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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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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3:3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章 增減

  「沈長史舉薦范大黑,到底是怎麼回事?」

  走出秋湖山別院,李知誥陰沉著臉問周元。

  「韓家的癩蛤蟆想吃張大人家的天鵝肉,張大人呢,即便再勉強,但總不能將女兒嫁給一個家兵吧,看到沈大人也頗為欣賞其人,便說動沈大人舉薦之。誰能想到這姓韓的,沒有半點領情的意思,竟然還埋怨上我們來了,難道說張大人的女兒,還辱沒了他府上的家兵不成?」周元譏笑說道。

  「你們是嫌事情還不夠亂的?」李知誥急得直跺腳,但能猜到周元如此做,多半是他父親的授意,也沒有辦法將話說得太重。

  李知誥午前來找韓謙,主要是希望匠坊這邊能擴大用工規模,再一個就是匠坊這邊能輪番僱傭屯戶做工。

  除開此前的《疫水疏》以及籌建秘曹左司外,韓謙為龍雀軍所做的最大貢獻,也就是建立匠坊。

  匠坊除了為左司打造一些特型兵甲裝備外,主要還是煤場、磚窯、石灰窯,目前除了批量供應屯宮軍府大量的廉價石炭、石灰、青磚等物資外,同時還從屯營軍府僱傭上千名男女精壯勞力。

  雖然匠坊僱傭勞工的工價每天給三升粳米,不算多高,但對這些勞工而言,能在屯種之外得到這筆額外的收入,生存條件要比其他還掙扎著生存的屯戶改善極多。

  至少這上千屯戶,衣食能得到基本的滿足。

  李知誥昨夜就想說這事,但韓謙聽沈漾說要舉薦范大黑之後,昨天夜裡就推辭太勞累就先走了,李知誥當時還沒有多想,他今早特意拉周元過來找韓謙,原本是希望韓謙同意匠坊輪番僱傭屯戶做工,實際上是希望能讓更多的屯戶,能夠享受到這個好處。

  恰如韓謙所說,屯營要是不能解決飢寒之事,又談何軍心歸附?

  誰曾想周元他們所做的這些事,觸怒了韓謙的底線,李知誥也不覺得暫時有提這事的餘地。

  「都虞候要想的這事也容易辦,要嘛直接請沈漾大人找韓謙說,要嘛就直接將在匠坊做工的這批屯戶徵調出來。」周元知道李知誥的苦惱,建議說道。

  匠坊所僱傭做工的人,都是軍府的屯戶,以往為保障諸多物資的供應,屯卒進行輪訓時,都沒有徵調這部分人。

  照理來說,不僅李知誥那邊可以徵調這部分人進行輪訓,周元也能夠徵調這些人參加築城等工造之事,就必然迫使韓謙需要另行僱傭屯戶,才能保證匠坊用工不會匱缺。

  「你莫要再橫生枝節。」李知誥告誡周元說道。

  事情都已經是一團糟了,他父親與殿下正準備爭取能在入冬前率龍雀軍出征,諸多事情都需要韓謙那邊配合協助,他不希望周元再做什麼畫蛇添足的事情。

  「僅僅是因為跟我們這邊有些牽涉,不思籠絡,卻一腳將人踢得遠遠的,這廝也是一個寡恩薄義的主啊!」周元撇嘴朝張潛笑問道,「張大人,你覺得呢?」

  「我怎麼覺得可沒有用,卻不知左司所屬之人,知道這事,心裡會有何感受?」張潛笑著說道。

  李知誥瞥了張潛、周元一眼,心裡也是暗急,暗感應該找父親好好談一談,要讓周元這樣的人繼續掀風攪浪下去,真未必是好事啊!

  …………

  …………

  李知誥是這麼告誡,周元卻未必會聽命於他。

  傍晚時韓謙還在山莊梳理匠坊的事情,周元就派人找上門來,要從匠坊徵調兩百名工匠,彌補秋冬溝造溝渠、城寨的人手不足。

  屯營兵戶在農閒及休訓之時,同時也是官役工,周元所主持的工曹,有權從休訓的兵戶裡徵調勞工以興工造之事。

  而且周元這次只是從匠坊抽調兩成的人手,韓謙還沒有辦法找三皇子告狀去。

  韓謙拿到周元派人送過來的徵調函文,隨手擱在桌案一角,揮揮手讓周元派人說事的小吏出去,說道:「我知道了,周大人要用人,我這邊沒有抓住不放的道理——由各屯寨直接通知到人就可以了,沒有必要跟我說什麼……」

  見韓謙臉色陰沉,趙庭兒問道:「是不是將季希堯從敘州調回來?」

  匠坊這邊最初是范錫程負責,范錫程去敘州後,韓謙便交給范大黑兼領。

  雖然說差強人意,但范大黑到底還是兢兢業業的將匠坊維持下來,同時還照韓謙留下來的部署,新建了煤場及石塘河貨棧等,諸事還算做得妥當。

  現在韓謙突然間將范大黑、林海崢都派出金陵,田城、高紹能接手察子房及兵房的事務,但匠坊這邊的事務更多更雜,而周元又硬了心要使絆子,趙庭兒倒建議韓謙將季希堯從敘州調回來統管匠坊。

  「……」韓謙緩緩的搖了搖頭,扶窗看著遠山之巔的夕陽將要被山林淹沒,說道,「他們折騰得這麼厲害,我怎麼還能將季希堯調回來呢?」

  趙庭兒有些迷惑,奚荏卻嗤然而笑。

  「你派人將匠坊那幾個領頭工師喊過來。」韓謙回到書案後坐下,吩咐趙庭兒道。

  匠坊就在山莊下方不到一里地,一盞茶的工夫過去,包括煤場的領頭工師,也都跑過來聽候差遣。

  煤場在後山十二三里外,領頭工師平時都要看住現場,看這些人召喚便至,韓謙心知他突然撤換掉范大黑,驚憂不小,又或者他們也已經知道工曹參軍從匠坊抽人的事情了。

  韓謙心冷似鐵,暗感晚紅樓及信昌侯府如此折騰,他非但不能將季希堯調回來,甚至還要將真正有培養潛力的年輕匠師都派去敘州,一步步將敘州那邊的攤子撐起來。

  至於他原先要在金陵這邊所執行的諸多計畫,此時看來也沒有必要花太多的心思去做。

  「稟少主,宋大人剛到匠坊說了,參加南寨修築的人手,明天一早就得到場,築壩以及建水磨坊等事,是不是先暫緩?」范大黑一走,匠坊沒有牽頭的人,幾個領頭工師推出一名五旬左右的老工師鄭通代表他們站出來,跟韓謙說話。

  鄭通是跟季福是同一類型的人,都是大匠出身,姓名都是那樣的相似,家人染疫而被迫流落江湖,直到被屯營軍府收編,才有容身之所,但當世匠戶地位低微,鄭通也是從骨髓就養成敬小慎微、不敢任事的性子。

  周元身邊的小吏,在他們眼前就是不敢違擰的「大人」。

  韓謙離開金陵之前,就指定鄭通負責磚窯之事,鄭通也是忐忑很久,最後硬是被趕鴨子上架,不敢違背韓謙的命令,才將這事擔當起來。

  鄭通、季福這類人,循規蹈矩還行,做事也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可能夜裡睡覺都擔心會出岔子,但平素不敢有什麼愈越,也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而韓謙也清楚的知道,這類人對他的認同感最低,在這類人的眼裡,他是另類,是只能帶來未知危險的漩渦,給不了他們更期待的安定的感覺,只是他的「殘暴」,暫時震懾住這些人不敢反抗而已。

  范大黑、林海崢其實也是這類人,所以才會輕易受到引誘。

  想到這裡,韓謙臉色越發陰沉,盯住站在廊前的幾位領頭工師,沉聲說道:「匠坊乃左司所屬,只要我一日執掌左司,你們都要稱喚我為『大人』。而你們也要給我記住,除三皇子殿下外,誰都不能對左司指手劃腳,而以後周參軍也好、李都虞候也好,他們身邊的小貓小狗,敢跑到匠坊、跑到左司充什麼『大人』,都給我亂棍打走。」

  跪坐在韓謙身後的奚荏,都能感受到韓謙散發出來的殺氣,看了趙庭兒一眼,心想韓謙這不僅僅是要梳理匠坊,而是要重新梳理左司啊。

  「是,少,大…大人。」鄭通等人結結巴巴的應道。

  「已經安排下去的事,都不得停,你們也不得有絲毫的懈怠,」

  韓謙繼續說道,

  「所缺人手,除了將所有年滿十三歲的左司子弟都招用過來外,這次被工曹征走的匠工,願意送子弟入匠坊做工,只要年滿十三歲的,也都可以推薦一人進來……」

  「這麼一去一來,人數怕是要超過很多。」鄭通頗為忐忑的說道,說話還有些打結。

  被征走的匠工,自然不會錯過推薦子弟進匠坊做工的機會,這差不多已經將用工的缺額彌補上了,又額外將左司子弟都招用過來,這不得一下子多出三四百人?

  韓謙也不想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謙遜態度,去安撫人心,獨斷專行的說道:

  「這事我心裡曉得,除開這些,諸場今後還要為匠工提供一餐午食;以及左司所屬的子弟,十三歲到十六歲之間,都可以集中到哨院住宿,這些夜裡能夠集中時間讀些書,而他們的食宿等事,也都將由匠坊統管起來……」

  秋湖山別院外圍所建的五座哨院,目的是控制進出山莊的山谷要隘,目前暫時歸左司所屬。

  此時跟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矛盾還沒有尖銳對立起來,每座哨院僅僅是派二三人值守,但實際上每座哨院都有五六十步見方,是小型的哨堡,裡面後續還要建造營房,以保證形勢緊張時,能最多供三四百名精銳將卒駐守。

  韓謙暗暗估算,這次應該能招五百多少年工,就想著索性將其中那部分屬於左司斥候、察子以及匠師的子弟,先集中起來供給食宿,白天做工,早晚則可以抽時間教習文字算學匠術以及刀弓騎射等事。

  即便在最大的危機來臨之前,未必能給他留足在屯營軍府內部批量培養梯隊嫡系力量的時間,但他也至少要優先確保左司所屬的人馬,對他的忠誠不會輕易被他人所動搖。

  鄭通等領頭工師沒敢吭聲,畢竟他們自己也受惠不少,便領命先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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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17: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一章 潛忍

  「你不過日子了,一下子擴大這麼大的開銷,怎麼支撐得住?」

  看到領頭工師離開,趙庭兒都忍不住伸手去摸韓謙的額頭,看他是不是頭腦發熱說胡話。

  趙庭兒現在可以說是左司總帳房,匠坊、貨棧的收支以及察子房、兵房等開銷,她心裡最有數。

  目前屯營軍府每月拔給匠坊一千二百石粳米,雖然能夠覆蓋匠坊僱傭勞工的薪酬,但軍府每個月卻要拿走四萬塊城磚、十六萬塊小青磚、兩千擔石灰、六百車石炭,這差不多佔到匠坊每月所出的八成,而匠坊每月能額外運出去對外銷售的,石灰僅一千六百擔、石炭僅四百車,大約能節餘十五萬餘錢。

  敘州與金陵之間的商道也打通了,只要不遭受大的損失,每月也應能節餘不少。

  此外最大的一項收入,便是軍府允許每年拔給的三百萬錢公用。

  然而這些未必就能覆蓋左司日益增加的開銷。

  除開維持左司現在的斥候體系外,維持船幫及重建楊潭水寨要錢糧,暗中扶持馮宣以及贖買奚氏族人要錢。

  實際上,趙庭兒不僅不主持擴大匠坊用工,還想著這次回能縮減匠坊用工。

  匠坊用工規模如此巨大,主要還是匠坊一年多以來,都處於不斷的建設擴張之中。

  不要說石灰窯、磚窯、貨棧了,包括山莊內部也都在不斷的建造房舍、道路,甚至考慮到入住人員增加,還開挖排污渠及滲井。

  煤洞的開挖,沿溪修築通往煤場及採石場的便道等等,都耗用大量的人手。

  目前無論是山莊還是匠坊、貨棧,都已經建成規模,接下來更多是維持正常的運轉,那之前因大規模建設而額外僱傭的人手,自然就應該裁減掉。

  趙庭兒估算要是能將匠坊的用工縮減到六百人左右,匠坊的盈餘就會頗為可觀,而左司就能很好的運轉下去了。

  現在一去一增,相當於多招募近三百人,再加上所有的匠工還要額外補貼一餐午食,還要額外承擔逾三百名左司子弟集中食宿的花銷。

  這裡裡面面相差多少?

  韓謙抓住趙庭兒的小手,說道:「現在不是考慮錢糧的事情,我不能等他們將左司的架子都拆散了,再給他們顏色看!」又跟趙無忌說道,「你跟隨我身邊最久,也該給你派件事做。」

  「……」趙無忌永遠都是沉默的點頭應是。

  「你挑選五六名身手敏捷且又可靠之人由你統領,專修潛忍之法!」韓謙說道,「而這五六人所謂的可靠,便是要只能為我所用,在屯營也不得有絲毫的牽絆!」

  「是!」趙無忌毫無猶豫的說道,說罷也就起身退出去,著手去做韓謙安排的事情。

  奚荏內心的震驚卻沒有平息下來,她不知道韓謙這是要趙無忌負責統領一組刺客呢,還是統領一組死士,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奚荏同時也好奇,不知道韓謙所講的潛忍之法,到底是什麼。

  韓謙似能看出奚荏的疑惑,從案前一疊書稿裡,翻出十幾頁紙遞給她,說道:「你是不是好奇何為潛忍之術,你可以看看這個,或許你很快就能用得上。」

  奚荏疑惑的接過十幾頁紙,但細看下來便想將十幾頁紙扔掉,彷彿這十數頁紙是一團烈焰,燒灼她的手,盯住韓謙,厲色說道:「我奚氏子弟,不會淪為你手裡的血腥刀刃。」

  「你會接受的,」韓謙說道,「任何人之所以能存在,必然是要有價值——你奚氏子弟即便收攏過來,男女老少加起來,可能都不足兩千人。看似是馮昌裕直接肢解了奚氏,但真讓奚氏重新聚攏成族,向洗楊三姓能心安嗎?你奚氏這點人,又都是被折磨、被榨乾得精疲力盡的老弱病殘,在巫山巫水之間,何以立族?我這是傳授你奚氏得以立族的根本啊,然後在這個過程中,跟奚氏討要一點小報酬,你這麼緊張做什麼?難不成你以為天大的好事,不以血肉祭之,便能成嗎?」

  編完《用間篇註疏》之後,韓謙並沒有覺得這樣就可以了。

  數百年後,隔海相望的島國,一度也陷入軍閥割據混亂的亂世,因為情報蒐集的需求,在格鬥術的基礎之上,結合孔子兵法所涵含的戰術兵法思想,發展出忍術。

  韓謙當然不知道忍術具體包含哪些內容,但他有編寫《用間篇註疏》的基礎,又將當世潛伏、斥候、偵察以及刺殺的手段以及前期對家兵子弟的訓練之法進行總結,這幾個月才又在《用間篇註疏》之外新寫出這十幾頁紙的內容來。

  韓謙稱之為潛忍之法。

  韓謙當然沒有時間將一群有潛力的兒童集結起來進行嚴格的培養,而十四五歲的少年合乎條件又極少,讓趙無忌去挑選五六人,只能是應急,但奚氏子弟經歷滅族之禍,之後又被販賣湘南、黔中為奴,其少年心性實際是最契合潛忍之法,又能進行速成訓練的。

  奚荏此時性格要張揚得多,但她少女時期伺俸馮昌裕,用心是何其隱忍?

  而她在幼年所修的格鬥劍擊之術基礎上,這些年瞞過馮氏族人苦修不綴,更是往奇詭方向發展,以致她腳戴銀環鈴鐺,卻也能走路無聲。

  也因此她細看這十數頁紙,便立時猜到韓謙的居心,直覺這十數頁紙彷彿烈焰燒灼著她的手。

  韓謙卻不擔心奚荏會拒絕他的安排。

  「你就是一頭惡魔。」奚荏即便猜到韓謙極可能會讓馮宣先挑選適合專修潛忍之法的奚氏少年贖賣,但最後還是忍住沒有將手裡的十幾頁紙扔韓謙臉上。

  「庭兒,我有說過我是好人嗎?」韓謙笑著問趙庭兒。

  …………

  …………

  次日,三皇子楊元溥也是照著隔天出城的頻率,再次到屯營軍府來。

  不過,這次楊元溥起了大早,沒有在軍府公所逗留多久,就在侍衛營的簇擁下,直接進入秋湖山別院,來見韓謙。

  大家手裡都有一攤事在忙,因此始終能陪同在楊元溥身邊的,還是陳德、柴建、李沖三人——這也是他們三人的職責。

  郭榮即便是監軍使,但也不輕易過來,以免兩者受堵。

  韓謙還剛起床練過兩趟拳,在院子裡就著鹹鴨蛋用早餐,瞥了柴建、李沖一眼,起身招呼楊元溥道:「殿下用過早餐沒有,來嘗嘗山莊秘製的鹹鴨蛋……」

  翟辛平是一個吃貨,絕大多數的數理公式忘了一乾二淨,卻偏記得《調鼎集》寫醃鴨蛋的文字:「蛋每百隻稱鹽二斤,略加水,先用井水浸蛋一宿,鹽草灰內用酒糟或醃肉鹵更肥,絆勻石臼搗熟,復用酒及滷汁調如糊醃之,蛋宜豎、大頭朝上……」

  看似一枚簡單的鹹鴨蛋,山莊所出,則是殼青、黃油,還散發出淡淡的酒香。

  楊元溥坐下來,便一骨腦將八瓣鹹淡合宜的鴨蛋都吃下去,直叫道:「韓師,你真該好好幫調教、調教我府上的廚子。」

  「殿下要是喜歡,我這就讓趙庭兒將方子抄給殿下帶回去。」韓謙笑道。

  「我到山莊來,看到很多少年也往這邊走,韓師意欲何為?」楊元溥問道。

  「周大人從匠坊調走二百人,山莊現在急缺人手。而我又想著左司二百人馬為殿下效忠,他們的子弟卻是寒苦無依、衣食無著,我能力有限,不能助軍府所有人都衣食無憂,只能先將左司適齡的子弟都召集起來,由左司供給食宿,再叫他們在匠坊學著做工,」韓謙看了柴建、李沖一眼,說道,「我還以為柴大人已經知道這事,解釋給殿下聽了呢。」

  柴建微微一怔,他當然昨夜已經知道這事,但大家篤定認為韓謙維持不了這麼大的局面,決定靜觀其變。

  「好啊!」不管別人心裡如何想,對韓謙的決定,楊元溥自然皆是支持。

  楊元溥支持韓謙籌建秘曹左司,本身就是不願意龍雀軍的大小權柄,都掌控在信昌侯府一系的人手裡,甚至答應每年額外撥給左司開銷的三百萬錢,都是楊元溥從臨江侯府的私庫裡,從逢年過節他從宮裡得到的賞賜裡額外撥付。

  韓謙這些舉措,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要加強左司內部的凝聚力及控制力,楊元溥現在也有這樣的眼力,又怎麼會不支持?

  當然,楊元溥這些天無論是跟隨沈漾聽授課業,還是韓謙所灌輸給他的思想,核心就在「錢糧」二字上,他這時候只是擔心左司能否支撐越來越龐大、繁多的花銷。

  韓謙卻似乎完全沒有什麼擔憂,也不管陪同的陳德、柴建、李沖等人怎麼想,便邀楊元溥參觀匠坊的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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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17: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石壩

  匠坊目前規模最大的就是石灰窯、磚窯以及後山十三四里外、寶華山深處所開發的石炭(煤)場,目前燒製石灰、制磚,已經基本上都用相對廉價的石炭(煤),頂替早前將左右山嶺砍伐一空的薪柴以及更為昂貴的木炭。

  也是如此,屯營軍府僅需要每月拿出一千二百石粳米,就能從匠坊換走二三十萬塊大小青磚、兩千擔石灰以及六百車石炭。

  不過,匠坊方面,還有存在很多能改進的地方。

  韓謙之前沒有做,主要還是他沒有那麼多的精力顧及這邊,特別是他離開金陵四個月期間,他只能要求范大黑先率領諸場工師,先將規模做起來。

  今天三皇子楊元溥過來,韓謙一邊帶他參觀匠坊,一邊傳授他格物之學,一路侃侃而談,似乎完全不受昨日之事的影響。

  格物一詞,出自儒學四書之首的《大學》,其篇開宗明義就寫道:「古之欲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在格物……」

  就儒學而言,開宗明義就點出「格物」乃是致知正心、修身、齊家最基礎的先決條件。

  然而千百年來,諸儒學者解讀「格物」一詞,將重點放在窮究其理,加上先秦以來對匠術以及從業者的打擊跟社會性的蔑視,導致格物之學演變為玄學、心學,而沒有真正立足於「辯別物性」、「認知客觀規律」這一根本性的解讀之上,以致千年之後都沒有真正發展出來成體系的科學來。

  這也是韓謙一年多來融合翟辛平及夢境知識,所得到的最大感悟。

  更想要辯別物性、認知客觀規律,更為重要的一個前提,還是凡事都要實踐。

  處理匠坊繁重冗雜的事務,對韓謙而言,其實也是梳理、融合夢境知識的一個過程。

  這些知識,甚至哪怕韓謙僅僅只傳授他最基礎的格物之學,以及匠坊裡的一切,對楊元溥照樣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柴建、李沖等陪同人員,則是聽得面面相覷,也不知道韓謙哪來的閒情逸致,又或者說這些話別有用心。

  雖然自前朝晚期以來,藩鎮割據、武夫當道,科舉實際上形如廢止,儒士地位也不彰顯,之前的封疆大史、割據一方的節度使,乃至此時的梁、晉、楚三國君主,都更崇尚實用主義,但在法理之上,還沒有顛覆自千餘年前董仲舒所推行的「獨尊儒術」那一套。

  柴建、李沖等雖是武夫,但自幼也勤苦讀書,也可以說深受傳統儒學的影響,而即便陳德是純粹的武夫,也覺得韓謙所講,與他平時所聽的迥然不同。

  當然,陳德、柴建、李沖未必同意韓謙的觀點,但以他們的學術底子,還遠不足以站出來駁斥韓謙,同時他們也為韓謙見識、學識之雜、之廣而震驚。

  然而更令柴建、李沖難以忍受的,則是在匠坊之內,哪位工師、匠師稍有所長,韓謙便喚到三皇子楊元溥跟前介紹一番,著他們親自給三皇子解說手藝,他們猜到韓謙是借三皇子削弱軍府諸吏在匠坊工師眼裡的威勢,但三皇子一臉的平易近人,他們也無可奈何。

  而三皇子對韓謙一口一個「韓師」相稱,柴建、李沖更是無奈。

  參觀過匠坊,就在匠坊簡單用過午餐,午後韓謙又領著興致勃勃、不覺辛苦的三皇子,走到後山深處的煤場視察。

  看到從煤場下去,沿著一道溪河再往北,溪口邊堆積大量的石料,還有上百名衣衫襤褸的壯實漢子正在溪口的側面開挖一條深渠,楊元溥好奇的追問韓謙:「韓師你這是要在這裡大張旗鼓的做什麼?」

  「築石壩蓄水!」韓謙說道,「這也是我回到山莊,第一件要做之事,之前已經吩咐匠工準備了許久。」

  從煤場下去,西側的這條溪河,跟流經秋湖山別院的溪溝是相通的,然後在匠坊位置,因地勢平緩下來,河道也進一步開闊,形成二十多步寬的桃溪河,繞過軍府土城,再匯入赤山湖中。

  韓謙計畫在煤場西北面的溪口造石壩,是想著將北面的溪澗水位提高三到四米,這樣就能將溪口往北延伸到寶華山深處五六里長的溪谷,都能變成一座小型的山湖水庫。

  一方面,水庫外圍能開墾更多的糧田引水灌溉,另一方面,同時也是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在溪口下方的煤場邊緣,目前已經建成兩座碎煤水碓投入使用,需要穩定的水流。

  受限於採掘技術,當世開礦洞挖出來的煤塊都比較大個,倘若直接用於制磚、燒製石灰,燃燒既緩慢又不充分,這也是當前磚窯、石灰窯成本不能繼續下降、產能無法進一步提高的一個關鍵瓶頸。

  然而事實上,磚窯、石灰窯不需要擴建,僅僅是將煤塊進行初步的破碎,將其中含煤量低的煤矸石剔除掉,效率就能提高大半。

  韓謙僅僅是通過書信指導,將六七百年前大將杜預所留的連機碓圖寄回金陵,叫匠坊這邊仿製兩座連機水碓,也是簡陋版的水力碎煤機,目前雖然投入試行才半個月,但使用的效果相當好。

  問題在於,不建水庫對水流進行人為控制,不僅僅秋冬季枯水時節,現有的兩座水力碎煤碓難以運轉,夏秋季雨水充沛時,水流忽急忽慢,兩座水力碎煤碓的運轉也難以穩定。

  想要建立相對完善的生產體系,靠天吃飯,其實是效率最低的。

  目前唯有在上游修建水庫,才能保證下游建造、使用更多的水力器械,都能有穩定的水流;而要保證煤場所出的煤,在秋冬季也能通過淺底船運出山去,更要保證水流不枯竭。

  韓謙去敘州之前,就安排匠坊開採築壩所需的石料。

  而在韓謙回金陵之前,范大黑就已經安排人手在溪口西側開挖引水渠。

  范大黑被韓謙踢出金陵,但諸多事還是有條不紊的在推進著,在韓謙親自過問下,並沒有被耽擱下來。

  待過兩天將引水渠挖通,就可以在溪口上游先築泥堤,將溪水擋入引水渠中流往下游,溪口這邊就能正式的修築擋水石壩。

  「江淮多暴雨,山洪衝擊,水勢洶湧,這道石壩得建得多堅固,才能穩如山嶽?」楊元溥竟然有些擔憂的問道。

  「殿下你看這些石塊都開有槽口——築壩的時候,我們會將熔化的鐵水澆灌到槽口裡,使石壩渾成一體……」韓謙簡略的解釋道,至於更複雜的演算也沒有必要詳細解釋給楊元溥知道。

  「這得要用多少錢糧?」楊元溥問道,他還是關心這個問題。

  「還好溪口挖開兩三丈就是岩層,石壩僅需要築三十步長就能封住溪水,沒有想像中那麼艱巨,匠坊還能夠勉強勝任……」韓謙渾不在意的說道。

  韓謙雖然渾不在意,柴建、李沖卻是暗暗咂舌。

  雖說屯營軍府消耗大頭不在左司,但左司的用度之大,也已經遠超乎他們想像,即便不算左司這次新添加的人手,他們都不知道韓謙之前是怎麼撐過來的。

  就著攔水石壩的修造之事,韓謙順帶又跟楊元溥講解諸多有關洩洪渠、引水渠、陂塘、梯田工造之事以及水碓、水磨、水排、連機碓等早在數百年甚至上千年前就已經發明問世的水力器械。

  至於理論上能夠實現的水力紡紗機、水力織布機以及水力鍛錘等,韓謙則不會講,至少在柴建、李沖等人面前,不會講。

  屯營軍府位於寶華山的南麓,綿延近二十里,山湖之間相對平坦的可開墾田地有限,但山間可以利用溪河則是不少,而且落差也夠,可謂水資源充沛。

  韓謙建議三皇子楊元溥從太府寺、內侍省乃至工部,為軍府工曹多攬些事務過來,就足以多養活上萬人,減輕屯營軍府的錢糧壓力。

  比如朝中發放官俸,是稻粟等穀物去殼後的粳米精糧,去殼之事,早年用棒舂,之後用石碾、踏碓,而水碓乃至連機碓雖然早在七八百年前就已經問世,但金陵城內沒有高落差的溪河,主要也是用官奴婢,或用畜力舂糧、碾米。

  雖說用官奴婢,成本也是極低廉,但問題在於,即便用官奴婢也要給吃喝維持其有力氣可供奴役才行,而管束成千上萬的官奴婢,耗資也是極巨。

  倘若軍府工曹能利用寶華山南麓的溪河造水磨、連機碓等物,只要舂米的成本能低於用官奴婢,三皇子就可以將其事承攬過來,陛下那邊也不會不允。

  柴建、李沖能意識到韓謙在三皇子面前大談這些事,還是在給工曹參軍周元找堵,暗感這兩天的事情,並沒有因為范大黑、林海崢被踢出金陵,韓謙又將左司子弟召集起來而告終啊。

  不過,他們也不能說韓謙建議沒有可取之處,畢竟左司匠坊這邊就大張旗鼓的在這麼幹,周元憑什麼說他幹不了、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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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籌貸

  從煤場出來,眾人沿著桃溪河畔的便道,乘馬簇擁三皇子回到軍府公所。

  這時候遇到沈漾、李知誥、周元、張潛、郭亮、高承源等人,楊元溥便直接提及韓謙要屯營軍府在寶華山南麓利用溪河,大規模造水力器械的建議。

  沈漾、李知誥對此是支持的。

  屯營地少人多,即便入冬前抽調五六千精銳北上參加,軍府依舊有大量的剩餘勞動力可以差遣。

  能從外面多攬一些事,屯營軍府就能多一些收入,屯戶將卒的生存狀況就能改觀一些。

  周元卻恨不得指著韓謙的鼻子破口罵娘。

  韓謙能做之事,他卻未必能做。

  截流築壩,造連機碓、水輪磨等事,真要是容易,焉非金陵城外圍的低山矮丘之間,到處都是水輪磨坊了?

  雖說金陵城外不是沒有水磨坊,但總之有幾座?

  然而周元卻又不能說自己不行,臉有些僵滯,也不知道要怎麼應承。

  「京畿諸縣不提,僅金陵城中就有近五十萬人眾,吃米吃糧皆為舂事所苦,這也是金陵米價騰貴的一個重要因素。倘若周大人在年前能造二十座大型水輪磨或者五十座中型水磨房,日舂千石米,除了能養不少人外,明年差不多還能為軍府增加三五千石米糧的收成。此事,周大人怎麼都要咬著牙辦成啊!」韓謙不忘給周元加油鼓勁,恨不得舉起小旗子給他搖旗吶喊。

  「韓大人知道要做成此事,需靡費幾何?」周元陰惻惻的盯住韓謙問道。

  「倘若我主工曹之事,勉強還是能辦成的。」韓謙哂然一笑,說道。

  周元恨得想撲上前咬韓謙一口。

  「周元,你有沒有把握做成此事?」楊元溥盯住周元問道,他也不想給周元退路。

  「周元願為殿下肝腦塗地。」周元只能先咬牙應承下來。

  「那好,軍府之內,沒有差遣的兵戶都任你徵調,年前你為我辦成此事,便有重賞。」楊元溥也知道自己要在龍雀軍內建立威勢,應要直接插手諸曹事務,這樣他才能施以獎懲,而非高高在上只作擺飾。

  將周元推進他挖下的深坑裡,韓謙又跟三皇子說道:「殿下,韓謙還有一事,要請殿下准許,才能施行。」

  「什麼事?」楊元溥問道。

  「匠坊想以殿下的名義,向外界借貸錢糧,以應此時之急,」韓謙說道,「此時石塘河貨棧已經建成,貨物往來,左右街巷都有所聞,卻沒有幾人知道貨棧乃臨江侯府的產業。我想以殿下的名義廣而告之,繼而以貨棧向左右街巷許以厚利、借貸錢糧,以事經營……」

  前朝設捉錢令史,官辦放貸都成慣例,只是反過許以厚利,從民間借貸錢糧,卻是罕見——官家真要缺錢,不都是巧設名目,直接刮斂嗎?

  左司真要是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方,借貸錢糧以應急,卻也沒有什麼不可。

  只是,私人間的借貸拖欠,在當世都是常事,而眾人聽韓謙的意思,是要用三皇子的名義,向街巷市井之民廣而貸之,並不拘特定的對象。

  信昌侯、黑紗夫人以及姚惜水等人雖然不在場,但沈漾、李知誥以及周元、張潛、柴建等都是知曉實務的,甚至李沖也能在短時間內想到韓謙突然提這樣的建議是為什麼。

  左司人手不斷膨脹,早已經壓根就撐不下去了吧?

  不過,並沒有給其他人質問韓謙的機會,楊元溥直接就問韓謙:

  「許以厚利?許幾分利,貨棧何以持續給利,而不怕難以為繼?」

  楊元溥不問韓謙借臨江侯府名義籌錢的用途,更關心左司能否做成這事。

  「我計畫籌貸三千萬錢,一是以資船隊往返江淮之間,運長補短,二是補充匠坊本金。月給四釐,年利錢總計在一千四百四十萬錢左右,左司應能勉強維持下來,殿下勿慮。」韓謙一臉的平淡說道。

  當世民間放貸利率極高,照律只要不超過「一本一利」,官府就不得干涉,而所謂的「一本一利」,實際就是百分之一百的年利率;這可要比千年之後的高利貸,放寬得多。

  而前朝捉錢令史,官給本金,月收八釐利,實際年利率高達96%。

  官府裡倘若有誰被迫攤到這差事,必須極力攤派、收刮,才能完成任務,甚至為此傾家蕩產者也不在少數;同時雖然也會有不少富戶願意主動承擔其職,但這些富戶主要是從自家拿錢補貼官息,以圖任期完成後能夠以換得相應的勳官、功名。

  當朝許諸軍所設的常平倉令,與捉錢令史的性質一樣,但官定利息要寬鬆一些,但要求也是年繳六成利錢……

  像韓謙強行給馮翊、孔熙榮兩人頭攤派上龍雀軍常平倉令的差使,又將八百擔茶折算四百萬錢的本金送到馮家,這意味著馮家三年內要連本帶利上繳一千一百二十萬錢,才表明馮翊、孔熙榮兩人的差使幹得合格。

  而且這筆錢,也不可能落入韓謙或左司的囊中。

  龍雀軍能夠設常平倉令,是龍雀軍籌措軍資的一個重要渠道,這筆錢除了本金外,利錢是要歸入倉曹統籌安排的。

  這是官府強行攤派的利錢,民間私貸要低一些,但也絕對低不了多少。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不到萬不得已,沒有誰願意去借貸。

  要不然的話,沈漾、信昌侯府李普以及李知誥他們會想不到去大肆借貸,以解燃之急?

  借貸自然很容易,諸軍加起來設有上百名捉錢令史,都恨不得有地能將官給本金放貸出去,這樣他們不僅能完成任務,還能到期後獲得授爵,但是官定的年付六成利錢,除了真正想通過這個途徑買爵的,有誰能承受?

  信昌侯府及晚紅樓非但不願去借貸,甚至放貸是他們一項重要收入。

  然而,這一切也意味著韓謙想要搞P2P,放出的利率太低,根本就籌不得到錢。

  月給四釐,折算年利率48%,這在民間只能算是相對合適的借貸利率,但這麼高的利錢,通常都是有緊缺之事才借貸之,又或者有更高的利錢放出去,要不然當世還沒有哪家願意大規模承受這麼高的借貸利錢?

  …………

  …………

  不管怎麼說,周元第一時間都想著要反對這事。

  柴建、李沖等人聽了也直皺眉頭,韓謙昨日就渾無忌憚的要大肆擴張左司的勢力,今日就想要通過臨江侯府的名義,以借貸的名義一下子攬走三千萬錢,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唯有李知誥暗使眼色,叫他們稍安勿躁。

  李沖想說什麼,但看到三皇子聽過韓謙的話後,只是有所遲疑的看向沈漾,並沒有徵詢他們意見的意思。

  李沖也明白過來,大哥是要他們不要急於反對,以便再次破壞掉三皇子對他們的信任,很顯然三皇子是有意縱容左司擴張勢力的。

  所以三皇子更關注是此事可不可行。

  他們這時候急於反對,會叫三皇子怎麼看他們?

  見三皇子徵詢的看過來,沈漾看了韓謙一眼,沉吟稍許,說道:「僅籌三千萬錢的話,韓大人或許能兜得住。」

  聽沈漾這麼說,楊元溥點頭,跟韓謙道:「此事確實能成,你便放手籌辦。」

  李知誥微微蹙眉,但見沈漾都說可行,他此時也不便直接說什麼。

  柴建、李沖等人率侍衛營先護送三皇子回城,李知誥、周元、郭亮、張潛等人心裡即便有疑慮,也都暫時按捺住,先告辭各自去忙手頭的事務。

  沈漾喊住韓謙,盯著他的臉,問道:「你似乎篤定認為三年內就會分出勝負?」

  「既然先生認為我撐不住這麼大的盤子,為何不跟殿下直接挑明?」韓謙笑問道。

  「倘若以現狀,我覺得你撐不過三年,但過去一年就發生那麼多的事情,誰又知道未來三年能發生什麼呢?」沈漾輕嘆一口氣,說道,「但願左司勢大之後,你能莫忘你父親待染疫流民的赤誠之心?」

  韓謙沒有應沈漾的這話,只是朝沈漾拱手行了一禮,便翻身跨上馬,在趙無忌以及女扮男裝的趙庭兒、奚荏等人簇擁下,往秋湖山別院馳去。

  迎著夕陽,乘馬沿桃溪河東側的便道往山莊,趙庭兒還是忍不住問道:「這麼大規模的籌款,這麼高的利錢,公子真能撐得住?」

  「撐不住又能怎樣?」韓謙眯眼看著已不再刺眼的夕陽,笑著說道。

  「沈漾大人其實都覺得夠懸,但為何要幫你說話?」趙庭兒問道。

  「你覺得呢?」韓謙轉過頭來,笑著反問趙庭兒,又跟一旁側耳傾聽的奚荏說道,「這是我今天給你們出的題,你們要是能答上來,差不多就能獨擋一面了。」

  奚荏猜不透,卻是皺了皺眉頭,表示不屑一顧。

  趙庭兒微蹙秀眉的追問道:「沈漾大人為何會覺得你判斷三年內必出勝負?」

  「很簡單啊,沈漾先生覺得我們即便玩借新還舊的把戲,實際上也只能支撐住三年而已,」韓謙笑道,「所以沈漾覺得我認定三年內爭嫡之事必出勝負。」

  「原來如此啊!」趙庭兒恍然悟道,「三年後,三皇子爭嫡勝出,左司不要說三千萬錢,便是三億錢的盤子撐不住,也是小事一樁,到時候大不了隨便抄幾個大戶,自然就將帳給抹平了;而三年後,三皇子爭嫡失敗,一切皆成空,我們保命都成難事,誰還管得上撐不撐得住這盤子?或許沈漾先生也是如此認為,才沒有跟殿下挑明吧?」

  「你這種不負責任的心性,真是要不得啊!」韓謙哈哈笑道。

  「明明是少主你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又賴到我頭上來?」趙庭兒嬌嗔說道。

  「哼,你們都說信昌侯府千方百計要對左司加以控制,怎麼會讓你輕易得逞?」奚荏知道真要能從這渠道籌來錢款,韓謙絕不會籌到三千萬錢就收手,看韓謙與趙庭兒主婢倆如此得意忘形的樣子,忍不住出言打擊他們。

  「因勢利導,勢不可遏。」韓謙淡淡說道,只要左司還勉強有些用處,他並不覺得李普與黑紗婦人此時能阻止得了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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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18: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四章 無計

  李知誥、周元連夜進城。

  陰雲密佈,沒有丁點星輝的蒼穹,彷彿一隻鐵蓋子密實實的碾壓下來。

  在信昌侯府比鄰晚紅樓的別院裡,黑紗婦人、信昌侯李普、柴建、李沖、姚惜水、蘇紅玉乃至春十三娘等人,早已濟濟一堂,等著李知誥、周元過來。

  幾隻大燭燃燒著,發出嗶嗶微響。

  「韓謙此子,回金陵三四天便搞出這麼多事,他種種舉措,都意在不受這邊的控制!他實在是野心太膨脹了!」周元走進屋內,心想信昌侯他們也應該議論很久了,便迫不及待將他的觀點拋出來。

  李普、柴建、李沖以及姚惜水等人都沒有作聲,他們早半個時辰都聚了過來,討論出來的結論也是如此。

  韓謙以左司名義在敘州的佈局,在秋湖山別院的佈局,在金陵城內的佈局,他們都有驗證,能確認韓謙並沒有瞞他們什麼。

  然而恰恰如此,他們更清楚韓謙迫切要直接以臨江侯府名義借貸三千萬錢的目的是什麼。

  因為左司除了直屬兩百名精銳人馬的開銷外,還要養楊欽這幫人、要扶持楊潭水寨在敘州重建,要暗中扶持馮宣、贖買奚氏族人,特別是韓謙昨天又決定要將近三百名左司子弟直接供養起來。

  這一切,以左司所控制的匠坊、船隊、貨棧的收支,是遠遠不能支撐的。

  何況韓謙又在桃溪河上游搞築壩建水庫、添造一批水力器械,這諸多事,哪一件不靡費巨萬?

  韓謙要不能立時籌到錢,左司可能連下個月都支撐不下去。

  此前韓謙同意他們將人手安插到楊欽所領的船幫之中,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韓謙他心裡應該清楚維持一家擁有精銳武力的船幫,耗用有多大,他很顯然是想由屯營軍府直接負責船幫及重建楊潭水寨的開銷。

  但這一切,從韓謙提出左司要以臨江侯府名義借貸三千萬錢這一刻起,並且這筆錢由左司直接使用,很可能就已經發生的變化。

  韓謙很可能就不會再同意他們這邊插手船幫的建設、擴張。

  真要能籌到三千萬錢,韓謙怎麼也能讓左司支撐一兩年的時間。

  而韓謙要直接將近三百名左司子弟養起來,目的也很明顯,就是儘可能減少他們這邊對左司精銳的滲透控制,確保左司精銳對他個人的忠誠。

  要不然的話,就沒有辦法解釋,韓謙為什麼要花費巨資,去養近三百名左司子弟。

  難道匠坊真就缺這三百名少年做工?

  結論很明顯,關鍵是他們要做什麼,能做什麼?

  李知誥坐下來,將腰間的佩刀往身後移了移,韓謙的態度,很顯然是從察覺他們在范大黑身上做手腳之後,突然變得強硬起來的。

  看來他們拉攏范大黑一事,已經觸及韓謙所能容忍的底線了。

  李知誥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責怨父親他們太習慣暗中控制他人的那一套做法?

  「建水磨之事,你有幾分把握?」信昌侯李普問周元。

  周元有些疑惑。

  李知誥也是困惑,不知道父親他們之前討論出來什麼來,怎麼突然問及這事。

  「我們核算過,真要在年前建成五十座水磨,以日舂千石米,差不多每年能為軍府新增上萬石米糧的收入……」信昌侯李普說道。

  李知誥明白過來了,父親是想要倉曹或者工曹去控制這筆借貸,然後額外補貼錢糧給左司,以達到控制左司,限制韓謙權勢不斷滋長的勢頭。

  很顯然以當前的形勢,他們需要左司的存在。

  特別是三皇子及沈漾都明確支持韓謙的情形下,他們必須要有合理的藉口,才能制止韓謙以左司的名義,去直接控制這筆巨資借貸,以致左司在屯營軍府之內,成為一支不受他們控制的獨立勢力。

  周元苦澀笑道:「建成五十座水磨房,理論上是能日舂千石米,但山中溪河流勢,受雨水時節影響極大,真要費力建成,每年能新增兩三千石米糧的收入,就頂天了,哪裡有韓謙說的那麼好。」

  周元能主持工曹,即便不是楊恩一流的人物,但也知工造之事。

  這事是韓謙給他挖的坑,他還必須要跳,要不然的話,難道他真要拱手將工曹之事讓出去?

  要知道韓謙能在龍雀軍內部成勢,匠坊起到關鍵作用。

  就是他們為了能從匠坊獲得相對廉價的石灰、青磚、石炭等物資,每月要撥上千石米糧給韓謙——這筆錢糧不僅令韓謙能從屯營內部僱傭上千勞力,一年多來還支撐秋湖山別院內部的建設,也支撐左司體系的擴張。

  真要將工曹之事讓給韓謙主持,還不知道會有多少錢糧受韓謙的掌控,不知道其中又有多少錢糧讓韓謙挪用去支撐左司體系的擴張,到時候將更難以制之。

  李知誥也算是明白了,父親他們是實在擠不出直接供養左司的錢糧,當前的形勢卻又離不開韓謙已經初步建成的左司體系。

  「父親是確定要力爭龍雀軍入冬前參戰?」李知誥問道。

  「嗯,」李普頗為無奈的點點頭,說道,「陛下今天召我進宮,我已經說過這事,陛下雖然沒有直接首肯,但令少監大人跑去樞密院,將最新繪製的荊襄形勢圖拿過來……」

  李知誥暗暗嘆了一口氣,要是陛下都屬意龍雀軍從西線增援,而他們要防備安寧宮及徐氏暗中動什麼手腳,就更離不開左司前段時間在江鄂一線所做的部署了。

  總之他們短時間內,不大可能直接拉攏楊欽等人為他們所用。

  而有范大黑前車之鑑,韓謙更不可能容他們插手船幫之事。

  而就算集結五千將卒出征,離開金陵之後的補給由樞密院供給,但出征前將卒的兵甲寒衣等,每一樣都是大筆的開支。

  說到底還是他們這邊的勢力太弱,支持者太少,以致更突顯出韓謙的不可或缺來。

  周元瞥眼往姚惜水看去,欲言又止,柴建卻是怒目瞪看過來,周元訕笑一下,有些話終是憋在肚子裡沒有吐出來。

  李知誥心裡一嘆,心想這時候真要動這心思,將惜水送過來去,能肯定韓謙一定會接納?

  姚惜水眼瞼微垂,似乎都沒有看到周元與柴建的小動作。

  「我們保持沉默,左司未必能搞出多大的聲勢來!」黑紗婦人這時候開口說道,「還有諸多事,還是等這次出征之後再說。」

  李知誥心想也是,現在還是全力保這一次的出征不出岔子最為要緊。

  即便是職方司趙明廷這次在韓道勳、韓謙父子手裡吃了這麼大的虧,但此時他也是親自趕到壽州去,親自盯住梁國在光壽北面的動靜,暫時也沒有時間找韓謙清算過節。

  …………

  …………

  馮翊被關在宅子裡數日,就厭氣得不行,趁著他父親到衙門應卯,他跑到祖母跟前撒潑打滾,好不容易求得同意,出宅子透氣,但也答應不去找韓謙,三皇子那邊的差事也都暫時先拖著不去應卯。

  身邊有四名甩不掉的扈衛貼身跟著,馮翊也無法去晚紅樓快活,跑去近日名聲漸盛的小樊樓,但看到小樊樓新捧的幾位頭牌姑娘不過爾爾。

  浮言浪|語、俗媚不堪,卻還一個個聲稱紅丸未失,馮翊實在提不起多大的興趣,他便要了一間臨街的包房,喚了一名琴師、一名樂伎,坐在窗前看著樓外人馬如龍、聽著略帶嘶啞的小曲,心想偶爾過一過清心寡慾的這小日子,倒也有悠閒。

  他也是到這時候,才能將四名扈衛趕到外面的廊道里守著,得些清閒。

  「你這《慶善樂》彈得有些不地道啊,小樊樓的樂師,什麼時候這麼水了?」馮翊靜下心來,便聽出琴師手裡撥出的調子有些偏得厲害,但他也不惱,沒有像以往那般直接將人趕出去,而是歪著脖子問道。

  「馮三公子可真是雅人啊,我還以為這曲慶善樂,我已經練得夠好了呢,看來以後這琴師,我不能扮,破綻太大!」琴師哂然一笑,將身前的古琴推給身邊的樂伎邊彈邊唱。

  馮翊嘴巴張開來,盯住琴師好一會兒才依稀從眉眼間看出他確實是韓謙:「你,你,怎麼變了個人?」

  「琴師韓謙見過馮三公子,」

  韓謙站起來裝模作樣的揖了一禮,走到窗前走到馮翊對面,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飲著,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感慨道,

  「要是餘生都能像馮三公子今日如此悠閒,人生還真是不錯啊。」

  「我是想過去找你,但我父親派人看得太緊,我根本就脫不開身。還有,我父親也說了,你那邊以貨易貨,這虧我們馮家暫時也認了,但要是我去找你們,我馮家便只能去找趙明廷,說馮家的貨被人打劫了……」馮翊訕笑著解釋道,表明這幾天並非是他刻意要躲著韓謙不見。

  「你父親真要敢這麼做,那馮家的貨船以後大概就不要想能順順當當出金陵啊,」韓謙笑道,「當然了,我不會做讓你為難的事情,要不然,我哪需要這般模樣來見你?我過來見你,主要也是殿下惦念著你啊,讓我過來問問你,心思有沒有變?」

  馮翊心說,還是不要惦念為好,訕笑道:「瞧你說的,你還不能懂我?我聽說你們現在的動靜很大啊,龍雀軍都要出征了。哦,對了,你們在烏梨巷又辦了一家錢鋪,又是怎麼回事?」

  「除了代殿下過來問候你,我主要還是為這事過來找你,」韓謙將籌貸之事細細說給馮翊聽,說道,「大家的安生日子都還沒有過上幾年,市井寒民手裡到底是沒有多少余財,這事你要是幫著暗中鼓吹,功勞便不能算小。即便你暫時不便到殿下跟前應卯,我想殿下也不會覺得你心思有變。」

  「我怎麼會變心思?」馮翊訕笑著,「只是我父親安排人跟著,我實在沒有辦法找人去說這事啊。」

  「所有收過來的錢糧,錢鋪每月都要如數返給四分利錢,很多人都覺得這次是殿下實在太缺錢,以致想到這法子飲鴆止渴。你即便勸別人往錢鋪放錢,也可以說是給殿下喂毒酒,你怕你父親數落你什麼?再者,你只需要讓更多人知道這事,議論這事便行,並不需要你明裡勸……」韓謙笑道。

  「你不會捲了錢糧就走吧?」馮翊賊兮兮的盯著韓謙問道。

  「那也跟你無關啊,」韓謙笑著說道,「對了,你家府上年初買了一個叫郭雀兒的三等家奴,卻是機靈懂事,很受你家外府管事的喜歡,你可以將郭雀兒留在身邊,要是有什麼事急著聯繫我,可以找他代勞。」

  「你說那個長得黑不溜湫,大家給他起綽號叫小烏鴉的家奴?」馮翊嘴巴張了半天,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籌建左司,竟然第一個將密探安插他家裡去了?

  「你別這麼一驚一乍的,我這也是不得已而奉命行事,」韓謙說道,「你有看到我身邊的那兩丫鬟,有誰是我能睡的?他娘連摸著屁股都不行,你與熙榮至少還嘗過滋味。」

  「……」馮翊嘿然乾笑了兩聲,但回想起來,春娘的滋味確實是夠銷魂蝕骨,相形之下,身邊的幾個丫鬟以及晚紅樓、小樊樓裡的所謂頭牌,真他娘都是庸脂俗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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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18: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五章 騙局

  「你想想,您老一大家子,大冬天的燒飯、燒水、燒取暖爐子,一個月怎麼也得燒六七百錢的柴炭,你從貨棧領四百錢的煤餅回去,看夠不夠燒足一個月,要是不夠,您老回頭衝我這臉啐唾沫……」

  「要是煤餅夠燒,以後每個月的利錢,你就拿煤餅抵。要不是不夠燒,您老下個月過來,我這臉不光給你啐唾沫消氣,錢鋪還將利錢實算補足給您老,第一個月的煤餅也算白送給您老……」

  「當然,這利錢,你老選煤餅或錢,甚至米糧以及其他咱貨棧有的貨物,都可以,咱呢,都不會強求。之所以拿煤餅、米糧、臘肉、布匹、茶葉甚至酒、藥等物折算利錢,一方面是我們的折價,要比您老到市面上去買便宜,優惠要讓給您老,同時也更是告訴鄉親們,我們貨棧錢鋪,收錢是實實在在去幹事情的,實實在在有以錢生錢的法門,這才能按月付利錢給大家啊……」

  「咱左鄰右舍的,我們這貨棧、錢鋪什麼規模、什麼派場,你老從年頭也都看在眼底。咱現在有底氣將三皇子臨江侯的名號打出來,也就是確有其事……」

  「您老要是擔心受騙,可以親自到鳳翔大街臨江侯府前看告示,再決定要不要將錢投進來……」

  「你將錢貸給其他人,怕賴帳,您老覺得三皇子會賴您的帳?」

  「您老再想想看,你拿這一萬錢去買地,城外上等的水田,一畝地都不管夠吧?就算能拿下一畝水田,您老交給佃農耕種,打算收多少租子?兩石谷夠多了吧,能舂一石二斗精米不?但是您老將一萬錢投到咱錢鋪,每年的利錢你可以直接折成精米領走,那就是五石精米。您老自己算算,裡外差多少?」

  「您老狠狠心,投十萬錢過來,每年利錢就是五十石精米,你去找前門周老爺打聽打聽,他也是正而八經的八品老爺,朝廷一年給他的官俸,能有五十石精米不?您老將錢交到咱鋪子,您家就相當於養了一位八品老爺吃官俸啊!你從哪裡找這好事去?」

  將貨棧面向蘭亭巷第一棟臨芷蘭街的院子,打通臨街的院牆,拿到京兆府市令照帖、新設立的錢鋪便算是運營起來。

  不過,真正大張旗鼓,韓謙還是在各方面都做好很多準備。

  芷蘭街雖然是比巷道要寬闊許多的街道,是南城的主幹道之一,卻是泥路,每到下雨天就泥濘不堪,沿街也多為舊式的坊院,沒有打通形成鱗次櫛比的街鋪格局,街巷深處的院舍也皆破舊,沒有幾家深宅大院,但錢鋪要與貨棧比鄰,韓謙只能在錢鋪自身多做文章。

  錢鋪前的芷蘭街,左司自討腰包,鋪出一段四五十步長的麻石街面,還將桃塢集一座殘廟裡的兩樽石獅子搬過來裝點門臉,夯土院牆還更換為青磚白灰牆,加花崗岩門洞、琉璃瓦深簷、覆銅大門,一下子叫錢鋪在芷蘭街氣勢不凡、鶴立雞群起來。

  而挑選出來的錢鋪夥計,經過一定的話術培訓,穿綢戴巾,也個個儀表非凡。

  僅僅如此,還遠遠不夠。

  不計算南北衙的駐軍,金陵城中人口雖說有近五十萬,但官奴婢以及諸府上的奴婢就至少佔了一半。

  再扣除官吏及南北衙兩軍大小將領及眷屬以及宮裡的宦官、宮女,金陵城裡的普通民眾數量,實際也就在十一二萬左右。

  大楚初創不過十三年,而十年前金陵城還籠罩在戰火之中,絕大多數的金陵民眾,還沒有忘記戰爭的創痛。

  之後為維持北線經年累月的戰事,朝廷對稅戶苛斂極重,同時物價騰貴,這都使得金陵城裡的普通民眾日子還十分的清苦,手裡頭並沒有多少余財。

  蘭亭巷、烏梨巷、靠山巷三條巷子,密密實實住了二百多戶人家,錢鋪開業最近就是將影響鋪及三巷,但從這三條巷子人家攏過來的錢數,總計都不到二十萬。

  可見要籌貸,還得要從富戶、大戶乃至官戶身上動心思。

  韓謙他們屬於三皇子一系,在金陵的權貴生態圈內,目前還處於被孤立的狀態,韓謙此時也不指望晚紅樓會幫他宣揚此事,那馮翊、孔熙榮的作用,就變得更加重要。

  大楚開國十二三年,甚至大部分的官吏都急著置辦田宅,都要養奴僕、奴婢,手裡都還沒有多少余財,就算韓家一年前養二十名家兵及眷屬都捉襟見肘,每個月都是緊巴巴的過日子,偶爾有些錢糧節餘,都要留著應急,都沒有寬裕到能放出去吃利錢。

  不過,掌握朝廷財政體系的戶部、鹽鐵轉運司乃至度支使以及執掌皇家內庫的太府寺,這四個部司的官吏一定要比其他部司的官吏,要滋潤得多。

  特別是鹽鐵轉運司,除了於要津礦山設卡收受過稅,官鹽的產收儲運銷皆受其轄,除了淮東鹽場以及金陵部司外,鹽鐵轉運司所遣的鹽吏更是遍佈大楚所屬的五十一州、三百餘縣。

  韓謙並不需要馮翊、孔熙榮去鼓動多高級的官員入彀,只需要幫他將籌貸之事,在這些僅官階僅八九品的低級鹽吏及部曲眷屬間宣揚,就足夠了。

  這也是馮家能夠影響到的圈子,而這些低級官吏對爭嫡之事也不會有多敏感。

  雖然從試行過去半個月,錢鋪才收攏上來不到兩百萬錢,距離預定的目標,還有很大的距離,但韓謙並沒有什麼不滿足。

  畢竟,這筆錢加上第一批從敘州運來的剩餘貨物分銷出去,已經差不多能將這個月的虧空彌補上。

  「你可有想過,匠坊一旦撐不住,或者三皇子爭嫡失敗,這些受你所騙的市井小民,畢生心血都會化為烏有,你心裡當真沒有一點猶豫跟不安?」奚荏在後堂看到又有一個住在附近的街坊,被錢鋪的夥計說得心動,將半褳褡銅錢攤到齊脖子的錢櫃上清點,見韓謙一臉自以為得計的樣子,便忍不住要奚落他幾句。

  奚荏最近幫趙庭兒一起整理帳目,將匠坊及左司內部的運作摸清楚,也深刻知道三皇子爭嫡成功的希望實際並不大,暗感韓謙心底或許已經將更多的將希望寄託在敘州的經營上,畢竟匠坊真正有潛力但還沒有受到重視的匠師,都被韓謙隨楊欽他們派去敘州。

  而理論上,織造院、造船場更適合建在金陵,畢竟金陵對蓬布、帆船以及船舶的需求都要比敘州高得多;而除了木料外,在金陵獲得原材料,也要比敘州更便捷。

  然而,韓謙完全沒有在秋湖山匠坊興建織造院及造船場的意思。

  這個跡像在奚荏看來,已經夠明顯了,心想到時候哪怕是投靠潭州,對韓道勳、韓謙父子而言,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這麼一來,這邊的錢鋪就徹頭徹尾是一個騙局。

  「說騙也罷,但這騙來的錢財,有一部分是拿去贖買奚氏族人的,你於心能忍否?」韓謙盯著奚荏美膩的臉蛋,笑盈盈的問道。

  三皇子一旦爭嫡失敗,三年後的戰事極可能會令金陵城內外百餘萬人十不存一,江淮之地生靈塗炭、一地狼籍,韓謙就算是害得成百上千戶市井之民傾家蕩產,他也不會有什麼愧疚。

  甚至可以說,他為自己命運極力掙扎的時候,也在為避免腳下這座千古名城滑向毀滅的噩夢深淵努力,但要是這個結局最終避免不了,他不得不退往敘州,又能有什麼辦法?

  他還要為此愧疚一生嗎?

  韓謙才沒有這種精神潔癖。

  要不是他說服不了他父親,要不是潭州也不是像有成氣候的樣子,要不是馬循那貨實在沒有人主的氣度,他早就暗投潭州了,難不成真要在三皇子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見韓謙竟然能如此的心安理得,奚荏心裡是很鄙夷,但也難以反駁。

  實際上韓謙越是大力的佈局敘州,至少前期來說,就會越快的安排馮宣暗中去贖買奚氏族人;這也令她看到奚氏有重新振興的機會。

  當然,韓謙以匠坊所出折抵利錢,在奚荏看來倒是比較聰明的一個做法,至少能短時間內能保證錢鋪的騙局不被戳破,而匠坊乃至船隊從敘州運來的貨物,也能有一個直接分銷出去且能不斷擴大的渠道。

  而有前期長達四個月的準備工作鋪墊,這半個多月桃溪河上源的石壩很快的築成,除了煤場不斷新造更多的碎煤水碓外,匠坊還計畫年底在山莊內新建三座能日舂五十石米面的水磨房,以便能將耗費巨大人力物力的水庫更充分的利用起來。

  當世穀賤米貴,舂碾糜費是個關鍵原因。

  用踏碓,一人支持不了多久便會力竭,用石碾、石磨效率也高不出多少;用畜力會好很多,但養騾馬暫時還是小戶人家支撐不起的花銷。

  稻穀去殼還好,小麥磨粉,更是費事。

  這是即便有二三奴婢的中戶之家,也甚覺其擾之事。

  貨棧即便主要供給米面以及煤餅,在城裡也是供不應求的。

  不過,左司要養的人實在是有些多了,而且還要都當成精銳供養,匠坊也好、船幫也好,即便規模再擴大一倍,產出也難以支撐這麼大的消耗。

  要是錢鋪所籌貸的錢款,都拿去擴大匠坊的生產,擴大船隊的運輸規模,月給四分的利錢,或能支撐得多,但關鍵這些錢款,相當部分都還是被韓謙挪用去填補養人的虧空,這不是騙局,又是什麼?

  「你啊,腦子到底是缺一根筋,」韓謙見奚荏小臉還陰陰的別在那裡,伸手掐了她一下小臉,說道,「以你的腦子,大概靠自己是想不明白了,但你不妨想想,當這個騙局將足夠的人騙上賊船,你說他們有誰會希望看到三皇子爭嫡失敗之後血本無歸?」

  「啊……」奚荏腦子猛然轉過這道彎來,突然意識到錢鋪在韓謙手裡遠不止籌騙錢款這麼簡單,震驚的看著韓謙,都忘了要將韓謙輕薄她的手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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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南陽殘地

  十月中旬,漢水之上已是大雪飄飛。

  一位在風雪中身裹黑色葛袍的男子,彷彿一樽雕塑般矗立江畔正眺望北岸的樊城,看他眼瞳陰翳,藏著莫名複雜的情緒,彷彿為眼前這座在千年之前就已經名聞天下的城池今日竟如此的殘破而感慨萬千。

  一艘單桅烏篷船揚帆駛來,在江灘前停下來,將葛袍男子接上船。

  「這才十月,襄州都已經他娘這麼冷啊!大軍要是繼續往北,再到十一月、臘月,將卒所穿的寒衣怕是不管夠啊。」一個面色蠟黃的削瘦漢子,從船艙裡鑽出來,蹲在烏篷船狹窄的船頭,跟葛袍男子說話。

  這時候從漢水的上游有兩艘巡哨船駛過來,還以為逆流而上的那艘單桅烏篷船,乃是前往梁州(漢中)的貨商船,也未留意就錯身而過,也沒有要攔截盤問的意思。

  梁州位於漢水之源,千古以來也是兵家必爭之地,此時乃是蜀王王建的地盤,鎮守梁州的興元軍節度使同時兼任梁州刺史的王宗佶乃是蜀國大將、蜀王王建的義子。

  梁國勢大,蜀地與大楚一樣都受到梁軍的威脅,因而襄州與梁州雖然有漢水相通,以及長江上游分屬兩國的荊州與戎州,邊境都相安無事、互通商貿。

  蜀地與西番諸族互市,大楚所需的軍馬,也多是通過漢水從梁州販運而來。

  烏篷船頭的黃臉漢子,看著襄州的巡哨船竟然就這樣的錯身而過,也是微微一嘆,與葛袍男子說道:「襄州刺史杜崇韜加強從南陽舊郡一線的防備,派精銳搜檢山林,防備許州、汝州過來的細作,卻不知道連日來,有不少可疑人物皆從漢中借道,滲透到襄樊以及郢州一線偵察虛實——照大人所示,我們未敢有什麼輕舉妄動,但今年在汝州、許州的梁軍,都加強極多,要是梁軍有可能掌握蔡州全境,難保他們對南陽(鄧州)、襄州沒有野心……」

  葛袍男子坐在船頭,看著兩岸覆蓋薄雪的山嶺。

  十月初,天祐帝諭旨使三皇子臨江侯楊元溥以龍雀軍都指揮使兼領西北面行營招討副使,龍雀軍從鄧襄方向參戰的事情,便最終確定下來。

  龍雀軍即便著樓船軍水師兵船護送走水路,也非三五日能逆流而上趕及襄州的,葛袍男子便是先行到襄樊、南陽察看軍情的龍雀軍帳內親衛副指揮、左司參軍韓謙;黃臉漢子乃是左司兵戶主事田城。

  韓謙是與龍雀軍都虞候李知誥兩人一起先到襄州的,李知誥要進襄城去參見西北面行營招討使、襄州刺吏兼鄧襄防禦使杜崇韜,交接龍雀軍即將進駐之事,韓謙沒有隨李知誥去見杜崇韜。

  見了也不會受重視,韓謙便著田城乘船過來接他,往西察看地形軍情,為龍雀軍進駐襄州多做些準備,以免什麼地方出大漏子。

  前朝藩鎮割據亂戰,位於大巴山、秦嶺、伏牛山、桐柏山、大洪山之間的襄樊以及南陽等地是被戰爭破壞最嚴重的地區。

  前朝中前期,諸山之間的南陽盆地,曾是中原最為重要的糧倉之一,滋息繁衍上百萬民眾,然而在百年藩鎮割據亂戰之中,又經歷賊亂,已經被徹底打殘。

  南陽盆地之內,再往南到江漢平原的北部地區,到這時都幾乎看不到一座稍微像樣一些的城池。其地即便還有流民苟活,也絕大多數都聚嘯山林,不願再接受任何一方的統治。

  大楚控制江漢、荊南乃至襄樊、南陽等地還沒有幾年,目前最北面也僅僅是重新修築了漢水南岸的襄州城,稍稍休養了三五年的生息。

  而漢水北岸毗鄰的樊城還是一片殘破,更不要說更北面的新野、宛城、方城等位於南陽盆地的北部幾處要沖之地了。

  不過,梁國的汝州兵馬,與楚國大將徐明珍所統領的壽州軍,其西翼多年來在蔡州一線對峙、拉鋸,目前分別在蔡州的南北部山隘要沖之地建立防禦,分割蔡州。

  蔡州位於南陽盆地入口方城的東翼。

  雖說此時的南陽盆地,僅有受襄州節制的三五千兵馬分守北部要沖之地——襄州防禦使所屬的主力兵馬,主要扼守漢水沿岸的城池——防禦談不上多嚴密,但在蔡州的爭奪分出勝負之前,梁軍每次用兵,多是僅僅分派一路偏師,繞過堅固的城寨,襲擾南陽、襄樊等地,暫時還沒有進佔南陽盆地的心思。

  這主要也是南陽盆地已經被徹底打殘,在蔡州一線的爭奪沒有分出勝負之前,梁軍強行進佔南陽盆地,一方面需要派駐大軍與控制襄樊的楚國對峙,另一方面還要擔心從梁國腹地過來的糧路,隨時會被徐明珍派兵切斷,致使其進佔南陽的兵馬徹底淪為孤困之兵。

  只是形勢不會永遠恆定不變。

  不管梁國也好,大楚也好,這幾年雖然都有內鬥,派系糾纏厲害,但休養生息三四年都沒有大規模的戰事,實力都有相當程度的提升。

  梁國以往對淮上用兵,多以許州為重心集結兵馬,而今年入秋以來,除了許州外,梁國從山南西道諸州徵調不少兵馬,往汝州南部,也就是南陽盆地的西北方向集結頗多,很難保證梁軍今年冬天的用兵計畫,不是想著一舉終結兩國長期以來在蔡州、光州、南陽的爭奪。

  當然,梁國倘若今年不用兵,楚軍也會考慮跨出襄城,加強漢水以北的防務。

  這也不僅僅是左司斥候刺探梁軍動靜之後,韓謙、田城他們所得的結論,樞密院對西翼也同樣是充滿這樣的擔憂,這次除了調派龍雀軍增援襄州外,還同時從江鄂等沿江十二州徵調兵力。

  加上襄州守軍、龍雀軍以及江鄂等十二州的增援兵馬,在十月底預計將集結五萬兵馬防備梁軍南下。

  韓謙與田城也並沒有乘多久時間的船,雖然他們要去的地方,一路都有水道相通,但傳統的單桅帆船逆湍流而上的速度還是太慢了。

  烏篷船在樊城西邊十數里的江灘靠岸,這裡有十數名左司斥候牽著馬匹在等候韓謙、田城。

  韓謙之後沿漢水北岸的殘破小道西進,又自丹水口北上往秦嶺東南麓的腹地挺進,沿路所見,都是被遺棄的殘破城寨。

  每座城寨內外或多或少有些流民結廬而居,或開墾田地,看到韓謙他們經過,眼神裡都是充滿警惕,即便沒有蜂擁而來,但也不憚露出他們所擁有的簡陋兵械,以為告誡。

  當然,離開丹江古道,往秦嶺東南麓的深山老林裡,還有更多為流民所控制的山寨,此時都沒有納入大楚的統治之下。

  百年亂戰的後果,在這裡都充分的展示出來。

  丹江道,又名武關道或藍田關,在春秋戰國時期,曾是秦楚相爭數百年的關鍵要隘,作為關中四塞之一的武關,作為舊日大秦的西南門戶,就位於丹水上游的山峽之中。

  然而就這麼一條重要通道,梁、楚兩國都暫時無力進行充分的控制,各自僅僅在丹江道或商於古道的兩端,建立少量兵馬駐防的前哨城壘。

  然而相比較敵國之軍從這條通道攻來,兩國所建的哨堡更擔心兩翼深山老林裡流寇的侵襲。

  經歷上百年的戰亂,上百萬民眾灰飛煙滅,能在這一地區掙扎著生存下來甚至滋息繁衍的,多為聚嘯深山的流寇悍匪,還有很多都是當年流民軍被擊潰後逃入深山的殘部。

  龍雀軍進入襄州,直接北上進抵南陽盆地北部隘口方城,與北面集結的梁軍主力進行對峙,很不現實。

  畢竟南陽盆地北部一片荒蕪,即便梁國派偏師攻進來,也沒有什麼好掠奪的。

  相反的,西翼甚至可以主動放梁國主力攻入南陽盆地,這樣的話,一方面他們能拉開梁軍的戰線及補給線,另一方面楚軍在漢水沿岸予以攔截,背依漢水有著更多的作戰便利條件。

  問題在於戰爭爆發的前期,梁軍也不可能擅自闖入南陽盆地,龍雀軍難道就在襄城或者樊城守株待兔?

  這樣有可能到最後都撈不到一戰可打。

  韓謙與信昌侯李普、李知誥等人在金陵就反覆討論龍雀軍到襄州之後可以施行的作戰方案,最終確定前期應該沿丹江而上,一方面可以試圖從商州方向,威脅梁國的關中地區,一方面收復丹江沿岸的城寨,拿沿線的流寇山匪練兵,而不至於拖到戰爭後期,讓新兵直接面對殘暴精悍的梁軍。

  即便最後不能跟梁軍主力幹上,收復、整固丹江沿岸,也是不錯的功勞。

  照著這個草擬的方案,韓謙先行趕到襄州,沒有跟隨李知誥進城去見杜崇韜,自然是先要將武關往東南至丹江口的情形,再摸上一遍。

  在漢水北岸換馬北上,沿殘破古道走了一天一夜,進入前朝淅川舊縣境西的荊子口。

  此地乃春秋楚國太子荊防禦秦軍之所,遂名荊子口,也是西周時沿八百里丹水所築的六座古城之地,是梁國關中兵馬西出武關進攻南陽盆地的要隘。

  襄州守軍在這裡整飭殘城,在這裡設了前哨城壘,駐有一營兵馬,防備梁軍有可能從商州突襲過來。

  范大黑、林海崢早在九月中旬就被韓謙派到鄧襄地區蒐集情況,這時候也已經奉命先行進入荊子口,等候韓謙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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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荊子口

  荊子口是一處位於山水之間的小型狹長斷陷型盆地,背負群山,下臨急流,丹水水道以及商於陸路,皆經荊子口通過,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前朝時也曾是商道繁盛之所。

  盆地沿丹水長約十二三里,兩岸還有一到兩里的縱深。

  雖然大多數的建築都毀於戰火,到處都是焚燒過後的痕跡,但從殘址依舊能看到這座古邑在前朝中前期的繁盛,甚至在鎮埠內還能看到兩座木橋的遺址。

  丹江在荊子口的水道很窄,但也有五六十步寬,水流湍急,前期能在這座狹小盆地內建橋溝通兩岸,也可見鎮埠當時的繁榮跟昌盛了。

  這裡雖然說是防備梁國關中兵馬的前哨防線,但所入駐的一營兵馬也沒有實編,僅有三百餘老卒駐守在荊子口。

  守將張保乃是襄州老卒,差不多有五旬年紀,黢黑老臉似老根樹皮,在大雪寒冬,率將卒駐守殘城,透漏出大刀封鞘的淡淡凜冽。

  韓謙即便是三皇子楊元溥的嫡系親信,在龍雀軍進入襄州,在防務進行重新調整之前,身為襄州軍將的張保,都不需要看韓謙什麼臉色,更不可能唯韓謙馬首是瞻。

  韓謙作為客將,率領數十人馬入駐丹水北岸的一座殘樓,連駐軍防守的堡城都進不去;張保也僅僅是派副手出堡城查驗韓謙的函印,都沒有親自在堡城內宴請韓謙、拉攏一下關係的意思。

  韓謙與張保也是相安無事,畢竟三皇子能否節製丹水沿線的防務,能否率龍雀軍沿丹水進入秦嶺深處,還需要看李知誥去見杜崇韜交涉的結果、

  前期他們還是要將沿線的地形更精準的繪製出來,將秦嶺東南麓的流寇悍匪分佈摸清楚,同時盯住數十里外駐守武關舊城的梁軍動向。

  伏牛山南麓、秦嶺東南麓前朝都屬於鄧州管轄,曾設有三縣,三縣錄有一萬六七千戶,雖然不及新野、宛城、方城位於南陽盆地縱深處等縣,相比較敘州卻也是能稱得上人丁繁盛。

  畢竟鄧西三縣所佔的地域,都未必及敘州的四分之一。

  歷經數十年戰亂的摧殘,南陽盆地內的民戶,僅剩百之一二,鄧西三縣位於軍事要道上的縣邑、鎮埠也都被摧殘得不像樣子,但偏離商於古道等兵家相爭的要沖之地,藏於秦嶺深處的人口,經過初步的調查摸底,可能要比想像中多得多。

  韓謙所住的殘屋,樑柱還留有燒灼痕跡,半邊房已經垮塌,臨時拿葦席遮擋寒風,但還有雪花從縫隙間飄進來。

  「不算梁軍所控制的山嶺,深山之間所藏流民,可能有四五萬之多啊!」田城看過彙總後的情報信息,也是極為驚訝。

  韓謙卻沒有太多的意外。

  南陽正當南北要沖,特別是前朝晚期,三五年便有一場大戰,三五個月便有一場小戰,雖然是魚米之鄉、千里沃野,但是普通民眾經不過這麼操啊,誰會在平野之地開墾田地、建造屋舍?

  而南陽盆地四周秦嶺、桐柏山、伏牛山、大巴山皆是千里縱橫,山深林密,即便生存再艱辛,也是流民逃匿藏居不得已的選擇。

  事實上在翟辛平的記憶裡,當世要是不進行干涉,之後數十年襄鄧地區都人煙稀少,深受匪患之苦,一直到諸雄割據的局面最終平復下去,新統一天下的王朝真正決定解決鄧襄地區匪患時,一度曾從四周山野間招撫到四五十萬山民遷入平野之地開墾田地、定居生活。

  因此范大黑、林海崢他們調查到鄧西三縣的山嶺深處藏有四五萬逃民,韓謙一點都不意外,甚至覺得摸底工作做得還不夠充分。

  雖然秦嶺東南麓深山老林裡的流民極多,甚至能整編一支龍雀軍出來,但這些流民要嘛就是近數十年鄧襄歷次戰事失敗逃入深山老林的殘兵敗將,要嘛就受這些殘兵敗將控制。

  他們在道路不過的深山老林裡建立堅固山寨,半耕半匪、桀驁不馴,韓謙也絕不奢望等三皇子楊元溥過來後,一紙命令便能令他們趕過來投附。

  誰知道梁楚在西線的戰事一時半會平息不了,誰沒事心甘情願跑出來當炮灰啊?

  他現在能做的,也就是將丹江水道沿岸的大小山寨及分佈情況,儘可能摸清楚,其他的則要等龍雀軍主力過來才能決定。

  當然了,真要做這件事,韓謙覺得還需要重點考慮到地頭蛇、鄧襄防禦使、襄州刺吏杜崇韜的態度。

  即便杜崇韜此時是深受天祐帝信任的侄女婿,是三皇子的堂姐夫,也是與張蟓齊名的大將,這些年兢兢業業,曾為大楚開國立下汗馬功勞,駐守鄧襄這兩年也是勤勉有加,但韓謙知道從前朝末年以來,到楚梁晉蜀分割天下,那麼多大將武夫裡,真沒有幾人是好東西。

  要不然的話,他所處的當世,也不會在千年之後會被評為數千年歷史長河裡最為混亂的三大時期之一了。

  眼下梁晉楚三國初建,三帝都還沒有駕崩,還能勉強駕馭住那些個桀驁不馴的大將武夫罷了,也因此使得這段時間儘管三帝之間討伐不斷,也是前後逾百年間相對平靜的一段時期。

  杜崇韜作為與李遇、張蟓等齊名的開國大將,出任襄州刺史、鄧襄防禦使已經有兩年時間了,但在他上稟金陵的公函裡,都沒有提及南陽盆地四周的山嶺裡藏匿大量逃戶的信息。

  雖然杜崇韜坐鎮鄧襄,這兩年重築襄城,並在大洪山與漢水之間招撫流民、獎勵農桑,有限的精力都是放在南陽盆地的南口整固防線上,但他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南陽盆地中北部山嶺間藏匿大量的逃戶,韓謙是怎麼都不會相信的。

  也許是天祐帝近年削減大將兵權的頻頻衝動,叫杜崇韜有所警惕吧,與其急於將大量逃戶都收編到襄州旗下,引起天祐帝的忌憚,還不如徐徐圖之。

  誰他媽都不是省油的燈。

  「你們下去歇息吧,明天你們便去少習山、瞎熊峪盯著那邊梁軍的動向,有異常隨時來報。」韓謙粗略翻看近幾日蒐集的情況,便叫范大黑、林海崢先下去休息,僅留田城、趙無忌以及出金陵就女扮男裝追隨在他身邊的奚荏留在身邊說事。

  錢鋪初立,匠坊年前還有諸多事情要做,韓謙這次將趙庭兒留在金陵負責這些事情,此外就是高紹也留在金陵負責察子房並負責居中聯絡之事。

  范大黑、林海崢從最初分掌兵房、察子房、匠坊等事,一下子淪為兵房之下、受田城管轄的普通頭目,心情之複雜是可想而知的。

  不過,他們所領的斥候,都是韓謙從軍府屯戶裡挑選出來的老卒,都沒有接受他們管轄幾天,就隨韓謙西進敘州,在敘州數月受韓謙親自調教的,要是他們還不能安分守己,他們在兵房甚至連普通頭目的地位,都不乏有其他精銳斥候取代之。

  「張保率一營老卒入駐荊子口有一年多時間,也令三四百流民聚集到荊子口耕種,你明天去見張保,說我們要雇百餘民夫,整理殘鎮。」韓謙跟田城說道。

  襄州軍雖然在荊子口利用殘城建了一座堡壘,但只能夠容納三四百兵卒駐防,而即便龍雀軍主力不都入駐過來,要防備梁國的關中兵馬從武關南下,也不是三五百兵卒能夠抵擋。

  而考慮到長期駐防的需求,荊子口還是要建更大規模的防寨。

  韓謙並沒有直接大規模徵調民夫的權力,但他既然已經過來了,很多準備工作就要立即做起來,打算先跟守將張保打個照顧,先從荊子口僱傭一部分民夫做工,先將殘破不堪的鎮埠清理出來。

  「我已經到荊子口,短時間內也不會有戰事發生,再有幾日,楊欽會將第一批奚氏子弟送到郢州,你帶人去接這批少年,先在山澤之間訓練起來。」韓謙又吩咐趙無忌道。

  錢鋪初興,半個月僅籌不到二百萬錢,距離三千萬錢的原計畫還有頗大的差距,但籌貸之事一經宣揚開,只要錢鋪能正常付給利錢,隨著人的貪婪本性,所籌之資便會跟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

  因此進入十月之後的半個月,籌貸規模便進一步擴大。

  只是這些錢款,依舊被韓謙挪用過來,先填左司有如無底洞一般的虧空。

  當然,贖買奚氏子弟也已經緊鑼密鼓的在進行中,耗資還相當的多。

  雖然相貌端莊的青壯年奴婢,在敘州三四萬錢的市價就頂天了,但韓謙前期就要直接贖買有潛力的奚氏少年進行嚴苛培養,這時候又要避免過早的驚動四姓,不能公然跑到擁有奚氏子弟為奴的山寨直接點名指姓贖買奚氏子弟,只能暗中賄賂中間人辦事,贖買成本很難控制下來。

  目前贖買十六名奚氏少年,就耗資上百萬錢,是當前左司耗用最大的開支之一。

  不過這些奚氏少年,與之前趙無忌挑選出來的五人,都暫時不會編入兵房的名錄,也不會讓更多的人,甚至叫田城、高紹知悉這事,除了他們此時分掌兵房、察子房之外,也不無震懾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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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會合

  過了兩日李知誥也率十數扈衛趕到荊子口來,跟韓謙會合。

  「我見過防禦使杜崇韜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怎麼吭聲,但其他人七嘴八舌,說了種種理由,皆是不同意龍雀軍出守鄧西三縣,希望我等在大洪山西麓紮營!」

  李知誥走進經韓謙使人稍加整飭的寨院,看寨院乃是將鎮埠之中一座相對完好的坊院圈圍起來,用木柵牆將殘缺的坊牆缺口堵上,外側也造了諸多拒馬、鹿角,防止有大股兵馬快速進逼寨院,龍雀軍兵馬也能有一個初步進駐的地方。

  李知誥將積滿雪的大氅及馬鞭等都交給扈衛,大馬關刀的坐到燒著柴炭的火盆跟前,說起他獨自進襄州城見杜崇韜的結果,說道,

  「說辭無非是漢水以北,擔心殿下有遇敵之險,襄州擔當不起責任來……」

  「杜崇韜雖然沒有直接表態,但別人所說的話,也應該是他的態度。」韓謙盯著石盆裡的柴炭熊熊燃燒,慢條斯理的說道。

  「且不管杜崇韜是怎樣的心態,但要是我們真的同意龍雀軍在大洪山西麓紮營,這個位置位於漢水的東岸,位於襄州城的東南方向、棗陽的南面,實際是位於整個鄧襄防線的最南部,再往南就是郢州,」李知誥看到韓謙的書案有鄧襄地形圖,將地形圖鋪展開來,指出杜崇韜希望他們的駐營地點,說道,「杜崇韜實際上是想將龍雀軍作為這次西翼集結兵馬的後軍使用,也許壓根就不覺得龍雀軍能有什麼戰鬥力,也許有其他的因素在作怪!」

  李知誥恨恨的以拳錘掌,他是不願意接受這個安排的,但目前在襄州,他只能來找韓謙商議此事。

  「是啊,這麼一來,跟我們所想的差異就太大了。」韓謙蹙著眉頭說道,也覺得頗為棘手。

  天祐帝還是清醒的,並沒有因為三皇子楊元溥是其血脈親子,就直接任命其節制西翼諸路兵馬的主帥,僅僅是加以西北面行營招討副使,行營招討使還是由經驗老練、戰功卓越的鄧襄防禦使杜崇韜擔任。

  所以說龍雀軍到襄州後,還是要統一受杜崇韜的節制。

  即便是如此,韓謙出金陵時,與信昌侯李普、李知誥他們商議,也希望龍雀軍到襄州後,三皇子能儘可能爭到某一方向上的指揮權,絕不能縮到整條防線的最底部充當後軍。

  除了軍功以及三皇子楊元溥個人聲望上的考慮外,龍雀軍也需要經歷鐵與血的錘煉,才能真正成為強軍。

  就影響力而言,龍雀軍是弱旅還是強軍,將會直接左右旁人對他們這些人的態度。

  「你主意多,有什麼好辦法?」

  李知誥搓著手,將手虛架火盆上烤著,讓凍僵的雙手緩和過來,這麼冷的天趕路,又累又冷,真不好受,盯著韓謙問道,

  「第一部兵馬已經進入漢水,再有幾天就能抵達襄州了,但三皇子過來少說還要拖後半個月,要是第一部兵馬就照杜崇韜的安排,先駐紮在大洪山西麓,很多計畫都無法實施。」

  他們最初所商議的計畫,第一部兵馬進入襄州後,就由韓謙輔助李知誥率領著沿丹江谷道往西北方向挺進,成為遏制梁國關中兵馬南出的前鋒戰部。

  李知誥從懷裡掏出凍得堅硬的麥餅,撕下一小塊,很艱苦的嚼著,回頭看田城站在一旁,說道:「幫我燒一碗熱湯過來。」

  李知誥乃龍雀軍第一都虞候,名義上地位僅次於副統軍陳德、長史沈漾以及監軍使郭從,但信昌侯李普不在軍中,實際上以他的地位最高,他此時也知道田城乃是韓謙所安排的左司兵房主事,但請田城幫著端一碗熱湯過來,卻也不是輕視,有時候更是一種親近的表示。

  韓謙看李知誥嚼干麥餅都直皺眉頭,笑著說道:「我們過來有兩天了,雖然安排不了什麼山珍海味,但熱湯麵還是能供應上的——都虞候稍安勿躁。」

  「我真是餓慌了。」李知誥搓手說道。

  韓謙示意田城也坐過來說事,雜活安排其他人去幹,沉吟片晌,跟李知誥說道:「我們其實可以不用管杜崇韜到底怎麼想。」

  「西翼兵馬糧草都集結於襄州,受杜崇韜的控制,我們要是不聽其命令,擅自北上,他們必然會切斷糧草供應,迫使我們退回去,或者你能解決這些問題?」李知誥說到這裡,卻更期待的盯著韓謙看。

  李知誥早年就隨父執輩征戰江淮,自然知道身為統兵將領,有時候是可以稍稍放肆一些的,更何況龍雀軍的主將是三皇子楊元溥,在杜崇韜面前更可以放肆一些。

  龍雀軍不聽從杜崇韜的命令,擅自行動,自然也要承擔因此產生的一切後果,但杜崇韜還敢對三皇子楊元溥軍法行事不成?

  然而最關鍵的問題,還在於補給。

  龍雀軍擅自北上,杜崇韜不能派人將三皇子楊元溥捉起來,但可以掐斷糧草供給,迫使他們退回來。

  李知誥自然也想北上,但他得指望韓謙幫他解決糧草問題,特別是第一批已經進入漢水的兩千精銳,加上馬料,需要每個月供給三千石米糧豆料以及其他必需物資。

  李知誥知道以左司目前所控制的船幫、船隊,應該能勉強保障這樣的物資供應強度。

  看到李知誥的期待眼神,韓謙嚇了一跳,他吃飽了撐著,由左司承擔如此繁重的物資供給,錢糧花銷豈非也先要由左司墊支?

  「我的意思,第一批北上的兵馬,都直接送進襄州城裡去等殿下過來。」韓謙說道。

  「無糧則縱亂之?」李知誥遲疑的問道,他能猜到韓謙的用意是什麼,但他要權衡利弊。

  第一批兩千精銳直接進入襄州城,杜崇韜不給糧草補給,他們就地徵糧,擾亂的是杜崇韜的根基之地,但梁軍還沒有攻進來,西翼就鬧將帥失和,影響會比較惡劣。

  而且杜崇韜身為大楚有數的名將,面對不聽命令的軍馬,也不可能真就完全束手無措,他們還要考慮杜崇韜可能會有的反應。

  「前部先進襄州,等三皇子過來與杜崇韜交涉,過後就能立即安排西進丹江,至少不耽擱時間。要是此時在大洪山西麓駐軍,等三皇子過來交涉,即便杜崇韜同意龍雀軍北上,但龍雀軍重新拔營集結,到時候又沒有水師的戰船幫著運送,少說又要耽擱七八天時間。而耽擱這七八天時間裡,倘若梁國商陝諸州已經往武關增派兵馬,而杜崇韜那時也已經做出反應,在荊子口一線增派兵馬,安排相應級別的鎮將,那我們早初所擬的計畫就都會落空,」韓謙說道,「當然,你暫時還是留在這裡陪我,不要回襄州去跟杜崇韜交涉,省得杜崇韜發急,砍下你的腦袋,那我真是跟殿下,跟李侯爺都沒有辦法交待了。」

  李知誥想想也是,他真要依韓謙的計策行事,杜崇韜他不可能直接問責三皇子,也不會拿下面的軍校怎麼樣,他卻不能輕易落到杜崇韜手裡,至少在三皇子過來之前,不能落到杜崇韜的手裡。

  要不然的話,他可能會死得極冤。

  這時候下面人做了兩碗熱湯麵送過來,還鋪了厚厚一層冒紅油的碎羊肉丁以及不知名的碎香菜葉,香氣撲鼻。

  李知誥頓時給勾得肚腸蠕動,看到他手下的十數扈衛也皆有安排,笑著跟韓謙說道:「你的日子過得挺美啊,這荒山野嶺的,你從哪裡搞來的羊肉?」

  「有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韓謙笑道,並不想太早將左右深山野嶺藏有大量逃戶的事情說出來,催促李知誥趕緊將羊肉湯麵吃下去再說事情。

  將兩碗羊肉湯麵吃下肚,李知誥心滿意足的拍著肚皮,說道:「那我們就照你所說的辦!」當下便找來筆墨寫就兩封密信,用印後安排幾名扈衛以最快的速度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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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19: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渡河

  韓謙與李知誥安排第一部龍雀軍將卒,不在杜崇韜指定的大洪山西麓駐營,直接走水路逼近襄州而來,以便他們能爭取到防事上更多的主動權。

  當然,李知誥、韓謙這期間不會進襄州城去見杜崇韜,但他們也不可能真就躲在荊子口。

  實際上,除了留一部斥候盯住少習山、瞎熊峪方向的梁軍動向,以及僱傭荊子口當地的民夫繼續修建荊子口的寨院外,韓謙與李知誥兩人帶著十數人又沿丹江谷道,回到南陽盆地之內。

  一邊將南陽盆地之內的地形,實際摸索了一遍,一邊等著第一部龍雀軍從漢水乘船上來。

  五天後,第一部龍雀軍兩千將卒乘坐樓船軍的水師戰船抵達襄州城東之時,三皇子楊元溥在柴建、李沖等人護衛下,也騎快馬抵達襄州,與韓謙、李知誥碰上面。

  李知誥之前預計隨龍雀軍主力第二批出發的三皇子,怎麼也要半個月後才能抵達襄州,但實際上楊元溥嫌乘船西進太慢,過池州之後就登岸與柴建、李沖等人,帶著侍衛營先行,而由長史沈漾、監軍使郭榮、副都指揮使陳德以及週數、郭亮、高承源等人率領龍雀軍主力五千將卒在後面乘船逆流而上。

  在黃州北遇到李知誥派出去的信使,知道李知誥見過杜崇韜之後的情形以及李知誥與韓謙的決定,楊元溥更是快馬加鞭北上,終於趕在第一部龍雀軍抵達襄州之時,也趕到襄州城下,跟李知誥、韓謙會合。

  算下來,楊元溥從池州北登岸,一直到襄州,乘快馬每天要行三百里地。

  韓謙與李知誥先行,就是以如此快的速度乘馬趕到襄州,當然知道這麼走,會有多辛苦,百餘人都不知道要跑廢多少匹馬,軍中非百戰精銳悍卒,難以堅持下來。

  柴建、李沖都是一臉的疲憊,韓謙跟三皇子楊元溥也就半個月未見,見三皇子這一路怕是有削瘦好幾斤肉。

  韓謙暗感楊元溥真要能如此勤勉,不畏艱難,他們真不是沒有機會,笑著說道:「殿下既然都趕過來了,我們計畫就要調整一下了!」

  「怎麼調整,不直接進襄州城了?」楊元溥遲疑的問道。

  他得到消息,帶著柴建、李沖晝夜兼程趕過來,主要還是他的堂姐夫杜崇韜心狠手辣,哪怕是將幾名營校抓起來砍頭,這樣的損失也是龍雀軍此時承擔不了的。

  「第一部兵馬進駐樊城後,我們再陪殿下去見杜崇韜。」韓謙指向漢水北岸、與襄州城隔江相望的殘城說道。

  楊元溥有些疑惑,一時間猜不透韓謙臨時調整原定計畫的用意是什麼。

  「好,殿下既然過來了,我們就應該直接進駐樊城。」李知誥知悉兵法,也知道防線部署的奧妙。

  杜崇韜所主持的鄧襄防線,主要還是以新建的襄州城及漢水為依託,到時候就算有大部梁軍殺進來,他也沒有在漢水北倉促與梁軍決戰的用意。

  殘破樊城雖然與襄州城隔漢水相望,但樊城卻要能算得上整個鄧襄防線的突出位置。

  目前杜崇韜是鄧襄防線的主帥,楊元溥是名義上的副帥,要是楊元溥進入襄州後跟杜崇韜會合,主從關係就將更加明確。

  倘若楊元溥不進襄州城,而是在襄州城的對岸樊城駐紮,那意味就微妙了。

  杜崇韜要是不渡漢水,進入樊城,楊元溥以臨江侯、招討副使及龍雀軍都指揮使等身份,則有權力要求漢水以北的兵馬,都聽從他的節制,將實際成為西北面行營的前線總指揮。

  杜崇韜不會出現這樣的局面,要嘛同意他們的要求,要嘛將他自己的主將大帳也渡過漢水,北移到樊城。

  而三皇子率部進駐樊城,也緊挨著漢子,甚至可以直接攔截沿漢水過來的運糧船,迫使一部分糧草能保障龍雀軍駐紮樊城所需……

  …………

  …………

  「……」

  杜崇韜年紀剛剛四旬,唇上留在濃密的短髭,他在大楚開國諸將裡,還要算相對年輕的一位,徐明珍、李普、牛耕儒以及張蟓、李普等人,年齡都要比杜崇韜大一截。

  此刻的杜崇韜,枯瘦的臉彷彿一塊風化多年的岩石,他站在襄州城正對漢水江灘的城門樓上,面無表情的看著數十艘兵船正停靠到北岸的江灘,兩千多龍雀軍將卒都跳上江灘,然後爬上江岸,往樊城南門聚集。

  雖然沒有他的命令,樊城守軍拒絕打開城門,放龍雀軍入駐,但問題三皇子楊元溥在百餘精銳騎兵的簇擁,站在北岸往這邊眺望過來,絲毫沒有要妥協的意思。

  樓船軍的水師戰船只是負責將龍雀軍將卒運抵到襄州城,但不負責留在襄州協助作戰,因此在將卒下船後,也是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就直接掉頭往東過急灘後再南下。

  即便要就地獲得一些補給,他們也是打算等到郢州之後再說。

  負責運送龍雀軍的樓船軍水師校尉,也不是蠢貨,他知道他們此時不受西北面行營招討使的節制,但是戰事一旦爆發,杜崇韜或者三皇子就有權力調動一切鄧襄境內的作戰資源,包括臨時停留在鄧襄境內裡的他部兵馬。

  不過,除去樓船軍的水師戰船掉頭東歸外,杜崇韜看到還有三艘戰船停靠在北岸,沒有離去。

  這是敘州船幫、楊欽所率的三艘戰船。

  雖然韓謙絕不願由左司承擔起龍雀軍的後勤補給重任,那樣只會將此時還相當脆弱的左司壓崩潰掉,但是他之前以那樣強硬的態度,擴張左司的權勢,限制信昌侯府及晚紅樓對左司的滲透控制,以保持相對獨立的地位,三皇子及沈漾都給以支持,他這時候還是要讓左司發揮出相應的作用。

  這樣的話,在戰後信昌侯李普還想要挑左司的刺,三皇子及沈漾也能更有理由幫他這邊說話。

  因此,韓謙還是下令楊欽率三艘戰帆船,籌集一批物資先行出敘州,在漢水口跟第一部西進的龍雀軍會合後進入漢水北上,以便這邊到襄州後,能抓住更多的主動權。

  此外,他們真要攔截從其他地方運抵襄州的運糧船,手裡也要兩三艘戰船才成啊!

  單純是一紙命令過來,江鄂等地押糧官怎麼可能會無視杜崇韜的命令,將糧草交到龍雀軍手裡?

  到時候還得靠搶啊!

  當然,敘州船隊沒有戰船及相應船幫精銳的護衛,在抵達岳州後,也會暫時由馮宣他們率領著停留在岳州待命。

  「三皇子還真是任性啊,他要是在北岸另搞一攤子,亂糟糟一團,這戰還要怎麼打啊?」已經率潭州五千援軍進入襄州的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站在杜崇韜身側撇著嘴說道。

  此戰,西翼除了鄧襄杜崇韜所部一萬五千守軍外,除了龍雀軍徵調七千增援兵馬外,朝廷初步還下旨從江州以西的沿江十二州分別抽調一到三千不等的兵馬,往襄州集結;而且戰事所需要的糧草等物資,當前也主要從沿江十二州調撥。

  不僅馬循所率的潭州兵馬,江州行營軍使鐘彥虎等州將,也都陸續率部抵達襄州,聽從杜崇韜的節制,抵擋梁軍。

  要是西翼的戰事進一步加劇,金陵對江州以西地區進行軍事動員的規模還將更大、更深入。

  「我們過河去見殿下!」杜崇韜面無表情的說道。

  別人看不明白杜崇韜到底是怎麼的心態,才決定率諸將渡漢水去見三皇子,當然了,就算杜崇韜是西翼主帥,主動渡江去見副帥,傳出去也只能表明他對天祐帝、對皇室權威的敬畏;這並不能算是破壞規矩的事情。

  當然了,最大的問題還是杜崇韜此舉,叫其他增援兵馬以及襄州當地軍民及官吏看到會怎麼想?

  會誤以為杜崇韜會在乳臭未乾的三皇子面前低頭,將西翼戰事的主導權拱手相讓?

  而對岸那個乳臭未乾的少年,又會怎麼看待杜崇韜的此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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