沒有其他的處置權。

  不過,當前最緊迫的還不是三皇子身邊有什麼異動,而是壽州在蔡州南部、光州北部的兵馬,正承受著梁軍所施加的極大壓力。

  他們此時更應該共同努力的,是要使得在鄧襄方向所集結的大楚兵馬能夠更積極主動一些,以緩解壽州軍此時所承受的巨大壓力,甚至暫時跟三皇子所屬的龍雀軍合作,也是在所不惜的。

  因此,對於郭榮建議徐昭齡出面阻攔三皇子與沈漾向杜崇韜討要空餉軍糧,以限制龍雀軍在左前部能有什麼作為,金瑞心裡則是不贊同的。

  事實上,龍雀軍倘若能對少習山一線的梁軍有所作為,甚至進而威脅到梁國整個山南地區,必然能叫梁國此時集結於潼關、洛陽一帶的後備兵馬不敢輕舉妄動,這實際上也將能緩解壽州軍在北線的壓力。

  不過郭榮、徐昭齡未必會這麼想,金瑞也就不便急於表達自己的意見。

  …………

  …………

  「……秦王怫然怒,謂唐雎曰:『公亦嘗天之子怒乎?』唐雎對曰:『臣未嘗聞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唐雎曰:『大王嘗聞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頭搶地耳。』唐雎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專諸之刺王僚也,慧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懷怒未發,休寢降於天,與臣而將四矣,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待沈漾又從軍中選撥兩百多少年將勇加強新編侍衛營的實力之後,即便領受民夫錢糧一事暫時還沒有出結論,韓謙便過來跟三皇子辭行,準備前往滄浪主持築城之事。

  即便沈漾、郭榮、陳德、柴建、李沖等人在場,韓謙猶是侃侃而談,

  「沈漾先生必然跟殿下傳授過此文的要旨,但韓謙從此文所悟卻是另一番道理,殿下可要聽一聽?」

  「韓師請講。」楊元溥專注的往前傾過身子,示意韓謙繼續講下去。

  「韓謙從《唐雎不辱使命》一文所悟的道理,乃是天子之權位於五步之外、千里之內——五步之內,天子亦與常人無異。前朝中晚期以降,諸君王性命都操|弄於宦臣之手,即五步之內不保,自然難談五步之外、千里之外的天子之權了,」韓謙坐於案前,侃侃而談道,「此時沈漾先生為殿下所選三百少年將勇,皆少年心性、意氣風發,還沒有學會背叛,還沒有學會陰謀,殿下當親事之,明示訓令,嚴加操訓,遇賞則賞,遇罰則罰,待殿下能掌握五步內之事,便能謀千里之權,切不可操之過急,也不可失之懈怠,將五步內之事委於他人……」

  沈漾、張平皆以鼻觀心,不置可否;陳德嘿然而笑,覺得韓謙此議怪誕新鮮;柴建、李沖則目藏怒色殺機,郭榮則似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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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奚氏族人

  韓謙再次站在均縣故地滄浪洲頭,已經是十一月十四日了,這距離他進入襄州已經是又過去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剝奪柴建、張平等人對侍衛營的指揮權,新編侍衛營,確定沈漾在三皇子身邊主事,這諸多事足足浪費了近半個月的時間。

  也許在別人看來,這是值得的。

  不管沈漾對韓謙、李知誥是否存在偏見,但沈漾為人是公正的,會極力去維護龍雀軍內部的穩定,也會更有效的將郭亮、高承源等將官的積極性調動起來,使得龍雀軍內部更均衡的發展,使得更多寒族將卒有機會出頭,也將最終穩固三皇子的權勢,提升其聲望。

  然而對分秒必爭的韓謙而言,白白流逝的半個月時間,實在是令他深感痛惜。

  楊欽、田城也是一直等到沈漾等人率龍雀軍主力抵達襄州城之後,才被韓謙重新放到滄浪來主事,等到韓謙拖延三四日趕過來,計畫中的滄浪城,到這時連幾座坊院的地基都沒有清理出來。

  不過留在滄浪的人馬,在過去半個多月時間裡,還是做了一些事情。

  漢水北岸,從均縣殘城往西、往北百里內的崇山峻嶺,分佈在近百座大大小小的山寨,與外界道路不通。

  在過去半個月內,留在均縣故城的人馬,跋山涉水翻越山嶺攜帶茶藥鹽鐵等厚禮前往溝通。

  相當部分的山寨對自持官兵身份前來的左司斥候還保持警惕,將厚禮拒之門外,但也有十數座山寨生存狀況實在窘迫,同時這些山寨與外界的交通情況相對要好一些,意識到楚軍沿丹江挺進的勢態極其堅決,擔心堅決拒絕會遭到嚴厲的打擊,接受左司所餽贈的厚禮,也各自派出十數二十精壯,總計湊成三百壯勞力集結到修築滄浪城的均縣故城,供左司勞役。

  這便是左司在均縣故城過去半個月的最大收穫,然而韓謙想要在均縣故城的修建滄浪城,三百壯勞力實在太少了。

  韓謙將馮宣以及馮璋、高寶等受四姓所派負責押船的頭領召喚過來,說道:「殿下要在此地築滄浪城,人力匱乏,四姓都借我十人使用,馮宣你手下人馬稍多一些,則留三十人下來,應該不會耽擱你們押船返回敘州。」

  左司贈山寨以厚禮,收授厚禮的山寨也都知道天下沒有白得的午餐,除了派出一部分精壯勞力參與勞役外,其他也用山貨補足缺額。

  相比較以往控制鄧襄地區的統治者,一心想控制、盤剝這些山寨而言,左司至少為物資匱乏多年的山寨,提供公平交易的機會,雖然不會立即打消所有山寨的戒心,但也沒有引起尖銳的對立,算是開了一個好頭。

  韓謙除了將收攏過來的山貨,交給馮宣他們運往敘州,折抵第二批運出敘州的八船物資貨款之外,還額外從錢鋪近期所籌貸的錢款裡撥出三百萬錢,折抵船隊的運費以及四姓應得之利。

  韓謙此時再提這樣的要求,四姓所派的頭領都難以拒絕,都不用高寶在背後鼓勁唆使,馮璋等人便應承下來:「韓大人所令,我等莫敢不從。」

  畢竟韓謙僅僅是暫時跟各姓借用十人而已,他們回到敘州,還都可以從部族補足人手。

  馮向洗楊四姓,雖然在大楚版圖之內只能說是夜郎自大,但每姓轄管番民都在千戶以上,不要談健勇,壯勞力也都有小兩千甚至更高。

  「諸位給韓某人以方便,韓某人也沒有其他能謝的,這幾件小玩藝,大家拿著玩耍吧。」韓謙示意奚荏拿出幾隻錦囊,分贈給馮璋等人。

  馮璋揭開錦囊看裡面所裝皆是上等碧甸子(綠松石)所雕的小獸,酣態可拘,皆是欣喜的連連道謝。

  均縣故城自古以來便產碧甸子。

  前朝中前期與西域往來甚密,碧甸子猶受世人歡喜,而到前朝晚期,碧甸子不及其他珍玉受世人歡迎,但依舊是名貴珠玉,特別是湘南、黔中等地的土籍番民,猶有用碧甸子作為飾品的習慣。

  這批折抵貨款的山貨裡,最為珍貴的則是一批碧甸子原石。

  韓謙贈送給馮璋等人的碧甸子雕獸,個頭看似不大,卻可以說是罕見的珍品了,拿到敘州,少說也值兩萬錢。

  馮璋等人雖為四姓所派遣押船的頭領,但在四姓內部都勉強算不上核心子弟。

  四姓最初被迫跟韓謙打交道,四姓戒心極重,兼之船隊所行江湖險惡,四姓也沒有哪個核心子弟願意承擔此事,因此馮璋、高寶這些寨兵裡的小頭目才被委以重任。

  兩萬錢,差不多相當於馮璋他們能從四姓所得的大半年賞錢了。

  另外,四姓船隊已經成功從敘州運出兩批物資,馮璋等人私下也夾帶一些貨物到金陵及襄州,韓謙也示意結算時抬高了價格,使他們兩次腰囊就豐鼓了很多。

  只要是人,都難免會受種種利益驅動,即便馮璋等人最初時對韓謙充滿戒心,兩次一來,他們的戒心就化解一盡,而在情感上更加親近韓謙及左司。

  韓道勳在敘州放開地禁,除開潭州暗中派入敘州的人手外,受金礦謠言蠱惑,這三四個月來新湧入敘州的流民,已經有兩三千之多。

  這對在籍人口才六七萬的敘州,已經造成不少的擾動,特別是放開地禁之事,令四姓猶為警惕,但無論是潭州在幕後做工作,還是四姓實際已經放棄對黔陽城的控制,除非撕破臉,四姓都難以遏制這一趨勢的蔓延。

  當然四姓此時還能隱忍,一方面是船隊確切給四姓帶去不菲的利益,而不是當初他們所擔心每年會被剝盤四五百萬錢,一方面,跟馮璋等人回去的鼓動、宣揚也不無關係。

  韓謙站在寒風吹灌的江灘前,跟馮宣、馮璋等人說了一會兒話,便讓他們上船,由楊欽率三艘戰帆船護送他們返回敘州去,這樣他們在年前,或者還能再往襄州運入一批物資。

  韓謙同時還寫一封信,交由楊欽帶給他父親。

  送走馮宣等人,韓謙與奚荏登岸走回營地。

  除了山寨送來的三百壯勞力,四姓船隊及船幫留下的百餘人,從匠坊抽調出來、隨龍雀軍主力西進的百餘匠師、匠工外,還有左司兵房五十餘精銳斥候,都集中在北岸的均縣殘城之內。

  營地的規模頗大,大多數都只能住進臨時搭建的窩棚裡,韓謙的主帳稍些闊氣一些,挑選了一棟院子,用篷布遮覆破天窗的屋頂,勉強將寒氣抵擋在外面。

  這時候,田城領進來兩個一老一少、身材都頗為健碩的黑臉漢子。

  這兩人大冷天也是赤著腳在雪地裡走,都凍得皸裂開來,露出一道道血口子,身上衣服也破破爛爛,凍得他們直打哆嗦。

  「昌叔、奚發兒!」

  雖然早在二十年前,趙無忌就已經去找楊欽會合,從楊欽手裡接管十六名第一批被贖買過來的奚氏少年,但趙無忌帶著這批奚氏少年在山野間訓練,還沒有回來跟韓謙會合,奚荏也是到此時,才有機會第一次跟族人相見。

  看到兩名黑臉漢子,奚荏也抑不住內心激動的心緒,微顫著喊出聲來。

  「少小姐……」兩名奚氏族人遲疑的打量著男扮女裝的奚荏。

  奚氏部族被肢解拆散,已經有幾年了,奚荏也是從少不更事的黃毛丫頭,長成風韻清豔的二九少婦,容貌變化頗大,但奚成被殺,奚荏被馮昌裕送給刺史公子為奴的事,奚昌與奚發兒父子還是都有聽聞。

  卻是沒有想到能在千里之外,與少小姐相遇。

  奚昌、奚發兒父子倆還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即便認出奚荏來,當下也只能強忍住激動的心緒,低頭等候韓謙的發落。

  韓謙坐到長案之後,此等條件簡陋,指了指案前鋪開的草蓆,示意奚昌、奚發兒父子席地坐下來說話:

  「奚成忘卻奚氏被滅的仇恨,甘心淪為馮昌裕的走狗,曾意欲刺殺我父子,最終被我身邊扈衛所殺;我與奚荏約定,只要奚氏子弟能為我所用,我會傾盡全力助奚氏在敘州的山水之間重新獲得立足之地!我現在問一問你們,可願效忠於我?」

  奚昌、奚發兒怔立當場,屈坐在草蓆上,屁股都沒有敢放下來呢,難以相信韓謙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大人所言皆是事實,我已經決定效忠於大人,以換取奚氏復族的機會——馮宣及敘州船幫暗中尋找、贖買奚氏族人,也是大人所授意。」奚荏照著與韓謙的約定,跟奚昌、奚發兒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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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奴兵

  奚氏先後遭前敘州刺史馬元衡及黔陽縣令馮昌裕的迫害,當年的精銳族兵近乎被徹底殲滅,僅留奚昌等六七十降卒,與近四千奚氏老弱病殘,最終被馮昌裕販賣到湘西南、黔中舊郡為奴。

  那是天祐六年的事情,而當時奚發兒、奚成年僅十六歲,奚荏當年僅十一歲,他們不可能忘卻族滅之仇、家亡之恨。

  在被販賣過程中,奚氏族人境遇極其慘淡,老死病死乃至被新主折磨至死者甚眾,此時或許還能有兩千族人苟喘延息。

  即便心中族滅之恨難滅,但奚昌、奚發兒對復族之事,已經絕望。

  奚昌、奚發兒當初是被分別販賣到兩地,這次在途中相逢已經是喜出望外,為他們這些年的慘淡為奴生涯最為值得慶賀,不過就算如此,就算他們看到有不少奚氏子弟被集中送到滄浪,也僅僅以為是另一段被奴役生涯的開端,誰能想到猝然間能看到直接叫他們心火盛燃的復族曙光?

  無論是他們個人利益,還是為奚氏復族,奚昌、奚發兒都毫無保留的完全接受韓謙的說辭——即便奚成之死並非全如韓謙所言,奚昌、奚發兒又怎麼會去鑽這個牛尖角?

  「奚昌、奚發兒願聽從大人差遣,誓死相隨,若違此誓,山神棄之。」奚昌、奚發兒這時候才知道他們父子能夠相逢,一切皆是韓謙的安排,僅此一項就足以叫他們對韓謙感恩戴德了,當即趴下身子,叩頭立誓。

  「我欲在均縣殘城之上,新建滄浪城,需要一支守衛兵馬,我會將六十人調給你父子統領,所有事務,你們都跟田城匯報——希望你們莫要叫我失望。」韓謙說道。

  左司兵房所屬的精銳斥候,不能浪費在營地的日常守衛上,但這邊的營地也絕對不能不防守。

  更重要的,奚氏族人能聚攏起來的精壯男丁已經極為有限,更需要立時組織起來進行編訓,才能成為受他掌握的一支基本戰力。

  四姓留下來的人,韓謙會當成民夫勞力使用,雖然馮宣及楊欽所留下來的六十人裡,奚氏族人僅有二十人,但其他人都是贖買過來的奴隸,只要做到賞罰分明,還是可以用的。

  不過涉及到語言、風俗以及土籍客籍的分歧矛盾,韓謙目前要用奚昌、奚發兒為隊率去統領這支奴兵;而且只要奚昌、奚發兒等人能真心為他所用,又有奚荏這個奚氏名義上的女酋首在,這支名義上的奴兵,士氣也不會太弱。

  目前這支兵馬,暫編六十人,待楊欽、馮宣再次率船隊過來,人數就有可能擴編到百人以上,而到一定時候,便可以反哺船幫及四姓船隊的人手不足;畢竟這些人名義上是從船幫及船隊借用過來的。

  問題在於左司不斷擴大,所要供養的隊伍越來越龐大,左司軍資空洞也將越來越深,加上他還要全力支持李知誥在鄧西三縣立足——滄浪城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為李知誥所築——錢鋪的騙局能維持多久,韓謙心裡也變得有那麼一點沒底了。

  韓謙又留奚昌、奚發兒在大帳裡說話,推敲對下面奴兵的說辭。

  暫時不能將奚氏復族之事宣揚出去,又要將奴兵的士氣激勵出來為韓謙所用,說辭便頗為重要;此外還要周詳考慮到這支奴兵的編訓特殊之處,韓謙沒有太多的精銳去掌控所有的事務,奴兵暫時也會編到田城所執掌的兵房之下統一編訓指揮。

  田城領著奚昌、奚發兒去安排編訓奴兵、分發兵甲之事,韓謙又將從匠坊調過來的老工師鄭通找來。

  鄭通等十名工師以及七十餘匠工,是這次隨龍雀軍主力一起乘船抵達襄州的。

  即便考慮到襄州後,可以就地徵用或者由杜崇韜那邊統一分派一批民夫,但龍雀軍七千兵馬,正而八經的戰卒約六千五百餘人,還有五百多後勤補給人員,其中主要以各種工匠為主,以保證龍雀軍修築城寨、戰壕、打造戰械、修繕兵甲乃至救治醫病的需要。

  即便韓謙從金陵出發時,信昌侯李普他們猶沒有決定要推動新置均州之事,但韓謙則是額外從匠坊調了一百名匠工過來,為自己所用,這樣就不用受限於周元手下的胥吏刁難。

  鄭通到滄浪也才幾天,幾名工師討論著,才將築城的方案拿出來。

  鄭通走進大帳,意見很明確,要是僅有三四百壯勞力能用,又沒有足夠多的騾馬匹配,即便是照均縣故城的規模,重新夯築一道土質城牆,差不多也要十年才有可能築成。

  鄭通雖然談不上精通算學,但經驗老到,不僅桃塢集軍府土城及哨院的修築,他代表左司有參與進去,匠坊大大小小的建築,他都是主建人,以前也主持過城寨的修築,對工程量的估算,不會偏差到哪裡去。

  均縣殘城位於漢水、丹江之交,夏秋季雨水充沛,還不時有山洪爆發,從山嶺沖灌而下,流入丹江或漢水,夯土築城要求極高,省不了多少人力。

  而倘若照韓謙的要求,要在夯築的粘土裡混絆石灰漿、竹蔑草屑,牆體的堅固程度是能更高,但需要的人手及錢糧更加靡費。

  目前集結於滄浪的壯勞力,顯然是遠遠抵不上築城需求的,但韓謙此前之法也只能徐徐圖之,不可能立時就叫這些山寨,真就很放心的將寨子裡的精壯勞力都派到這邊,聽候左司勞役。

  要是這些人都被扣押下來,這些山寨不就傻逼了?

  而就南陽盆地的當前防禦形勢而言,錢糧反倒好說,杜崇韜則不大可能額外撥精壯民夫,支持龍雀軍在這裡築城。

  一方面襄州在南岸已經有一座小型城壘,另一方面整個鄧襄防線上,哪個地方都不要徵用精壯民夫,強化城寨?

  龍雀軍即便能爭取一部分精壯民夫,首先也要保障李知誥在荊子口等地的築寨需求。

  此時,不要說十天築出一道合圍的城牆了,即便拖延兩三個月,韓謙都覺得在形勢上難以承受。

  目前已經有小股的梁軍斥候,出現在樊城北面的荒野裡活動,暫時還不敢往兩翼的山嶺滲透,但這只是暫時,而只要有一支梁軍主力進入南陽盆地,鎮住鄧襄兵馬不敢輕易妄動,梁軍小股的斥候精銳,必然就會往兩翼擴散。

  左司想在滄浪立足,沒有城牆的防護,怎麼去抵擋梁軍斥候的擾襲?

  這麼一來,鄭通等工師提出的方案就完全不能採用。

  韓謙領著奚荏、鄭通等人走出大帳,看到營地裡三四百人正清理殘牆斷垣。

  均縣故城內的屋舍多為夯土牆,即便在之前的戰火中沒有被完全摧毀,但十數年甚至數十年沒有修繕維護,風吹雨淋,也都變成一堵堵殘缺不堪、隨時都會倒塌的危牆,需要推倒清理後重築。

  這時候也能看得出均縣大量的房屋,都是開挖泥槽、鋪石為基,然後在鋪石地基之上夯土築牆,雖然不比用磚石從下壘砌到頂,卻也是相當考究。

  韓謙仔細察看均縣故城的遺址,這座毀於前朝晚期戰火的城池,城內已經摒棄傳統的坊院建築,而是縱橫交錯的街巷結構。

  東北翼地勢較高處,乃至州府縣衙等機構所在,巷道都相當開闊,但距離漢水、丹江最近的西南片,地勢低陷,主要是貧民的居所,巷道都相當的狹窄,有些巷道看殘址都未必有一步開闊,不要說供車馬通行了,一個人走進去都覺得有非常強的壓迫感。

  他們之前選擇駐營地,主要是在地勢較高的東北翼,這時候迫於形勢,必須要最快的時間內築一座圍壘出來,韓謙發現他們之前的選擇重點錯了。

  「我們應該先在西南邊築小型圍壘,」韓謙將鄭通等工師召集過來,說道,「這一帶都是貧民居所,巷道狹窄,但你們看,將這一片殘骸清理掉,巷道兩側的殘牆地基,加上巷道本身,也就五尺寬,正好是我們前期所需築圍壘的土牆寬度。」

  韓謙的計畫,是挑選兩條相距百步的巷道,利用巷道兩側的殘牆地基為基礎進行築牆,先修築一座百步見方的圍壘出來,滿足前期抵達梁軍斥候襲擾的需求。

  在現有的條件,山寨的戒心不消,但要更充分的利用山寨的人力,韓謙派出匠師,到附近兩座態度相對溫和的山寨,幫助他們修建石灰窯、指導他們燒製石灰,然後由左司從他們手裡收購石灰,這樣就能節省得開採石灰石、燒製石灰的人力。

  甚至所需的煤炭、鐵料、石料、木料等物資,也可以採用這種方式,跟有溪澗相通的山寨進行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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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風聲

  沈漾與三皇子找杜崇韜交涉數日,杜崇韜最終同意照三千精壯民夫的標準,額外拔給龍雀軍錢糧,以便龍雀軍在駐地附近自行招募民夫,滿足修築城寨、協助防守的需求。

  實際上就是額外每月撥給龍雀軍三千石粟米、一千石豆料、六十石鹽。

  周數、郭亮、高承源所部駐紮在襄州城東側的牛首寨,這筆錢糧在三皇子及沈漾的主張下,自然是優先供給駐所左前部的李知誥及左司使用。

  有了這筆錢糧,韓謙才不需要額外再往荊子口及滄浪城貼補物資,甚至還能收攏一些山貨,以彌補之前的虧空。

  韓謙不僅在滄浪築城,荊子口那邊也是同樣建議李知誥先利用殘存的巷道地基修築百步或七八十步見方的小型圍壘。

  李知誥擅治軍、衝鋒陷陣,不擅治理後勤,便索性將分得的兩百多隨軍匠師、匠工,都交給韓謙統一管理。

  韓謙在荊子口,與山寨的合作模式,同樣是派出匠師指導石灰燒製及煤炭、鐵料的開採、冶煉,由左司負責收購,以此實際能節省掉大半的人力,使得相關工作能夠快速推進。

  兵諫之後,韓謙一度擔心李知誥對第一都的掌控會經歷嚴竣的考驗,畢竟龍雀軍的基層武官,幾乎都是由信昌侯府的家兵充任,理論上他們都是要效忠於信昌侯李普的。

  不過,事實證明韓謙的擔憂有些多餘。

  浙東郡王李遇統兵時,李普更多是從事輔助之事,而李知誥從十四歲時就編入營伍,最早是李遇身邊的親衛牙兵,十八歲則正式到第一線領兵,最初就是擔任斥候哨官。

  大楚在金陵開國之後,北面的疆域大體確認下來,徐明珍、杜崇韜等將鎮守北線,與梁軍對抗,但南線的開疆拓土則持續到天祐八年才算是基本穩定下來。

  這一期間,李遇所部所承擔的作戰任務最為繁重。

  李知誥很年輕,但擅治軍用兵,作戰也勇猛,很得其伯父李遇的賞識,也是從隊率一步步成長為都將——李遇調入朝中,不再領兵,而李知誥也離開軍隊,到州縣擔任法曹參軍,又積累治理政務、刑獄方面的經驗。

  周元、周數、柴建等人,確實是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直接培養出來的嫡系,非李知誥所能控制,但信昌侯府的普通家兵,有很多則是李知誥在軍中直接帶出來的精銳悍卒。

  李知誥也有意將嫡系親信,安排到他親領的第一都,在此之前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也都想著儘可能加強第一都的戰力,對李知誥這樣的安排也沒有提出異議。

  他們壓根就沒有想到李知誥會脫離他們的控制。

  這些將卒的眷屬,都編入屯營軍府,也不再受信昌侯府的直接控制。

  至於將原侍衛營五百精銳,編入第一都,也沒有遇到什麼阻力。

  畢竟臨江侯府侍衛營從一百五十人擴編到五百精銳,是在李知誥手裡完成的。

  這時候即便第一都有部分異議的聲音,也就被李知誥很快壓制下去。

  …………

  …………

  十二月中旬,梁軍攻陷蔡州西南部的遂平城,壽州軍被迫往東收縮,至此南陽盆地北線,完全暴露在梁軍的窺視之下。

  這時候進入南陽盆地活動的梁軍兵馬,越來越多。

  杜崇韜迫於壓力,將方城、唐河乃至宛城、新野等北線的守寨兵馬都撤了回來。

  而對是不是放棄分別以李知誥、馬循為首的左前部先鋒軍、右前部先鋒軍駐地,將兵馬全部撤到漢水以南堅守,西北面行營內部發生激烈的爭執。

  在這點上,韓謙與沈漾是有共識的,甚至與郭榮也是有共識的。

  對郭榮而言,要是西翼完全放棄漢水以北的防守,實際上是相當於將徹底放棄從西翼對梁軍進行牽制,梁軍僅需要往南陽盆地內部放置少量兵馬,就能將其他的兵力,全部施加在壽州軍的身上。

  這樣的話,即便最終抵擋住梁軍的攻勢,今年壽州軍的傷亡也將極其慘烈。

  這絕非安寧宮及太子一系,包括郭榮以及徐昭齡乃至金瑞等人在內,所願意看到的。

  就沈漾個人而言,他也不願因為朝廷內部的派系之爭,致使楚軍遭受重挫——西翼楚軍聚集有一定的實力,不應該如此消極作戰。

  而對韓謙而言,鄧襄兵馬其他方向都放棄掉,僅李知誥所部加上左司僅兩千六七百人,要不想撤到漢水南岸,獨力去守住丹江沿線,壓力太大了。

  而他們要是撤到漢水南岸,那前期兩個多月的籌備都前功盡廢不說,他在鄧襄地區的計畫也將都成為泡影。

  不過,杜崇韜安排防務時,將嫡系的襄州軍主力主要安排在樊城、襄州城,而將增援過來的客車安排在兩翼。

  這種情形下,除了龍雀軍有特殊目的外,其他像鄭暉、夏振以及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等客將,卻都更希望能撤到漢水南岸,避免直面梁軍精銳的鋒芒。

  最終還是天祐帝的旨意打消西北面行營內部的爭議。

  天祐帝是很想削壽州節度使徐明珍的兵權,那樣的話,他不管廢不廢嫡,都不會引起難以控制的變亂,但他同時絕不願意看到壽州軍被擊潰或被擊滅,以致蔡、申、光、壽諸州皆陷落梁軍之手,但帝國整個北線的疆域,將變得脆弱不弱,梁軍隨時能威脅到長江沿線。

  作為一手締造楚帝國的天祐帝,頭腦還是清醒的。

  他沒有抱以壽州軍與梁軍兩敗俱傷的幻想,對西翼兵馬消極應對梁軍頗為不滿,十二月底傳到襄州的諭旨,更是嚴禁杜崇韜將兵馬都撤到漢水南岸。

  這也終結了西北面行營內部的爭議。

  不過,此時以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為首的右前部兵馬,都從桐柏山西麓的防寨撤回到棗陽,全力防守桐柏山與大洪山之間的缺口,防備梁軍穿插到東面的隨州去;而夏振見無法撤到漢水以南,也擅自率郢州兵放棄內鄉城,西進形勢更險峻的淅川城,與黃州司兵參軍鄭暉會合。

  這麼一來,就將丹江下游約六七十里長的河道暴露出來。

  丹江從滄浪城(均縣故城)流入漢水。

  滄浪城(均縣故城)與外界主要還以水路相通,除此之外,就是沿丹江東岸以及漢水北岸,有道路率北通往內鄉、率東樊城,但道路都相對狹窄險峻,梁軍大股兵馬輕易不敢闖進來,要不然的話,很容易會被包餃子。

  丹江從滄浪城往北,過秦嶺餘脈黑龍山之後,河道是南北走向,河道的西岸皆是崇山峻嶺,但東岸有六七十里的缺口,主要是位於黑龍山與伏牛山之間、幾十米到二三百米高度不等的丘嶺地形,談不上多險峻。

  沒有東北角內鄉城的庇護,梁軍大股兵馬進入南陽盆地內部,便能直接越過這一帶的低矮丘山,飲馬丹江,接下來就有可能切斷滄浪城與荊子口的聯繫。

  知道夏振棄守內鄉城的消息時,韓謙當時在襄州,急得直跺腳,但也只能當夜便馬不停蹄沿漢水西進,經滄浪城,從黑龍山以東的丹江殘道北上,帶著左司斥候,趕到距離滄浪城六十里外的鐵鱷嶺。

  鐵鱷嶺位於丹江的東岸,往北不到十里,丹江河道在那裡形成一個差不多九十度的大直角,往西拐入秦嶺西南麓的崇山峻嶺之中。

  鐵鱷嶺的主峰高僅六十餘丈,但地形頗為險峻,站在山巔,眺望左右,有不少縱橫交錯的殘道及荒廢的村寨靜靜的潛伏在大雪之下,分佈於從內鄉城到黑龍山七十餘里間的丘嶺之間,並沒有什麼萬夫莫開的險隘,能阻止梁軍兵馬進抵到丹江沿岸。

  韓謙站在鐵鱷嶺的主峰上,甚至還能看到身披黑色袍甲的一股梁軍斥候,在不到二十里外的荒野遊蕩——從那裡再往東就是一馬平川、有兩三百里縱深的南陽盆地。

  要是夏振還率兵駐守東北方向二十餘里外的內鄉城,梁軍斥候是不敢這麼放肆的在這一帶活動的。

  朝陽照耀雪地,四周白亮,六艘烏篷船沿水而下,在鐵鱷嶺山腳下靠岸。

  看到李知誥跳下江灘,韓謙帶著田城、奚荏等人,很快走下鐵鱷嶺,去跟李知誥會合。

  「都虞候怎麼親自過來了?」韓謙問道。

  「夏振這狗賊怯戰,棄守內鄉城,丹江這一段水道的側翼都暴露出來,我擔心梁軍有控制丹江水道的意圖,而襄州那邊反應遲緩,便先率一營兵馬過來有備無患,」李知誥他率兵馬從丹江上游趕過來極快,說道,「沒想到你我想到一處去了,你也早一步趕到鐵鱷嶺。」

  「我昨天夜裡得到消息,便勸殿下去見杜崇韜,爭取調高承源所部過來,但等不到殿下見杜崇韜的結果,我先趕過來察看梁軍的動向,」韓謙說道,「你率一營兵馬趕到,我倒是可以稍稍寬心,至少能睡兩三天的安穩覺。」

  「你預判梁軍會怎麼打?」李知誥問道。

  「你要做好打硬仗的準備,」韓謙告誡李知誥道,「梁軍進入南陽盆地,接下來怎麼打,已經不是先鋒將韓元齊能決定的事。我要是梁軍主帥韓建,便令韓元齊不顧一切代價,先控扼丹江水道,之後與關中兵馬夾攻荊子口。這麼一來,其關中徵集的糧秣、兵馬,便能從武關直接沿丹水而下,支撐其南線主力在南陽盆地內部的作戰!」

  李知誥點點頭,他也是如此判斷的。

  梁軍進抵到樊城,雖然到南陽盆地北面的方城口都是一馬平川,但也有三百里的陸路。

  特別是鄧襄楚軍沒有放棄兩側山地險隘的情況下,南線梁軍的補給壓力會很大。

  另外,梁軍此次作戰,主要從洛陽以東的地區徵集糧秣,要保證近二十萬兵馬以及差不多數量的民夫,壓力依舊很大。

  倘若從洛陽以西的關中地區徵集糧草,經潼關東進,再往南到汝州、許州,再從汝州、許州,運抵到前線,還是相當費事。

  只要梁軍能夠控制丹江水道,其關中南部的糧草,可以運到商州集結,抵達武關之後,便可以直接沿丹江而下,要省事極多。

  也只有那樣,他們或能達成長期佔領南陽盆陽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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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形勢危急

  十數褐甲騎兵往鐵鱷嶺馳來,他們是趙無忌昨夜直接從襄城出發,往北面穿插、偵察敵情的人馬。

  「除了已有兩百餘梁軍,進駐內鄉城外,還有兩支梁軍,各約五百人左右,正往內鄉城進發,相距都已不足三十里。」趙無忌翻身下來,匯報過內鄉方向的敵情,便摘下腰間皮囊,咕咚咕咚灌了一氣,以解一路奔馳的飢渴。

  他們昨夜穿插到梁軍控制的區域內,十分的艱險。

  趙無忌身後還有兩名將卒,肩頭以及腋下都被鐵箭射穿,臉色慘白,他們在途中只能剪斷箭桿,要等到宿營地才能拔出箭頭止血療傷。

  韓謙親自走過去看兩名傷卒創口不小,著醫官放下手裡的酒精,改用精鹽沖制的淡鹽水清洗創口,然後再用蒸煮過的紗布包紮,以免傷口潰爛。

  軍中有止血化淤的金創藥,但所用都是名貴醫材,難以普及,只有武官將領才得用。

  普通將卒的創口處理都相當的簡陋,甚至簡陋到直接以草木灰止血,以致當世很多戰事,失敗或潰退的主因是不受控制的傷病、疫病,而非直接的傷亡。

  韓謙知道酒精與淡鹽水都能用於清洗傷口,也知道將卒保持個人衛生的重要性,只是無論是高純度酒精、高純精鹽以及用鹹水凝固油脂所得的胰子,左司都難以大量生產,因此這些方法暫時也只能在左司內部推廣。

  梁軍大舉往內鄉城進發,李知誥想要奪回內鄉城等高承源率部增援的想法,就已然落空。

  「如此看來,都虞候只能利用這座殘寨抵擋梁軍的攻勢了……」

  韓謙指著地形圖上位於鐵鱷嶺北麓、距離江灘有四里地的一座殘寨跟李知誥說道。

  這座殘寨不大,廢棄前是一座村落,但在地勢上不僅背依鐵鱷嶺,北面還有一條發源於伏牛山、從內鄉城西側繞過來的河流匯入丹江。

  山水環抱,將殘寨稍加整飭,唯有東面可以讓梁軍展開兵力進攻;而他們可以用戰船對殘寨進行增援,不用擔心後路會被梁軍截斷。

  「鄧泰,你立即持我將印,前往荊子口,令周通、郝子俠接令即刻率部趕來鐵鱷嶺與我會合。」李知誥招手喊來一名親衛首領,依馬簽署軍令後,又將腰間隨身繫掛的令牌交給他,令他即刻趕回荊子口。

  「高都將就要率部過來,鐵鱷嶺或應交給他們防守。」親衛首領鄧泰看了韓謙一眼,有些猶豫的跟李知誥建議道。

  「你他媽養了幾年膘,這一戰誰能打、誰不能打,狗眼瞎了都還能看不清楚?」李知誥這時候沒有好脾氣,劈頭一頓罵,催促鄧泰趕緊帶人回荊子口傳令。

  韓謙微微頷首,他此前也是擔心李知誥不捨得拿自己的嫡系兵馬去打硬仗,但李知誥不將守鐵鱷嶺的責任承擔下來,而將是推給高承源,問題就會比較嚴重。

  倒不是說天祐帝親自指派到三皇子身邊為將的高承源不敢打硬仗,實是李知誥所率的第一都跟高承源所率的第四都,戰力差距巨大。

  龍雀軍五都兵馬,第一都李知誥為都虞侯,他是信昌侯李普的養子,第二都以周數為首,他是信昌侯李普的家兵首領之一,第三都的都虞候乃是李銘升乃是信昌侯李普的族侄,這三人原本都是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嫡系。

  籌建龍雀軍以來,第一、第二、第三都無論是選卒,還是在物資供給上,都是要優先高承源、郭亮為首的第四、第五都。

  而其中以李知誥為首的第一都戰力最強,兵馬人數也一直是滿編,更不要說兵諫一事後,最精銳的侍衛營都打散編入第一都,甚至還擁有七百匹戰馬。

  從武關進入荊子口,路狹形陡,荊子口搶修出來的三座城寨,也相對堅固,梁軍即便從武關強攻過來,壓力相對要小一些,但鐵鱷嶺往北到內鄉城,丘山地形則相對要平緩得多,楚軍所能依賴的是一座寨牆單薄、又大片坍塌的殘寨,僅僅靠守寨會非常的艱難,甚至需要主動出擊,於相對狹險之地,殂擊梁軍,令梁軍不敢窺視丹江,這就艱巨多了。

  …………

  …………

  梁軍往內鄉城聚集兵馬的速度很快,入夜前聚攏到內鄉城附近的馬步軍就已經超過三千,斥候還偵察到有梁軍重新野、宛城方向聚集過來,暫時還難確定最終會在內鄉聚集的梁軍規模。

  這時候韓謙從滄浪城調過來的五百民夫,也是匆忙登岸,正馬不停蹄的砍伐樹木,修築柵牆,堵住殘寨的缺口。

  高承源率百餘扈衛稍晚些先趕到鐵鱷嶺,第四都的一千五百將卒主力乘船而進,最快也需要到明天這時才有可能抵達鐵鱷嶺。

  「內鄉梁軍強攻鐵鱷嶺,武關梁軍不可能沒有動作,」

  圓月照空,梁軍一隊隊馬步兵分散往鐵鱷嶺逼近,李知誥臉色鐵青的站在殘寨北面一處高地,看著這一切,他跟匆忙下馬來見的高承源說道,

  「我暫時不能回荊子口,只能請高都將前往荊子口,主持那邊的防事。」

  李知誥再調一千精銳過來,留在荊子口還有兩營加上以張保為首的襄州軍一營精銳,守住荊子口應該足夠了,畢竟梁軍在武關的兵馬也不是特別的多,但他擔心自己不在荊子口坐鎮,身為杜崇韜嫡系的張保未必能照他的安排堅守住城寨不退,才請高承源緊急趕去荊子口坐鎮。

  高承源是天祐帝身邊的人,張保倘若敢不聽從號令、有所異動,高承源斬之,杜崇韜也無話可說。

  李知誥這實際上也是要與高承源換防,讓高承源率部去守荊子口,他將第一都精銳調出來,在丹江東岸打這場可能會比較血腥的防禦戰。

  梁軍這些年南征北戰不休,戰鬥力相當強悍,高承源也不逞強,暫時先將近百侍衛留在鐵鱷嶺,他僅帶著十數人乘馬走殘道趕去荊子口坐鎮。

  高承源暫時將大部分護衛留在鐵鱷嶺,如此安排,也是擔心梁軍有可能趁夜對鐵鱷嶺殘寨發動突襲,到時候李知誥手裡僅有五百將卒,不足以抵擋——高承源留下近百侍衛,也是精心選拔出來的精銳。

  李知誥手裡能用的兵力太少,只有六百人,擔心貿然出擊會陷於險地,決定守住殘寨等後續的援馬調動過來,看局勢發展再作其他的決定。

  安排好這些,韓謙也沒有留在鐵鱷嶺協助李知誥守寨,一方面是李知誥指揮這樣規模的戰事,還不需要他留下來指手劃腳,另一方面已經有一部分梁軍斥候,往黑龍山東麓穿插過去。

  繞過黑龍山就是滄浪城,在他率左司斥候回去之前,他在滄浪城只有六十奴兵、近三百名民夫能用,韓謙擔心滄浪城有失,連夜乘船率領田城、奚荏等人沿丹江而下,回滄浪城去。

  韓謙午夜時分趕回到滄浪城,果然有百餘名梁軍斥候馬軍,從黑龍山與漢水之間的狹道穿插進來,在滄浪城東面的雪地裡逡巡不去。

  經過一個半月的搶工,也隨著後續聚攏過來的精壯民夫增加到八百人,韓謙還是在丹漢之濱,搶築出一座百步見方的土城。

  土城雖小——或許叫城寨更為合適一些——寨牆夯土築成,底部厚達六尺,八尺,寨牆收到頂部也有三尺厚,人馬避入城寨之中,除非梁軍造攻城器械,此時倒不怕百餘梁軍斥候敢強攻過來。

  看到梁軍今日在內鄉城聚集的速度之快、兵馬之多,有些出乎意料,韓謙寫了一封信,著林海崢乘船趕回襄州城交給三皇子及沈漾,除了第四都高承源所部已經沿漢水西進,明天上午就有可能經過滄浪城外,他希望三皇子、沈漾能將第五都郭亮所部一千五百兵馬,也從襄州城東的牛首寨調出來西進,儘可能接近滄浪城,以防止需要西線援兵時,距離太遠而鞭長莫及。

  韓謙進城後,將奚昌召過來詢問情況。

  「幾小股梁軍在入夜出現在城外,但看到我們守備嚴密,除了繞城縱火燒燬一些營帳外,倒沒有其他動作……」奚昌也是緊張了小半夜,之前他手裡僅有六十名編訓一個半月的奴兵可用,實在不知道有多少的戰鬥力,就怕韓謙留在鐵鱷嶺,他靠這點奴兵,守不住滄浪城。

  韓謙與田城、奚荏率領四十多名左司精銳斥候回來,奚昌卻是放寬心,至少今天能睡一個安穩覺。

  這時候外面傳開一陣喧嘩,韓謙蹙著眉頭問奚昌:「是怎麼回事?」

  「民夫鬧著要回山寨。」奚昌說道。

  韓謙白天從滄浪城調五百民夫前往鐵鱷嶺,當時這些民夫並不知道戰事迫近,但到鐵鱷嶺看到梁軍兵馬,也有不少民夫騷動,但李知誥此時在鐵鱷嶺手裡有六百精銳,卻是能將這些民夫彈壓住。

  韓謙沒想到滄浪城這邊的三百民夫,也鬧著想要回各自的山寨,蹙著眉頭跟田城、奚昌說道:「你們前去安撫這些民夫,便說梁軍僅僅是襲擾這邊,無力攻城——這邊暫時也沒有船舶送他們過河,待梁軍退後,許他們歸寨歇息,到時候每人再賜五升鹽,絕不會虧欠他們。」

  滄浪在丹水以東、漢水以北,而絕大多數的山寨都位於丹水以西或者漢水以南的崇山峻嶺之中,這些民夫要乘船渡過丹江或者漢水,才能各自回山寨;當然,不管是哄是騙,韓謙這時候都不可能放這些精壯民夫離開滄浪城的。

  韓謙奔走一天一夜都沒有闔眼,雜瑣之事由田城、奚昌他們去負責,他回屋脫下衣甲躺到床上,想著最遲梁軍明天午前就會對鐵鱷嶺發動攻勢,要是滄浪城這邊沒有什麼威脅,他還得去鐵鱷嶺看戰事發展。

  韓謙迷迷糊糊間聽到外面鐘鼓大鳴,驀然間驚醒過來,有些迷茫的坐起,便聽到田城在外面通報:

  「有大股梁軍進逼過來!」

  「大股梁軍,到底多少,怎麼可能有大股梁軍來攻滄浪城?」韓謙又驚又疑,拿火摺子去點燈,倉促間將油燈碰倒在地,砸了一個粉碎。

  這時候天光微亮,韓謙顧不上太多,匆忙穿上襖衣,將鎧甲刀弓拿在手裡走出房間。

  這時候奚荏也是剛剛穿好衣裳,匆忙過來幫韓謙將甲衣穿上。

  「差不多有四百多梁軍,我們安排在黑龍山東南麓的三名斥候都沒有回來稟報,應該是遇害了!」田城說道。

  「這麼多梁軍?」韓謙嚇一跳。

  左司精銳斥候人馬還是太少,除了留范大黑率領一組人馬留在鐵鱷嶺聽從李知誥的指揮外,韓謙擔心守滄浪城的人手不足,將大部分斥候都收攏回來,僅在滄海城東北方向的黑龍山裡留了三人,沒想到都沒能及時趕回來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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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賞之下

  韓謙爬上屋頂,在熹微的晨光裡,看到黑壓壓一大群馬步兵朝滄浪城進逼過來,人數只會在四百往上,不會低於四百,他背脊竄起一股寒氣,還以為梁軍有可能趁夜進攻鐵鱷嶺,沒想到滄浪城卻成為他們第一個進攻的目標。

  韓謙往北面看去。

  有黑龍山阻隔,他看不到鐵鱷嶺,但黑龍山西側的丹江之中,韓謙在那裡安排有一艘烏蓬哨船,要是鐵鱷嶺爆發戰事,烏篷哨船會以烽火為號,提醒這邊。

  看情形鐵鱷嶺那邊還沒有爆發戰事。

  這更顯得詭異。

  滄浪城的護牆頂端,只有三尺寬,不足以建垛牆、步道,因此守軍沒有辦法直接站到護牆頂部防禦敵軍,但建滄浪城時,韓謙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就是在滄浪城內緊貼著護牆建一圈營房,營房頂部覆蓋柵木,與護牆頂端留出半身高的距離。

  這麼一來,守軍就可以站到外圈營房的屋頂上,防禦附牆攻來的敵軍。

  這時候精銳斥候紛紛穿上戰甲,神色冷峻的站上屋頂。

  奴兵編訓才一個半月,基本上還處於能聽從號令、走走隊列的地步,神色間頗為慌張,被奚昌、奚發兒父子喝斥著驅趕上屋頂,也相當的手忙腳亂。

  看奚昌、奚發兒僅穿簡陋的皮甲,韓謙跟田城說道:「找兩套鐵甲過來,給他們穿上。」

  韓謙要用奚昌、奚發兒兩人整飭奚氏健勇,不希望看到他們死於這場戰事。

  他沒想到梁軍會以滄浪城為第一拔除的目標,心想梁軍所遣必是精銳,接下來的戰事會相當激烈,鐵甲看似要笨重許多,但防護要強過皮甲一截。

  田城將精銳斥候分作八個戰鬥小組,四組人馬各守一面護牆,四組人馬充當預備隊,在斥候戰鬥小組的兩翼,則安排兩到三組奴兵。

  即便如此,守軍才一百剛出頭,人數還是太少了一些。

  梁軍在一步步進逼中。

  除了刀槍盾甲外,這伙梁軍還趁夜打造了十數把梯子,肩扛手頂,往百步見方的滄浪城趕來。有些馬匹後面,還拖拽著剛砍伐下來的樹木,大約一人合抱粗細,應該是想拖到滄浪城前,當成撞開城門的撞木使用。

  田城安排人,將十數廂車裝滿土石,推到兩座小型城門之後死死抵住,又跑回來壓著聲音跟韓謙說道:

  「看架勢,這伙梁軍是要一鼓作氣,強攻下滄浪城啊——不知道南岸會否派兵增援我們!」

  「我們打不退第一波強攻,不要指望南岸襄州軍會增援過來,」

  韓謙蹙著眉頭往南岸的襄州軍防壘看去,擔心梁軍會從桐柏山、大洪山與漢水之間的空當穿插過來,往東面的隨州、南面的郢州滲透侵襲,杜崇韜將更多的將精銳兵馬安排在東線,南岸防壘最初有三千駐兵,此時已經被抽調剩一千人,說道,

  「他們真要想一鼓作氣攻過來還算好辦,先將二十桶桐油先澆下去。」

  桐油可以說是敘州除茶藥之外,最為重要的物產,無論是點燈制漆,還是防腐防水,江淮等地對桐油的需求量頗大。

  即便在敘州收桐油,每桶售價都要三四千錢不等。

  而在戰事之中,桐油更是相對優質的引火物,此時插在城頭照明的火把,都是浸漬過桐油的。

  滄浪城此時就存有四百桶桐油。

  滄浪城的護牆在夯築時,外牆底部刻意留有一道槽溝,打的就是兵力不足,用火攻湊的主意。

  田城立即安排人手,將一桶桶桐油貼著護牆,澆灌到外牆底部的槽溝之中,等梁軍蜂擁而上時,至少能打亂梁軍的第一波攻勢。

  三百山寨民夫,此時也亂糟糟的被趕到城中校場裡,他們看不到城外的情形,但他們有很多都是鄧襄地區歷次戰事中逃入山中的潰卒,不難從當前的場景看出局勢有多緊迫。

  「此時有兩百多梁軍突襲過來,想要一舉攻下滄浪城,有願意上牆禦敵者,賞萬錢,傷亡另恤;有願意直接加入龍淮軍效力者,另賜宅一棟、賜耕田五十畝!」韓謙轉身後,看著場中的粗壯民夫,振聲喊道。

  聽了韓謙的話,奚荏直想翻白眼,奔襲過來的梁軍明明四百都不止,到韓謙嘴裡就只有兩百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山寨的生存太過艱苦,大家都是苦哈哈,都是賤命一條。

  而即便此時不上牆禦敵,等被梁軍攻破滄浪城,他們最好的結果也是會被梁軍擄走充軍苦役,怎麼都不如為左司做工,除了能飽食,還每月額外有四升鹽的工錢。

  當即便有五六十大膽光棍的精壯爬上屋頂,接過長矛木盾站到護牆之後,填往精銳斥候與奴兵的空隙。

  …………

  …………

  楊雄乃是梁軍許州軍的一員副都將,魁梧悍勇,此時一雙虎目盯住晨曦下、漢水邊黑色孤城,他不清楚前鋒將韓元當為何一意孤行令他們在如此倉促的情形下,強攻下這座孤城。

  不過,他們已經偵查過眼前這座僅百餘步的土城。

  高不足一丈,城腳根的溝渠,也僅僅是排污水所用,僅有兩尺深而已,守兵能稱精銳者不過四十餘人,其他都是雜奴民夫,楊雄卻不覺得強攻下這座土城有多大難度,但問題攻下來後要怎麼處置。

  漢水南岸有襄州軍的一座城壘,有千餘守兵,此時還有十數船楚軍正沿漢水而上,午時也將抵達這裡。

  倘若不能及時攻下鐵鱷嶺,派往均縣故城的兵馬稍少,很可能將守不住這裡;而與內鄉的聯繫,被鐵鱷嶺阻斷,派往這邊的兵馬一多,也將吸引楚軍主力會聚過來,到時候在這個旮旯地裡,他們與楚軍主力進行會戰,無論哪方面都將處於絕對的劣勢。

  照楊雄所想,還不如照次序,先攻下鐵鱷嶺,然而從鐵鱷嶺沿丹江東岸的殘道進逼過來,用兵更堂堂正正,進退更加的自如。

  不過,韓元當堅持命令他率部奔襲此地,楊雄也難以拒絕,只能想著先打下這座殘城再說,到時候形勢真不允許他們堅守,他們三四百騎兵,隨便找個空隙撤出去也容易。

  等楊雄真正率部舉起大盾,頂著稀稀疏疏的箭雨,抵達滄浪城下,十幾部簡陋的雲梯搭上牆頭,百餘精銳聚集到牆根準備蟻附而上時,才發現這座小如螻蟻的土城沒那麼好啃。

  火把猛擲下來,先是牆根溝槽內的柚洞被引燃一圈,接著一桶桶桐油照著雲梯下聚集的將卒當頭澆灌下來,一捆捆被引燒的柴禾從城來拋擲出來,大部分人被燒得嗷嗷直叫,被迫後撤,十數名已經勇猛衝上護牆的將卒,卻陷入孤不敵眾的困境,殺死對方三五人,渾身便被雜亂捅刺過來的長矛鐵槍刺出一個個血窟窿。

  最後十數具屍體,衣甲都被扒得精光,記功的左耳被割下後,就被拋出城外。

  楊雄這時候也頓感棘手,都沒有沖上土城牆頭內,加上被澆油燒傷的,他已經損失近三十名精銳戰力,這顯然遠遠超過他的預料。

  這樣的話,已經叫他肉疼。

  韓謙一臉冷峻的站在護牆內,盯著在東南角江岸聚集的梁軍,一言不發。

  他們剛才也有十二人傷亡,主要是奴兵與上屋助戰的民夫,圍攻沖上牆頭的梁軍精銳時,手忙腳亂,沒有什麼章法,被砍死砍傷。

  死傷就要給予撫卹,加上抵擋梁軍第一波進攻,就燒得五十桶桐油,這都叫韓謙心痛不已——這些桐油是從敘州運來的物資,是抵算到左司名下的,不知道辦事嚴苛的沈漾,事後會不會同意他從戰事開銷裡抵扣。

  要不然,多打幾仗,左司的窟窿就要破天了。

  韓謙摒棄這些胡思亂想,安排人將戰死的四名民夫屍首送入一間空房裡進行安置,以免死屍刺激到其他人的眼球,會打擊到士氣。

  八名傷者情況倒不嚴重,送到下面的場地裡進行清創救治。

  田城這時候在屋頂來回走動,剛才倉促接戰的情形,他都看在眼裡,此時大聲喝斥著提醒奴兵注意穩住陣形,握緊手裡的長矛,對著來敵捅刺便可,又揮舞刀鞘,狠狠的抽打三名在接敵因恐懼會轉身的奴兵、民夫,喝斥他們貼牆而站,準備直面下波沖上牆來的梁軍。

  奚昌、奚發兒在奚氏族人裡,與奚荏的關係比較近,因此才被韓謙挑選出來統領奴兵,但奚氏族兵被馮昌裕擊潰投降後,奚昌僅僅是小頭目才逃過一劫,對領兵打仗也僅知皮毛。

  不過奚昌與其子奚發兒作戰卻很勇猛,這點在韓謙看來也是足夠了,甚至額外派出幾名精銳斥候跟隨在他們身後,以防有失。

  韓謙依舊不忘鼓動更多的民夫登上屋頂助戰,那四名不幸戰死的民夫,也當即找到同寨的,直接咬牙拿出四十餅金子當作撫卹發放下去。

  雖然第一時間守軍顯得很慌亂,但氣勢洶洶的梁軍竟然如此就被輕易擊潰,也叫很多人隨之心動起來。

  山寨民夫很多人並非是毫無見識、閉塞山野的老農,他們要嘛是歷次鄧襄戰事中敗逃入山的潰兵,要嘛是潰兵子弟,大多數都粗習拳腳功夫,論個人素質,甚至都要絕大多數的奴兵要強。

  畢竟奚氏族人這些年被贖賣各地,是真正受到慘烈奴役的,一個半月的編訓,還不足以將他們的身體養得壯實。

  滄浪城裡所儲備的長矛、木盾數量倒是充足,當下便又有百餘人站出來。

  這時候山寨裡一些領頭的民夫也站出來,帶著各自山寨的人手,就顯得井然有序多了;進退間,甚至比奚昌、奚發兒父子所領的奴兵都要訓練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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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2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敘州刑徒

  留給梁軍的時間其實很有限,一方面是龍雀軍第四都正一步步往這邊逼近,一方面是南岸的襄州軍這時候也開始有數百將卒走出城寨,集結到江灘前,準備乘船渡河來援。

  梁軍注意到城內桐油儲備很多,分散圍城蟻附,對他們並不有利,很快就都轉移到南城外。

  十數藝高膽大的騎兵,拔刀刺馬,將跨下的戰馬刺激得瘋狂,然後御馬往看似脆弱的城門直撞過來,在撞及城門前的一瞬,這些騎兵縱跳下馬,然後飛快的後撤,退到其他下馬而戰的步卒大盾護庇之下,趙無忌手腳再快,也只來得及射殺兩人。

  此時滄浪城,只能算是一座夯土圍寨,城門用厚木製成,也沒有包鐵包銅,被十幾匹瘋狂的戰馬先後撞上,門軸就被撞斷裂,斜斜倒下來,但五六尺深的門洞裡,填滿砂石,短時間內卻不怕梁軍能掘開這些砂石從城門洞攻進來。

  真正艱難的,還是梁軍作戰異常的勇猛,他們有過心理準備之後,這麼冷的天,依舊是拿江水將衣甲澆透,然後拿大盾遮住頭臉,集中從南門強攻上來……

  梁軍倉促間沒有準備太多的雲梯,畏懼桐油火燒,到最後將馬屍混和泥土堆到滄浪城的南門附近,形成一條簡易的坡道,不需要登梯,也能直接強攻上牆頭。

  這主要也是滄浪城的護牆太矮了,除了外圍一圈排污溝不算,也就八尺高,二十數具馬屍堆積到牆根下,再用行軍帳囊運上千包土傾倒過來,便形成六七步寬、十二三步長的斜道,差不多就快接到牆頭,這時候梁軍甚至能夠直接縱馬沖上牆頭。

  城內則是將一根根單人合抱、丈餘長的短木,插滿鐵蒺藜順著斜道拋滾下去,而整桶整桶的桐油,更是不計代價的拋入斜道附近的火海裡助漲火勢,壓制梁軍的衝鋒。

  一百六七十名精壯民夫主動參戰,特別是各寨的領頭人差不多都站了出來,韓謙手裡的兵力就顯得充裕多了——看著城外的梁軍,韓謙也是暗暗冷笑,心想這些梁軍或許以為城裡就只有左司四五十精銳斥候防守,卻對漢水、丹江兩岸大小百餘山寨的情形,並沒有太深的認識啊,又或者對他們這段時間在均縣故城所做之事,沒有充分的瞭解!

  韓謙將剩餘的民夫都趕往城中間的宅裡,讓他們拿盾矛自守,看梁軍攻勢太猛,甚至可將斜道正對面的屋頂讓開,著田城從兩翼組織兵力,打擊衝過來護牆的梁軍。

  這一仗打到日上樹梢後,南岸襄州軍數百將卒乘三艘戰船進逼過來,梁軍丟下一百多具屍骸,被迫繞過滄浪城,從黑龍山西側與丹江間的殘道,往北退去。

  而此時北面梁軍對鐵鱷山的攻勢才剛剛展開。

  韓謙此時也無力去增援鐵鱷山,李知誥從荊子口調來的兩營精銳,這時候也應該快抵達鐵鱷山了。

  對從南岸增援過來的襄州軍,也只是說城內一片狼籍,無法迎接他們入城,派人送出百餘斤肉酒,以示犒勞。

  精銳斥候戰死十人,奴兵戰死二十人,民夫也戰死三十多人,受傷逾百,這一戰算是將左司這點家底打了一個半殘。

  更叫韓謙心痛的,還是戰事的損耗以及戰後的撫卹。

  新建的滄浪小城被打成這樣子,少說需要十天八天收拾,才能恢復原貌。

  奴兵撫卹好說,戰死者有家眷子嗣以及作戰勇猛受傷者、順理成章的剔除他們及家小的奴籍就是;左司斥候是在龍雀軍有正式兵籍的,照軍功統一賞賜便是,甚至這次所收穫的梁軍首級都可以算到他們頭上,每人分兩到三個首級,差不多能解決一大批精銳斥候的低級勳官身份。

  戰死的民夫以及作戰勇猛受創的民夫,以及兌現他戰前的承諾,韓謙差不多要拿出近四百餅金子給賞。

  韓謙暗感再這麼慘烈的打上一仗,左司便要直接破產了,只是他眼下顧不到這些了。

  除了暫時還不能確定的軍功賞賜外,最大的收穫就是從梁軍亡卒身上剝下一百多套破破爛爛的鎧甲,以及從土堆裡推出三十多匹馬屍,能割取出五六千斤的馬肉。

  第四都一千五百將卒,緊趕在午前乘船經過滄浪城,而差不多與第四都將卒前後腳趕到滄浪城的,還有楊欽、馮宣從敘州出發、再次北上的四姓船隊及敘州船幫。

  不過這一次船隊要比之前兩次龐大一倍,除了楊欽、馮宣、馮璋、高寶等船幫及四姓船隊的押運人馬來,趙闊更是率領五百餘人馬趕到滄浪城。

  說實話看到趙闊帶著這麼多人從江灘下船,田城、奚荏、趙無忌等人都嚇一跳,壓根都沒有想到楊欽、趙闊能從敘州帶這麼多人過來:「怎麼這麼多人,你哪裡搞得到那麼多的錢糧,叫楊欽他們贖出這麼多的寨奴?」

  韓謙看到趙闊跳船下來時,心思卻是一寬,心裡就知道他之前叫楊欽帶給他父親的信,是成功說服他父親了。

  面對田城他們的震驚,韓謙只是笑而不語。

  此次為抵禦梁軍的攻勢,朝廷主要是從江黃鄂郢隨荊潭等十二州徵調兵馬、食糧補充到西北面的鄧襄防線,而辰敘邵衡等西南邊州,則不在這次的徵調範圍之內。

  不過,這不意味著辰敘等州縣,就不能積極主動的支持北線戰事。

  事實上,像徽贛等州縣,雖然也不在這次的徵調範圍之內,但這些地方已經完全納入大楚的版圖,州縣官員都是金陵所派,多多少少以捐貢的形式,在正常的賦稅之外,也額外撥出一部分錢糧運抵前線支援戰事。

  敘州受韓道勳所控制的錢糧十分有限,但韓謙寫信給他父親,請求將敘州州獄之內的刑徒都調派到襄州來,以刑徒兵的形式增援西北面的戰事,這也是一種支援。

  趙闊這次便是押運五百敘州刑徒到襄州,交給韓謙接手。

  對這些刑徒而言,編入刑徒兵便能減罪一等,之後視軍功、役期,都還有減罪甚至獲賞的機會。

  也算不上有多巧合,敘州五百刑徒之中,便有三十多人是奚氏族人,都是頂撞或打傷舊主,或盜劫舊主財貨被送監的,總之各種不安分。

  韓謙之前就想著將這些奚氏族人偷偷收過來,奈何他父親堅守朝廷律法,堅決不許,卻是這次作為刑徒兵一起送到襄州來。

  這批刑徒兵雖然都沒有經過什麼訓練,暫時還形不成多強的戰鬥力,但這麼多人馬進入滄浪城,便足以叫人感到心安。

  楊欽、趙闊也沒有想到他們緊趕慢趕,還是錯過清晨發生在滄浪城的激戰,上岸後看到土城內外的狼籍,也難以想像韓謙他們百餘人,憑藉這麼一座簡陋城寨,竟然能抵擋住四百多精銳梁軍的強攻。

  楊欽、趙闊他們過來,韓謙也就兌現戰前對山寨民夫的承諾,拿出六十石鹽抵算賞錢。

  山寨急需鹽鐵,也更樂意以鹽抵算賞,這點也恰是韓謙最樂意的。

  一方面這批鹽是杜崇韜撥給龍雀軍的民夫軍資,不需要韓謙從左司的私帳裡額外往外給付賞線。

  另一方面,在天祐帝此次下傳到襄州的諭旨時,也正式同意龍雀軍便宜用事,專司襄州以西舊均州境內的鹽事,以籌軍資。

  韓謙現在從襄州鹽鐵院領鹽,以每石千錢計價,他現在以每石六七千錢的高價作為賞金折算給山寨,怎麼算都不會虧。

  之後,韓謙便立時安排船舶,將二百多民夫用船送過丹江、漢水,允許他們返回山寨,以示信諾。

  絕大部分的山寨民夫,都不願意參與到戰事中來。

  再說了,韓謙這次極為慷慨的給予賞錢,大部分民夫回到山寨都能頗為滋潤過上兩三年。

  這種拿命掙來的錢,要不是迫不得已,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掙一次也就足夠了。韓謙即便表現出十足的誠意,他們即便真心想著要走出山寨,遷到平地居住,也要看戰事發展如何。

  不過,最後也有二十多精壯民夫,本身在山寨就無依無靠,沒有什麼牽掛,心想著回山寨繼續過之前的苦日子,還不如留下來,至少能在戰死前,每頓都能混得溫飽,隔三岔五還有酒肉供應。

  這些人在山寨民夫之中,也恰恰是戰鬥力最強的,絕大多數都是之前戰敗逃入山中的老卒。他們也不需要在滄浪城得到什麼田宅,只希望能有鎧甲、精良的兵械,以及一部分賞錢。

  韓謙派出一組斥候北上,盯住北面鐵鱷嶺的戰事發展,同時也以最快的速度,將楊欽、趙闊帶著這批人馬,安排下去。

  敘州刑徒,自然也分土客籍。

  四姓所屬的土籍刑徒,大概有二百人左右,韓謙將這些人手都分派給老工師鄭通,編為匠戶營,在山寨民夫離開後,接手清理戰場、修繕寨城,將從敘州裝運來的物資,搬下船。

  要有可能,韓謙還想著在現有的基礎上,將滄浪城繼續往北側擴建,同時打造幾具投石機。

  而其他小姓土籍及客籍刑徒,韓謙決定將他們跟奚昌所領的奴兵混編成一個臨時的敘州營。

  在戰事之後,這些刑徒兵都是要遣回原籍,而奚昌所領的奴兵,在龍雀軍之內也是沒有正式編制的。

  韓謙現在也不能立時放趙闊回敘州去,暫時委任他擔任敘州營的指揮,以奚昌、郭奴兒為其副手,另外再從左司兵房調十數名老卒去充當隊率、什長,將敘州營的框架先搭起來。

  此外,韓謙將這些願意投奔左司的二十多名山寨民夫,都編入兵房,作為精銳斥候使用,補充人手不足。

  這麼一來,韓謙在滄浪城就有三百人編制的匠戶營、四百人編制的敘州營、以及五十精銳斥候的兵房能用。

  當然,楊欽、馮宣、馮璋等人還有兩百多護衛、水手及十八艘船,在卸完貨之後,韓謙暫時還不想放他們回敘州去。

  西線戰事一下子吃緊起來,漢水上游的物資、人員水路運輸,也將日益繁重,襄州軍的船舶也是有限,從今日南岸援軍拖到最後一刻才渡河,韓謙也清楚對友軍不能寄以太高的期待。

  敘州船隊暫時留下來,他心裡能更踏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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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世事無常

  敘州刑徒雖然沒有接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但作姦犯科被送入監中,便接受嚴苛的規訓管束,特別是經過州獄嘯鬧事件的血腥鎮壓之後,敘州這五百刑徒,可以說是相當聽話了。

  而在韓謙離開敘州返回金陵之後,本身就善治獄事的韓道勳,也採取一系列措施改善刑徒的待遇,嚴禁獄吏盤剝勒索刑徒;在用之修築江堤、道路、城牆,除了嚴禁虐囚之事發生,也杜絕用劣糧給養的傳統。

  兼之平復幾起冤獄,影響較大,韓道勳卻是先在刑徒之中建立聲望。

  即便大多數刑徒,都不怎麼願意編為刑徒兵,進入血腥戰場,但趙闊、楊欽他們一路過來,倒沒有什麼刑徒鬧事或者逃匿。

  午後對刑徒進行編排,無論是匠戶營還是敘州營,又無論是分派兵械進行編訓,還是搬運物資或爬上城頭清理戰場,都秩序井然、很有模樣,甚至不比編訓有一個半月的奴兵稍差。

  換了其他人站在韓謙的位置,這時候應該心滿意足。

  年未滿二十歲,父親是邊州刺史,他本人雖說官品不高,但得三皇子近乎全身心的信任,在臨江侯府及龍雀軍中的地位,堪比沈漾比肩,張平、柴建、李沖乃至郭苛等人,都被他踏得暫時翻不了身。

  而除左司外,天祐帝所許的鹽事、滄浪築城乃至西北面行營左前部的後勤補給,都幾乎交由他掌握。

  而除了匠坊的千餘用工,他直接所掌握的人馬也將近千人。

  即便是天祐帝在二十歲未滿時,也未必有如此的風光。

  然而,韓謙絕無滿足,他滿心憂慮的看著洶湧翻騰的江水。

  戰事倥傯,特別是今天這麼激烈的戰事,或許叫相當多的人,都已經暫時忘掉了再過兩天就是年節,就是天祐十四年了。

  理論上,天祐帝還有三年多的壽命,一直到天祐十七年間才會駕崩,但問題在於韓謙並不知道在那麼多的改變之後,天祐帝的人生是不是還會照著既定的歷史軌跡往下走。

  一隻蝴蝶搧動翅膀,能在大洋彼岸掀起狂風暴雨。

  任何一個微小因素所誘發的「蝴蝶效應」,都是難以估測的。

  他此時正試圖改變自己的人生,改變三皇子以及一大群的人生,又憑什麼認定天祐帝的人生軌跡不會發生改變?

  世事無常,不管怎麼說,自己真要認定形勢到天祐十七年都還能有挽回的餘地,那就太教條主義了。

  或許打足了只有兩年時間吧?

  一旦龍雀軍漸成勢力,三皇子的威望足夠高,在朝中掀起廢嫡的熱議,估計等不到天祐帝駕崩,安寧宮那邊就會再也坐不住吧?

  除了遠慮之外,清晨這次激戰,也叫韓謙深感困惑。

  梁軍進攻滄浪城四百兵馬,無論是從戰鬥意志還是個人武勇,絕對是梁軍中的精銳戰力,但沒有稍些像樣一些的攻城器械,這樣的戰力放出去,一般都是作為斥候或擾襲敵境腹地的機動力量使用。

  都沒有攻下鐵鱷嶺,梁軍就直接用輕裝的精銳騎兵強攻位於楚軍防線深處的城寨,即便打下來之後還要隨時面臨楚軍從兩翼夾攻過來,率梁軍三萬多兵馬進入南陽盆陽的右翼主師韓元齊做這樣的戰術安排,叫韓謙有些困惑不已。

  難道梁軍的精銳兵馬已經多到可以隨便這麼消耗嗎?

  韓謙困惑不已,在江灘邊站到天黑,差不多等從六船物資轉駁上岸,他才返回滄浪城。

  考慮到西線的戰事,可能比預想中激烈慘烈,韓謙決定將大部分從敘州運過來的物資,由馮宣他們負責運往荊子口去。

  這次從敘州運出的物資,要兩倍於以往。

  為了打消四姓的戒心,韓謙還特地寫信回金陵,叫高紹將錢鋪十一月份所收攏到手裡的錢款,扣除金陵所消耗,將多餘出來的四百多萬錢提前解押到敘州,作為訂金交到四姓手裡。

  除了五百刑徒外,這也是這次北上船隊比以往要龐大許多的一個重要原因。

  卸下物資的六艘船,韓謙也沒有讓他們歇下來,而是叫他們馬不停蹄趕往襄州,將防禦使府下個月所應撥付給左前部的物資,盡快運抵滄浪城來。

  現在軍事調動頻頻,襄州城內的船隻也有限,韓謙不派出自己的船舶,不知道要拖多少天,才能將下月的糧秣運抵過來。

  夜色漸深,一陣馬蹄在滄浪城外響起來。

  韓謙也沒有睡下,正將田城、趙闊、趙無忌、奚荏、楊欽以及奚昌、郭奴兒以及奚發兒等敘州營新任八名隊率召集到大帳裡,討論敘州營新整編才半天就已經暴露出來的一些問題。

  馬蹄聲響,卻僅有數騎的樣子,韓謙也沒有特別在意,片晌後見范大黑走將進來,匯報鐵鱷嶺的戰事。

  鐵鱷嶺那邊從午前一直打到天黑,差不多待第四都一千五百餘將卒乘船抵達鐵鱷嶺北麓時,梁軍才撤去。

  李知誥從荊子口所調的兩營精銳,乘船出荊子口,速度極快,在開戰前就已經抵達鐵鱷山。

  李知誥手裡能用的精銳不少,又佔據地勢上的便利,但梁軍今天進攻相當堅決,白天數波進攻,差不多折損上千人,而李知誥所部死傷也有六百人。

  為此,李知誥不得不從第四都借調一營五百兵卒暫時留在鐵鱷嶺加強防禦,等著第一都另兩營精銳兵馬從荊子口過來,再讓高承源的兵馬分批前去荊子口,跟高承源會合。

  而照梁軍今日強攻滄浪城及鐵鱷嶺的情形,李知誥希望能催促郭亮所率的第五都將卒,加速西進,最好能進入滄浪城觀望形勢的發展,以防有變。

  「梁軍對左翼的進攻,有些出乎意料的強啊?」田城咂著嘴,跟韓謙感嘆說道。

  韓謙點點頭,說道:「照今天所爆發的戰事激烈程度看,梁軍對控制丹江水道的渴望,強烈到超乎我們之前的預料——梁軍今年進入南陽盆地的兵馬,有可能會有擴大疆域的野心!」

  以往梁軍進入南陽盆地,主要是擾襲一番,便退出去,畢竟漢水以北的城池都已經荒廢,人煙荒蕪,便出重兵控制這一地域,補給會相當的困難。

  不過,不能因此就認定梁軍就沒有將南陽盆地併入疆域的野心。

  梁國這幾年雖然也是內憂外患不斷,但受封雍王、升龍上將的梁帝次子朱裕這幾年在洛陽等地招撫流民、新置州縣,興修水利、囤墾耕種,成效極大,使得梁軍這兩年國力有所上升。

  梁國倘若長期佔據南陽盆地的意圖,丹江水道對梁軍的意義就變得更加的突出。

  韓謙吩咐田城派出幾名密探,喬裝打扮滲透到敵控區的腹地去偵察梁軍的動向,他夜裡乘船去襄州城見三皇子及沈漾。

  除了龍雀軍近六千主力外,韓謙希望三皇子及沈漾,能跟杜崇韜爭取更多的兵力,補入左前部。

  至於以周數為首的第二都將卒,韓謙還是希望他們繼續留在襄州城以東為好。

  說實話,韓謙這時候有些不敢讓受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絕對控制的第二都太靠近自己。自己「兵諫」別人是件爽事,但要是讓別人「兵諫」了,那就太不爽了。

  韓謙此行,依舊沒有將趙無忌帶在身邊,而是暗中吩咐他盯住趙闊。

  韓謙對趙闊始終不夠信任,特別是發生范大黑與張潛之女通婚一事之後,他對父親身邊的老一代家兵,心裡的警惕性就更強。

  不過趙闊是他父親的親信,又在敘州統領獄卒,押解五百刑徒來襄州,韓謙暫時不能不用他擔任敘州營指揮。

  不過,即便除了用奚昌、郭奴兒分趙闊之權,除了敘州營在滄浪城接受田城的節制外,敘州營十名隊率也皆用左司精銳斥侯充任,下面的什長、伍長,也多選擇奚氏族人,但韓謙還是額外吩咐趙無忌幫他多盯住些趙闊,他才能放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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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2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彈舉善惡

  韓謙連夜在楊欽、奚荏的護送下,乘船沿漢水而下,趕往襄州城去見三皇子。

  晨曦初亮時,在襄州城西四十里外,看到郭亮所部正停在一座小崗前,正派人四散砍伐樹木,準備在這裡紮營。

  韓謙使船靠岸,登岸去見郭亮,希望他率部繼續西進,不要停頓下來,更不要浪費物資、人力及時間在這裡紮營。

  「有什麼事情,還請韓大人去找殿下及沈漾大人,郭某人僅知奉命行事;郭某人昨日奉命到此處擇地紮營。」郭亮毫不客氣的拒絕了韓謙的要求,冷淡的說道。

  郭亮坐了那麼多年的冷板凳,養成孤傲的性子,信昌侯李普都沒能將他拉攏過去,他對為名利不擇手段的韓道勳、韓謙父子,從心底是瞧不起的。

  大清早在郭亮這裡碰了一個軟釘子,韓謙也是氣得夠嗆,卻又拿郭亮沒有辦法。

  在與越王董昌爭兩浙地盤時,因為主將臨陣投敵,龍雀軍事後受到天祐帝的清洗。郭亮作為龍雀軍的高級將領,當時能夠碩果僅存,沒有被清洗掉,個人品行是經得起嚴格挑剔的,要不然天祐帝才不可能留下他看守龍雀軍的殘部。

  也因此使得郭亮在龍雀軍的老卒之中,乃至在軍中頗有一定的聲望。

  韓謙只得再次登船,往襄州城趕去,等見到三皇子及沈漾等人之後,再說其他。

  …………

  …………

  韓謙趕到襄州城,楊元溥早就第一時間得知發生於滄浪城、鐵鱷嶺的戰事進展,他還沒有見識到戰事的殘酷血腥,對龍雀軍初戰就斬獲梁軍近六百首級,感到相當的振奮。

  得知韓謙回來,楊元溥興奮得跑出中門相迎,詢問戰事的細節。

  從梁軍在北線開戰以來,西北面行營在杜崇韜的主導下頗為消極,早就將方城、宛城、新野、唐河一線的兵馬撤了下來,還是在天祐帝的嚴旨之下,才保留左前部、右前部的防線。

  也因此,西翼的戰果,在昨天之前,累計都沒有斬獲梁軍六百首級。

  而在此之前,集結於鄧襄的兵馬,可沒有誰更看好龍雀軍的戰鬥力。

  楊元溥身為副帥,在防禦使府更多是被供奉起來的角色,他說什麼話,沒有人會直接反駁他,但他心裡也很清楚,並沒有多少人真正將他的話當一回事。

  昨日一夜,叫楊元溥大感揚眉吐氣。

  見三皇子頗為興奮,興致濃烈,韓謙站下來喝了一口茶,便將滄浪城一戰前前後後的細節詳細說給他知道。

  韓謙以往也沒有經過正而八經的攻防戰事,很多時候教導三皇子治軍用兵之法,多少有些教條主義,只是他的思路活,很多觀點新穎,要比飽經滄桑的沈漾進行刻板教導,更有說服力而已。

  滄浪城一戰規模雖小,雙方準備都很不充分,卻也是活生生的案例。

  韓謙也是借此機會,更加叫三皇子認清到戰爭致勝的本質,更多在「錢糧」二字上。

  韓謙趕回襄州城,除了建議郭亮所部能儘可能西移,還有一件事就是為西線爭取更多的糧草物資。

  以往防禦使府是按月調拔西線所需要錢糧物資,韓謙希望改為兩個月甚至照一個季度,往西線調拔錢糧物資。

  這麼一來,西線掌握更多的錢糧物資,在戰事緊迫時,甚至可以出高價招募山寨健勇參戰。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梁軍如此堅決的進攻滄浪城,出乎韓謙事前的想像,滄浪城能夠守住,山寨民夫參戰起到相當關鍵的作用。

  要不然的話,左司斥候及奴兵即便都拼光掉,都未必能將滄浪城守住。

  而滄浪城一戰,也說明生存條件極為清苦簡陋的山寨,有相當一部分人是願意接受徵募的。

  這一切的前提,自然是龍雀軍在西線掌握更多能靈活調用的錢糧。

  李知誥最初的建議,是希望郭亮所部能西進到滄浪城,韓謙則直接希望郭亮率部直接進駐到鐵鱷山去。

  一方面鐵鱷山方向承受最大的壓力,另一方面韓謙指揮不動郭亮這個人。

  郭亮率部到滄浪城後,他與郭亮誰主誰副,恐怕並非一紙命令能夠決定的事情;在韓謙看來,郭亮這個人還是交給李知誥節製為好。

  韓謙希望三皇子直接給郭亮下令,然後知會杜崇韜一聲便好,但沈漾則堅持先知會杜崇韜,在得到杜崇韜的許可之後,由防禦使府直接簽署軍令發給郭亮。

  沈漾視前朝末年以來藩鎮割據,最關鍵的一點便是法術廢馳,致使武夫擅權,楚國要想獲得長治久安,即便楊元溥身為皇子,規矩也不應該隨便踰越;甚至韓謙每有議事,沈漾也是將陳德、柴建、張平、李沖等人召集過來。

  這樣的沈漾,有壞處,就是韓謙獲得三皇子的完全信任之後,還是無法完全施展手腳,但也有好處,至少韓謙不在三皇子身邊,不用擔心沈漾會被柴建、李沖幾個壞種唆使著給他下絆子;也不用擔心三皇子重新落入柴建等人的控制之中。

  沈漾堅持如此,韓謙便請三皇子及沈漾、郭榮三人,趕緊去見杜崇韜斡旋此事,梁軍往內鄉一線聚集兵力的速度很快,他們這邊也需要儘早做好萬全準備。

  在三皇子府邸等了近一個時辰,三皇子、沈漾、郭榮三人才趕回來,看三皇子滿臉的不悅,韓謙咯噔一跳,迎上去問道:「怎麼,杜大人那邊堅決反對殿下的請求?」

  「杜崇韜卻是同意郭亮率部前往鐵鱷山,也同意增撥兩個月的軍資給西線,以防止戰事緊密起來,首尾難以相顧,多做些準備,也是好的。」楊元溥憤憤不樂的說道。

  杜崇韜那邊從善如流,韓謙不清楚三皇子為何還這般模樣,沈漾卻在旁邊勸說起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當運籌於心、帷幄千里,此時西線戰況甚烈,殿下要去滄浪城、鐵鱷嶺、荊子口巡兵,徒然攪亂軍心,不要說杜大人,我也是堅決反對的。」

  韓謙這才知道三皇子跟沈漾在鬧什麼彆扭,原來是想跟他一起去滄浪城,卻為杜崇韜、沈漾所阻,這才悶悶不樂。

  韓謙是希望三皇子能親臨一線,唯有直面戰事的血腥跟殘酷,親眼看到一支龐大軍隊運轉的繁瑣跟破綻百出,才能真正對應以往的所學,洞悉人心與事物的奧秘。

  什麼君子坐不垂堂,不立危牆之下,韓謙是不屑一顧的。

  韓謙他也怕死,而且怕得很,但這一年多來他最大的感悟,就是越怕死越死得快。就三皇子楊元溥而言,他此時有什麼不立危牆之下的資格?

  不過,眼下韓謙並不想跟沈漾起分歧,便跟三皇子說道:「此時西線守備殘缺,鐵鱷嶺甚至連座完整的軍寨都沒有,殿下欲往,叫敵軍得知消息,恐怕會加倍進攻鐵鱷嶺。殿下在襄州稍安勿躁,我每日詳細寫下軍情,派人送入襄州城中,殿下一樣能及時掌握西線每天戰事詳盡的進展——待西線戰事稍稍緩和些,殿下再過來激勵士氣為好!到時候殿下訓練的侍衛親兵,也可以上陣見一見血。」

  「侍衛營我已經操訓一個多月,大家都說好,但正如韓師所說,沒有上戰場見血,到底好不好,也不能全憑他人空口所說。」楊元溥知道難以事事如意,勉為其難的點頭答應,不無惋惜的說道。

  韓謙看了沈漾一眼,見沈漾眼神頗為堅決,心想怕是難勸服這倔強小老頭。

  沈漾卻不會韓謙在這事讓步,就不會得寸進尺,繼續說道:「殿下欲知西線更詳細的情況,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李參軍可以隨韓謙去滄浪城,代殿下巡兵。」

  韓謙就頭頓時就大了三分,沒想到沈漾竟然想出這樣的主意!

  郭亮已經桀驁不馴,李知誥或能勉強壓制住他,但沈漾此時還要將事事看他不順眼的李沖派過去,這不是給他們添堵嗎?

  「李沖留在襄州城有用。」楊元溥也第一時間就想否決沈漾的建議。

  「錄事參軍總錄諸曹文簿,有彈舉軍中善惡之職,殿下要是不想用他,那就寫函遞給樞密院,撤換他人擔當此職!」沈漾堅持說道。

  沈漾怕三皇子遇險,阻止他去西線巡兵,但龍雀軍增援襄州的兵力,有四分之三集結於西線,加上這次將有大批的糧秣物資運往滄浪城集結中轉,照規矩必需派人過去監察。

  沈漾並沒有跟韓謙過不去的意思,甚至知道韓謙的能力之強,是龍雀軍能走到今天的一個關鍵因素,但法術始終是法術。

  沈漾對韓謙寄望甚高,希望他能真正成為匡扶大楚社稷的一代名臣,而不希望看到他權勢滋長失去控制,最終成為禍亂天下的權臣。

  郭榮作為監軍使,理應留在三皇子及他這邊,監察龍雀軍的整體運轉,而具體到諸都、諸曹監察軍務運轉,則是錄事參軍的職責。

  韓謙不想李沖過去,李沖他自己還不願意過去的。

  侍衛營的指揮權被剝奪後,李沖身邊甚至連個能信任的扈衛都沒有,他沒事跟著韓謙到滄浪城受虐去?

  韓謙暗感當初推沈漾到三皇子身邊主事,真是作繭自縛,但可惜當時除沈漾之外,他與李知誥沒有其他選擇。

  見沈漾態度如此強硬,並無迴旋的余旋,韓謙只能硬著頭皮應承下來,反過來勸三皇子聽從沈漾的建議,說道:「沈漾先生此言有理——滄浪城、鐵鱷嶺的軍功,也需要殿下派人核驗,才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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