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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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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3:30: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迎接

  隨父親前往敘州赴任,離開金陵時才是初夏,此時再入金陵,已是深秋了。

  再有三個月,便是天祐帝十四年,韓謙也深感歲月如梭,留給他的時間實在不足。要是兩年之內都看不到有什麼轉機,他或許就得考慮賴在敘州不再回金陵了。

  相別四月,李知誥依舊英武逼人,唇上留有兩撇黑鬚,精瘦的臉龐輪廓分明,身穿便服,也是流露出鋒芒凌厲的氣度,看到韓謙站在甲板上迎風而立,雖然不像馮翊、孔熙榮那般歡欣雀躍,卻也真心流露出寬慰的笑容。

  此時已經是午後,船隊從水關進城要交驗、繳納過稅,手續繁複。

  李知誥也不叫韓謙下來,他與馮翊、孔熙榮等人直接棄馬登船,與韓謙相會,馬匹交扈衛直接帶回城去。

  在敘州發生的種種事,除了特別機密,只能口口相授之事,比如收附馮宣、高寶為己用,與潭州的私下交易不能寫入信中之外,其他的事情,只要是職方司派人再入敘州能調查到的,韓謙都是每隔半個月,會寫一封信派人送回金陵,遞交到三皇子案前,保持聯絡之餘,也通報敘州的最新進展。

  韓謙將楊欽、馮宣、馮璋、高寶以及其他四姓派出的押船代表,介紹給李知誥、馮翊、孔熙榮認識,李知誥也在信裡早就知道楊欽、馮璋等人的來歷、身份,皆是十分客氣的招呼。

  大楚擁有好幾個丁戶逾十萬的大州,敘州作為下州,三縣、土客籍加起來僅一萬兩千戶,這些年全國割據、戰亂不休,馮璋、高寶等人在敘州算是見多識廣的人物,但也沒有進入金陵如此繁榮的城市。

  李知誥乃信昌侯長子,馮翊乃戶部侍郎馮文瀾之子,孔熙榮乃右神武軍副指揮使孔周之子,都是正而八經的權宦子弟,論及地位都要比韓謙這個下州刺史之子高;而李知誥身為龍雀軍都虞候,與下州司馬或上州的兵曹參軍或州營都尉、兵馬軍使相當。

  他們登船皆無半點踞傲,這也令馮璋等人感觀大好,稍稍減去些擔心會受欺凌的戒心。

  船隊有一部分貨物押運的是敘州交付戶部的貢賦,需交往戶部有司驗收,而在水關設卡徵納過稅,又是鹽鐵使司衙門的事務,進城手續繁雜。

  好在馮翊身為戶部侍郎馮文瀾之子,戶部諸司、鹽鐵使司衙門的中級低官吏都要給賣他一個面子,更不要說韓謙他們還有李知誥陪同。

  船隊過水關,沒有受到刁難,如數審驗後,照價交納過稅以及到戶部指定的貨倉卸下貢賦,差不多已經是將晚時分了,然後船隊駛入石塘河,在鐵梨巷尾的貨棧碼頭前停靠下來。

  過去四個月,韓謙將范大黑、林海崢留在金陵,與春十三娘一起,負責秘曹左司的基礎建設。

  鐵梨巷貨棧碼頭已經建成,范大黑照韓謙所擬定的計畫,將鐵梨巷、蘭亭巷、靠山巷六套臨石塘河的院子,加築一道厚牆都圍成一體,彷彿一座獨立的坊院,不僅作為貨棧,也是要使之成為秘曹左司在城內的核心基地使用。

  目前來說,主要也是將匠坊所產的石灰、青磚等物運入城中,在這裡集散。

  從敘州而來的船隊,停靠貨棧後,經貨棧能往城內分銷的物產,就要比以往豐富多了。

  一部分將於金陵城售賣的貨物,如藥材、茶葉、銅鐵器、甚至更珍貴的金銀器、玉石、犀角象牙等都直接卸到鐵梨巷的貨棧裡,其他像糧食、臘肉、皮革、鐵料等大宗貨物,則繼續留在船上,韓謙計畫著等明日將這些送到屯營軍府去。

  龍雀軍及屯營軍府,糧食、肉食都還難以自產自足,而鐵料、皮革以及制弓所用的柘木良材等等,也是屯營軍府此時所急需。

  並不需要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提,韓謙心裡也很清楚,他要是不能在這方面,一定程度上減輕屯營軍府的壓力,李普他們吃飽撐著,費那麼大勁支持他父親出仕敘州,還縱容他動用秘曹左司的力量,護送父親赴任、助父親在敘州立足?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現在的問題,就是韓謙擔心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胃口又太大。

  三皇子楊元溥午後就派人在蘭亭巷等候不說,這邊剛剛卸船,又連著派出兩撥人過來催問,要韓謙帶著眾人趕往臨江侯府赴宴。

  貨棧這邊有范大黑、林海崢主持,郭奴兒、林宗靖也編入船幫,他們守在烏梨巷不會出什麼問題,大批的船工水手護衛,也都由他們負責暫時安置,韓謙就陪同李知誥、馮翊、孔熙榮,帶著楊欽、趙無忌、馮宣、馮璋、高寶等人趕往臨江侯府赴宴。

  要是金陵城內的局勢能一直穩定下去,韓謙並不想在敘州搞什麼大動靜,更願意用商貿之利去拉攏四姓乃至沅水上游的土籍大姓勢力,最終保持辰敘等州的穩定、促進土客兩籍民眾的融合。

  在寫給三皇子楊元溥的信函之中,韓謙也一再強調這個觀念。

  而就眼前的形勢,哪怕是麻痺四姓的警惕性,韓謙也計畫以上賓之禮,對待馮璋這些代表四姓押船進金陵的人物。

  除了帶著馮璋等人一起到臨江侯府赴宴外,他還吩咐范大黑、林海崢好生招待馮璋他們這邊直接從靖雲寨帶出來的手下,甚至可以帶他們到物美價廉的妓寨見識見識金陵城的無邊風情。

  換船乘馬,眾人在天擦黑時趕到臨江侯府。

  韓謙等人未下馬,就見三皇子楊元溥就迫不及待的從大門裡邁出來,郭榮、陳德、柴建、李沖等人即便不甘願,也只能陪著楊元溥一起走出侯府大門出來迎接韓謙。

  「韓謙見過殿下!」韓謙趕忙與李知誥等人,小跑到侯府大門的台階前,給三皇子楊元溥行禮。

  「相別數月,我時時念叨著你,想著你去敘州荒僻,水土不服,再回來時定會削瘦很多,前些天與知誥提及這事,想著你歸來日近,還特地讓瑤娘這兩天置辦了一些進補藥物……」楊元溥走下台階,攙住韓謙的手臂,欣喜又激動的說道。

  人非草木,不會無情,韓謙聽著楊元溥情真意切的話,他也是頗為激動。

  看相別數月,楊元溥又長高了一截,竟然不比馮翊、郭榮等人稍矮,身子也壯實許多,皮膚黢黑,看得出他這個夏天並沒有絲毫的鬆懈,扶住他胳膊的手掌也有老繭,韓謙情不自禁的想,真要是能戮力同心,真未必沒有一絲機會啊!

  韓謙也是打量了楊元溥好幾眼,才開玩笑說道:「殿下看到韓謙,在敘州養得白白胖胖,是不是失望了?」

  楊元溥身居深宮,幼年可以說整日都心驚膽顫,也能感受到母妃深入骨髓的恐懼——他起初對敘州的情況不甚了了,這段時間專程聽沈漾講西南諸州的窮山惡水、剽悍民風以及近千年羈縻之政的延續,才更深刻知道進入敘州想要立足、想要有所作為,是何等的艱難。

  而如今,韓謙不僅回來了,還邀土籍大姓押十船貨物運抵金陵,使秘曹左司草創,就表現出不凡的實力,令職方司趙明廷所直接掌握的秘密力量一挫再挫,楊元溥怎能不振奮?

  楊元溥自幼見慣太多的陰謀詭計,見慣太多的心機算計,對職方司或秘曹左司所掌握的秘密力量,既有恐懼又有一種天然能掌握為自己所用的渴望。

  韓謙將他這次專程為三皇子準備的禮物送上,是象牙作柄、隕鐵打造劍身、鱷皮製鞘的一柄鱗紋短劍,接著又與郭榮、陳德、柴建、李沖等人見禮。

  陳德以為韓謙是沾了他父親的光,站在台階前打了個哈哈。

  柴建對韓道勳、韓謙父子有很深的戒心,但也不得不承認韓道勳、韓謙父子神謀鬼策,至少安寧宮那邊暫時拿們沒有辦法。

  李沖心情則要複雜多了,而郭榮更是僵硬的站在那裡。

  安寧宮一系,可以權傾朝野,郭榮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會被這父子倆以瞞天過海之計助三皇子籌成龍雀軍,他作為整日盯在三皇子身邊的人,竟然也毫無覺察、完全被蒙在鼓裡。

  雖然安寧宮那邊沒有將他從三皇子身邊換走,但郭榮猜想那也只是暫時不願意再有什麼輕舉妄動,驚怒陛下而已,他自己都覺得羞愧難當,有負重託。

  而之後趙明廷針對韓道勳赴任的部署,郭榮都不得聞悉其秘,但他知道趙明廷的手段以及安寧宮那股睚眥必報的狠勁,絕對不會真就坐看韓道勳出仕敘州,成為一方大吏的。

  郭榮雖然被寧安宮那邊冷落了,很多事情沒有一手消息,但看三皇子時喜時憂的樣子,也知道趙明廷這四個月來在韓道勳、韓謙父子身上使出不少手段。

  而較為公開的,能看出趙明廷與韓道勳父子激烈暗鬥的,主要還是兩件事。

  一件是江州上奏的楊潭水寨案,指證匪首謀刺新任刺史,江州出兵清剿其寨,但在韓道勳到敘州上任後,卻上書為匪首請功,稱楊潭水寨案主犯在劫掠他們時迷途知返,還戴罪立功,一路護隨、數度搏殺江匪,其功抵罪有餘,還應加賞。

  再一件事就是韓道勳、韓謙父子到敘州當夜的州獄嘯鬧案,一夜因嘯鬧死官吏獄卒十七人,鎮壓囚徒一百四十七人。

  這無論是放在哪裡都是震驚天下的大案,但最終大理寺、刑部以及御史台都沒有派官員前往敘州核驗,便完全採信了韓道勳的說辭,讓這兩件事風平浪靜的過去。

  郭榮不知道是安寧宮那邊是有什麼把柄落在韓道勳父子手裡,不願意將蓋子被揭開來呢,還是陛下親自示意部司如此處置。

  總之這兩件應能掀起軒然大波的大案,就這麼過去了。

  再到今日韓謙帶著這支規模頗大的船隊返回金陵,大家也就能確認韓道勳在敘州這麼一個局勢極端錯綜複雜、王命難達的地方站住腳了。

  第二次派出請韓謙過來赴宴的青衣小宦,是郭榮身邊的人,早一步跑回來跟他說過十艘大船載滿貨物停靠石塘河碼頭的情形,他情不自禁的想:難不成,三皇子真就有一些希望?

  當然,看到三皇子竟然出府相迎,內心最為興奮的,還是楊欽、高寶等人。

  他們或明或暗跟隨韓謙,都是形勢所迫的不得以,但即便是無路可選,他們也是心思忐忑。他們知道所面臨的凶險有多大,卻又擔憂韓謙所許給他們的前程,只是水中花、井中月。

  看到以三皇子之尊,竟然都出府相迎,他們才真正相信少主韓謙確實有可能許他們一個光明燦爛的前程。

  即便前途充滿凶險,但想到三皇子一旦爭嫡成功後將帶給他們以往做夢都不敢想的收穫,也是叫他們精神振作……

  馮宣卻倒是要冷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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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質詢

  宴席間,三皇子對楊欽、馮宣、馮璋、高寶等人表示出極大的關切,也詢問了有關敘州山越的風土人情。

  畢竟他真正想要跟韓謙說的話、問的問題,並沒有辦法在這麼多人跟前問出,那還不如讓這些異鄉來客,更多感受金陵的熱情跟關切。

  韓謙能感受到他離開四個多月,三皇子又成熟許多,很難想像他僅僅是十五歲的少年,就隱然有一種能掌控局面的能力,人也顯得更穩健、更從容。

  晚宴過後,馮翊、孔熙榮就熱情拉楊欽、馮宣、馮璋、高寶等人去晚紅樓長見識去。韓謙還要留下來商談事情,特地拉住馮翊他們,吩咐道:「金陵專坑外鄉人的詭局很多,你要招呼好、照顧好馮爺他們……」

  金陵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溫柔鄉、銷金窟,韓謙目前還是要極可能穩住四姓,馮璋等人是他要放回敘州山山水水的播種機、宣傳喇叭,還是需要將他們無微不至的照顧好。

  聽韓謙這麼說,馮翊就忍不住有些小失望,他這些天苦練賭術,在金陵公子哥圈內可以說已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了,還想在從敘州來的外鄉人身上施展一下拳腳呢。

  馮翊他們離開後,三皇子請剩下的眾人到內宅瀟湘閣而坐,很快信昌侯李普便登門拜見,這時候三皇子妃李瑤也出來與其父李普相見。

  三皇子妃李瑤還是稚氣未脫的清秀少女,也要比半年前相見時成熟一些,看得出她與三皇子楊元溥的情感頗篤,坐在一旁陪著說話,眼神相接,有著少男少女情竇初開的樣子。

  閒聊片晌,在信昌侯李普示意下,楊元溥就毫無客氣的朝侍立一旁的郭榮說道:「郭大人操勞一天了,我與岳父及韓謙他們喝茶,你們無需再在這裡伺候,先退下去歇息吧!」

  雖說臨江侯府的內部事務,主要還受內侍省控制,包括郭榮、宋莘乃至其他侍候在楊元溥的宦侍及宮女,都是內侍省派出的人,但在三皇子楊元溥大婚之前,在李知誥的主持下,侍衛營就進行過重整。

  至少在臨江侯府內部的事務上,已經不再是郭榮、宋莘兩人說得算了;楊元溥有什麼事要辦,可以繞過郭榮、宋莘,直接吩咐陳德、柴建、李沖從侍衛營調動人手。

  在韓謙離開金陵之後,楊元溥也謹記韓謙的吩咐,幾乎每天都堅持出城到屯營軍府聽從沈漾講授課業,也同時參與龍雀軍及屯營軍府的治理。

  即便還是少年,楊元溥也是威勢漸重。

  楊元溥此時要將無關人等遣開,留韓謙他們在瀟湘閣秘商事情,郭榮、宋莘等人也只是微微一怔,最終還是恭順的離開了。

  「你在信裡說要在敘州吸引流民遷入,又要擴大敘州與金陵的商貿,你這次率船隊回來,潭州怎麼會輕易放你們從洞庭湖過境?」郭榮、宋莘等無關人剛離開,信昌侯李普便迫不及待的問出來。

  韓謙每隔半個月便會派人送一封書信回金陵交待近況,但也有些事只能口口相授,絕不能輕易寫入書信裡。

  信昌侯李普他們在金陵自然是積累了一肚子疑惑。

  「明日將隨船運往屯營軍府的五千石粳米以及臘肉、鐵料、拓木、皮革若干,價值三百萬錢,實是潭州所贈……」韓謙手撐著身前的桌案,見信昌侯李普並沒有將陳德支走,雖然猜測不出李普他們有沒有讓陳德知悉晚紅樓的存在,但他還是直接將放開地禁吸引流民湧入敘州以及默許潭州滲透敘州以換取潭州不封鎖通道等事,都說了出來。

  韓謙甚至也不隱瞞奚荏身世以及馮宣、高寶二人暗中為他所用的事實,包括他不得不在沅水船頭當眾斬殺季昆……

  「……」信昌侯李普、李知誥、柴建、李沖、陳德等人,皆是目瞪口舌,這時候才知道韓謙在信裡所寫,只是冰山一角,而隱藏在水面之下,是他們都料想不到凶險暗流。

  信昌侯李普、李知誥沉默著沒有吭聲,努力消化韓謙所說的這些事情,也唯有如此,他們才能將心裡諸多疑惑消彌掉,很多事情都解釋得通了。

  陳德臉皮子禁不住抽搐起來,盯著韓謙的眼睛,厲聲質問道:「你可知道陛下最為防備潭州,你父子二人在敘州沆瀣一氣、坐看潭州勢大,要是叫陛下知道這事,你叫陛下如何看待我們?」

  陳德除了嗜賭易誤事外,腦子還是相當清楚的。

  韓道勳當初大鬧朝會叫天祐帝震怒異常,說到底還是誤會韓道勳當時的舉動是助壽州擴張實力,他實難想像一旦他們為了奪嫡而不惜與潭州勾結的事情,傳到陛下耳中,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陛下震怒之下,會不會直接剝奪三皇子繼位的資格?

  「那便不要叫陛下知道便是了。」韓謙看向信昌侯李普、李知誥等人,淡然說道。

  信昌侯李普知道韓謙的意思,晚紅樓與信昌侯府到底什麼圖謀都還隱藏在水面之下呢,世妃及三皇子都不惜要借這邊的力量成事,這時候倘若都變得畏手畏腳,反而不敢跟潭州交易了,那不如大家拍拍屁股回家抱孩子去得了。

  「你這事應該派人回金陵與我們商議的。」柴建忍不住責怪韓謙擅作主張。

  「季昆為我所殺,職方司的密間便退出敘州,但我並不能確保在敘州之外,我派出的信使不會落入他們的手裡,也無法確保有誰真能扛過他們的嚴刑拷打。」韓謙說道。

  「敘州局勢複雜,土籍大姓對朝廷派出的官員極為排斥,王庾之死又確有可疑之處,在趙明廷又派季昆這員幹將過去攪局的情況下,孩兒過去也未必能比韓謙做得更好。」李知誥沉聲說道。

  他不希望將相別數月後的第一次秘議,變成對韓謙的聲討大會,而像韓謙這般能獨當一面的人物,他們這邊實在是太緊缺了。

  而韓謙這次帶回來這麼多的物資,也確實能讓他們緩上一口氣。

  「但怎麼都不該留下親筆字據,」李沖還是覺得韓謙有些細節不夠周全,留下字據是授以予柄,事情一旦敗露,他們將沒有絲毫替自己辯解的機會,「要沒有字據,事情即便敗露,也只需要承擔不察之責。」

  韓謙心裡冷冷一笑,誰他媽都是聰明人,當真以為潭州五百餅金子是那麼好拿的,當真以為潭州眾人都是蠢貨?不過,他也看得出,李知誥的威勢,還不足以令李沖閉嘴。

  「在安寧宮眼皮底下,韓師為我等謀成龍雀軍,敘州的局勢,我相信一切都在韓師的掌控之中。」楊元溥打斷李沖的話,直接說道。

  比起他人的瞻前顧後,三皇子楊元溥到底也是少年心勝,他更喜歡韓謙以奇謀勝,而之前也確實是韓謙用謀才得以打破僵局。

  敘州的局面有多困難,楊元溥此時也充分瞭解到了,多次與岳父他們商議,大家也愁容滿面,都說韓道勳、韓謙過去想破局立足會很艱難,甚至都完全不知道韓道勳在敘州能給他們多大的援助,現在的局面,至少比在韓謙回來之前他們所憂慮的要樂觀多了。

  楊元溥也不滿陳德、柴建、李沖他們這時候又變得怕東怕西,去質疑韓謙的決斷。

  韓謙感激的朝三皇子行了一禮,略加解釋的說道:「我不授人以柄,不足以安潭州的心,從敘州到金陵,就不會那麼通暢——而此事雖然是隱患,但潭州即便有異心,也必然是在等金陵生出變亂;而到時候,韓謙是不是暗中與潭州勾結,殿下一言而決之,何懼他人言?」

  信昌侯李普輕輕吐了一口氣,韓謙說到這裡也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

  所謂的把柄,潭州在金陵發生變亂之前不大可能會拿出來要挾他們,而真要三皇子爭嫡成功、繼而登上帝位,始終還是要解決潭州的問題,這張字據又能算什麼?

  難不成天祐帝在創立楚國之前,所承諾下來的諾言以及私底下對其他勢力的拉攏甚至討好,此時還能是天祐帝被問責的把柄不成?

  關鍵還是要掌握絕對的硬實力;一切陰謀詭計,也只是為了掌握更強的硬實力。

  敘州的局勢已經明了,至於局勢為何到這步,三皇子楊元溥也不讓眾人質疑,那接下來便是討論要如何推動敘州的局勢,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馮宣、高寶那邊作為暗中部署的棋,信昌侯李普也不想過多干預,以免露出太多的破綻,但敘州那邊既然已經放開地禁,而楊欽也要在敘州重建楊潭水寨,特別是船幫後續的建設,他這邊都要安排一部分人手進去。

  畢竟敘州船幫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很可能是他們所能唯一直接掌控的水上戰力。

  對信昌侯李普的要求,韓謙也是完全同意,他也會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下去。

  再說他已經將楊欽引薦給眾人了,過了今夜,他也建議很多機密之事的商議,可以直接讓楊欽參與進來。

  見韓謙並沒有仗著三皇子寵信,獨攬左司的意思,李普也是稍稍放寬心,談起梁國此次正往穎川舊郡陳州聚集兵力的新動向。

  左司目前才沿著長江、沅水進行佈局,根本無力兼顧偵察梁晉兩國的動靜。

  監視敵國動向,乃是樞密院職方司的職責。

  此外,壽州、楚州方向,也都會往境外派出斥候秘探收集情報,多方消息印證,梁國自八月底就有往陳州聚集兵力的跡象,淮河中上游在今年秋冬,有可能會爆發戰事,金陵這邊在確認這些消息之後,也在積極的進行應對。

  內外局勢的變化總是彼此牽連的,邊境上最新的動向,信昌侯李普他們也是要及時通報韓謙這邊,以便左司做出相應的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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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監視

  「少主似乎沒有必要將什麼都告訴他們的?」

  瀟湘閣議過事後,趙無忌始終都守在韓謙的身邊,這時候從侯府辭行出來,他陪韓謙坐進馬車,高紹、田城等人騎乘馬護隨,忍不住說道。

  「哈……」

  韓謙見素來喜歡沉默寡言的趙無忌,也難得有表達自己意見的時候,哈哈一笑,他將車簾子揭開來,看著金陵城裡燈火稀寥的夜色,笑著說道,

  「天下事最忌諱自以為己知而他人不察,也忌諱有螳臂擋車的妄想,最終成事者不過是因勢利導而已。」

  姚惜水所引發的危機之後,雖然韓謙通過李知誥成功說服黑紗婦人、信昌侯李普同意將常規的斥候、察子隊伍建設以及常規的情報蒐集,都交由左司負責,以免晚紅樓這些年來的潛伏及佈局在安寧宮的眼皮子底下露出行跡,但韓謙要是傻到以為晚紅樓不會往敘州派眼線,那就太天真了。

  再一個,高紹、田城以及左司大多數精銳斥候的家眷以及他韓家一部分家兵的眷屬,都在屯營軍府的控制之下,這注定了他們真要想往左司塞釘子,一定是能找到縫隙的。

  而以晚紅樓這些年潛伏在暗處行事的陰沉風格,他們要不這麼做,韓謙打死自己都不信。

  韓謙看似是可以將奚荏、馮宣、高寶這三人的秘密隱瞞下去,但沒有這一環,他引狼入室之策就講不通,以晚紅樓及信昌侯府的風格,他們心存疑惑,必然要加強對左司的滲透及控制。

  最終他未必能保住秘密,還將他們這邊的力量無謂的虛耗在內耗之中。

  當前的形勢下,他們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韓謙可不覺得他們有內耗的資格啊!

  而說到底,目前的形勢下,還要儘量爭取三皇子堅定的站在他這一邊,他目前所掌控的權力,相當程度上都是來源於三皇子對他的信任。

  韓謙很快就將這些干擾從腦海裡排遣開,而去思考梁國往陳州聚集兵馬這事,對金陵的形勢發展會有怎麼的攪動。

  徐明珍乃壽州節度使,實際掌握著從壽州往西到光州、申州的軍政大權及防務,也是楚國的藩屏重臣,控扼淮河中上游,也屢次擊退梁國的進攻。

  現在梁國又計畫對淮河中上游地區發動攻勢,徐明珍的地位自然更加穩固,甚至還要從諸州縣抽調更多的兵馬到壽州一線,聽從徐明珍的節制,防備梁國從陳州、蔡州一線突破進來。

  當然,天祐帝也有可能會令徐明珍率部固守從壽州往光州之間的城池,從金陵另派大將統領集結的援兵進入壽州抵擋梁軍將要發起的秋冬季攻勢。

  金陵具體會作怎樣的應對,天祐帝與有資格參與樞密會議的重臣自有決斷,到時候三皇子可能會有資格列席會議,但不管怎麼說,三皇子的發言是無足輕重的。

  從信昌侯李普及李知誥、柴建他們剛才談論此事的態度看,韓謙也知道大家都覺得這次即便爆發戰事,也跟龍雀軍、跟他們沒有什麼關係。

  想到這裡,韓謙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是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太有限了,不可能真等到三皇子真正成年之後,再去領兵出征增加聲望,但他一時半會也沒有想好說辭,倉促間也不知道要怎麼去勸信昌侯李普他們同意這一次極力為三皇子爭取統領龍雀軍出征的機會,作為一路偏師參與對壽州增援。

  韓謙又忍不想住,倘若三皇子這次能爭取統領偏師的機會,龍雀軍又該如何切入這次的戰事?

  韓謙背抵車廂而坐,心想著梁國往陳州一線聚集兵力的勢態一直繼續下去的話,金陵以西的援軍及物資很快就會走長江經巢湖北進,而金陵以西的援軍及物資,則會以楊州為中心進行聚集、中轉,不過,襄州、南陽郡等西翼方面,也應該要加強防務,以防梁軍撕開光州、申州防線後殺進來。

  「少主在想什麼?」趙無忌又忍不住問道。

  「我在想啊,要是今年冬天梁軍進攻光州、申州,龍雀軍應該爭取增援襄州、南陽的機會。」韓謙說道。

  「龍雀軍才剛剛籌建,都沒有滿編,而三皇子也年少不知戰事,應該沒有領兵出征的機會吧?」趙無忌說道。

  「是啊,照常理來說,這次的戰事是跟我們不會有什麼關係。」韓謙點點頭說道,但也不知道要怎麼跟趙無忌解釋他們所面臨的緊迫性,眼睛藏在車廂陰暗的角落裡,只是平靜的看著金陵城寂寥的夜色。

  馬車在高紹、田城等人的護衛下,很快便拐入蘭亭巷。

  父親出仕敘州,韓謙再回金陵,自然是繼續住在韓家大宅裡,只是范錫程、韓老山、韓周氏、晴雲等都留在敘州。

  即便韓家大宅周邊的幾棟宅院,重新安排左司的察子、斥候住進去,北面臨近石塘河的六套院子都改建成貨棧,實際上蘭亭巷、鐵梨巷、靠山巷左右都落入左司的掌握之中,但馬車拐入蘭亭巷,韓謙多少感覺到一絲的寂寥。

  韓謙爬下馬車,就見趙無忌的父親趙老倌從裡面打開大門,掌著燈與林海崢、范大黑從裡面迎出來:「少主,小心腳下,晚紅樓的姚姑娘以及胭脂鋪子的春十三娘,過來拜見少主,這會兒正跟庭兒在裡面說話……」

  之前那個在趙闊、范錫程等家兵面前誠惶誠恐的佃農獵戶趙老倌已經不存在了,此時的趙老倌穿著青色綢衫,頭包青巾襆頭,人要比以往精神抖擻多了。

  事實上,趙庭兒、趙無忌姐弟倆才十五、十六歲,在習慣早婚的當世,趙老倌又能有多大年紀?只是以往是為生存的壓力所壓迫,身上、臉上留下太多的歲月痕跡,人顯得蒼老而已。

  這一年多來,趙無忌、趙庭兒在韓謙身邊,趙老倌的日子要比以往滋潤多了,人也顯得年輕起來,但四十歲左右的樣子,還是要比實際年齡老相一些。

  韓老山隨他父親留在敘州,韓謙宅子裡的瑣碎雜事也需要有人張羅,而即便韓謙離開金陵期間,這邊的宅子也需要有人時時收拾、照料,韓謙當時就索性讓趙老倌夫婦直接住過來。

  去臨江侯府見三皇子前,韓謙就讓趙庭兒領著奚荏先回來,這時候見姚惜水已經在這裡等著他,也不覺得奇怪。

  晚紅樓這些年潛伏在暗處所部署的秘密勢力,不能暴露行藏,韓謙是建議晚紅樓繼續潛伏下雲,像以往他們一齊聚到晚紅樓議事,要嚴格限制起來,那晚紅樓與信昌侯府的聯繫,則主要以蘇紅玉為主,與這邊的聯繫,則是以姚惜水為主。

  反正大家也都知道他到金陵後對姚惜水就極為迷戀,以往姚惜水對他愛理不理,但此時他也成為三皇子跟前大紅人,即便是留姚惜水在宅子裡宿夜,別人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破綻。

  比較難辦的還是春十三娘。

  孔周是金陵城有名的妻管嚴,到底是沒敢將春十三娘納為妾室,甚至都不敢往來,但春十三娘跟孔周有一腿是金陵城權貴眾所皆知的事情。

  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韓謙都不能跟春十三娘有男女之事上的牽扯,甚至都不能用春十三娘公開的去主持胭脂鋪子。

  韓謙相信晚紅樓那邊,也在為春十三娘此時頗為尷尬的身份頭痛,甚至春十三娘今晚跟姚惜水一起過來造訪,韓謙都覺得有些奇怪,因此這要是落到有心人眼裡,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是姚惜水她們沒有考慮到這點,還是另有安排?

  韓謙看夜色也不早了,讓林海崢、范大黑以及高紹、田城他們先去歇息,有什麼時候明天再說,他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穿過垂花門,往裡面走去。

  趙庭兒跟姚惜水、春十三娘就坐在院子裡葡萄藤架下說話,奚荏站在一旁,被春十三娘拉著說話;很顯然是趙庭兒在韓謙回來之前,也不知道奚荏的真正身份跟作用,應不應該讓姚惜水她們知道。

  似乎能看到韓謙眼裡的猜疑,春十三娘巧笑嫣然的說道:「前段時日,金陵城裡下暴雨,我在漢壽街的寓所,山牆垮塌,壓壞了兩間屋子,真真是將奴家給嚇壞了,只能在蘭亭巷新置了一棟宅子,搬過來跟韓大人做鄰居——韓大人不會怨奴家這麼晚過來叨擾吧?」

  好吧,晚紅樓及信昌侯府到底還是對他放心不下,一定要安排個人就近盯著這邊的一舉一動。

  韓謙見姚惜水眼神頗為嚴峻的盯著自己,似乎擔心他會對這樣的安排不滿,他接過趙老館妻子趙氏遞過來的茶盅,便示意趙老倌及趙氏先下去休息,揭開茶盅蓋,吹開浮在滾燙茶水上的茶葉沫,抿了一口熱茶,笑著問道:「真要是放心不下我,為何不安排姚姑娘直接住到我宅子裡來啊?我倒是更樂意接受這樣的安排啊!」

  姚惜水眼角抽搐了一下,一口惡氣頂在胸口,都不知道要怎麼吐出來,但也暗暗心驚,暗感真是有什麼動靜,都能叫韓謙這廝猜個八九不離十。

  春十三娘則是風情萬種的笑道:「能不能讓惜水住進來,可是要看韓大人的本事了。」

  見晚紅樓及信昌侯府竟然真有安排姚惜水給他當妾室以便監視、控制的心思,韓謙後腦勺也是感到絲絲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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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試探

  省得姚惜水她們回去後,還要從李知誥、蘇紅玉的轉述裡才瞭解到一切,韓謙便索性叫奚荏坐下來,將敘州所發生的一切,詳細說給二女知道。

  韓謙飲著茶,暗中見姚惜水、春十三娘二女此時打量奚荏有一種恍然如是的釋然,再聯想他剛進院子時春十三娘拉著奚荏說話的神態,便確認她們在此之前就已經知道奚荏的身份,只是不確認他將奚荏留在身邊的作用是為了收攏奚氏殘族。

  韓謙在之前送往金陵的信件裡,僅僅提及奚荏乃馮昌裕的第九妾,因刺殺事被馮昌裕當成燙手山芋丟過來。

  雖然他剛才在臨江侯府三皇子那裡有交過奚荏的底,但很顯然姚惜水、春十三娘不可能這麼快就從李知誥、柴建等人那裡知道這些。

  看姚惜水、春十三娘的反應,只能征明他之前的猜測,那就是晚紅樓已經迫不及待的往敘州派出人手,盯著他父子在敘州的一舉一動。

  韓謙心裡輕輕一嘆,但他也沒有在這事上糾結,詢問胭脂鋪子的進展。

  春十三娘雖然不便公開露面,但韓謙離開金陵後,則是將胭脂鋪子交給她暗中打理,而從屯營軍府招攬的二十多名女眷也是交給她調教。

  不管怎麼說,春十三娘既然編入左司受韓謙管轄,在韓謙所交待的事務上還是不敢馬虎大意,當即將過去四個月內所做的事情,一一說給韓謙知道。

  凝香樓胭脂鋪子在那日的混亂中,被春十三娘縱火放毀不少貨物,之後店東家又被職方司找藉口找過去盤問。

  雖然姚惜水她們提早一步,將當天跟她們接觸過的夥計、女掌櫃扣押起來,搞成失蹤人口,令職方司後續的調查毫無進展,但凝香樓的店東家卻耗費大量的錢財才得以脫身,之後也無心再經營凝香樓,春十三娘這才使人盤下凝香樓,重新整飭之,一個月前再度開業。

  在春十三娘的暗中主持,從屯營軍府招攬的、三姑六婆出身的女眷,此時有十數人全面負責凝香樓胭脂鋪子的經營。

  唯一的問題,就是韓謙離開金陵時,留給范大黑、林海崢他們的錢財極為有限,即便石灰窯每月能源源不斷的生出錢財,但建貨棧、建磚窯以及開煤場都要源源不斷的投入錢糧,此外察子房的建設以及兵房還有二十多名精銳斥候留在金陵聽從林海崢、范大黑的調遣,沒有一處不是需要需要花費巨資,而這期間,軍府倉曹僅調了一百萬錢給林海崢、范大黑。

  說實話,林海崢、范大黑兩人能撐到韓謙歸來,還做成不少事,已經是相當不易,而盤下凝香樓,那就只能春十三娘那邊先貼進去一百二十餘萬錢。

  目前,韓謙既然要為三皇子創建由他主導的左司體系,這筆錢糧自然不可能再是由晚紅樓或信昌侯府再白貼進去;春十三娘更不可能自己去貼這筆錢。

  「這是奴家這些年賣笑攢下的私己錢,大人大概不會忍心昧下奴家的私己錢吧?」春十三娘一雙春眸水波蕩漾的瞥過來,似乎很鼓勵韓謙昧下她這筆錢。

  錢糧,錢糧!

  韓謙聽到這兩字眼,就抓狂。

  他是從潭州得了五百餅金子,但季希堯以及楊欽的妻子周蓉及部分手下要留在敘州重建楊潭水寨,要建造船場、建貨棧、建織造院、圍墾田地,哪個方面不需要流水般的將錢財撒出去?

  韓謙考慮到馮宣、高寶他們暗中贖買奚氏族人,以及必要的應急,他給敘州那邊留了兩百餅金子。

  不過,這兩百餅金子,也只能敘州那邊支撐到年後;而且他父親那邊每年三百萬錢的分成,他硬著頭皮將今年的帳先賴掉了。

  剩餘的部分,韓謙都換購成茶葉、藥材、丹砂、桐油、金銀器、玉石以及象牙犀角等物,運回金陵來。

  即便這批貨物在金陵順利脫銷,韓謙能收回五六百萬錢,但是他剛在三皇子那裡,承諾要將價值四百萬錢的糧食、臘肉以及土布、鐵料、皮革等貼給屯營軍府。

  然而糧食、臘肉、鐵料以及皮革等貨物,主要是四姓運入金陵的,韓謙自然要貼入相應的錢財,才能拿這批貨物貼給屯營軍府。

  他也必須要這麼做。

  他不將與潭州私下交易所得的錢糧,大部分都拿出來直接貼給屯營軍府,憑什麼讓三皇子及李知誥支持他,憑什麼讓信昌侯李普、陳德、柴建、李沖他們認下這事?

  也就是說,一切都順利的話,韓謙這次回來後手裡也頂天騰挪出小兩百萬錢的余財來。

  他沒想到春十三娘這邊,現在就有一百二十萬錢的虧空等著他去填。

  而春十三娘除了跟孔周有牽扯,跟馮翊、孔熙榮也有牽扯,很多事情都沒有下限,韓謙還真不想昧下她這筆錢。

  「我是說真的,我要是讓你住進這宅子裡,你能帶多少嫁妝過來?」韓謙盯著姚惜水問道。

  姚惜水卻無意跟韓謙開什麼玩笑,臉若寒霜的冷冷看他一眼。

  見這次回來姚惜水變得這般無趣,韓謙也不再跟她開玩笑,從懷裡取出一本本子遞給春十三娘及姚惜水,說道:「除了十三娘這邊的,我這幾天就要湊四百萬錢給四姓,才將他們運來的糧食貼給屯營軍府,但我也沒有辦法變出錢財來。目前左司能拿得出手的家當,就是這批我從敘州運回來的貨物,你們從裡面湊出一百二十萬錢財貨拿走,算是兩清,其他的我還要另想辦法。」

  「那奴家就拿走這二十支象牙吧!」春十三娘將貨運清單從頭到尾看過一遍,卻是毫不客氣,要將韓謙所運回金陵的這批貨物裡,最值線的二十支象牙拿走。

  「十支象牙在金陵就足值一百二十萬錢了。」

  當世武陵山、雪峰山間的大象已經差不多絕跡,需要往南深入到千里之外的叢林之間才能捕獵到大象,歷朝以來都是南方諸越族人作為貢品,才有少量流入江淮及中原地區。

  現在江淮的形勢大體有穩定下來的趨勢,珊瑚象牙等珍物越來越受到權貴的追逐,韓謙在敘州收購這二十支象牙就用了一百萬錢,可不想僅加二成價就折算給春十三娘。

  而石塘河貨棧只能做一級批發,藥材、茶葉等大宗貨物,都必須以相對低廉的價格賣給茶商、藥材鋪子,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籠資金,實際能得的利潤也相當有限。

  韓謙倘若將二十支象牙,廉價折算給春十三娘,他最終手頭還將周轉不過來。

  然而春十三娘可不會覺得他執掌左司,就一定要容忍,說道:「大人一定要訛奴家的錢財,奴家一個細胳膊細腿,也擰不過大人的大腿,也不敢請李侯爺、殿出來主持公道……」

  「好吧,你們有什麼附帶條件要提,也不要藏著掖著了。」韓謙心想姚惜水與春十三娘登門,眼睛也不可能就盯在百八十兩黃金了,估計是有什麼話信昌侯李普他們不方便當著三皇子的面說,派她們半夜候在他宅子裡揭開來。

  「聽說大人所制祛瘴酒,治瘴毒頗有奇效?」春十三娘問道。

  韓謙手指敲著石桌。

  當世並不識得所謂的瘴氣,實際就是通過蚊蟲傳染的惡性瘧疾,但也早就知道其多發於濕熱的閩南、湘南、嶺南乃至更往南接近赤道的熱帶地區;相比較之下,近幾百年來已經得到充分開的江淮地區,惡性瘧疾的傳播則要輕微許多。

  韓謙一直在揣測晚紅樓到底是怎樣的神秘組織,幕後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如果說祛瘴病對晚紅樓而言,是當前頗為迫切所得之物,韓謙就得重新調整以往對晚紅樓的猜測。

  晚紅樓在江淮以南的地區,還潛伏著很強的力量?

  又或許說,晚紅樓通過信昌侯府助三皇子爭嫡,僅僅是她們諸多佈局之一,在大楚之外的其他割據勢力裡,還有著晚紅樓的潛伏跟滲透?

  「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剛才在殿下府裡,李侯爺要是問起我,我也不會推搪不說,」韓謙微微一笑,說道,「葛洪《肘後備急方》,就有記載治瘴的藥方,我幼年在楚州生熱病,染了瘴氣,我師父便是此方治我。」

  「葛洪備急方,卻沒有那樣的奇效……」春十三娘脫口說道,卻叫姚惜水在桌下輕踢了一腳,才省得她有些事情說漏了嘴,再想改口已經是來不及了。

  韓謙伸手撓了撓後腦勺,暗想,他在敘州賣出去的幾瓶祛瘴酒,到底通過誰的手,有一部分落入晚紅樓的手裡?

  他當時就想到潭州有可能注意到祛瘴酒的功效,會安排人接觸他,卻沒有想到其中竟然混有晚紅樓所安排的人。

  「是的,我師父是改良過藥方,但你們既然已經得到祛瘴酒,觀色辨味,也應該知道方子是大差不差的。」韓謙不急不躁的說道。

  韓謙幼年隨父親在楚州時,確實曾得遊歷其地的道人傳授石公拳及箭術等,他此時自然也是將祛瘴酒等事都推說是幼年得異人所授,也不容姚惜水她們不信。

  當然,韓謙也不管姚惜水她們信或者不信,他都不會輕易將祛瘴酒的真正製備之法說出去,說道:「肘後備急方的治瘴之法,改良部分乃是我師門不傳之秘,怕是今夜不能抄給二位,但十支象牙外,上等胭脂的改良之法,我倒是可以抄寫一筆,叫姚姑娘、十三娘帶回去,希望能給晚紅樓的姑娘增添幾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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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秘密

  姚惜水、春十三娘所乘的馬車,駛入烏梨巷頭的一棟院子,遠處的高牆上,一道身影彷彿一隻狸貓般凝望著左右的一切,片刻之後,這道身影又飛簷走壁踩著院牆、屋脊,折身往蘭亭巷深處投去。

  韓謙袖手站在庭院裡,望著深碧色的夜空出神,直到趙無忌像頭狸貓似的跳下牆頭,才轉回身來。

  「這是春十三娘所搬進來的院子。」趙無忌撿起一枚樹枝,將烏梨巷頭第一棟宅子的進出門戶簡略的畫出來,給韓謙看。

  「我知道了。」韓謙點點頭,說道。

  「要不要安排人手盯著?」趙無忌問道。

  「盯來盯去,哪裡有那麼多的閒人?」韓謙苦笑一下,搖了搖頭,不讓趙無忌再作其他的安排。

  春十三娘入住的院子,不僅是烏梨巷的第一棟,還新開了側院門,意味著他們這邊有什麼車馬進入烏梨巷、蘭亭巷、乃至靠山巷,都會在晚紅樓的監視之下,但有什麼人去見春十三娘,走側院門的話,恰好能避開他們在這三條巷子裡的耳目。

  晚紅樓在敘州也安排潛伏的人手,很顯然那邊始終防備著他有朝一日會脫離他們的掌控。

  韓謙暫時也沒有精力,在這方面虛耗人力物力,她們要盯著,就讓她們盯著吧,只是不清楚李知誥他們,又或者三皇子及世妃他們,清不清楚晚紅樓在大楚之外,實際上還有其他的選擇跟佈局?

  韓謙揮手令其他的扈衛都退出去,庭院裡僅留下趙無忌、趙庭兒、奚荏三人,說道:「有些事,之前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們,你們或許一直都以為姚惜水、春十三娘等人乃是信昌侯府所暗中培養的細作,但實際上姚惜水、春十三娘等人背後隱藏著一股更為神秘而強大的力量,而信昌侯府能有今日之勢力,乃至三皇子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實在這股力量在背後所扶持;而除了助三皇子爭嫡之外,這股勢力或許還有其他選擇。此事我此時僅說給你們三人知曉,切莫洩漏半分出去。」

  趙無忌默不作聲的退出院子,趙庭兒張羅去給韓謙端洗漱水來;奚荏一方面還沒有怎麼理清楚金陵城內錯綜複雜的利害糾纏,一方面也不清楚韓謙要將這樣的秘密,說給她知道。

  韓家大宅雖然不大,但她隨趙庭兒過來後,姚惜水、春十三娘就過來拜訪,她還沒有搞清楚宅子裡的佈局,此時則有些迷茫的站在庭院裡,不知道她該做些什麼,也不知道她夜裡該到哪裡屋子裡歇息。

  「……」韓謙看著奚荏,哂然一笑,說道,「你是不是奇怪我為何會將這等事情說給你聽,而不擔心你記恨兄仇,會將重振奚氏的希望寄託到別人身上?你輕舉妄動過一次,差點滿盤皆輸,我想你應該能更耐得住性子了。而只要你能耐得住性子,等能夠稍稍看清楚這一切之後,你便會發現奚氏族人即便再有聚集的機會,但倘若僅僅想著投機取巧、依附他人,始終只能是別人手裡隨時能犧牲掉的一枚棋子。就像是我,苦苦掙扎,也僅僅獲得一絲喘息的機會而已……」

  奚荏還是沒有聽明白韓謙的話,美眸裡儘是困惑,這能算是讓她知悉其秘的充分理由嗎?

  「你以後就在西廂房住下,待明天挑選兩個信得過的僕婦在身邊侍候著。」韓謙想著他以後就要在這宅子裡當家作主,但父親的房間他還是想著,他與趙庭兒坐東首的三間房就已經足夠了,安排奚荏住對面的西廂房,有什麼事情都方便招呼。

  奚荏還是住過芙蓉園後才置辦幾套裙衫,也沒有什麼行囊,先回西廂房收拾,韓謙也端著茶盅回屋,細細整理錯亂而紛雜的思路。

  趙庭兒端洗漱水進來,隔著窗戶看著對面奚荏映照在窗戶紙上的窈窕身影,問韓謙:「你是擔心姚姑娘跟十三娘會拉攏奚氏,這才也叫她一起知悉如此機密之事?」

  「你真是越來越聰明機靈了啊,」韓謙看著趙庭兒深邃黑如點漆的眸子,笑著說道,「她們早就有關注到奚荏的出身,只是沒有猜到我會怎麼用她而已。」

  …………

  …………

  坐了十多天的船,都是在江水搖晃中入夢,乍然回到金陵,還很有些不習慣,失眠到月升中天都沒有睡著,聽到趙庭兒在外屋也是翻來覆去,韓謙喊她:「是不是也睡不著?過來陪我說會兒話吧?」

  過了一會兒,見趙庭兒穿好襦裙走進來,搬了一把矮凳趴坐在床沿前,韓謙便跟她說諸多錯綜複雜之事,也希望趙庭兒能幫著他抽絲剝繭般,看看是否存有漏洞。

  或許是趙庭兒鬢髮間的馨香沁人心脾,說著話很快就酣然入眠,然後又在睡夢中被馮翊的聲音鬧醒。

  韓謙睜開眼,趙庭兒趴在床沿邊睡得正熟,似聽到外面的聲音卻不願意醒過來,豐茂的黑髮散披下來,像是一泓黑夜裡的青泉,襯得小臉越發的嬌嫩。

  韓謙忍不住伸手在她嫩膩的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待到親一口,趙庭兒睜開眼,烏溜溜的黑眼眸盯住韓謙,彷彿韓謙再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她就會像一隻小獸似的受驚逃跑。

  「你這裡有眼屎。」韓謙伸手往趙庭兒的眼角搽去。

  趙庭兒伸手捂著臉,不叫韓謙看見,起身就跑開了。

  韓謙穿衣推門而出,就見馮翊拉著孔熙榮神清氣爽的坐在院子裡,正發痴的纏著奚荏說話。

  看到韓謙出來,馮翊很是不滿的嚷嚷道:「你小子真是太不地道了啊,怎麼就沒有想著給我跟熙榮,也從敘州帶幾個如花似玉的山越夷女回來,滋味肯定跟晚紅樓的姑娘不一樣吧?」

  看著奚荏美眸裡殺機畢露,韓謙擔心馮翊再說什麼,奚荏手中托盤所端的那兩碗熱茶,很可能就會「失手」潑到他身上,趕忙截住他這惹禍的話頭,說道:「你與熙榮昨夜沒在晚紅樓快活夠嗎,一大早跑到我這裡來嚼舌頭根來了?」

  「不是你讓我們一早過來找你的?你一路從敘州回來,夜夜春宵還不夠,今天怎麼睡這麼遲才起床?」馮翊不滿的抱怨道。

  「楊欽、馮宣他們人呢,讓你們坑哪裡雲了?」韓謙問道。

  「馮璋、高寶他們估計在晚紅樓摟著姑娘睡得正香吧,楊欽、馮宣他們昨天夜裡就住回貨棧了。」馮翊說道。

  卻也不是說楊欽、馮宣家有賢妻就不再在外面拈花惹草,而是他們更關心船隊的安危,夜裡應酬過還是堅持回來貨棧歇息,他們如此自律也是怕誤事,要防備夜裡萬一發生什麼事情照應不到。

  而馮璋、高寶他們幾個人,船隊從敘州出來,偶爾在江州、池州靠岸,他們都要迫不及待的上岸找妓寨享受一番,但也都不是那種誤事的人,才會被四姓挑選出來帶隊。

  而絕大多數的艄工水手以及普通護衛,都臨時住到貨棧給他們準備的院子裡,一百五六十人擠住十數間房,條件依舊是非常的簡陋,要等貨物完全搬卸下來,才會給他們兩三天的假期放鬆一下,接下來就又要準備下一次的行程。

  韓謙昨天夜裡說過,讓馮翊、孔熙榮今天一早就過來找他,除了要一起押送糧食等物資出城去屯營軍府卸貨,順帶拜見長史沈漾以及沈亮等人外,主要還是想著卸到貨棧的這批貨物,必須以最快的時間脫手。

  而即便暫時不能脫手,韓謙也希望馮翊、孔熙榮能盡快籌足四百萬錢出來,好讓他跟代表四姓押船的馮璋等人結算清楚。

  這樣的話,也是安馮璋等人的心,而他們想在金陵及附近州縣採辦什麼貨物運回敘州,也能儘早去做。

  船隊要養十一艘船、一百七八十人,自然是船跑得越勤、周轉速度越快,才有可能為左司賺取更多的利潤,為敘州輸入更多的資源。

  然而韓謙提到這個話題,馮翊就有些卡殼,猶猶豫豫的說道:「船隊昨日才進金陵城,我先領著他們好好享受幾天這個花花世界,再說其他的……」

  馮氏家資億萬,光馮翊個人花銷每年上百萬錢都打不住,照理來說叫他與孔熙榮提前籌四百萬錢,絕不能算是什麼難事,甚至他們邀幾個公子哥,便能湊出這筆錢來。

  而且韓謙為了諸事能銜接好,可不是今天才說這事,在之前一個月送回金陵的信函裡,就有跟馮翊提起。

  難道說他父子為三皇子謀龍雀軍的事情徹底曝光、這邊與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矛盾尖銳之後,馮翊在馮家內部有受到額外的告誡跟約束?

  韓謙臉色微沉,語氣平靜的說道:「這事倒也不打緊,你與熙榮辦不了,我讓范大黑他們去辦掉。」

  「誰說我與熙榮辦不了?不過是我們之前也沒怎麼惦記著這事,緩兩天還不成嗎?」馮翊見韓謙流露出不信任的語氣,急道。

  「敘州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民風剽悍、瘴氣遍地,滿朝文武沒有幾人願意去那裡任職,我父親便是要去,這一路凶險,你們或許不知,我是嚇得兩股顫慄,差一點就屁滾尿流,每時每刻都恨不得能立即轉頭回金陵這銷金窟裡好好享受,不去吃這風餐露宿、寢食難安的苦,但我父親跟我說,老韓家的一切,田宅也好,家兵也好,乃至勳官爵位,都是我大伯家的,我們這一房,要是不爭,連喝口湯的資格都未必有,」

  韓謙眯起眼睛,看著馮翊,問道,

  「你父親或許還想著再進一步,希望有能一日能入樞府,但跟你有什麼關係?且不說李沖那貨手裡拽著我們的把柄,但倘若哪一天太子登位,你說你馮家會不會將你送回宣州,以證明馮家跟殿下絕無干涉的清白?當然,你也是你父親的嫡子,你心裡或許還想著憑藉著父蔭,即便這輩子沒有大富大貴,養狗逗鳥,紈袴一生,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吧?」

  「哈哈,我哪會如此想?」馮翊打了個哈哈,勉強笑道。

  「楊欽,你昨天也見過了,」韓謙手指輕叩著石桌,說道,「你想必也早就從江州上呈的公函裡聽說過他的名字。楊欽原本並沒有為我父親所用,僅僅是他行刺我父親失利,安寧宮那邊的人擔心楊欽有可能對他們不利,便著鐘彥虎率兵滅了楊潭水寨。楊潭水寨七百六十一口人,除了三十餘人隨楊欽在外沒有遇害,其他男女老少,一個活口都沒有留,還有幾個七八月大的嬰兒,活生生的紮在紅纓長矛之上,倒插在楊潭水寨前的淺水裡。想必你也聽說過我父親從敘州上呈的公函裡有提出州獄嘯鬧案,因為很多事情都不能捅開,你或許也想像不出當時的凶險。那是我父子二人剛到敘州的當夜,安寧宮所派的人說服當地豪強要殺我父子,在州獄的倉庫裡私藏近千件兵甲,打算就等著州獄內近九百名暴徒砸開牢門之後拿到這批兵甲,將敘州城殺得血流成河,殺得我父子二人屍骸無存……就憑這兩件事,你再好好想想,以安寧宮的寬廣心胸,待他們真正得勢之後,你馮家到時候為了證明與殿下這邊沒有牽涉,給你一根繩子了斷的可能性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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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勸導

  馮翊頗為清秀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孔熙榮更是悶頭坐在那裡,沉默不語。

  「你與熙榮想脫身事外,也有辦法,」韓謙將腰間的佩刀摘下來,扔到石桌上,說道,「你們拿這刀,跑到烏梨巷前頭第一棟院子,踹門進去,將春娘殺了,然後去職方司找趙明廷說春娘、姚惜水二女皆是信昌侯府這些年所養的細作,從此之後心甘情願為趙明廷所驅使,與我們這裡為敵,有朝一日,待太子登位,或許不會少了你們的功勞!」

  「什麼,姚惜水也是信昌侯府所養的細作?」馮翊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的盯住韓謙。

  「你以為我為何會泥足深陷?」韓謙冷冷一笑,說道,「你以為女人長有一張漂亮的臉蛋,都是任你舔|弄的玩物?」

  韓謙回頭看向奚荏,指著樹梢頭說道:「那隻烏鴉叫喚半天了,煩躁得很,你將其殺下來。」

  奚荏瞥了韓謙一眼,她腳踝上帶有銀鐲鈴鐺,稍一走動就會將前院庭中那顆榆樹上的烏鴉驚走,她拿起韓謙放石桌上的佩刀,拔起後便往前擲出,一道凜冽的寒光從眼前掠過,那隻烏鴉剛從樹梢頭驚起,就在半空中被鋒利的刀刃劈為兩半,血肉連同幾片飛羽、落葉從樹梢頭墜落……

  這一刻馮翊直覺脖子根涼嗖嗖的,似有寒意竄上來,哪裡想韓謙從敘州帶來的山越夷女,竟然有這樣的手段?

  高紹、田城他們在前院值宿,不知道這裡發生什麼事情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按刀直衝進來,韓謙揮了揮手,讓他們將擲入前院倒座房簷角的那把直脊刀撿回來。

  他原本想著奚荏撿兩塊碎磚將那隻烏鴉打下來,露一手給馮翊他們看看,沒想到這娘們拿起他的佩刀就擲出去,將那隻烏鴉殺得如此血腥。

  待高紹將直脊刀拿回來,看刃口果斷崩出一塊缺口,韓謙心痛得狠狠瞪了奚荏一眼,他打聽過這娘們在馮昌裕面前除了使小性子,平時乖巧得很,沒想到在他身邊,脾氣見漲了。

  「春娘搬到烏梨巷,是要盯住你?」馮翊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遲疑的問韓謙。

  「我效忠殿下,其志不改,身正不怕影子歪,春娘要搬來烏梨巷,我還能攔著她不成?」韓謙說道,「但你與熙榮,倘若不想泥足深陷,還當早做決斷。」

  馮翊與孔熙榮面面相覷,要不是這山越夷女露這一手,他們或許還有殺春娘滅口的心思。

  而以這山越夷女的身手,不要說馮翊兩腳貓的本事,即便是人高馬大、自幼習武的孔熙榮都未必能從容應對,心裡想要是春娘或她身邊,也暗藏這樣的人物,他們跑過去殺人滅口,不是找死嗎?

  而春娘不死、口不滅,他們就沒有辦法斬斷跟這邊的牽扯,會越裹趙深,會越來越泥足深陷。

  而待爭嫡之事真到最後揭開賭盅、揭曉勝負之時,他們是否能在各自家族的蔭庇下享受富貴榮華,又或許恰好韓謙所說,到時候他們會淪為棄子,被家族無情的拋棄掉?

  他們不知道韓謙有沒有欺瞞,但還能記得昨日醉眼醺惺之際,楊欽飲酒時眼裡偶爾露出的猙獰跟煎熬。

  當然,馮翊還記得敘州函文剛到金陵時,他父親一宵未眠之後將他喚過去訓斥時的嚴厲,之前他或許沒有能想得太深,但此時的他已經能明白他父親當時正是從敘州送入金陵的函文中讀出太多的血腥跟恐懼。

  他父親就是怕他們牽涉太深,怕日後受到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血腥清算吧,但他父親並不知道,他們並無法斬斷跟三皇子的牽涉了。

  「我與你不同,」馮翊嘆了一口氣,老老實實的跟韓謙說道,「敘州發函說州獄嘯鬧事,之後我與熙榮不僅每個月的用度都不能自己掌握,即便是身邊的小廝、護衛,也都叫我父親及姨父都換了遍,昨天也是借李知誥他們相助,才將這些尾巴甩開——我們短時間內確實是沒有辦法,幫你籌足這麼多的錢財,貨棧這邊,我父親也令我少插手進來,更不得與我馮家沾染上關係。」

  馮文瀾、孔周不願其子過深牽涉進來,對他們加強限制,這並不出乎韓謙所料。

  「你們自己欲何去何從?」韓謙問道。

  「我們當然是願意效忠殿下的。」馮翊說道,只是語氣還是那樣的不確定。

  「你們有此心,又是侯府陪讀、從事,當真還能有誰假借忤逆的名義,捆縛住你們的手腳不成?」韓謙反問道。

  前朝以來都是以孝道治天下,忤逆乃是大罪,但當世除了「子不逆父」之外,更重要的則是「臣不逆君」。

  也就是說馮文瀾在馮家再牛逼哄哄、再一言九鼎,也不能公然阻止馮翊去履行他身為侯府從事陪讀的職責,這是天祐帝指定給馮家的差事。

  當然了,真要想馮翊真正站到他們這一邊,還要看他們有沒有膽量,在馮家內部跟其父、跟其他那些不願意與三皇子牽扯上關係的人對立起來,這顯然不是馮翊他們短時間內就能做到的。

  聽韓謙這麼說,馮翊心頭自然是苦笑不己,暗感天下有幾人能像韓家父子做得如此決絕、與宗族決裂能如此的不拖泥帶水?

  馮翊、孔熙榮正遲疑不定之際,有轔轔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聽到有數匹馬在前院外停下來,韓謙疑惑的問:「這麼早誰沒事登門?」

  過了一會兒,就見趙老倌從前院跑過來稟道:

  「馮府的家人跑過來,要找馮家公子、孔家公子回府去?」

  馮翊、孔熙榮臉色都很難看,他們昨天是好不容易擺脫幾個貼身緊隨的家兵迎接韓謙回金,昨天夜裡也都留宿在晚紅樓也沒有回去,沒想到這幾個家兵一大早追到韓家大宅來,要將他們拉回去。

  當然,跑這裡來顯然也不可能是幾個家兵自作主張跑上門來。

  韓謙示意趙老倌讓馮府的家人進來,片晌後就見幾名身穿革甲的彪形健勇走進來,果斷不是他以往所熟悉的、整日陪著馮翊吃喝玩樂、肆意金陵的馮家僕廝。

  為首的中年人面容削瘦如刀,散發出凜冽的氣勢,他並不願跟韓謙有什麼牽扯,一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朝韓謙微微頷首,便對馮翊、孔熙榮說道:「三公子跟侄少爺一宿未歸,老爺怕出什麼事情,吩咐我們在城裡找了一夜,還請三公子跟侄少爺,現在就跟我們回府吧。」

  孔周出身清貧,早年也僅僅是淮南軍中的小校,娶馮文瀾的妹妹為妻之後,藉著馮家的勢力,在軍中才快速陞遷,成為副指揮使一級的軍中大將。

  認真算起來,馮家的權勢要比一門兩刺史的韓家,還要更強許多,何況如今的韓家已是陷入嚴重的分裂之中。

  「韓謙離京數月初歸,我與熙榮留在這裡與他敘舊,自會回府的。」馮翊即便再不敢違擰他父親的意志,在韓謙面前也斷不想被家裡的僕廝呼來喝去,陰沉著臉要幾名馮府家兵先退下去,不要在這裡呱噪不休。

  「三公子莫要叫屬下為難。」中年人堅持說道。

  「曾幾何時,這宅子裡也有僕廝不知奴婢之道,但下場慘涼,」韓謙看向馮翊,淡淡的說道,「馮翊,要不要我幫你教訓這幾個不知好歹的傢伙,怎麼去守奴婢之道啊?」

  「……」馮翊嚇了一跳,他可不敢想像父親所依重的幾名親信在這裡被殺死後,他回去要面對老父的恐怖情形,板住臉,衝來人急著呵斥道,「你們囉嗦什麼,快滾回去,我去哪裡,還需要你們這些奴才指手劃腳?」

  那幾人看了韓謙一眼,他們聽說過韓家父子的秩事,也不敢太放肆真就敢當著韓謙的面將馮翊、孔熙榮強行拖走,不甘的看了韓謙一眼,還是先退了出去。

  「你看,事情是不是很好就解決了?」韓謙朝馮翊攤手笑道,「殿下午前也會到屯營軍府,我們去那裡遇到殿下,你們便跟殿下請一個在司曹主事或直接統領兵卒的正式官銜,那以後與其他人便算是同殿為臣……」

  「好吧,」馮翊勉強說道,「只是我與熙榮能力有限,即便有心,也未必能幫上多大的忙。」

  看馮翊、孔熙榮這般的遲疑跟猶豫,韓謙心知無論是龍雀軍還是他們在敘州初步站住腳,但在朝中並沒能扭轉多少劣勢,只是笑道:「你們能做什麼,殿下心裡應該是清楚的,你們不要妄自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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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贖人

  韓謙留馮翊、孔熙榮在宅子裡用早餐,日上梢頭時,楊欽、馮宣等人從貨棧那邊跑過請安。

  這時候在晚紅樓快活了一宿的高寶、馮璋也都回來了,眼袋深重,腳步輕浮,想必是昨夜都沒有好好休息,但精神都還是好,畢竟精力充沛,卻是伺候他們的姑娘遭了殃。

  走進院子,楊欽疑惑的問道:「巷子口有三四十人刀甲皆備,眼神皆是不善,要不要我從貨棧調些人手過來?」

  「沒什麼事情,天子腳下,他們真還敢拔刀殺人不成?」韓謙哂然一笑,無視宅子裡的狀況,只是問楊欽、馮宣他們貨卸得怎麼樣了。

  馮翊、孔熙榮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們沒想到幾名家兵並沒有回來,府裡還派出更多的人堵到蘭亭巷來,看是今日是非要將他捉回去。

  韓謙將碗裡最後點稀粥,就著鹹鴨蛋吃下去,心滿意足的拍拍肚皮,將那柄刀刃崩出一粒口子的直脊刀系到腰間,跟趙庭兒、奚荏說道:「我們先去跟殿下會合!」

  船隊在城內不能張帆而行,速度會很慢,韓謙還是帶一部分人先去跟三皇子會合,然後騎馬出城去屯營軍府。

  這樣的話,他們午前能趕到桃塢集還能處理一些事情;而船隊一切順利,也要拖到午後才能趕到桃塢集。

  范大黑陪同楊欽、馮宣他們押船走水路,林海崢、高紹、田城、趙無忌等人簇擁著韓謙牽馬走出院子裡。

  額外還備了一輛馬車給趙庭兒、奚荏二女乘坐,匠坊那邊積累下一堆事,需要趙庭兒、奚荏陪同韓謙在山莊住幾天處理。

  韓謙他們策馬往巷子口走去,堵在巷子口的三四十人卻沒有讓道的意思,為首一名三十歲左右的青年,騎著一匹白馬之上,盯住韓謙等人。

  「大兄,殿下有召,我去過臨江侯府,要是殿下那邊沒有什麼吩咐,我便回府去……」馮翊有些底氣不足的喊道。

  韓謙此時才是第一次見到馮文瀾的嫡長子馮繚,看他略顯狹長的臉頰,確與馮文瀾有幾分相肖,身穿便服,腰繫長刀,不像馮文瀾那麼陰鷙,也更顯得英武挺拔。

  馮繚在大楚初創時,作為馮氏子弟就被選入侍衛親軍,之後隨天祐帝討伐越王董昌,後來天祐帝為了加強對征服地區的控制,將馮繚及侍衛親軍裡一批通習筆墨的武官留在地方任職。

  馮繚在地方歷練數年,歷經令史、縣丞等職,出任海塘縣令也有兩年多時間了,韓謙沒想到他這時也在金陵,不知道他是臨時回金陵述職呢,還是說另有任用。

  與李知誥、柴建等人一樣,馮繚才是馮家重點培養的接班人,而他無論是在侍衛親軍任職,還是到地方上任職歷練多年,身上確實有著令人難以對抗的沉穩氣度。

  馮繚卻是沒有理會馮翊的解釋,眼睛盯住韓謙,問道:「我要怎樣,韓大人才能將馮翊、熙榮帶回去?」

  韓謙默坐在紫鬃馬的馬背上,沒想到馮家公然要從他手裡「贖人」,也不想過深的牽涉入爭嫡之事中。

  雖然他成功護送父親出仕敘州,但一路的曲折及凶險傳回金陵,也令更多的人心生畏懼,生怕跟臨江侯府有太多的牽涉。

  韓謙盯著馮繚暗暗打量,心想馮繚在軍中、在地方都有歷練,經歷過很多的仗勢,即便他帶著這麼多人堵住巷子口,未嘗沒有馮府做戲給寧安宮看的意味,但也不可能輕易唬走。

  「我剛剛想在殿下跟前,為馮翊、孔熙榮請下捉錢令史的職缺,馮兄你帶著人堵在巷子口,實在是叫我難做人啊!」韓謙抓住韁繩,打了個哈哈跟馮繚說道。

  「捉錢令史?」馮繚疑惑的打量了韓謙幾眼,但也只是沉吟片晌,便點頭說道,「這差事不難辦,他們倆也應該能辦好。我祖母有兩天沒有見過馮翊跟熙榮,想著他們兩個,韓大人要沒有其他事情,那就請讓馮翊、熙榮跟我先回去吧。」

  韓謙這才牽住韁繩,將紫鬃馬撥到一邊,讓開道,叫馮翊、孔熙榮過去。

  「我們應不會有負殿下。」馮翊與韓謙錯身而過時,壓著聲音說道。

  「只要你們有這個心思,我敢保證殿下也不會負你。」韓謙笑道,示意他們先回去。

  「少主,你跟馮家大兄談的是什麼條件?」趙庭兒看著馮翊、孔熙榮隨馮繚而去,都沒有猜明白韓謙跟馮繚簡短的幾句話,到底代表怎樣的意思。

  韓謙輕嘆一口氣,隔著車窗子跟趙庭兒解釋捉錢令史是怎麼回事。

  前朝初創時戰爭亦持續三四十年,財稅枯竭,百官俸祿都無著落,雖有與民爭利之嫌,太宗還是在諸部司衙門及州縣設立公廨本錢,並委任捉錢令史孳息謀利,以補官用不足。

  前朝到中後期,則將公廨本錢合併到常平倉之中,於州縣及通衢要津之地設常平倉及吏員,賤買貴賣天下貨殖,平準物價的同時,也以此牟利。

  天祐帝創立楚國,諸制皆仿前朝,在鹽鐵轉運使司之下也設常平倉院,同時為了彌補諸軍養用不足,也下旨特許南北衙諸軍在駐地可設常平倉儲賣天下財貨。

  鹽鐵轉運使司所設的常平倉院,多少還有點平準物價、有無貨殖的作用,也是鹽鐵轉運使司收受鹽利、徵收茶鐵漆馬等商稅的主體——也因此,鹽鐵轉運使司是大楚諸部司之中,權力及規模都要比戶部、度支使大得多的部門。

  不過,南衙禁軍以及北衙侍衛親軍哪裡有精力去做這事?諸軍更多的是直接將本金交到擔任倉令、院監的人手裡,然後再規定其每年交出多少利錢,實際上更接近前朝初年所設的捉錢令史的角色。

  這也就是大楚特色的軍隊經商。

  天祐帝下旨同意諸軍設常平倉令,目的就是圈錢以減輕朝廷養軍的壓力,因此每一軍都可以設八到十名常平倉令,並不拘擔任者的出身及身份,而且只要每年所納的利錢能滿足標準,還將授以低級勳官。

  這也是除恩蔭、察舉、科考之外,在大楚獲得勛爵官職的一個重要途徑。

  不過,由於馮翊、孔熙榮此時都已經是七品勳官,目前只是沒有獲得實缺官職而已,而為了防勳官太過氾濫,通過向軍隊輸納錢糧,是不可能獲得中高級勳官的,因此,擔任龍雀軍的常平倉令,對馮翊、孔熙榮二人,是沒有什麼意義的。

  韓謙當著馮繚的面,說要推薦馮翊、孔熙榮擔任龍雀軍的捉錢令史,馮繚以為馮家每年只要出一筆錢,馮翊、孔熙榮便可以不用過深的牽涉到龍雀軍及臨江侯府的事務中來,但韓謙並不會因此就會滿足。

  韓謙派人去將范大黑喊過來,吩咐道:「你將昨日卸入貨棧的八百擔敘州茶,安排人手給馮府送過去,便說這是馮翊、孔熙榮擔任龍雀軍捉錢令史的四百萬錢本金!」

  鹽鐵茶布米藥木漆等,乃是當世唯數不多的幾種大宗交易貨物。

  敘州山多地少,很早就有種茶的歷史,只因近百年來藩鎮割據地方,湘南、黔中等地越發閉塞,茶商難以通達,以致茶產也受到嚴重的壓制。

  要知道前朝中前期,從湘南、黔中等地運入中原的茶葉,每年都高達十幾二十萬擔之多。

  敘州以往每年差不多也有一兩萬擔的茶葉銷售出去,但經達上百年的壓制,即便是王瘐到任後極力推行,敘州近年來每年能輸出的茶葉,也就兩三千擔左右。

  敘州百業待業,需要重整,韓謙也只能從最簡單的幾個方面入手。

  韓謙從敘州收了八百擔敘州,每擔三千錢,但到金陵,以每擔五千錢作價,作為本金抵給馮家,也不能算心黑。

  韓謙並不會滿足於馮家每年上交一二百萬錢,他還是要將馮家遍佈金陵及周邊州縣的貨棧、店舖,作為行銷敘州物產的一個主要出口。

  韓謙都不知道兩三年後,金陵的局勢到底如何,此時根本不可能大費周章的在金陵城內外及周邊州縣大規模、成批量的去建一座座大小貨棧,更不要說直接經營店舖了;也不可能將有限的能用人手分散出去,去跟成百上千的中小藥商、茶商打交道。

  韓謙的計畫,一方面是借用馮家,一方面以足夠低廉的價格,吸引中小藥商、茶商過來搞批發。

  安排好這些後,韓謙還是照原計畫,先趕往臨江侯府,跟三皇子他們會合。

  聽了馮繚帶人截道的事情後,柴建、李沖他們自然是氣憤。

  韓謙看三皇子楊元溥及李知誥都臉色陰沉,說道:「籌建龍雀軍,並不足以令殿下在朝中收穫多少聲望,龍雀軍能不能打,在很多人心目裡,還是打了很大疑問號的?」

  「你說是我們這次要爭取出兵的機會?」李知誥問韓謙道。

  韓謙點點頭,以三皇子楊元溥此時的年齡,建立聲望最好的途徑就是軍功。

  以馮家謹慎的反應,龍雀軍要是繼續留駐金陵,能發揮的作用將越來越受限制;而只要有機會出征馳援邊境,哪怕沒有大的軍功可爭,統領龍雀軍作一路偏師從西線北上,他們也能在地方上做很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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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送茶

  馮文瀾今日沒有去戶部應卯,留在馮家大宅裡就等著長子馮繚將馮翊、孔熙榮揪回來。

  孔熙榮乃是馮文瀾的外甥,而且什麼事都是被馮翊牽著鼻子走,他不便嚴厲訓斥,但盯住三子馮翊的眼珠子,恨不得將其剝生吞了。

  「韓家父子狼子野心,你有幾個心眼給人家玩?」馮文瀾劈頭蓋臉的訓斥道,「你是嫌我被你們氣得不夠狠,還是我打一開始就沒有叮囑過你們?」

  「你之前也沒說離韓謙遠點,再說誰就能肯定三皇子一定不能成事?」馮翊小聲嘀咕道。

  「你說什麼?」馮文瀾氣得額頭青筋直跳,握在手裡半天沒有發揮作用的藤杖,劈頭蓋臉就朝馮翊頭臉抽打過來,「你還以為韓謙塞你們一個捉錢令史,是什麼狗屁好差事?」

  馮翊被抽得「嗷嗷」直叫,滿屋子亂竄,嘴裡還不忘向外屋求救:「我要被打死了,要被打死了,大母救我。」

  「你們捉住這小畜牲,我今天打死這小畜牲算了!」馮文瀾吩咐幾名家兵,決定今天狠狠給馮翊一個教訓,以免闖下大禍。

  「反正翊兒也不是馮家的獨苗,你要打死就打死吧,我也沒有幾年好活,今天就算是被活活氣死,也是我罪有應得,誰叫翊兒是我從小護到大的,他有什麼錯,我也得替他背著!」這時候外屋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你們都別攔住我,讓我一頭撞死拉倒吧!」

  馮文瀾高高舉起的藤杖,愣是沒有辦法狠心抽下去,最終恨恨的將藤杖扔到一旁,吩咐左右:「將這孽子拖出去關起來——派人去三皇子那邊便說這孽子得了急病,需要休養幾個月。」

  待家兵將馮翊攙出去,外屋又傳來一陣哭哭啼啼的聲音,馮文瀾聽了心浮氣躁。

  這時候走進來一個頗為清麗的中年婦人,見孔熙榮還坐在那裡,瞪了他一眼,叱道:「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孔熙榮到底是沒有敢將春娘等事都如實吐露出來,被他母親喝斥了一聲,也乖乖的走出去了。

  「大哥,照我說你也應該學韓道勳,盡快找到機會出仕地方,」中年美婦說道,「陛下不放心徐氏,卻不能動徐氏,拖延下去,指不定朝中哪一天就會生亂,而且有可能是大亂。馮家現在大大小小都在金陵城裡,太被動了,我夜裡睡覺也不踏實。要是大哥能出仕地方,將來不管哪家得勢,馮家在其眼裡,用處都應該更大一些,留在城裡的人,也能更安全些。」

  「姑母所言甚是,但就怕現在輕舉妄動,徒惹安寧宮猜忌啊。」馮繚說道。

  當初安寧宮從中作梗,將馮翊、孔熙榮、韓謙等人選到三皇子身邊陪讀,除了這幾個紈絝子弟聲名狼籍之外,多少還有些倒逼的意味。

  而從天祐帝這幾年不斷削弱元老重臣的權勢,馮文瀾就猜測天祐帝不可能容忍駕崩之後外戚徐明珍掌握重兵扶持太子楊元渥登位的局面出現,韓道勳裝痴賣傻大鬧朝會諫驅飢民受到天祐帝的嚴厲喝斥,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馮文瀾與孔周都在朝中,即便有心投向安寧宮,也不敢流露出絲毫的蛛絲馬跡,要不然他們就會成為天祐帝第一個要敲打的對象,反而不像州縣的官員選擇更自由一些。

  所以說對馮家而言,最好的選擇就是不作選擇,馮文瀾還一直都特意叮囑馮翊、孔熙榮兩人在三皇子身邊,吃喝玩樂便行,但誰都沒有想到,韓道勳、韓謙父子挖出這麼大的坑,將一潭死水攪得如此渾濁?

  馮翊、孔熙榮這一年多是沒有幹什麼事,也就與韓謙交往甚密,但就是如此,便已經洗不乾淨清白。

  而有韓道勳、韓謙父子的前車之鑑,他這時候想辦法出仕地方,安寧宮那邊會怎麼想?

  馮文瀾苦惱之極,這時候又有家人跑進來稟報:「韓府派人過來,說是有八百擔茶葉,要咱府上接收;還說是跟大公子說好的,用來抵三公子及表少爺擔任捉錢令史的四百萬錢的本金。」

  「這豎子是非要我們馮家一起拖入這爛泥坑裡,才甘心不成?」馮文瀾氣急敗壞的罵道。

  馮繚也是臉色陰鬱。

  他替馮翊、陳熙榮答應承攬下龍雀軍捉錢令史的差事,無非是想著每年貼一兩百萬錢給臨江侯府,而他們每年私下孝敬安寧宮及太子那邊的錢物,也遠遠超過此數,即便最後攤開來清算,也不能算多大的污點。

  馮文瀾讓馮繚帶著人到蘭亭巷截住馮翊、陳熙榮,以及馮繚公開答應韓謙所提的條件,也有著自證清白的用意。

  然而頻繁的大宗貨物及人員往來,這才是最扯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只是,現在韓謙讓人直接將八百擔茶送過來了,他們是接收,還是不接收?

  而以韓家父子的心計、謀略,他們此時將八百擔茶葉拒之門外,那邊就會收手嗎?

  「無論是常平倉令,還是前朝所設的捉錢令史,官給本金是慣例,卻是沒有辦法不受,」馮繚蹙眉沉吟片晌,跟他父親說道,「而我清晨帶著人過去截住馮翊,別人也能看出他們這次是要將八百擔茶葉硬塞過來,我們收下,也是勉為其難。」

  「先收下吧!」馮文瀾煩躁的說道,沒想到此時的他,竟然拿一個豎子沒有辦法。

  …………

  …………

  范大黑帶著人將八百擔茶葉送入馮府,就帶著人出城趕往桃塢集,跟韓謙會合。

  這時候裝運粳米、小麥以及鐵料、土布等物資的敘州船隊,也是剛剛到桃塢集屯營軍府的碼頭前停靠下來,兩百多漢子正井然有序的將一袋袋糧食,背入軍府的大倉之中。

  沈瀾初到桃塢集時,只是臨時徵用位於秋湖山別院外側的張家大宅作為軍府公所,年後韓謙就建議築造寨壘,而且是圍繞軍府公所的外圍,先修一道夯土牆垣。

  此時進入桃塢集,便能看到一座三四百步見方的土城峙立在寶華山南麓的山腳下。

  一條談不上多寬闊的溪河,緊挨著土城西牆流下,匯入五六里外的赤山湖中。

  沿溪河而上,就是位於寶華山南麓山坳中的秋湖山別院,也是計畫中屯營軍府真正的核心所在。

  在別院四周山脊上,五座哨院規模從六七十步到百步見方不等,恰到好處的控扼入進入山坳的缺口,實際上與公所土城,形成一個相對完備的防禦體系。

  一旦遭遇敵情,外圍的龍雀軍兵戶及眷屬,都能撤入實際有三四里縱深的秋湖山別院及所屬田莊,依據土城及五座山脊哨院將敵人封擋在外。

  軍府土城之外的屯寨,兩尺厚的夯土護牆都單薄得很,也僅有丈餘高,能防賊防盜,卻是不足以抵擋強敵的。

  而且二十五座屯寨沿湖而建,呈狹長形分佈,容易被強敵從赤山湖直接穿插進來。

  范大黑走過去,聽到韓謙正跟三皇子以及長史沈瀾等人商議要趕在年前,將軍府外圍的這道夯土牆垣,都城磚覆蓋住。

  范大黑心裡汗然。

  五座哨院的護牆雖然總計加起來也有一千五六百步長,差不多跟軍府城垣的周長相當,但哨院護牆本身就是踞險地而建,一丈高就足夠了。

  而軍府城垣不僅僅要造兩丈五尺高,同時內外兩側都要覆蓋城磚,僅城磚耗用數量就是五倍;此外,糯米石灰漿的耗用,同時也將是在五倍以上。

  他們雖然在後山開採石炭,燒石炭制磚比燒柴要制省近一半的人力,但之前趕在四個月時間裡建成五座哨院、建成土城,也已經是極限了;年前還剩下不到三個月,怎麼燒出七八十萬塊城磚出來?

  看到韓謙停下跟三皇子說話,范大黑走過去稟報已經將茶送入馮府,但又有些擔憂的說道:「馮家將茶葉都收了下來,但壓根就沒有提結算之事,怕是難以應付燃眉之急?」

  船隊已經進入桃塢集,四姓押送的貨物就算是到站了,他們這邊也沒有辦法拖延幾天,便要將錢數結算出去。

  雖然屯營軍府一年耗用六七千萬錢,但沈瀾、周元等愁眉苦臉的樣子,范大黑估計他們短時間內,也籌不出四五百萬錢出來。

  「這個容易,馮家欠我們的錢財,他們想必是不敢賴掉的,你這兩天先摸清楚馮家貨棧都有哪些貨物,馮璋他們回程時,也是要從金陵販運生絲、棉花、綢布、紙硯等物產回去的,到時候直接到馮家貨棧提取相應錢數的物產折抵便行,」韓謙說道,「到時候他們要不樂意,我拉著殿下親自過去討債。」

  「啊?」范大黑微微一怔,沒想到少主打的竟然是以貨易貨的這個主意,這麼算下來,這次船運左司這邊還能截留下來差不多值兩百餘萬錢的藥材等財貨。

  「什麼事情?」楊元溥在前面跟沈漾說話,聽到韓謙提及他,停下來問道。

  韓謙走上前笑著說要他拉去討債,但轉頭看到范大黑站在後面,跟周元有說有笑,眉頭微微一蹙,但他留范大黑在金陵負責察子房與匠坊,與工曹參軍周元接觸密切些倒也正常,便沒有多想什麼。

  楊元溥他不知不覺受韓謙的影響已經是極深,不覺得韓謙用這種手段有什麼,沈漾他們聽了卻禁不住的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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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舉薦為吏

  楊元溥現在差不多隔天就出城到屯營軍府來,除了聽長史沈漾傳授課業,同時也親自參與將卒操訓乃至兵戶屯田耕種等事務中。

  除了韓謙之外,大概也就是楊元溥最有緊迫感的,他甚至可以說無時無刻不想著能早一刻擺脫安寧宮的陰影威脅。

  韓謙離開金陵數月,染疫重症患者又陸續病死四百餘人,但屯營軍府這邊的丁口卻沒有再縮減。

  一方面是絕大多數的飢民都安頓下來,有新的嬰兒生養下來,另一方面是在信昌侯李普推動下,兵部核減屯營軍府兵戶數後,又將金陵城附近上萬流民編入屯營軍府,使得龍雀軍的實編兵戶數恢復到一萬兩千五百戶。

  在信昌侯李普他們看來,龍雀軍既然能編一萬兩千餘將卒,兵戶數自然要實編,實力才不會被削弱,但問題在於增人不增地,額外撥給的軍資也不增加,屯營軍府的財政狀況實在是岌岌可危。

  目前屯營軍府實編丁口四萬四千人稍多一些,沈漾也是極有才幹的能吏,知農學營造等術,才會被本身也極重視實務的天祐帝強迫著給三皇子當侍講,他本身也極同情流民的遭遇,過去一年也是極盡所能經營屯營軍府,但在桃塢集也只開墾出十萬畝旱田。

  韓謙回來時,今年最後一茬收成剛剛入庫,地裡剛剛種上冬小麥,但核算下來屯營軍府一年的耕種收成,折算下來合十二萬石粳米。

  這在當世已經是相當高的產量了,相當於每畝旱田年產兩石粟,折合一石二斗粳米,可以說沈漾在農學上有極高的造詣,在當世已經算是大才能臣了;但差不多僅相當於江淮地區人均年產糧的一半。

  而同時因為所有開墾出來的耕地都用來種植穀物,根本就沒有多餘的田地用來種植棉麻等同樣是生活所必需的物品,所以說絕大多數的兵戶及眷屬,到這時候都還是衣衫襤褸,短時間內壓根就不要奢望能換一件新衣。

  此時已是九月中旬,楊元溥、李普、沈漾他們又必需要考慮禦寒衣物,不然這個冬天還是很難熬過去。

  沈漾這時候正組織著人手收割赤山湖沿岸湖灘的蘆花,又或者是將稻草麥稈錘打起絨,填充到破爛的衣服夾層裡,希望能勉強渡過寒冬。

  沈漾去年時,也只是兩鬃染霜,今年頭髮就差不多已經是花白一片。

  信昌侯李普以及柴建、李沖等人,這次之所以沒有過多的指責韓謙擅作主張跟潭州暗中交易,實際上也是韓謙運回來的這批物資,能暫時緩解他們的燃眉之急。

  五千石糧食可以存下來應付春荒,一千匹土布,填以蘆花能制三四千套寒衣,這樣至少能勉強保證龍雀軍的上萬將卒能熬過寒冬了。

  看著有不少十多歲面黃肌瘦的男女,都光著屁股在田地勞作,韓謙心裡都忍不住要長嘆一聲,跟今日也陪同到屯營軍府來的信昌侯李普說道:

  「不應該再接收那麼多的流民啊!」

  面對韓謙的公然質疑,信昌侯李普心裡自然有些不悅,也暗感此子或許就是要以此,一步步的割裂跟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牽扯,最終在三皇子麾下自成一系,不過,韓謙當著三皇子的面都這麼說了,李普卻是要給以解釋,說道:

  「北線吃緊,我們不收納這些流民,金陵及附近州縣的流民,這次也都會編入諸軍遷往北線。」

  李普也不是不知道屯營軍府的錢糧吃緊,但他怕錯過這茬,再想將龍雀軍實編到一萬兩千餘卒將沒有機會。

  「兵貴精不貴多,一下子又收編這麼多丁口進來,要是不能解決飢寒之事,並不利於人心歸附,」韓謙此時在信昌侯李普面前說話,也不會繞著彎子,沉吟片晌道,「看此情形,今年入冬之前,殿下與龍雀軍一定要爭取能夠參戰。」

  除了三皇子個人要建立的聲望,新編訓的將卒需要從戰場中進行錘煉,才能成為老卒、悍卒之外,從當前如此緊迫的軍府財政考慮,也更需要參戰。

  龍雀軍只要從金陵開拔,哪怕是僅僅徵調三五千將卒增援北線,從金陵開拔之前,三五千將卒的補給都將由樞密府供給,實際也能為屯營軍府每月節省三五千石糧食的消耗。

  而更為重要的,龍雀軍出金陵城後,沿路北上,沿線乃至駐紮地的官府不可能不給孝敬;要不然的話,他們稍稍放鬆軍紀約束,就足夠地方消受的。

  倘若能立下軍功,後續的賞賜也能叫屯營軍府下一年的日子能過得相對滋潤、寬鬆。

  信昌侯李普他們原本覺得今年冬季有可能爆發於壽州、光州一線的戰事,會跟他們無關,但沒有想到韓謙回來才兩天,他們自己也都跟著動搖起來。

  …………

  …………

  楊欽、馮宣等將物貨卸入軍府的大倉之後,韓謙就讓他們將船舶停靠在軍府土城前的碼頭上,交由工曹的匠工幫著修繕,而艄工水手以及船隊、船幫的護衛,則由林海崢帶著住進秋湖山別院,還應該趁著歇工的間隙進行整編。

  他們出敘州,張帆順流而下,速度極快,沿岸江匪水寇都沒有來得及反應,因而一路上都沒有遇險。

  待裝滿貨逆流而上回敘州時,一路還能不能如此平靜,那就難說了。

  即便韓謙打定主意有朝一日要收拾四姓,但此時也希望四姓的子弟能在抵禦江匪水寇侵襲時能貢獻其力。

  韓謙更是暗中叮囑馮宣,一定要嚴格訓練他手下的六十名人手,真正遇到江匪水寇時,就需要他與楊欽通力配合抵擋;他還會暗中補給馮宣一部分兵甲。

  在軍府公所,韓謙直接找來馮璋等人,當著三皇子楊元溥及信昌侯李普等人的面,說及以貨易貨等事,馮璋等人也不拒絕。

  一方面他們是要運金陵盛產而敘州緊缺的物資回去,另一方面屯營軍府再窘迫,但好歹也是上萬精銳,臨江侯府的氣派也見過,他們不覺得三皇子及信昌侯這些人物,會昧下他們這點小錢。

  四百萬錢,以黃金折算,僅三百餘兩而已;然而在這些事談妥之後,韓謙才能稍稍鬆上一口氣。

  入夜前,信昌侯李普以及柴建、李沖等人率領侍衛營,還是要護送楊元溥回城,沒有特別的允許,皇子是不得在城外宿夜的;沈漾則留韓謙、李知誥、郭亮、周元、張潛等在軍府公所飲宴談事。

  所謂的飲宴,也是相當的簡陋,用漿果釀造的酒入口酸澀,一碟臘肉、幾碟果蔬,這也是沈漾身為長史能拿出來宴客的良物。

  看沈漾滿頭花白,韓謙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沈漾是絕不願牽涉到爭嫡之事中來的,但屯營軍府籌建以來,他所耗的心血又最多。

  「數月未見,先生真是辛苦多了。」韓謙小口抿著酸果酒,跟沈漾說道。

  「韓府出能吏啊,這段日子范大黑幫我做了不少事,倘若不是要先問你一聲,我倒已經舉薦他進軍府擔任從事了。」沈漾說道。

  一年多前范大黑還是一個有些木訥的武夫,這些天來硬是被韓謙趕鴨子上架,甚至在韓謙離開金陵期間,他兼領察子坊及匠坊的事務,多少有些心力憔悴,但自詡也是勉強應付下來,他自己都覺得是個奇蹟。

  而林海崢僅僅是兼領兵房,兼之兵房大部分斥候都被韓謙調出金陵,肩上的擔子要輕鬆得多。

  韓謙頗為意外的回頭看了跪坐在他身後伺候的范大黑一眼。

  范大黑此時是他的家兵部曲,即便地位要比等同畜產的奴婢要高,但也不是自由身,能得沈漾這等人物舉薦為吏,實際是脫離家兵身份、地位得以晉陞的難得機會。

  而以大楚律制,也唯有沈漾這樣的中高級將臣,才有資格舉薦他人為吏,每三年還只能舉薦一到兩人;要不然的話,他大伯韓道銘家的兩個庶子也不可能到今天都沒能踏入仕途。

  只是他都沒有求上門去,沈漾為何主動將這事攬過去?

  見韓謙看過來,范大黑恭順的低下頭,生怕韓謙誤會他私下有求過沈漾什麼。

  韓謙轉回頭,笑著跟沈漾說道:

  「范大黑能得先生賞識,他真是吃到八輩子狗屎運了。」

  李知誥、郭亮、張潛、周元他們,都拱手跟范大黑賀喜。

  喝過酒,沈漾、李知誥還想著繼續談軍府事務,韓謙卻是笑著說道:「我才回金陵,勞累得很,也不要指望一天之內,就將數月積累下來的事務都一一理順掉,今天已是不早,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談吧。」

  說罷,韓謙就起身告辭離開。

  一路沉默不語,回到秋湖山別院,韓謙讓趙庭兒給打來一盆熱水,浸泡他跑一天都有些腫脹的雙腳。

  林海崢過來匯報事情,韓謙揮了揮手,說道:「沒什麼要命的事情,都留到明天再說吧。」

  范大黑欲言又止。

  韓謙看了他一眼,輕吐一口氣,說道:「秘曹左司還無法見光,除了我兼任侍衛營副指揮外,暫時還是不能給你們正式的身份。不過,這次龍雀軍真要能出征,即便不直接參戰,軍功還是會有的,到時候我幫你們從三皇子那裡分得一些軍功過來,給你們一個低級勳官的身份,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你為什麼這麼急切,想著沈漾先生親自舉薦?」

  「……」看到韓謙臉色有些不對,范大黑「撲通」跪在地上,木訥不知道怎麼替自己解釋。

  「大黑看上張潛大人的女兒,好像已經年滿十八歲,拖不得要嫁人了,或許是張潛大人出面求過沈大人吧?」林海崢知道一些情況,站在旁邊倒是頗為羨慕的解釋說道。

  張潛再是小吏,也不可能同意女兒嫁給韓家的家兵,畢竟他女兒真要嫁過來,在法理上就等同於韓家的奴婢了——所以范大黑想要迎娶張潛的女兒,必須先要解除韓家家兵的身份。

  「哦,原來是這樣,這是好事,」韓謙看他們二人的樣子,有些心力憔悴的揮了揮手,說道,「我會盯著沈漾先生趕緊把這事落實下來,免得誤了下聘之事——你們都先退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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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3:32: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安排

  …………

  待林海崢、范大黑退出去,趙庭兒見韓謙坐在窗前,很久才喝一口熱茶,而眉宇間猶是落落寡歡的樣子,彷彿一口惡氣堵在胸口怎麼都吐不出來似的,忍不住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他們說動沈漾舉薦范大黑為吏呢。」韓謙將剛才在軍府公所的事,說給趙庭兒知道。

  「這不是好事嘛,難不成你還指望人家心甘情願的給你當一輩子的奴才?」奚荏忍不住奚落的說道。

  韓謙看了奚荏一眼,心想她到金陵才兩天,這裡面錯綜複雜的關係,一時半會跟她解釋不清楚。

  「他們那邊真倒是無孔不入呢,」趙庭兒噘著小嘴,不滿的說道,「我還以為林海崢不可靠,卻沒有想到范大黑心思比林海崢還要活絡。」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心便是如此,」韓謙伸手抱著後腦勺,苦笑道,「他們這次也算是捨得下血本了。」

  見奚荏不是很清楚這背後的關係,趙庭兒倒是耐著性子儘教導之職,一一說給她聽。

  張潛原本是桃塢集的里正,乃是沈漾舉薦入軍府擔任從事,與原龍雀軍都虞候郭亮一樣,早初都跟沈漾走得極近。

  之後信昌侯李普的嫡系、軍府工曹參軍周元,看到秋湖山別院燒石灰供給軍府,還將本屬於工曹的諸軍事務分走,就極力鼓動張潛、郭亮二人也在桃塢集建石灰窯,分秋湖山之利。

  這之後,郭亮的態度還是頗為曖昧,似乎對當初被捋奪兵權猶存怨恨,但張潛就跟周元走得較近。

  而他們離開金陵有四個月,就更不清楚周元拉攏張潛走到哪一步了,但以晚紅樓信昌侯府的手腕跟深沉心計,轉回頭拉攏張潛等人,本身就是他們下力氣會做的事情,另一方面他們也不會坐看沈漾在屯營軍府凝聚出能跟他們對抗的勢力。

  現在的情形,很顯然是晚紅樓及信昌侯府通過周元拉攏到張潛還不滿足,還要通過張潛,將觸手伸到韓謙所培養的嫡系人馬身上。

  沈漾素來能夠秉公辦事,而且他又不知道信昌侯府及晚紅樓背後的圖謀,他站出來舉薦范大黑為吏,更多應該還是無意被人利用了;沈漾甚至可能都不清楚韓謙事前並不知道范大黑要與張潛之女結親的事情。

  「他們怕是還沒有充分見識你的手段吧,誰知道最後不是他們賠了夫人又折兵?」奚荏難得看韓謙受挫,這麼說的時候,多少有些幸災樂禍。

  韓謙看了奚荏一眼,沒有理會他。

  這一切也並不出乎他的意外,而信昌侯府想要以姻親等手段,與他們這邊交織得更密切,倘若直接挑明了說,他不可能,也沒有理由拒絕。

  然而這些人偏偏陰險算計慣了,等一切都自以為成定局之後,才將答案揭曉,韓謙心裡怎麼可能會痛快,暗感這些人為了達成對他的控制,真是無孔不入啊!

  不過,真正令韓謙心頭堵上一口惡氣吐不出來的,還是這一刻令他想到夢境世界所兆示他的那個慘烈結局!

  難不成自己最終還是逃不脫眾叛親離的下場?

  韓謙回想林海崢替范大黑解釋時,神色頗為羨慕,心裡更是惱恨,他知道周元這些人首先選擇在范大黑身上下血本,而沒有選擇林海崢,主要還是考慮到范錫程這層因素,但他們真正想要用這樣的手段拉攏林海崢,林海崢應該也會落入他們的彀中?

  雖然韓謙心裡一再寬慰自己,范大黑、林海崢並不知道背後那麼錯綜複雜的細節跟曲折,對周元等人自然沒有足夠的牴觸跟防備,但他胸口堵著這口惡氣,卻怎麼都吐不掉,暗感自己恐怕終非是那種心胸開闊之人。

  韓謙也沒有心思去梳理積累數月的匠坊事務,洗漱過上床卻睡不著,睜眼看著窗外的滿空星月,風嘯山林,似乎千軍萬馬在奔騰,待到拂曉時分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又夢到自己在街頭被五馬分屍,這次則是夢到范大黑、林海崢二人騎著馬,將他的身體血淋淋的拉扯成兩截。

  從夢中驚醒,韓謙喘著氣坐起來,坐到床沿著,才發現自己已是汗流浹背。

  雖然頭腦也有些昏沉,但看天色已亮,韓謙也沒有什麼睡意,便穿好衣衫,摘下掛在牆壁上佩刀,推門走進院子,卻見奚荏像隻貓似的在廊下躡足而走。

  雖說兩枚亮光閃閃的銀鐲就扣在奚荏白嫩的腳踝上,鈴鐺竟然都沒有響起來。

  沒想到韓謙昨夜睡那麼晚,這會兒竟然起床出來,奚荏心裡一驚,腳步一亂,腳踝上銀鈴鐺便叮呤呤的響了起來。

  韓謙陰沉的盯住奚荏。

  奚荏叫韓謙盯得心裡發虛,說道:「我睡不著,怕驚醒你們。」

  韓謙回屋又拿了一柄短劍,扔給奚荏,說道:「陪我練刀!」

  奚荏接過短劍還有所猶豫,韓謙拔起刀,將刀鞘扔到一旁,雙手持刀便朝奚荏當面怒斬而來。

  韓謙這刀氣勢極足,加上韓謙陰沉的眼眸,奚荏毫無懷疑她稍有猶豫,韓謙這一刀會連將她劈成兩半,不知道韓謙發什麼神經,嚇得雙足踏廊柱而起來,騰身避開刀勢,同時也是拔劍往身後撩刺而去。

  韓謙用刀,刀勢及步法上的變化都極少,卻如狂風暴雨往四面八方潑灑,奚荏氣力不如韓謙,根本不敢搶攻到近身,但她騰挪功夫極其了得,韓謙也奈何不了她。

  韓謙將心裡的郁氣都發洩掉,才大汗淋漓的收住刀勢,撿回刀鞘插回去,盯著奚荏說道:「你現在也應該知道,倘若還想刺殺我,就要做好萬全準備再出手,要不然就得小心奚氏殘族被我滅得一個不剩!」

  奚荏臉色有些蒼白,不要看她主要是騰挪,並沒有多少機會跟韓謙對攻,但氣力消耗絕對在韓謙之上,此時都近乎虛脫。

  她以前都沒有見過韓謙出手,平時見韓謙練拳,還以為他僅僅是強身健體之用,但沒有想到他的身手,即便不如田城、高紹等人,卻絕對不弱,不容她忽視。

  「少主、大人!」范大黑、林海崢、田城、高紹等人早聽到動靜跑到這邊院子裡,看到韓謙對奚荏刀勢如此凌厲,完全不顧隨時有可能失手直接將看上去柔軟無比的奚荏劈成兩半,也有些震驚,但他們站在院門外,直到韓謙插刀回鞘,才走進來呼道。

  韓謙將佩刀交給趙庭兒幫他拿著,看向院子裡的眾人,說道:「我昨日已經建議殿下主動請戰,龍雀軍隨時都有可能會從金陵出發,范大黑、林海崢,你們二人,各領一組人馬立即潛往襄州、南陽郡,收集一切有必要的情報!」

  「現在?」范大黑意外的問道,「匠坊、察子房及兵房的事務,我們要交接給誰?」

  「我的話,說得還不夠明確嗎?」韓謙深邃而陰冷的眼瞳,看向范大黑、林海崢二人,問道。

  「是,我們即刻準備,午前就出發。」少主韓謙這一刻的模樣,令林海崢想到韓謙下令殺牛二蛋及四名懈怠斥候時的情形,不敢囉嗦什麼,立刻應命,拉著范大黑先退下去準備。

  「高紹你從東歸的人手裡挑兩組隨范大黑、林海崢去襄州、南陽,」韓謙吩咐高紹,「以後你負責察子房事務,田城負責兵房事務!」

  「是,大人!」高紹、田城沒有半點廢話,也不問為什麼不讓林海崢、范大黑挑選他們自己熟悉的人手,也不問要不要找范大黑、林海崢交接察子房、兵房的事務,就直接乾脆利落的應承下來。

  …………

  …………

  將諸多事分派好,韓謙心口的惡氣才漸漸消散掉,就坐到院子裡,就著醃黃瓜、醃鴨蛋,將兩大碗稀粥痛快淋漓的喝下肚。

  范大黑、林海崢收拾好,各點齊一組人馬過來稟告辭行,韓謙也沒有見他們,就讓他們直接離開秋湖山別院出發,上午他留在東院翻看這段日子來察子房、兵房以及匠坊運轉所積累下來的文牘。

  午前李知誥與周元、張潛登門過來。

  「范大黑他人呢,他答應今天一早將二百車石炭送軍府去的,怎麼沒有看到有運煤船從後山下來啊?」周元看到韓謙,就張口問道。

  「范大黑已經被我派出去了,以後工曹那邊有什麼事情,要找這邊交接,請周大人都直接找我,」韓謙拱拱手說道,「二百車石炭的事情先暫緩一下,等我將匠坊這段時間的事情或者是將匠坊與軍府的賬目梳理清楚再說。」

  「怎麼突然就派出去了?你將范大黑派哪裡去了?」周元問道。

  「左司的事務,似乎輪不到周大人多嘴問東問西吧?」韓謙盯著周元的眼睛,問道。

  周元這時候才意識到韓謙語氣不善,臉色僵在那裡。

  張潛訕笑幫著打圓場,說道:「韓大人言重了,周大人也就是隨口一問。」

  韓謙看了張潛一眼,淡淡的說道:「張大人莫要擔心,我將范大黑派出去,應該不會耽擱與張大人家的婚事。等過兩天,我就派人去張大人府上下聘!」

  沈漾昨日說要舉薦范大黑為吏,李知誥就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但沈漾一向處理公正,韓謙平時對沈漾也相當的尊敬,他就沒有往別處想。

  不過此時看韓謙拒人以千里的態度,李知誥也知道出了大問題,當下也只是強顏歡笑談過幾件事,就拉著周元、張潛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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