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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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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3:19: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與人鬥

  夜色已深,秋湖山別院東院,燭火通明。

  「老奴教子無方,經營山莊也心有餘而力不足,才惹下這樁禍事,老奴辜負家主托負,滿心羞愧,也沒有臉再留下來服侍家主跟少主人。」范錫程跪在堂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著請辭離開山莊。

  韓謙站在一旁,看著父親韓道勳燭光映照下的臉陰晴不定,知道他父親韓道勳身邊沒有趁用的人手,是絕對不願意看到跟著自己多年的家兵范錫程就這麼離開的——范錫程跟其他家兵還不一樣,早年積軍功贖了身籍,還是有去留自由的,目前留在韓道勳身邊,算是門客。

  「此事錯在孩兒——要不是謙兒任性,沒有跟范爺商議就開口同意佃戶進山伐獵,絕不會激起今日的事端。此事范爺沒有半點過錯,要怪就怪謙兒太任性了——只是事情已經發生,韓家倘若擅用私刑,有累父親的聲名。父親常說朝中凶險,行事需如履薄冰,不可大意妄為,范爺失子心痛,大黑失兄情切,孩兒不想事情一錯再錯,才對范爺說了一些過激的話,但孩兒心裡卻絕非那麼想的。」韓謙「啪嗒」一聲,也撲在石板地上,跪下就後悔了,這石板地堅硬無比,磕得他膝蓋生疼,心裡暗直罵娘,當下硬著頭皮,將早就想好的言辭說出來。

  韓謙這麼說,不要說韓道勳了,范錫程也是一臉的錯愕,當真是心裡有萬種委屈,一時間也沒有辦法訴說出口了。

  他能訴說什麼?

  訴說自己忠心耿耿,絕沒有篡奪田產之意?

  韓謙都說了,當眾故意說那樣的話,只是不希望他們激動之餘再做錯事,他本意不是這麼想的。

  訴說事情肇起,是少主韓謙私下任性胡亂許諾佃戶進山伐獵有錯?

  韓謙都承認這是他的錯了。

  那整件事所有的責任,不就是范武成完全沒有將少主韓謙的話放在眼裡,急於將趙氏父子趕出田莊所致嗎?

  范錫程他還能再說什麼?

  甚至他這時候再提辭行的話,都顯得他范錫程無視家主恩義、不知好歹了。

  韓道勳也頗為詫異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驢都拉不回來的倔脾氣,這時候知道認錯了?

  不知道韓謙怎麼就轉了性,韓道勳也是滿肚子訓斥的話憋在嗓子眼裡都沒有辦法說出來。

  作為父親,對自己兒子最惱恨的,不是不學無術,而是不知悔改。

  韓謙知錯認錯,而且在事情發生後,知道彌補,沒有讓事情一錯再錯,韓道勳還能再訓斥什麼?

  「瞧你惹出來的好事!你給我好好跪著反省,」

  為了安慰范錫程,韓道勳還是板起臉令韓謙繼續跪在那裡,又一臉痛惜的將范錫程攙扶起來,說道,

  「武成是個好孩子,人情煉達,又有幹才,我也想過要將這孩子收到膝下,發生這樣的事,我心痛不在你之下啊……」

  韓謙還滿心疑惑范武成怎麼會跟姚惜水勾結起來害他,聽了這話,心想禍根或許就出在這上面。

  且不管這是不是父親韓道勳收攏人心的手段,但要是范武成曾經聽過這樣的話,有自己暴病而亡之後他取而代之的妄想也是正常,也無怪平常眉宇時會有一股難抑的孤傲之氣,就算沒有被晚紅樓收買,也是死得活該。

  范錫程雖然心裡苦澀無比,還有難平之氣,但家主韓道勳都將話說到這份了,他也沒有辦法再說什麼了,畢竟整件事還在武成自身。

  就連他都忍氣認下少主韓謙許諾的佃戶進山之事,偏偏武成忍不住這口氣,要將趙家父子趕走,卻又麻痺大意被少年趙無忌射殺。

  范錫程早年殺人如麻,雙手染滿鮮血,年紀一大,心性也是淡了,今天才叫少主韓謙這麼折騰,也沒有為養子范武成復仇的心思,想著或許武成命該如此。

  「武成好歹是韓家的人,待縣衙結案後,你們就去將他的屍身領回來,在後山挑一處風水寶地安葬。」韓道勳不想再在范武成的事情上糾纏,但該有的也會表示。

  「多謝家主。」范錫程說道。

  「理應叫趙無忌那小兔崽子,在武成墳前守孝,也不能太便宜了這些賤民。要不然的話,這左右真就不把我韓家當一回事了!」韓謙跪在地上說道。

  韓道勳原本不想多事,想著這件事後將趙老倌、趙無忌父子及家人從田莊逐出去就是,但聽兒子韓謙這麼說,問范錫程:「你要覺得可以,那就捎個信給劉遠,相信這點面子他會給我韓家……」

  范錫程也不想再見到趙家父子,但話都讓少主韓謙搶先說了,他還能說「不」?

  「老奴這就帶著趙闊他們,到縣裡將武成的屍身領回來了。」范錫程說道。

  「去吧……」韓道勳示意范錫程他們先去辦事,他還有話跟兒子韓謙交待。

  「……」

  韓謙跪著膝蓋又酸又麻,肚子裡直罵娘,偷瞅他父親韓道勳在燭火下濃眉緊蹙,不知道有什麼憂心之事壓在他的心頭,顯然是有些話猶豫著要不要跟他這個不肖子說。

  「剛剛賜封臨江侯的三皇子年紀已經有十三歲了,不宜久居宮中,擇日就會遷到宮外居住,到時候也將挑選四名大臣之子到臨江侯府陪讀——你到時候也會到殿下身邊陪讀……」韓道勳苦嘆一口氣,坐在燭前說道。

  韓謙聞聲一震,他對宮闈之事再生疏,也知道姚惜水這些人費盡心機殺他、又偽造他暴病身故的假象,極可能跟此事有關,有人不希望他到三皇子身邊陪讀?

  看到他父親韓道勳愁眉苦臉的樣子,韓謙知道他父親韓道勳不希望他到三皇子身邊陪讀,是不想他惹來禍事,而晚紅樓不惜費盡心機製造他暴病而亡的假象,顯然不會是替他老韓家著想……

  …………

  …………

  說是三皇子臨江侯擇日出宮,但此時還沒有出宮,韓謙作為皇后欽定的四名大臣之子之一,也沒有必要這時候就到臨江侯府,暫時還繼續留在山莊裡修身養性。

  雖說這次山莊發生這樣的事情,韓謙出乎反常的,沒有將他氣得心絞痛,但韓道勳在山莊住了三日,在范武成葬禮後返回城裡時,猶是滿心憂慮。

  常說伴君如伴虎,韓道勳在朝中也有如履薄冰之感,完全不知道韓謙到三皇子臨江侯身邊陪讀,會發生怎樣的事。

  然而大臣之子能在皇子身邊陪讀,是莫大的榮譽,也會有相應的封賞,自然就容不得韓道勳拒絕。

  韓謙看著父親韓道勳的馬車,在兩名家兵的護送下,搖拽著拐出山道,他才與范錫程在趙闊等家兵的簇擁下,勒馬返回山莊。

  韓謙可不為有機會到皇子身邊陪讀就沾沾自喜。

  他就算再狂妄無知,也知道在皇子身邊陪讀,實在不是什麼好差事。

  他還沒有到三皇子臨江侯身邊陪讀,幕後勢力就不惜動用姚惜水這枚棋來毒殺他、想要製造他暴病而亡的假象,這他媽能是好差事?

  比起這個,他寧可逃回宣州去,逍遙快活的當一個世家子,靜待天祐帝四年後駕崩。

  然而,就算他能夠推掉皇子陪讀這苦差事,晚紅樓那麼深的圖謀,最大的破綻就出在他的身上,他此時逃離家兵的保護,有可能活著逃到宣州嗎?

  當然,韓謙也沒有想著將這一切都說給他父親聽。

  說出來,誰會信?

  再說了,晚紅樓敢算計到三皇子楊元溥的頭上,誰知道他們背後的勢力有多強大、佈局有多深?

  此時將這一切揭穿、捅出去,誰知道會不會逼得他們直接狗急跳牆,將他跟他父親都滅了口?

  韓謙強忍住喊住他父親、吐露一切的衝動。

  看范錫程在前面騎了一匹瘦馬往山莊而行,沮喪得就像是生了一場重病,精氣神比以往差了一大截,韓謙神色稍振,想到夢境世界的一句話:「與人斗,其樂無窮;與天斗,其樂無窮……」

  車到山前必有路,晚紅樓再是狠角色,也是人啊。

  當下,韓謙也不管范錫程心裡會怎麼想,就直接要趙闊陪著他前往後山。

  山莊之後,穿過一片道路狹窄、地勢陡峭的密林,地勢又稍開闊一些,一片坡地圍在山坳裡,一座新墳孤零零的矗立在一顆兩人合抱才夠的百年古樹下。

  墳旁搭成一間簡陋的茅屋,少年趙無忌神情倨傲的盤坐在茅屋裡,黑雲弓橫在膝前。

  一個身穿麻布衣裳的瘦弱少女,正將少年趙無忌吃得乾乾淨淨的碗碟收拾到只竹籃子裡,看到韓謙、趙闊上山來,少女大膽的朝這邊張望了好幾眼,待韓謙他們走近,才低下頭。

  「……」韓謙打量了趙無忌的姐姐一眼。

  雖說低下頭,但他們身處下方,能看到趙庭兒巴掌大的小臉,乾淨得就像一汪山泉似的,長長眼睫毛下,眸子有如夜空中的星子般靈動,難以想像山野之間,能有如此的秀色——就是太瘦、身子太單薄了一些,以致看上去有些其貌不揚。

  當然了,韓謙也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山莊憋太久,才會覺得山野少女竟也相當不錯。

  少年趙無忌站起來,捧著黑雲弓就要跪到韓謙跟前謝救命之恩。

  「你心裡無法伏跪之意,你也不是低頭跪人之人,又何必為難自己?」韓謙哂然一笑,讓少年趙無忌站在那裡說話。

  少年趙無忌眼睛流露出感激之色,將黑雲弓遞過來:「我爹爹說此弓太過貴重,無忌不該收少主這麼重的禮物?」

  「你爹大概是說此弓不祥,要不是此弓,也不會惹下這樣的禍事吧?」

  韓謙心裡一笑,負手說道,

  「要不是此弓,你們即便不被送到縣衙治罪,也會被趕出田莊,流離失所,你真就甘心?」

  「……」少年趙無忌抬頭看著韓謙,眼瞳裡有些微的迷茫,但是誰也注意不到,少女趙庭兒看向地面的眼瞳這一刻卻是灼灼發亮。

  「你要覺得,你一家老小理應被逐趕出去,這黑雲弓你便還給我。要是你心裡有不甘,那你就留下這黑雲弓,倘若往後還有什麼惡奴敢來奪你們父子姊弟的立錐之地,可用此弓殺之!」韓謙說道。

  少年趙無忌聽了韓謙這話,眼神才堅定起來,一雙還有些稚嫩的手,將黑雲弓抓得更緊。

  聽了韓謙這話,趙闊心裡才是一嘆,暗道少主從頭竟然真是有意借少年趙無忌的手殺死范武成,以前真是看走眼了。

  看到少主韓謙轉身看過來,趙闊低下頭來,避開少主韓謙那能殺人的凌厲眼神。

  「趙闊,你先退下去,我要傳授趙無忌一段箭訣。」韓謙對趙闊說道。

  「是!」趙闊卑微的躬身施禮,退到下面的山林裡,但也沒有離開太遠,以示他還要盡貼身保護少主韓謙的職責。

  「我箭術無成,但有一個好師父,在年少時曾傳授我一段箭訣,我練不出什麼高超的箭術,傳給你或許有用,」韓謙說道,隨後將當年在楚州時那老道傳授給他的箭訣傳授給少年趙無忌,「雙手撐弓在身前,參天大樹立荒原,間架得當似滿月,大形充盈見渾圓,精神提起復坦然,周身鼓蕩亂迴環……」

  韓謙荒廢太久,不管石公拳以及這段箭訣多厲害,他都不奢望能在三四年間練成當世的頂尖強者。

  而倘若眼前這少年趙無忌,真能為己所用,或許要比范錫程、趙闊這些老匹夫更值得信任。

  「要你在范武成墳前守孝,不是別人要以此來羞辱你,實際上這是我提出來的,你也不要連這點羞辱都忍受不了。你耐著性子在此琢磨箭術,過些天我再來傳授你石公拳,」韓謙說道,「此外,你識不識字?」

  「不識得!」少年趙無忌說道。

  「不識字可不成,」韓謙摸著下巴說道,「識字不求多精深,但要能讀得通書才成——這樣吧,我還會在山莊留些日子,那這些日子,你每天清晨下山到東院來,我教你識字。要是有人敢攔你,你知道怎麼做的。」

  「少主的命令,無忌絕不敢或忘。」少年趙無忌堅定的說道。

  韓謙滿意的點點頭,便與趙庭兒、趙無忌姐弟告別,昂然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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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7:08: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進城

  趙闊還守在林裡,看到韓謙走下來,將馬牽過來伺候他跨上去。

  韓謙翻身騎到馬背上,跟趙闊說道:「要是山莊裡有人背著我欺負趙家人,我都會認為是你在背後搗鬼!」

  「趙家少年如此英武,又有少主庇護,絕不會有人敢欺負他家的。」趙闊見自己就這樣被少主像毒蛇一樣盯上了,也只能心裡暗叫倒霉,卻不知道哪裡出了變故,不學無術、性情乖戾的少主,竟然如此陰狠厲害,還能想著用計將范武成殺死?

  「那我以後再賜賞你什麼東西,你不會再拿出來做濫好人吧?」韓謙問道。

  「趙闊對少主絕不敢陰奉陽違。」趙闊叫韓謙的眼睛盯著,低下頭說道。

  「好吧,我且看你的表現。」韓謙隨意的說道。

  接下來的日子,韓謙每天早上抽一個時辰來教趙無忌識字、傳授他六十四勢石公拳;這對他自己來說,也是重新溫習功課、修煉石公拳的機會。

  當然,韓謙除了抓緊一切時間練習騎射外,更多的還是不斷去試圖理解夢境中那一切看似古怪的學知,去思索、體會夢境中人翟辛平那短短一生所經歷的爾虞我詐以及他看待、分析以及面對事件的方法……

  雖說短短二十天時間,遠不足以讓韓謙練成渾身充滿力量感的肌肉男,但每天足夠強度的運動量、營養又充足,也令他身體結實許多。

  雖說韓謙的相貌談不上風度翩翩,但此時也能勉強說得上是氣度沉穩。

  范錫程受此重挫,雖然與韓謙的關係依舊冷淡,但山莊有什麼事情,他都會讓趙闊跑過來跟韓謙言語一聲,表示他並沒有將韓謙這個少主遺忘了。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中秋節前夕,韓道勳才派人到山莊來傳信,要韓謙回城去……

  …………

  …………

  韓道勳在京城金陵的宅子,位於南城蘭亭巷。

  宅子不大,前院僅有三間倒座房,用作門房及留客居住。

  穿過垂花門是正院,居中三間是正房,東側是韓道勳的臥房,中間是堂屋,西間是書房。

  正院的東廂房有三間房,乃是韓謙到京城金陵之後起居所住。

  西廂三間房則空在那裡,宅子裡沒有女眷,西廂房有時也用作客房,留宿一些重要的客人。

  從西廂房與西側耳房間有過道可以進後院,而後院,乃後廚、馬廄以及奴婢、家兵的住處。

  這處宅子不要說跟韓氏在宣州那屋院相接、鱗次櫛比的大宅相提並論了,比山莊也差了一大截,在京城金陵只能算是普通人家,前後院子加起來也就一畝多地。

  也因為這處宅子狹小,韓道勳只能留一名老僕、一名僕婦以及四名家兵在身邊伺候。

  出山莊,沿寶華山南麓、北瀆河北岸的大道馳道,不到四十里,騎快馬也就一個多時辰就能從南城入城。

  韓謙在山莊用過早餐才出發,在趙闊、范錫程等人的簇擁下,策馬趕到金陵城,才剛剛是午後。

  范錫程因為養子范武成之子心氣盡喪,再者畢竟六旬年紀了,人近暮年,騎一個多時辰的快馬,都略感有些疲憊。

  韓謙卻能支撐住,還頗為神采奕奕,顯得他這近一個月來騎射訓練,成果還算斐然,此時也能勉強拉開家兵貫用的黃楊大弓。

  他的身體到底還是年輕,只要不再荒廢,刻苦錘煉,還不至於難以挽救。

  韓謙此時卻沒有沾沾自喜,神色間多少有些落落寡歡,這時候心裡還是想著這次出山莊後的所見所聞,忘不掉一路所見那一具具被遺棄在路旁、官府還沒有來得及派人收殮的死屍,忘不掉他們騎馬進南城時,那些在南城門根像蝗蟲撲上來乞討的飢民,被范錫程、趙闊拿馬鞭狠抽,被抽得鮮血淋淋才被趕走……

  說實話,韓謙進出金陵城也有好多次了,以往對這種種慘狀都視如無睹、麻木不仁,卻沒想到今日內心會受這麼強烈的衝擊。

  那一夜光怪陸離的夢境,對自己的改變真就有這麼大嗎?

  這到底是怎樣的怪夢?

  韓謙暗暗捏了一下懷裡那枚磨製成凸透鏡的水玉圓佩。

  宅子裡的馬伕跑過來將馬牽走,韓謙神色稍稍振作起來,心想他自己此時還沒有從險境裡擺脫出來,說不定姚惜水這些人今日就會派人過來殺死他,城內外那一幕幕生民慘狀,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我爹爹他人呢?」韓謙摒除掉心裡這些不必要的干擾,心思回到自己的處境之上,問他父親韓道勳在哪裡。

  「老爺此時應該還在官署應卯。」范錫程說道。

  天祐帝創立楚朝,設宏文館作為專掌朝廷藏書及編校工作的機構,以秘書監、秘書少監等官吏掌之。

  楚朝初創,內部將臣爭權,政令也難通達州縣,財賦不足而四面兵釁不休,境內流寇繼而不絕,朝廷的工作重點自然不可能落到文化建設上,宏文館實在極清閒的衙門。

  韓道勳身為宏文館的少監,只要沒有要緊之事,卻絕不會告假溜班,通常要到暮色四合之時,才會從宏文館回來,此時就幾個家兵守以及管家守在宅子裡。

  韓謙與趙闊、范錫程這時候已經是飢腸轆轆,到宅子裡叫僕婦準備好餐食,剛剛草草吃好,就聽得有人在外面拍門大喊:「七郎,七郎,你小子終於被放回來了!」

  韓謙聽聲音,便知道是戶部侍郎馮文瀾之子馮翊找上門來。

  馮文瀾也是宣州人士,與他父親韓道勳相識,因此韓謙剛到金陵,就與年齡相仿的馮翊見到面,而且臭味相投,很快就熟絡起來。

  馮翊也是這次被選去陪皇子臨江侯讀書的四名大臣之子之一。

  也不知道馮翊從哪裡知道自己今天回京,他都沒有歇一口氣,就趕上門來?

  門子打開門,就見馮翊帶著一名少年穿過垂花門闊步走進來,探頭看到韓道勳不在宅子裡,也不管范錫程、趙闊兩名家兵,揪住韓謙說道:「七郎,聽說你也被選去陪三皇子讀書了?」

  馮翊要比韓謙大上幾個月,在韓謙面前大大咧咧的,相貌卻是清秀,穿著馬靴、對襟短衫,腰間繫著嵌有瑪瑙、綠孔雀石等寶玉裝綴的腰帶,乍看還以為是個女扮男裝的大家閨秀。

  不過,要是以為馮翊是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那就大錯特錯了。

  馮翊實在不是什麼好鳥,韓謙到金陵沒有幾個月,能對金陵城內的妓寨娼館輕車熟路,能跟金陵城裡的其他二世祖混在一起,馮翊是他的領路人。

  與韓謙不同,馮翊有兩個兄長都已經長大成年,承蔭外放到下面的州縣任職,算是小有成就,馮翊又有個溺愛他的祖母護著,因此他在金陵城內肆意妄為,只要不闖下潑天禍事,馮文瀾也拿他沒轍。

  馮翊身後的少年,是馮翊的姨兄,乃左神武軍副統軍孔周的次子孔熙榮。

  孔熙榮身量極高,比韓謙都要高出大半個頭,又因為受其父親督促自幼習武的緣故,身體極其壯實,站在那裡就像一座鐵塔似的,但孔熙榮的性格卻要比他的姨兄弟馮翊柔弱得多。

  由於孔周早年在邊軍任將,孔熙榮隨母親的住居,就挨著舅父馮文瀾家,他也就整天跟馮翊廝混在一起。

  孔熙榮年齡較大一些,卻常受馮翊的欺負,只是他甘願受著馮翊的虞指氣使。

  馮翊所做的混帳事,常常都是孔熙榮頂缸,以致孔熙榮在金陵城裡的聲名,比馮翊還要狼籍。

  孔熙榮也是這次被選中的四名皇子伴讀之一。

  「你說倒不倒霉,宮中為什麼偏偏選中我們幾個給三皇子陪讀啊?年初時,我爹找術士替我看過面相,沒有說我今年會流年不利啊!」馮翊看到韓謙就喋喋不休的抱怨起來。

  「……」韓謙看了范錫程、趙闊二人一眼,說道,「你們出去先歇著吧。」

  范錫程、趙闊等家兵還不知曉韓謙這次從山莊回城來,是要給三皇子陪讀的,這時候聽馮翊口無遮攔的胡說八道,當下先告退到後院歇著去了。

  馮翊卻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看到桌子有一壺茶,伸手碰了一下壺壁,覺得裡面的茶水不燙,拿過來對著壺嘴就咕隆咕隆的灌了一氣。

  他剛才聽奴婢回來說看到韓謙回城來,也沒有牽馬,直接一氣跑過來,汗津潺潺,口乾得緊,又繼續抱怨道:「你說吧,要是信王身邊缺人,將我們選過去還好,說不定這是一條我們以後飛黃騰達的捷徑,卻偏偏將我們選出來,陪一個屁大的小孩玩過家家,你說晦不晦氣?」

  韓謙知道馮翊是說天祐帝有廢太子立二皇子信王的傳言,朝中也確實有些大臣正千方百計的跟信王牽上關係。

  也確如馮翊所言,將來大概率是太子或信王有一人能登上帝位,因此即便這時候一定要押注,也只會在太子及信王兩人中間選邊站。

  而無論是太子或信王登基,三皇子臨江侯都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那他們這些被迫給塞到三皇子身邊的人,將來不受牽累就算萬幸了,壓根就不能指望有什麼遠大前程,也難怪馮翊滿肚子的牢騷。

  馮翊混賬歸混賬,但自幼耳濡目染,一些基本的輕重緩疾卻也是清楚的。

  「……」韓謙只是一笑,只是相當認真的聽馮翊抱怨下去,並不急著附和他。

  「周昆原本跟我們一起要陪三皇子讀書的,但半個月前騎馬摔下來,竟然背脊骨摔斷了,躺在家裡成了一個廢人——你說這事邪不邪門,是不是打一開始就透著倒大黴的兆頭啊?」馮翊問道。

  聽馮翊這麼說,韓謙卻是心裡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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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晚紅樓

  姚惜水這些人,千方百計,也要讓原計畫被選到三皇子身邊陪讀的大臣之子發生意外,難道說他們想要將誰送到三皇子身邊,只是名額被他們四個人先佔了?

  這麼說來,三皇子也未必與皇位無望啊!

  只是,三皇子距離皇位越近,自己的處境也就越凶險。

  不管藏在姚惜水之後的陰謀家是誰,他見過姚惜水這小婊子的真面目,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將他這個最大的破綻補掉,而最簡單直接的手段就是「殺人滅口」。

  這個「殺」,不管是刺殺、誘殺、毒殺、陷殺,亦或是藉口殺,韓謙以此時的能力想要防備都極難。

  韓謙含笑坐在窗前,但他四肢發涼。

  唉,韓謙心裡苦嘆一聲,振作神色跟馮翊說道:「我這次被我爹關到江乘的山莊,真是憋壞死我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們去晚紅樓!」

  「啊,現在去晚紅樓?」馮翊沒想到在這麼重要的事情面前,韓謙回到金陵的第一件事,竟然還是極有興致的要拉他們去晚紅樓尋歡作樂。

  「我爹爹告誡過我要收斂些啊……」馮翊有時候雖然荒唐,這時候還是忍不住說道。

  「我爹爹也這麼告誡過我,心想以後晚上不方便出去,也只能白晝及時尋歡了。」韓謙說道。

  「也對。」馮翊見韓謙都無畏,心想自己這大半個月也被關在家裡,要不是來找韓謙,他與孔熙榮還不得允許出門。

  這大半個月,馮翊對身邊侍候的兩個丫鬟早玩弄膩歪了,長得太普通了,也只能暖床,心里正對晚紅樓那些體嬌貌美、吳音軟糯的女孩子想念著緊,聽韓謙隨便一勸,就欣然同意,也不管孔熙榮多麼不情願,拽著他就往外走。

  「少主……」馮錫程在前院,看到少主韓謙回宅子裡才一炷香,就叫馮翊、孔熙榮拽出去,他再無心過問韓謙的事情,也怕被家主韓道勳回來責罵,出聲喊道。

  「我出門有事要辦,趙闊你隨我們過來。」韓謙喊趙闊隨他一起出去。

  韓謙心想他既然沒有辦法躲開晚紅樓的,與其整天擔驚害怕哪天晚紅樓的刺客直接殺上門來,還不如直面殺局,或能刺探出晚紅樓的真正底細來。

  韓謙一個人是不敢跑去晚紅樓,但跟馮翊、孔熙榮一起,就要保險一些。

  既然晚紅樓千方百計在他跟周昆身上製造意外,那當然是不想陰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要是他與馮翊、孔熙榮三人都出了意外,事情傳到天祐帝的耳中,天祐帝再蠢,也能猜到有一場驚天陰謀正圍繞他的第三個兒子鋪開。

  以天祐帝的陰狠手段,還不得殺得金陵城人頭滾滾落地?

  韓謙心想不管晚紅樓或晚紅樓幕後的陰謀家要搞什麼鬼,最不想驚動的人大概就是天祐帝吧?

  …………

  …………

  韓謙拉著馮翊、孔熙榮也沒有直接往晚紅樓而去。

  馮翊、孔熙榮沒有奴僕跟隨,看他們一身輕便,想必隨身也沒有金錢之物,而韓謙這段時間被關在山莊,也身無長物,這時候直接跑到晚紅樓來得霸王嫖,不是自己將把柄送上門任姚惜水這些拿捏嗎?

  韓謙拉著馮翊、孔熙榮先趕往鐵桑街的韓記銅器鋪。

  宣州產銅,前朝時就差不多佔到全國銅產量的七八分之一,天下四分五裂之後,宣州的銅礦對佔據江淮地區的楚國而言,就變得極其重要,成為了江淮地區鑄錢所需之銅的兩大來源之一。

  雖然當世金銀使用日益頻繁,但還遠不能取代銅製錢幣的地位。

  天祐帝建立楚國來,就嚴禁私人開採銅礦及行鑄錢之事,銅器的鑄造及銷售,也許宣州韓氏、廣陵周氏等屈指可數的幾個大族進行。

  韓記銅器鋪乃是韓氏在金陵的一處產業,二伯韓道昌說過,韓謙回到金陵,揮霍之時所缺,皆可從韓讓銅器鋪度支。

  韓謙從銅器鋪拿錢沒有手軟過,這次也是先到韓記銅器鋪抓走十二枚小金餅,才與馮翊、孔熙榮往秋浦河畔的晚紅樓走去。

  一枚小金餅足重一兩,值一萬二千錢。

  十二枚小金餅,要是都換成前朝推廣流傳開來的開元通寶,標準重就是九百二十一斤。

  二祖子出去尋歡作樂,還是金餅子實在啊。

  要不然的話,他與馮翊、孔熙榮三人扛著近千斤重的開元通寶到晚紅樓招妓,場面就有些滑稽了。

  晚紅樓位於秋浦河畔,臨街卻是聲名廣播的烏衣巷。

  韓謙所住的蘭亭巷,街巷間還是泥路,每到陰雨天,車馬碾過,一路泥水,泥濘不堪,令出門沒有牛馬車、需要徒步的人痛苦不堪。

  而秋浦河北岸多為尋歡作樂的歡場,藏污納垢之地,但街巷間鋪滿麻條石。

  金陵原名升州,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秋浦河畔築城,為金陵建城之始,在這個時空裡,漢末三國的吳王朝最早在金陵建都,之後,晉室南遷,與宋齊梁陳等國都相繼建都金陵,史稱「六朝」,一直到前朝,金陵都是江南最為繁華之地……

  晚紅樓是十二年前,在烏衣巷一座被流寇縱火燒燬的廢園子上興建而成,差不多跟天祐帝正式定都金陵的時間相當,在金陵城成百上千妓寨娼館裡歷史絕對談不上悠久。

  不過,晚紅樓創建之始,就以坐擁數百四方佳麗而名震金陵,不僅以極快速度在這花柳之城站穩腳跟,還力壓群館,成為金陵城裡所有世家子尋歡作樂的第一選擇地。

  此時細想,這一切還真絕對不簡單啊。

  韓謙以前想不到這些,此時站在晚紅樓看似普通人家的門庭之前,心中所想則要複雜得多。

  韓謙在金陵居住加起來不過三四個月,但也是晚紅樓的常客。

  韓謙、馮翊、孔熙榮以往也不是沒有白晝宣|淫過,看到他們三人出現在門口,身穿青衫的門子從裡面笑臉迎出來:「韓公子、馮公子、孔公子有一陣子沒有到晚紅樓來了啊!這是哪家場子有新的姑娘,討得三位公子的歡心?哦,周尚書家的公子郎,怎麼不見跟三位公子一起過來啊?」

  「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啊,周昆那個倒霉鬼,上個月從驚馬背上摔下來,斷了脊椎骨,能撿一條命已經相當幸運了。」馮翊並沒有意識到周昆這次所出的意外,有什麼蹊蹺的地方,心裡認定晚紅樓的門子小道消息來源多,應該早就聽說這事才是。

  門子在晚紅樓看似地位低下,但進出晚紅樓的客人都會落入門子的眼裡,實際是很關鍵的一個角色。

  韓謙斂著眼瞳盯著這個看上去不到四十歲的門子,從表面上並看不出他在晚紅樓裡是不是知悉機密。

  「此時沒有哪位大人要姚姑娘出面陪著吧?」韓謙問道。

  「就知道韓公子惦唸著姚姑娘,韓公子你可不知,你有一陣子沒有過來,姚姑娘想你都消瘦許多了……」門子笑著身子往後讓出半步,示意韓謙他們先進去。

  韓謙回頭看到趙闊沉默著,猜他或許是怕被父親韓道勳知道後挨責罵,笑道:「我們過來散散心,天黑之前不出去,你去告訴我父親跑來逮我回去,不會害你被責罵。」

  「老奴在外面候著。」趙闊說道,不願意進晚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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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討杯毒酒

  晚紅樓裡除了臨街及臨河密集建造的堂館外,也有十數重深僻幽靜的院子顯得煙台池館重重。

  繞過一座由湖石組成的假山,隨迎客走進一座幽靜的院落裡。

  坐在熟悉的會客小廳,韓謙看著院子裡的一池錦鯉,感覺到心臟一陣陣的發緊。

  他手指都捏得發青,強抑住掉頭狂跑出去的衝動,心裡實在不知道接下來是姚惜水強作鎮靜的走進來探他虛實呢,還是直接闖進來兩個蒙面大漢將他一刀刺死。

  走進晚紅樓之前,韓謙想著有馮翊、孔熙榮陪同,姚惜水這些人會有忌憚,但等他真正走進來,才知道真正身臨險境是何種感覺,之前的諸多篤定猜測都不能緩解他心頭的緊張跟恐懼。

  這他媽是拿自己的命去賭啊,刺激之極未必比夢境裡那些搏命賭徒玩俄羅斯轉盤稍差吧!

  韓謙正恍神間,忽聞一縷香風穿室而來,抬頭便看到門前一暗,身穿紫紅色裙衫的姚惜水出現在門外,沒有濃妝豔抹,髮髻偏斜,精緻的容顏間還透漏出一絲午後的慵懶。

  一縷陽光透過樹蔭,打在姚惜水白皙如玉的臉頰上,泛著滋光,整張小臉完全塞滿青春的氣息——姚惜水在金陵城成名不晚,但此時實際只有十八歲,正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紀啊。

  只是眼角的微微抽搐了一下,顯示姚惜水這一刻的心情之緊張,未必比自己稍弱——這一刻,韓謙倒是一下子輕鬆起來了。

  「姚姑娘站在門外,難不成看到我登門覺得很意外?」韓謙盯著姚惜水那雙讓人看不透深淺的眸子問道,實在不知道這城裡有多少男人沉迷在這雙眸子之中,而完全察覺不到這雙眸子裡所藏的凌厲殺機。

  「韓公子有一陣子沒有到晚紅樓了,惜水還以為韓公子另有新歡,將惜水忘了呢!」姚惜水強笑道,回頭看了一眼,似乎嫌棄丫鬟還沒有端茶上來。

  「我還沒有摘得惜水姑娘的紅丸,即便有新歡,也不會忘了這邊的。」韓謙看到姚惜水穿著絲履的足在這一刻微微弓起。

  這時候姚惜水房裡的丫鬟端茶過來,韓謙沒有吭聲。

  待丫鬟放下茶盞走出去後,姚惜水才走進來,又反手將房門掩上,才換了一張笑靨如花的臉,朝韓謙說道:「有一陣子沒見,韓公子還是那麼逗人樂——快請喝茶,再給惜水講講,為什麼今天想著來見惜水來了?」

  「我想惜水姑娘再賜一杯毒酒給我喝。」韓謙說道。

  見姚惜水像是被刺了一下,韓謙又笑著問:「怎麼,惜水姑娘莫不是以為我會將那天夜裡發生的事當成一場夢?」

  「聽韓公子這麼說,我真信韓公子是來討毒茶喝的了……」姚惜水見韓謙將牌都攤開來,也鎮靜的坐下來,將茶盞往韓謙跟前推了推,似乎這真是一杯毒茶,看韓謙有沒有膽氣在她面前喝下去。

  韓謙暗地裡將自己操了一遍,沒事裝什麼牛逼,這茶要是不喝,氣勢便弱了,要是喝下去,真一命嗚呼,老子不是虧大發了?

  「……」韓謙將茶盞拿到手裡,想著是不是將手裡的熱茶,朝眼前這小婊子臉上潑過去。

  「對了,韓公子為何一定要過來討杯毒茶喝?」姚惜水這時候問道。

  「我韓家私奴范武成在山莊為佃戶殺所,我父親趕到山莊來,我還沒有將姚姑娘夜訪的事說出來,他卻滿心擔憂我到三皇子身邊陪讀會給他惹來禍事,你說可笑不可笑?」

  韓謙放下燙手的茶盞,盯著姚惜水的眼睛,說道,

  「我經歷這一場噩夢,算是想明白過來了。我二伯有心縱容我在宣州荒嬉無度,居心叵測,而我親生父親看我這般模樣無藥可救,心裡也是厭煩,相聚才三四個月就將我趕到山莊眼不見心淨——而我這次又被選到到三皇子身邊陪讀,在父親看來,日後有可能給他惹下禍端,還不如看到我在山莊暴病而亡。姚姑娘,你說說看,這麼一個一無是處的我,一個留之無用、看了礙眼,可能還會破壞姚姑娘大計的廢物了,是不是不夠資格在晚紅樓討杯毒茶喝?姚姑娘,你們千方百計的想我暴病而亡,以便三皇子身邊陪讀的人選能空出一個名額,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吧?」

  姚惜水強作鎮靜,不讓自己按著桌子的手顫抖起來。

  姚惜水年齡雖小,但除了自幼的訓練不說,自從開館就周轉在那一個個老奸巨滑、色慾滔天的醜陋男人之間,每天所經歷不知道是何等的千難萬難,自以為早見慣人心曲折,也自以為能將內心掩飾得波瀾不驚。

  然而這一刻,姚惜水卻有一種被眼前少年剝光的窘迫不堪。

  韓謙闖上門來,姚惜水第一念頭,就是這個沒用的二世祖魯莽的跑上門來對質,也想好諸多的對策,實在不行就用剪刀直接將他刺死,便說他破壞晚紅樓的規矩,強行要拉她欲行好事,大不了犧牲自己將這個破綻給補上,卻怎麼都沒有想到他是上門來「訴衷腸」的!

  不錯,他們是想著將一個人,選到三皇子楊元溥的身邊。

  馮翊、孔熙榮雖然聲名狼籍,但馮翊深受馮文瀾的嫡母寵愛,而孔熙榮又是孔周的獨子,他們出了什麼意外,馮家、孔家難以接受,就容易往陰謀上胡思亂想,

  想比較之下,韓謙是最好的下手對象。

  韓道勳為官小心翼翼,又頗為重視名謄,家門出了這麼一個不肖子,幾番訓斥死不悔改,連下面的家兵都輕視之,這樣的一個人,倘若暴病而亡,大概是最不會被追究的吧?

  毒殺失敗後,姚惜水也是惶然到今天,但夫人要她派人盯著韓宅的一舉一動,不得再輕舉妄動,以免將局面搞得更糟糕。

  夫人當時猜測韓道勳即便知到這事,也未必敢將蓋子揭開來,畢竟韓道勳並不知道整件事牽涉有多深,但姚惜水沒有想到韓謙非但沒有將此事說給他父親韓道勳知道,竟然還跑上門來訴衷腸?

  姚惜水當然不會蠢到真以為韓謙剛跑回城就到晚紅樓,是真來討這杯毒茶喝的!

  「韓公子真會說笑,說得好像我們晚紅樓真有毒茶似的,」姚惜水嫣然笑道,「再者說了,韓公子也不是那種像討毒茶喝的人啊!」

  「還是姚姑娘您知道我的心思,但我既然已經淪為棄子,喝不喝這杯毒茶,已經不是我能決定的了,」韓謙喟嘆一聲說道,「除非姚姑娘對我的情義,要比那個死掉的范武成深那麼一點,覺得我比范武成那蠢貨有用一些,我或許可以不用喝下這杯毒茶!」

  姚惜水漂亮之極的眸子微微眯起來,眸光也變得越發銳利,似乎想將韓謙的心挖出來看看,以判斷他這番話的真假。

  「嗶嗶嗶!」這時候後窗有人輕輕拿手指叩動窗戶。

  韓謙猜到他闖上門來,對晚紅樓的驚擾絕對不少,但真是半點沒有感覺到後窗有人站在聽裡面的牆角。

  姚惜水身子輕盈彷彿一隻彩蝶似的出門而去。

  廳裡靜寂得像千里無風的湖面,韓謙的心思再次緊起來,能不能說服晚紅樓幕後的主人,姚惜水再次進來就見分曉了。

  無聲的沉寂最是難熬,二百個數彷彿過去一個世紀。

  韓謙心裡默默計數,除了緩和內心的緊張外,他還能從姚惜水出去的時間長短上判斷姚惜水在晚紅樓的真正地位。

  姚惜水去而復返的時間極短,那就說明姚惜水在晚紅樓裡只有接受命令的份;姚惜水出去的時間較長,那說明姚惜水在剛才聽後窗的人面前,並非沒有話語權。

  而這決定著他之後將如何去反制姚惜水這枚棋!

  姚惜水去而復還,韓謙問道:「姚姑娘,我用不用喝下這杯毒茶?」

  看到韓謙眼裡的期待之色,姚惜水心裡冷笑一下,指著韓謙面前的茶盞說道:「韓公子喝下這盞茶,便知道用不用喝下這杯毒茶了?」

  姚惜水的話跟繞口令似的,韓謙心情卻無比的沉重,恨不得將眼前這小婊子的衣服扒光掉狠狠的鞭打一通、再先姦後殺。

  照理來說,眼前這杯茶不可能是毒茶,但韓謙真正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賭,還是控制不住的手有些抖。

  韓謙下定決心要賭一把,在伸手去拿茶盞之時,見姚惜水眯起來的眸子驟然凌厲了一些,心裡陡然一驚:

  是了,不管這杯茶有沒有毒,他真要毅然決然的喝下去,晚紅樓多半不會容他活下去;晚紅樓需要的是能為他們所控制的棋子,而不是一個心計跟膽氣都太超群的人,至少他現在不能表現出這點——這也應該是姚惜水去了這麼長時間才返回的關鍵。

  韓謙將茶盞端在手裡,俄而又將茶盞放回桌上,跟姚惜水說道:「是死是活,姚姑娘說句話吧——即便是死,我也想死在姚姑娘的手裡,臨死還能有一點點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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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下注

  「就你這點膽子,真不知道你怎麼敢走進晚紅樓來的,」

  姚惜水盯住韓謙看了有那麼一會兒,接著便挨近過來,將白玉似的茶盞端起來,揭開蓋子泯嘴吹開碧綠浮動的茶葉,小飲了一口,再將茶盞遞給韓謙,說道,

  「這下子韓公子敢喝了吧?」

  「這下敢喝了!」韓謙接過茶盞,看茶盞邊緣印著姚惜水的唇印,小心翼翼的避開唇印,也小飲了一口,將茶盞放下,說道,「往後但凡有什麼事,還請姚姑娘吩咐。只是太凶險的事情,可不要叫我去做,我這枚棋用好了,對姚姑娘的用處還是很大的……」

  「你胡說什麼呀,好像我真迫你去喝什麼毒茶似的,」姚惜水嫣然笑道,「韓公子陪著奴家說會兒話,你那兩個酒色朋友還正使勁糟踐院子裡的姑娘,還要過一會兒才能完事呢,又或者我讓人去別的院子,看哪個姑娘閒著?」

  姚惜水等女晚紅樓裡賣藝不賣身,輕易不留宿客人,但其他院子裡也有純粹做皮肉生意的姑娘,總之是金陵城惹人沉醉的神仙窩。

  「陪姚姑娘說會話就好,陪姚姑娘說會話就好。」韓謙嚥著唾沫說道。

  韓謙小心翼翼的在姚惜水身邊,又坐了一炷香的工夫,姚惜水身邊的丫鬟跑過來說道:「馮公子派小奴過來問韓公子在這邊喝夠茶了沒有?」

  「喝夠了喝夠了……」韓謙忙不迭的站起來,他心想馮翊完事之後就急著回去,估計也是怕回去晚上會挨家裡的責罵,但他更擔心走晚了,姚惜水這些人會改變主意。

  「韓公子真是不喜歡奴家了呢,朋友一完事就跑這麼快!」姚惜水一臉幽憂的站起來送別。

  韓謙頭也不回的穿堂過戶,跑去馮翊逞欲尋歡的院子,就見馮翊在院子摟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笑著說話。

  這姑娘雖然不是晚紅樓花魁級的人物,但姿色絕對不差,領襟子沒有全部扣上去,露出一抹豐腴的肉色如玉,也著實叫人大嚥唾沫,真想伸手去摸一把。

  …………

  …………

  晚紅樓的北院裡有一座用挖湖土堆壘起來的小山,有一座三層木樓是晚紅樓興建前就遺留下來的舊物,是晚紅亭,晚紅樓也是因為此樓而得名——晚紅亭的四周,是五六株生長有數百年的古樹,外界從哪個方面看過來,都只能隱約看到茂密枝葉間的木樓一角。

  姚惜水走上木樓,透過木葉間隙能看到韓謙離開的身影。

  木樓的深處還有兩人在看著韓謙他們離開。

  「韓謙識破惜水的秘密,也猜到我們在三皇子身上下注,留下此人,變數太大。」一個嗓音沙啞的男音說道。

  「韓道勳雖然才是秘書少監,不顯山露水,但與他同一批調入朝中的官員,都是天祐帝御筆欽點,誰又知道韓道勳就不是那偽帝相中的那人?而韓道勳治理地方極具才幹,即便這次入朝不是偽帝有心安排,遲早也會出頭,」姚惜水說道,「這樣的人要是能為我們所用,能發揮的作用,將比信昌侯還要大!」

  在姚惜水看來,韓謙微不足道,留著他還要冒很大風險,但要是通過韓謙將韓道勳甚至韓家都捲進來,並最終能為他們所用,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話是這麼說,但也不要操之過急,小心韓道勳察覺到後會痛下決心將其子當成棄子拋棄掉!」

  木樓深處繼續傳出聲音來,告誡道,

  「當然,此子有膽識踏入晚紅樓來,也不容小窺,惜水,你可以在他身上多下些工夫……」木樓深處的聲音又說道。

  「就這廝,是能成大事的樣子?」沙啞的聲音嗤笑道,因為韓道勳及韓氏,他不反對將韓謙當成一枚棋去經營,但心底對韓謙還是滿心不屑。

  …………

  …………

  韓謙回到蘭亭巷住處,天色未晚。

  這時候晚風吹來,天氣涼爽,韓謙卻有一種汗流浹背的虛弱感。

  一路走回來,特別是跟馮翊、孔熙榮他們分開後,他實在是怕哪條巷子突然撲出一個刺客,將他當場刺死。

  也是到這時候,韓謙才稍稍鬆口氣,知道自己的裝腔作勢奏效,最迫切的殺身之禍算是勉強免除掉了。

  韓謙與趙闊推門進宅子,卻看到父親韓道勳陪一個身穿青衣的中年人坐中堂說話,看到他這邊走進來,臉頓時就黑了下來,劈頭就罵道:「你這混賬傢伙,剛到金陵,都不及歇口氣,就跑去哪裡鬼混了?」

  韓謙這一刻也有些犯愣。

  要是說他拉馮翊、孔熙榮跑去晚紅樓找姚惜水,大概能將他父親韓道勳氣個半死,但他此時也不知道范錫程留在宅子裡,有背著他跟父親韓道勳嚼什麼舌根,心想他此時編謊話怕也難糊弄過去,甚至有可能令他父親韓道勳對自己越來越厭惡。

  韓謙剛才去見姚惜水,實際是將他父親韓道勳當作最大的籌碼,令姚惜水及晚紅樓幕後神秘的主人願意用他為棋子。

  要不然的話,他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再裝腔作勢,又哪裡值得姚惜水這些人冒那麼大的風險在他身上下注?

  重新爭取他父親韓道勳的信任,才有可能做更多的事情,將來也才有可能說服他父親,不要去做「文死諫」的傻事,去觸怒生性已經變得多疑、變得剛愎自用的天祐帝,從而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

  「孩兒跑去銅器鋪討來十二餅金子,又被馮翊、孔熙榮跑去晚紅樓想放鬆一下,但到晚紅樓想到爹爹的教誨,沒敢將十二餅金子揮霍掉。」韓謙將十二餅金子從懷裡掏出來,畏畏縮縮的遞過去。

  韓謙心裡是暗自饒幸。

  他從晚紅樓出來時,一心想著離開是非之地,拉著馮翊、孔熙榮二人就走;而馮翊、孔熙榮看到他從銅器鋪拿到金餅子,心裡認定今天是他請客,三人就這樣徑直走了出去,也沒有誰攔著他們,就這樣圓滿完成了一次霸王嫖。

  而這二十枚小金餅子在手裡,也就令他此時所編的九真一假的話,聽上去十分的可信。

  「……」韓道勳朝趙闊看過去。

  「少主從銅器鋪確實就拿了十二餅金子。」趙闊也沒有想明白少主韓謙今天怎麼沒有將這些金子揮霍掉,但他回了這麼一句,也不再隨便多說什麼。

  「混帳傢伙,快過來給郭大人行禮!」韓道勳這時候再責罵,但語氣緩和多了,要韓謙給青衣中年人行禮,隨手將那十二餅金子扔身旁的小案上。

  韓道勳今日從宏文館回宅子,被郭榮堵到路上,不得不請他到家裡飲酒,沒想到回宅子,就聽說范錫程說韓謙到城裡都沒有歇一口氣,就跟馮翊、孔熙榮跑了出去。

  韓道勳當真是心肺都快要被氣炸了,看到韓謙一臉美滋滋的從外面回來,也顧不得郭榮在場,當場就要發作。

  聽韓謙這麼說,韓道勳臉色才稍稍好看些。

  金陵世風奢靡,十七八歲的世家子流連歡場已是常態,雖然這是韓道勳深惡痛絕之事,但這也非他此時一人能更改的世風。

  而韓謙此前的荒廢乖戾,也令他傷透了心。

  不過,韓謙這次到晚紅樓後竟然還能懸崖勒馬,沒有將剛從韓記銅器鋪討要的十二餅金子揮霍掉,卻鑿實令韓道勳既意外又欣慰,這逆子還算是沒有完全不可救藥的地步。

  韓謙看到他父親韓道勳神色及語氣都緩了下來,心想眼前這一關算是過去了,給青衣中年人施禮道:「小侄韓謙見過郭大人……」

  「既然都自稱小侄了,這裡也沒有外人,就喊我郭伯伯吧。」青衣中年人哈哈笑道。

  韓謙看這人皮白肉嫩,面相要比他父親韓道勳年輕許多,但要自己喚他「伯伯」,年紀想必是在他父親韓道勳之上,再看到頷下無須,面相有著說不出的陰柔,心裡微微一凜:宮裡的宦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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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信任

  這時候范錫程跑過來說酒已經燙好,韓道勳邀郭榮到西廂房的飯廳坐下來,也沒有山珍海味,一碟臘豬肉、一碟白切羊肉、一碟茨菇燒雞都還是韓謙他們今日從山莊帶過來的食材,一壇杏花黃燙熱,酒香盈室……

  韓道勳將范錫程、趙闊等人遣下去,單留韓謙陪坐在一旁伺候他與郭榮吃酒。

  韓謙在旁邊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酒過三巡才知道青衣中年人是內侍省內僕司丞郭榮。

  這次三皇子出宮,雖然不直接冊封親王,僅僅封侯,年紀輕輕,也沒有承擔公職,因此侯府暫時不會設長史、主薄等官員,但三皇子即便封侯,也絕對跟異姓侯不同。

  三皇子畢竟沒有成年,其府中諸事皆由內侍省負責,這個郭榮,就是將隨三皇子出宮就府的內侍首領,負責統領三皇子侯府的大小事務。

  除此之外,三皇子侯府還將擁有一支一百二十人的侍衛隊伍。

  雖說三皇子的侍讀講師,會從朝中選擇名儒充任,但韓謙、馮翊等四名陪讀的大臣之子,平時在臨江侯府則還是要聽郭榮管束。

  韓謙雖然住到金陵的時間不長,但知道他父親韓道勳,除了跟幾個宣州籍的故交有所往來外,也不結交朝中大臣,更不要說跟宮中的宦臣來往了。

  他想當然的以為這次父親特地將郭榮請到宅子裡飲酒,是為他這個不肖子費盡了心機,心裡還有些小感動。

  「郭大人這次到三皇子身邊伺候,父親可知道是宮中哪位主的主意?」韓道勳派范錫程親自駕車送郭榮回宮門,韓謙站在巷子口,看著馬車消失在巷口,見他父親臉上頗有憂色,疑惑的問道。

  「……」韓道勳訝異的看了韓謙一眼,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孩兒在三皇子身邊伺候,難免要說些討好大人的乖巧話,但要是搞不清楚郭伯伯是宮中哪怕大人提拔到三皇子身邊伺候的,孩兒怕會說錯話。」韓謙說道。

  「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

  韓道勳見韓謙平時荒嬉混帳,關鍵時刻還是能知道輕重險惡,也是稍稍寬心,看了看左右,與韓謙一邊進宅子一邊說道,

  「三皇子乃世妃王夫人之子,三皇子出宮就府,說是一切事務由內侍省負責,但這些年來宮裡的大小事務,都是由安寧宮那邊主持……」

  楚國新創才十二年,但仿製前朝政制,已經形成頗為龐大的官僚體系,宮中內宦也人員雜多。

  韓謙到金陵才四五個月,以往對朝中之事漠不關心,但也知道後宮之中此時有三個女人的地位最為尊隆。

  皇后徐氏乃後宮之主,長居安寧宮,生太子楊元渥,徐後大弟徐明珍不僅是當朝國舅爺,也是楚國現存的六大實權節度使之一,此時徐家還有多人在朝身居要職。

  雖然說太子楊元渥荒嬉乖戾,不為天祐帝所喜,但此時能穩居東宮,能得一批大臣擁戴,除了他身為嫡長子、徐後乃是天祐帝的患難結髮之妻外,跟徐明珍在壽州手握兵權以及徐知詢、徐知訓等人在朝中掌控權柄也有極大關係。

  世妃史氏生信王楊元演。

  信王楊元演無論是秉性、才幹,都更像天祐帝,此時兼領楚州防禦使,領兵駐於楚州,與徐明珍所節制的壽州以及西邊的軍事重鎮襄州,共同組成對抗北部強藩梁、晉兩國的防線。

  世妃王夫人所生皇子楊元溥年紀最小,今年才滿十三歲,一直住在宮中。

  世妃王夫人雖然年僅三十歲,但聽說懷皇子溥之前僅是皇后徐氏身邊的貼身丫鬟,乃是天祐帝酒後所幸,只是事後並不得天祐帝寵幸,又受皇后徐氏猜忌,只是生下皇子楊元溥才得封夫人。

  韓謙此時自願淪為晚紅樓潛伏在三皇子楊元溥身邊的一枚棋子,以解眼下的危機,但晚紅樓的陰謀敗露,他還是難逃殺身之禍。

  他想要見機行事,就要先將三皇子楊元溥身邊複雜的人跟事搞清楚才行。

  「即便郭大人乃是安寧宮所遣,但你在皇子身旁,言語也不可以輕浪!」不用韓謙追問,韓道勳他都怕韓謙到三皇子身邊行事猛浪,將韓謙喊到堂屋,耐著性子將一些厲害關係,跟他一一剖析……

  「父親不要忙著教訓孩兒,孩兒這幾天也有在想這事,父親先聽孩兒說一說,要是有什麼差池,父親再指出謬誤,孩兒印象能更深刻一些。」韓謙壯著膽子說道,他以後想要獲得更大的裁量權跟自由度,還是要得到他父親韓道勳的信任才行。

  「……」韓道勳微微一怔,但也沒有打斷韓謙的話,畢竟他說再多,也要韓謙聽到心裡去才行,此時也就不妨聽聽韓謙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郭榮即便是安寧宮派出的人,但在朝中畢竟是以皇上的意志最大,將來要說有誰能令郭榮見風使舵,那第一人無疑就是皇上。故而郭榮內心真心的態度,還是會因為皇上的喜好有微妙的轉變,不能一而概之,所以即便一定要說些偏向太子及安寧宮的討巧話,但在郭榮面前,也要適度,」

  韓謙將他這段時間整理過的信息說出來,

  「此時朝中傳言皇上不喜太子,只是忌憚徐後及徐家已經尾大不掉,才不敢輕舉妄動。這樣的事情即便很多大臣都心知肚明,但照道理來說,朝中不應該妄議,更不應該傳到孩兒這些人的耳中,然而孩兒到金陵都沒幾個月,就聽到不少人在私下裡議論此事,孩兒心裡就想,這應該是有人在背地底故意散播此事。不過,不管有心人是誰,要是以為三皇子溥年紀尚小、與皇位無望,最不受忌憚就大錯特錯了,因為水攪渾起來,誰都難獨善其身。孩兒也有自知之明,雖然談不上無可救藥,但肚子裡的學問實在有限,應該沒有資格到三皇子身邊陪讀,但偏偏有人將孩子與馮翊、孔熙榮、周昆選出來,顯然是用了心機的。這反過來也無疑說明,並非所有人都認為三皇子沒有一絲機會的……」

  「……」韓道勳聽韓謙侃侃而談,微微一怔,隨之眼瞳裡的光芒驟然更凌厲,追問道,「這些話你都聽誰說的?」

  韓謙他還想裝腔作勢一番,然後接著暗示他父親周昆摔得半身不遂不是純粹意外,但沒有想到他父親壓根就不相信這話是他自己想明白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警惕有人在背後教唆他,他也是無奈。

  韓謙苦笑一下,說道:「有些話是馮翊、孔熙榮他們兩個人今日來找孩兒說的,有些話是孩兒自己瞎想的。」

  無論馮文瀾還是孔周,目前都是朝中態度中立或者說態度曖昧不明的將臣,他們應該知道其子到三皇子楊元溥身邊陪讀不是什麼好差事,這些天抓緊時間教導,也是應有之舉。

  韓謙這麼解釋,韓道勳倒覺得合理,他確實有些擔心已經有人直接將目標放到韓謙身上了。

  「不管這話你是聽誰說的,你能聽進去就好,」

  韓道勳正色說道,

  「郭大人那邊,你要親近,但不可失去分寸。另外,三皇子雖然受忌憚,也確實有不少人在他身上有所圖謀、算計,但三皇子年紀尚小,只要朝中大局能盡快定下來,三皇子都沒有真正成年,他身邊的人即便會受忌憚,也不會太深。你此時還是要擯棄他念,在三皇子身邊跟著好好讀書,守住本分,不要胡作妄為,也就足夠了!」

  「既然父親要孩子動不如靜,但今日請郭伯伯到府上來,又是為哪般?」韓謙到底不願意被他父親韓道勳太輕視,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韓道勳異樣的打量了韓謙一眼,說道,「有些事你莫要瞎問,更不要出去瞎說。」

  「孩子心裡明白了。」韓謙悶聲說道,心想難道自己猜錯了,郭榮並非他父親主動請過來喝酒了?

  韓謙心裡又琢磨,馮翊的父親馮文瀾乃戶部侍郎,孔熙榮的父親孔周乃左神武軍副統軍,都是朝中態度暖昧的實權派將臣,馮翊、孔熙榮被有心人選到三皇子身邊陪讀,這可以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但他父親韓道勳身為秘書少監,官居清閒,自己被捲入是非之中,卻是有些奇怪了。

  換作之前,韓謙絕不可能會想到這麼深,但此時的他不知不覺已經受那古怪夢境影響太深了。

  所得的消息太有限,分析不出什麼來,而他父親還將他當成不學無術的輕浮浪子,韓謙此時得不到他父親的信任,也不再糾纏追問下去,瞥眼看了一下他剛才拿出來的十二枚小金餅,還讓他父親韓道勳扔在堂屋的桌几上,便要告辭退出去。

  「十二餅金子你拿去用吧,以後在三皇子身邊,也少不得要有用度,但不許再像以往那般揮霍無度!」韓道勳嚴厲的說道。

  十二枚小金餅,價值十二三萬錢,即便放在官宦之家也非一筆小錢。

  韓道勳此時擔任秘書少監,俸祿以及應季的賜賞,一年加起來可能也就四五十萬錢而已。

  這些年中原地區戰亂頻生,長江以南也不安生,倒是大量的豪族富戶隨天祐帝南遷到金陵,致使金陵附近的糧田地價騰漲。

  即便如此,江乘縣的良田每畝也不過萬錢而已。

  這十二枚小金餅在金陵能拿十二三畝上好的水田。

  而像他們今天到晚紅樓,即便不霸王嫖,即便是找姚惜水這樣的人物出來作陪,也只需要一兩枚小金餅就夠痛痛快快的瀟灑一次了,畢竟不是買姚惜水的紅丸。

  要不是韓謙背靠宣州大族韓氏,也是絕對沒有機會如此揮霍無度的。

  「孩兒以後從銅器鋪支用多少,又用在哪些方面,叫趙闊記到帳薄裡,按季報給父親知道。」韓謙說道。

  他即便此時不指望能擺脫晚紅樓的控制,但眼下要與馮翊等人交好,要將趙無忌招攬到麾下,甚至籠絡趙闊等家兵不給他添亂,都要用錢。

  而他到三皇子身邊陪讀除了偶有賞賜外,不會有什麼固定的俸祿能領。

  他想著以後還要繼續從韓記銅器鋪支度金錢,同時又不想因為這個而遭他父親韓道勳的猜忌跟質疑,還不如現在就定下立賬供查的規矩。

  「你有心知道收斂就好。」韓道勳臉色沉鬱的說道,雖然沒有直接阻止,但看神色也不想看韓謙繼續從韓記銅器鋪支取錢財揮霍。

  *************************

  韓謙回到房裡,隨後趙闊叩門,端著銅盆送洗漱水來——晴雲身體瘦弱,不敢騎馬,今天就沒有隨韓謙他們到城裡來。

  韓謙洗漱過,指著桌上的十二餅金,跟趙闊說道:「你剛才沒有瞎說話,很好——我身邊沒有帳房,這往後錢物,便由你來替我掌管。以後從銅器鋪度支多少、花銷多少,花銷在哪些地方,你都給我得用腦子記住,每個月跟我父親說一下細賬……」

  「老奴絕不敢多嘴。」趙闊說道。

  「這我叫你去說的,有誰責怪你多嘴了?」韓謙說道。

  「……」趙闊聽韓謙這麼說,便點頭答應下來,說道,「少主要沒有其他吩咐,老奴就先出去……」

  趙闊說罷,便將韓謙洗漱過的水連銅盆一起端出去。

  韓謙眉頭微微皺起,盯著趙闊離開時的背影。

  趙闊看似家兵中最不起眼的一人,年紀也有四十多歲,但生性慵懶、懦弱,似乎誰都能差使得了他,因此也受其他家兵輕視。

  韓謙借趙無忌殺死范武成,迫使范錫程心灰意冷,難再像以往那般管束自己,而其他家兵看到韓謙胳膊肘往外拐,竟然偏袒傭戶之子,與韓謙更是疏遠,因而韓謙目前能用的人,還是只有趙闊一個。

  這段時間,韓謙也刻意在家兵中提升趙闊的地位。

  照道理來說,韓謙此時的地位都未穩,無論是恐嚇也好、拉攏也好,趙闊真要是性格怯弱之人,那心裡多少應該有所惶恐才是,但韓謙這段時間在他身上卻看不到這點。

  而且范大黑在他跟前抱怨過,說趙闊老不記事,要緊些的事情都不能交給趙闊去做,但趙闊此時似乎卻沒有覺得將每個月的一筆筆收支細帳記住,是多難的事情。

  趙闊是晚紅樓的人?

  不。

  韓謙不認為趙闊會是晚紅樓的人。

  趙闊到韓家充當家兵,是他父親韓道勳在楚州任推官時的事情,都已有五年了……

  要是晚紅樓那麼早就在他父親韓道勳身邊佈局,這一次他們只需要順勢而為,利用趙闊控制住他就行了,怎麼可能第一個就想到除掉他,以便他們的人有機會潛伏到三皇子身邊去?

  趙闊不是晚紅樓的人,應該跟姚惜水這些人沒有牽扯,或許借個地方藏身而已,對他父親韓道勳、對他並沒有什麼不利之心?

  韓謙這麼想,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但身上噬人的蝨子已經那麼多了,他暫時還不想在趙闊身上打草驚蛇,令局面變得更複雜。

  趙闊看著身形佝僂、性子懦弱,端著盛滿洗臉水的銅盆剛走下抄廊,似乎意識到自己露出破綻,又似乎直覺到韓謙盯著他看,身子在廊下陡然一僵,停了有那麼幾秒鐘,才轉回頭看過來。

  見韓謙盯著自己,趙闊問道:「少主,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什麼事情了。」韓謙不動聲色的說道。

  隨後便將房門輕輕掩起來,韓謙心想以後還是想辦法將趙闊從身邊趕出去,但現在他手裡實在是沒有人可以用。

  想到身邊沒有一個人能令他放心,要時刻擔心第二天腦袋有可能會搬家,韓謙坐在房裡,也是有些心浮氣躁,只是擺開拳架子,打一趟石公拳,勉強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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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侯府

  八月二十八日,是個好日子,也是三皇子出宮就府的日子。

  韓謙一早就與馮翊、孔熙榮趕到皇宮東邊的鳳翔大街。

  大街上一片寧靜,兵卒還沒有清街,行人照常穿梭其間,並沒有意識到今天與往日相比有什麼不同。

  看來宮中不想大肆渲染三皇子之事。

  三皇子楊元溥受封賞賜的臨江侯府,就位於鳳翔大街上,距離皇宮望江門不過三四百步的距離。

  雖然三皇子楊元溥年紀尚小,不會擔當公職,府中不設長史、主簿等職,但郭榮之下,車仗、儀禮、膳食、醫藥、寢侍等事都有專人負責;此外,還有天祐帝從侍衛親軍中親自挑選的一百二十名忠誠健卒組成侯府侍衛營。

  韓謙他們趕到臨江侯府,大部分侍衛、內侍以及從小就伺候三皇子的宮女,小兩百人都已經住進侯府裡。

  侯府這邊也收拾停當,院子裡花團錦簇、綠樹成蔭,雖然暑熱天還沒有過去,院子裡卻十分的清涼。

  不過,侍衛營指揮陳德以及侯府內史也就是侯府總管郭榮,與剛得臨江侯冊封的正主三皇子楊元溥還沒有出現。

  除非三皇子楊元溥有召,要不然,韓謙他們不能隨便闖入後院或侍衛營的駐院,但侯府前院就有三進四跨之大,甚是開闊。

  前庭居中是宴賓會客的正堂,東首則是授課讀書的書舍,中間連著一座畝許地大小的小遊園。

  假山湖石,藏在柳蔭下的淺水池塘裡,十數尾錦鯉正歡快的游動著。

  從宮裡出來、以後就在侯府伺候的青衣內侍、宮女,有二三十人在前庭的正堂、書院收拾著,準備迎接正主就府。

  西首的院子,則是賓客隨行僕傭等候的宅子;平時在前院值守的侍衛,也多留在那裡,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不會隨意出來走動。

  韓謙、馮翊、孔熙榮出行都有家兵奴僕跟著,韓謙以後會專門將趙闊以及昨天才到城裡來的范大黑,以及另一個年紀剛二十歲出頭的家兵林海崢帶在身邊。

  趙闊他們進入侯府後不能隨便走動,這時候正在西邊的院子接受侍衛營參軍的質詢、審查,確保他們身份來歷清清白白,出現在三皇子楊元溥身邊,不會產生任何問題。

  而待衛營一百二十人,即便都是精銳騎兵,在楚國軍制裡也僅僅算作一營之兵,但在陳德之下,還有一名參軍輔佐,這是天祐帝要確保侯府及臨江侯身邊隨時隨地都要有武將輪替戒防。

  韓謙站在書舍前的院子,看池塘旁一座湖石高過人頭,孔竅玲瓏,一株木槿花開正盛,與十數株韓謙叫不出名字的花草爭奇鬥豔,似乎昭示著這棟宅子蘊藏著無限殺機。

  「你在想什麼?」馮翊拉著孔熙榮跑過來,問道。

  「我們過來,都等了有一個時辰,都不知道殿下什麼時候出宮,我們要在這裡等多久?」韓謙抱怨的說道。

  「那就等著唄,要不然還能怎樣?」

  馮翊也是百無聊賴,俄而想到什麼事情,壓低聲音跟韓謙說道,

  「臨江侯府裡裡外外都是安寧宮指派的人手,在他們面前,我們絕不能跟三皇子太過親近,但侍衛營指揮陳德,是世妃王夫人唯數不多在朝中得到任用的娘家人,聽說是世妃跑到皇上跟前哭哭啼啼求了許久,才得以貼身護衛三皇子安全的。不過,聽我姨夫說,陳德卻是貪財好賭的慫貨,真要遇到什麼事,怕是不能指望他敢捨命保護三皇子……」

  「殿下身邊能遇到什麼事?」韓謙不以為意的說道。

  「……」馮翊嘿嘿一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韓謙相信馮翊在家裡定是受了不少告誡,暗中琢磨他的話,心想馮文瀾此時就猜測三皇子楊元溥身邊可能會有血光之災發生,對可見他對局勢,或者說對安寧宮那位的認識,顯然要比他父親清醒得多。

  不過,就算歷史的軌跡不發生更改,安寧宮那位也會等到四年天祐帝駕崩才會對楊元溥動手,韓謙這時候更感興趣的,還是頂替周昆的另一名陪讀人選到底是誰。

  韓謙剛要問馮翊有沒有聽到什麼消息,就聽到外面長街傳來一陣如急雨般的馬蹄聲,收住在府門侯前,心想晚紅樓千方百計將送到三皇子身邊的這個人終於露面了?

  「馮翊,你們都先到了!」

  韓謙與馮翊循聲往外望去,就見一名身高馬大的錦衣少年,看年齡跟他及馮翊相差無幾,腰挎長刀的闊步走進來。

  韓謙他們到侯府陪讀,除了陪同三皇子讀書外,還要陪同三皇子練習騎射,同時也是侍衛營的成員,受封從七品勳官武騎尉,所以韓謙以及指定跟隨他的趙闊、范大黑,都能攜帶刀弓進入侯府。

  真要遇到什麼事情,他們自然都有衛護皇子的職責。

  少年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眼神有些凌厲的打量著韓謙問道:

  「你應該就是韓謙了吧?」

  「我還以為是誰頂替周昆呢,原來是李衝你啊,你爹信昌侯以及你們李家手腕通天,怎麼還讓你幹這個苦差事啊?」馮翊聳聳肩,言語間對新來的這個少年,並不是十分友好,顯然之前不是一路人。

  與浙東郡王李遇同父異母的兄弟,信昌侯李普?

  韓謙對金陵城裡的王公大臣、名門豪族再不熟悉,對在楚國能與徐明珍等人並列六大名將之列、曾率兵攻陷兩浙,將越地十四州併入楚國的浙東郡王李遇,以及其弟信昌侯李普,也是知之一二的。

  韓謙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到信昌侯李普之子,會是晚紅樓費盡心機,要送到三皇子楊元溥身邊的人。

  難道說信昌侯李普跟晚紅樓有勾結,又或者說信昌侯李普就是晚紅樓幕後的神秘主人?

  信昌侯李普所在的李氏,原本是洪州大族,追隨天祐帝開創楚國基業,有多人在朝中出將拜相,其中以李遇、李普兄弟最為知名。

  特別是李遇,與徐明珍作為楚國開朝六大名將之一,在攻陷兩浙後一度擔任越州節度使,掌握浙東的軍政大權,李氏在浙東儼然又成割據一方的強藩。

  天祐六年,梁太祖親率數十萬兵馬犯壽州,天祐帝調李遇、李普兄弟率部進駐楚州,威脅梁軍側翼。

  待梁軍撤圍而去,天祐帝就調李遇到朝中擔任樞密副使、兵部尚書,不想再放李遇回浙東,實際上是有防範李遇專擅地方的用意在。

  李遇也是知情識趣,接到帝旨,就將兵權交給當時的副帥、同時也是擔任楚州防禦使的信王接掌,他率兄弟李普、大將張蟓等人抵達金陵赴任。

  天祐七年,李遇又以傷病纏身為由,辭去兵部尚書、樞密副使等職,請求回鄉養病。

  天祐帝冊封李遇為浙東郡王,許其回到家鄉洪州養病,留信昌侯李普出任兵部侍郎。

  韓謙不覺得李遇有什麼問題,要是李遇跟晚紅樓有勾結,當年就不會如此輕易就將兵權交出來了。

  有問題的是李普!

  由於朝中軍權受樞密院、南衙、北衙軍司掌控,兵部早就被邊緣化了,李普出任兵部侍郎,更多是位高權微的虛銜。

  對曾經與其兄一起執掌數十萬兵權、割據地方的李普而言,心存怨意,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晚紅樓謀劃極深,有信昌侯李普這樣的人參與進來,才是正常。

  「我不管你是怎麼騙得夫人的信任,竟然也被安排到楊元溥這廢物身邊來的,但是你要記住一點,在臨江侯府,沒有我的吩咐,你要敢有什麼輕舉妄動、壞我大事,小心我要你的性命!」

  馮翊、孔熙榮因事到其他院子裡去,李沖這時候湊到韓謙身邊說話,看他嘴角露出一彎淺笑,別人還以為他是拉近跟韓謙的關係,看不到他眼裡所藏的騰騰殺氣。

  「你連夫人為何將我安排在三皇子身邊都不知道,就敢說這樣的話,未必太大膽了吧?」韓謙轉過身,盯著李沖虛張聲勢的眼睛,笑著問道。

  李沖不威脅還好,出口威脅,頓時叫他看穿李沖的底細。

  李沖應該對其父李普與晚紅樓背後的真正機密不會知道多少,要不然的話,他作為一枚棋子突然出現在棋局之中,晚紅樓不會不跟李沖解釋清楚來龍去脈。

  這同時也進一步說明,信昌侯李普並非晚紅樓的真正主人,要嘛是同謀,要嘛也只是晚紅樓手裡所掌握的一枚棋子。

  韓謙這麼想也很正常,要是信昌侯李普就是晚紅樓幕後的主人,而非晚紅樓所掌握、利用的一枚棋子,李普沒有必要對自己的兒子隱瞞太多。

  既然在這局棋裡,李沖並不比自己更重要,韓謙又豈會將他當回事?

  李沖微微一怔,眼眸閃過一絲怒色,他不知道夫人為何要將不學無術的韓謙也安排到三皇子身邊來,更沒有想到廢物似的韓謙竟然敢反抗他?

  「要我配合你成事也行,我也不想跟你爭什麼,但你首先要將你的計畫說給我知道,要不然,我怎麼知道自己不會礙到你的計畫?」韓謙繼續說道。

  天祐帝有三子,太子楊元渥、信王楊元演都已經成年,也都生養子嗣,無論晚紅樓幕後的神秘主人想要推翻楚國,亦或是竊取楚國的權柄,直接綁架臨江侯楊元溥或刺殺楊元溥都是不行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太子楊元渥、信王楊元演都發生意外,而最終得以登基的楊元溥,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又或者,退一萬步,楊元溥要是能趕在天祐帝駕崩之前,就藩地方,最終也落在他們的控制之中,也不能算是一個壞的選擇!

  隨楊元溥就藩地方,對韓謙來說,也不是一個壞的選擇。

  只是韓謙完全不清楚晚紅樓幕後的具體計畫,也不清楚他們這麼做的成功機會能有多少。

  「……」面對韓謙看似合理、循循善誘的問題,李沖眉頭卻是一挑,不屑與韓謙這樣的廢物謀事。

  韓謙恨得牙癢癢的,心想以後定要找機會,收拾這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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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皇子

  臨近午時,十數騎從西往東馳來,蹄音如驟雨籠罩長街。

  韓謙、馮翊、孔熙榮、李沖,與侍衛營副指揮兼參軍錢文訓、侯府典事管保等人迎出侯府,看到一隊車馬從宮門往這邊馳來,當前十數騎大聲呼喝著,在半空中啪啪直響的抽打皮鞭,將無關人等從長街上驅趕出去。

  很快一乘裝飾華麗的馬車就在郭榮、陳德等人的護衛下,馳到侯府前停下來。

  馬車紗簾遮掩,韓謙隨錢文訓、管保等人上前參拜行禮,就見一個體態豐盈、身材高挑、姿色頗豔的女官,從車裡揭開簾子,伸手要牽身後的少年走下馬車來。

  三皇子楊元溥臉色有些蒼白,手縮在身後,咬著嘴唇,沒有讓女宮牽他下車,而是僵站在車前,打量著守在侯府庭門前的眾人,似乎還不知道怎麼應付眼前這一大群他名義上的部屬,頗有些生怯。

  韓謙站在一旁,看馮翊掩飾不住都快要打哈欠,知道三皇子楊元溥此時表現出來的生怯讓他有些失望了。

  「戶部侍郎馮文瀾之馮翊、秘書少監韓道勳之子韓謙、左神武軍副統軍、忠武將軍孔周之子孔熙榮、信昌伯李普之子李沖,日後都是侯爺您的陪讀及差遣——侯爺您以後也要對他們四個好好親近……」郭榮翻身下馬,清了清些尖銳的嗓子,給三皇子楊元溥介紹韓謙等人。

  孔熙榮歷來唯馮翊馬首是瞻,馮翊站在那裡不動,他也不動。

  韓謙也是不動聲色,這時候看到那女官,暗中伸手推了三皇子楊元溥一下,似乎催促他說些話,但三皇子楊元溥的神色在這一刻變得更加僵硬,似被毒蛇舔了一下似的。

  韓謙看到這一幕,想到馮翊剛才說過,楊元溥身邊除了侍衛營指揮陳德外,其他人都是安寧宮指派的人手,看來真是不假。

  侯府大門前的參拜,氣氛有些冷了起來。

  侍衛營指揮陳德長得倒高俊挺拔、孔武有力,頗有英武之姿,但是他跟世妃王夫人沾親帶故,此時才是小小的營指揮,要嘛被安寧宮打壓得厲害,要嘛就像馮翊剛才所說的,此人不足為恃。

  陳德看到韓謙等人對三皇子楊元溥不夠熱情,眉頭一挑,朝三皇子楊元溥說道:

  「殿下還沒有看過自己的侯府吧,外面天氣炎熱,殿下還是先進侯府歇下來,有什麼事情,等進侯府再吩咐我們不遲……」

  眾人簇擁著三皇子楊元溥進侯府。

  這時候韓謙他們才被允許跟著一起進內宅。

  內宅候著的內侍、宮女更多,地方上也更大,重重疊疊的院落有十數重之多,但還嫌粗陋,遠不如晚紅樓曲徑通幽、景緻迷人。

  在臨江侯府的北面,是一座空曠顯得有些荒蕪的園子,約有十一二畝地左右,比臨江侯府小不了多少。

  園子四周用木柵牆圍了起來,韓謙看園子內的遺蹟,這裡之前應該是一座小規模的軍營。

  園子是作為侯府侍衛營日常操練之地,侍衛營的駐院以及馬廄等建築,就建在園子的東北角上,有夾道能通往侯府各處,以便遇到警情時,武卒持刀弓能以最快的速度增援到各個角落。

  三皇子楊元溥興致不高,眾人陪著草草用過餐,說了一會兒話,百無聊賴,就要到後園子觀看侍衛營的將卒操練。

  雖說天祐帝鼓勵皇族子弟及皇子勤習騎射,但三皇子自幼養於宮禁之中,沒有接觸刀弓的機會。

  到後園子裡看到侍衛煞有模樣在那裡練習射箭,楊元溥眼瞳裡第一次流露出感興趣的神采來,卻頗有膽怯的問郭榮:「郭大人,本侯也能射箭?」

  「陳將軍乃陛下親點給殿下的騎射師傅,殿下能不能射箭,這得問陳將軍。」郭榮對三皇子楊元溥在自己面前所表現的小心翼翼,視如無睹,將這方面的事情推給侍衛營指揮陳德。

  「陛下、世妃都吩咐過,殿下就府,原本就是要學習騎射的,陛下以後也會不時考校殿下的騎射練習得如何——殿下不但今日可以射箭,往後還要能吃得下辛苦,不要讓陛下失望才行。」陳德早有準備,當下就叫人準備好一張製作精美的獵弓,重新擺好箭靶,叫三皇子楊元溥試射。

  也許是一個多時辰的接觸,韓謙等人都相當克制的表現應有的謙卑跟小心翼翼,叫三皇子楊元溥找回些自信,他接過陳德為他準備好的獵弓,試拉了兩把,問韓謙他們道:「你們可都會射箭?」

  「我們當然都有學過。」馮翊頗有些驕傲的說道。

  「那你們先射給我看。」楊元溥說道,先將手裡的獵弓替給人高馬大的孔熙榮。

  韓謙等四人裡,孔熙榮長得最為結實,又是大將孔周之子,楊元溥就想先看他箭術如何。

  孔熙榮接過獵弓,拉了兩把,嫌棄的說道:「這弓太軟,換黃楊長弓,我射給殿下看。」

  陳德眉頭微皺,但還是示意手下將身上所背的黃楊大弓解下來,替給孔熙榮。

  軍中這種特殊的黃楊大弓,拉滿需要一石五鬥力。

  侯府侍衛營一百二十名健卒,人人皆配此弓,可見為了衛護皇子的人身安危,在侍衛人選上,沒有誰敢做手腳。

  孔熙榮氣力極大,侍衛所用的黃楊大弓對他來說,剛好夠用,拿出三支箭,走到箭靶一百二十步外,三箭先後射中靶,以示他不凡的箭術,又將黃楊大弓替給韓謙:「你要用此弓射箭?」

  韓謙苦笑一下,朝楊元溥說道:「我可不敢跟孔熙榮比箭術,殿下您這張弓借我用吧。」

  韓謙現在是能勉強拉開黃楊大弓,但勉強拉滿弓弦,又哪裡會有準頭可言?

  長弓的射程,跟拉滿弦的弓力直接相關,一石弓才能射一百二三十步之外的物體。

  韓謙從三皇子楊溥手裡接過的獵弓,那是一張不過四五鬥力的軟弓,便走到五十步外連射三箭。

  雖然三箭皆中靶心左右,但他的箭術,還是遠不能跟拿強弓在一百二十步外射中箭靶的孔熙榮相提並論。

  馮翊荒嬉無度,主要還是不喜讀書,性情反覆無常,但對騎馬射箭這事卻也不生疏。在武風極盛的當世,郊遊野獵也是世家公子最貫常的遊樂活動之一。

  馮翊拿起獵弓,在五十步外,三箭皆中靶心,箭術要比韓謙稍好看許多。

  李衝要想保持準頭,不敢將黃楊大弓拉得太滿,就在一百步左右射箭,但箭箭皆中紅心,令侍衛看了也紛紛喝彩。

  這一百二十名侍衛精銳雖然說是都擅箭術,但能做到這一步的,也僅三五人而已,李沖不愧是將門虎子。

  李沖眉頭一揚,將黃楊大弓交給陳德身旁的侍衛時,揚頭朝韓謙這邊看來,不無得意炫耀之色。

  韓謙卻不理會李沖,他注意到臨江侯楊元溥的眼裡,這時候流露出羨慕、興奮的神采,但拳頭貼著大腿外側捏緊,似乎要將此時心裡的羨慕、興奮的神采壓抑下去。

  韓謙驀然想到:臨江侯楊元溥之前就知道李沖會到他的身邊,而且還頗為期待李衝到他身邊?

  韓謙給自己的發現嚇了一跳……

  「我箭術就差你們太多,以後要跟你們好好學習。」

  三皇子楊元溥或許還不知道他剛才的小動作,洩漏了多少秘密,他從韓謙那裡拿回獵弓,先給自己找台階似的說道。

  他的身體都遠沒有長成,說話都帶有些稚氣,氣力比韓謙還要少得多,只能站三十步外將獵弓拉開一半,也學韓謙他們快速射出三箭,但三箭都擦著箭靶的邊緣而過。

  看他持弓握姿,也知道他之前沒有機會怎麼接觸過弓箭。

  楊元溥將獵弓替給陳德,說道:「陳將軍,你來教我射箭。」

  陳德是天祐帝指定給臨江侯的騎射師傅,而韓謙他們既然是皇子陪讀,自然也要跟陳德學習騎射。

  馮翊、孔熙榮這時候抱胸站在一旁,似乎想看陳德有無這個資格;韓謙則是有意無意的觀察著李沖跟臨江侯楊元溥之間的小動作……

  臨江侯楊元溥之前就知道李沖會到身邊,這是韓謙沒有想得到的。

  臨江侯楊元溥知道晚紅樓的圖謀,又或者說是臨江侯楊元溥身邊的人,直接參與晚紅樓的圖謀,告訴楊元溥可以信任李沖?

  韓謙更傾向認為是後者。

  臨江侯楊元溥年紀還是太小,又自幼囿於宮禁之中,心裡藏不住什麼事,很難想像他直接參與晚紅樓的陰謀中去,但倘若有其他人告訴臨江侯楊元溥可以信任李沖,那這個人會是誰?

  臨江侯之母、剛剛得世妃冊封的王夫人?

  畢竟在宮禁那麼複雜的環境之下長大,臨江侯楊元溥膽怯多疑,除了王夫人,韓謙也想不到有誰的話,能讓臨江侯楊元溥深信不疑。

  這時候陳德持黃楊大弓,站在百步之外射出三箭,也是箭箭皆中靶心,贏得侍衛一片喝彩,看來並非馮翊所嗤之以鼻的那般無能。

  然而韓謙此時的心神卻有些恍惚,實在不清楚晚紅樓背後的勢力有多神秘、有多複雜、有多龐大,竟然都早已將信昌侯李普以及世妃王夫人都捲了進去,但仔細想想,要沒有將信昌侯李普、世妃王夫人都牽涉進來攪風攪雨,晚紅樓有什麼信心在臨江侯身上能圖謀到什麼?

  這時候,韓謙也才認識得他徑直闖到晚紅樓攤牌,是何等的冒險,能活著走出晚紅樓,真可以說是命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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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誤導

  韓謙也是被晚紅樓這些人的圖謀跟已經布下的局驚住了,接下來也不敢有什麼輕舉妄動,見臨江侯楊元溥初次接觸射箭便能很勤勉的練習,他也就借這個機會,努力的提升箭術。

  馮翊、孔熙榮百無聊賴,不能隨便離開,便坐在樹蔭下打發了一下午的時間,韓謙一直到天黑,才從臨江侯府出來,帶著趙闊、范大黑返回城南宅中。

  韓道勳今日提前從官署回來,在房間裡準備好酒菜,就等著韓謙從臨江侯府回來。

  韓道勳將侍候的老僕、家兵都遣出去,單將韓謙留在房裡一起用餐,問道:

  「今天殿下出宮就府,你在臨江侯府待了一天,感覺如何?」

  「……殿下臨到午時才從宮裡出來,似乎對出宮之事頗為畏懼,身邊也沒有能得信任的人,一整天話都很少。用過膳後,大家都到後園子裡射箭,殿下練習射箭,甚是勤勉,似有很多的怨氣要發洩出去。陳德、李沖皆擅箭術,馮翊、孔熙榮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大家在後園子裡一直待到天擦黑,才各自告辭離開。」韓謙將今日臨江侯府所發生的事情,說給他父親韓道勳知道。

  當然,韓謙沒有將跟晚紅樓相關的一些細節說出來,但除了這個之外,其他都說得很詳細,特別是楊元溥不自覺間對李沖流露出的親近之意,韓謙也沒有隱瞞。

  楊元溥還是太年輕了,不知掩飾,他相信以郭榮的能耐跟眼力,不需要多久就能看到這點,他不需要刻意隱瞞。

  這令韓道勳都頗為意外,沒想到韓謙這才到臨江侯府跟三皇子楊元溥等人接觸一天,竟然能看出如此之多的內容。

  當然了,天下間最希望不肖子能洗心革面、浪子回頭的,莫過於其父親,對韓謙的轉變,韓道勳既意外又欣慰,卻沒有猜疑什麼,心思很快就轉到其他方面去了。

  「……」

  見他父親韓道勳眉頭微蹙,似在思量著什麼,韓謙心思一動,問道,

  「殿下畏懼身邊的女官及郭大人,這很正常,畢竟他們都是安寧宮派出來的人,但孩兒今日得知頂替周昆到殿下跟前陪讀的是信昌侯李普之子李沖,鑿實嚇了一跳。孩兒被推薦到殿下身邊,父親沒有辦法拒絕,但是誰會想著將李家的人捲進這場是非中去?再看殿下對李沖頗為親近,似乎知道李沖比孩兒及馮翊、孔熙榮三人應該更能信任。」

  韓謙直接問出來,其實是想知道,要是朝中大臣不知道晚紅樓跟李普以及世妃王夫人勾結的內幕,又怎麼看待李沖到三皇子身邊陪讀這件事。

  他想看一看在真正的內幕跟陰謀沒有揭穿之前,又會有什麼比較顯而易見的信息在楚國的王公大臣們中間傳遞;通常來說,這應該是李普、世妃王夫人以及晚紅樓的幕後之主故意給洩漏外界看的信息。

  「你能這麼看問題,倒不枉我這兩個月將你關到山莊修心養性……」韓道勳頗為欣慰的說道。

  「……」韓謙盯著他父親韓道勳,他精心編這段話,可不是為了討這句誇讚。

  「李沖得以到三皇子身邊陪讀,聽說是周泰之子摔下馬後,安寧宮給三皇子身邊選的人就缺了一名陪讀——宮中傳出的信息,原本是說少一人就少一人,但前天信昌侯被到宮中問事,世妃當時也正場,問起信昌侯有個兒子還沒有正式授官職,就讓信昌侯之子補了這個缺。要是如你所說,事情就沒有傳言所說的那麼湊巧啊,或許是浙東郡王是有什麼想法吧?」

  韓道勳想著將話說透要更好一些,

  「浙東郡王與壽州節度使徐明珍歷來不合,又擔心徐明珍乃是外戚,太子登基後尾大不掉,曾私下建言皇上削徐兵權,但不知道怎的,風聲還是洩漏出去,又傳言浙東郡王此舉是想勸廢太子,以致太子素來不怎麼待見浙東郡王。而天祐六年梁軍犯邊,浙東郡王奉旨率部鎮守楚州,從側翼迫使梁王撤軍,之後被調回京中,所部由信王殿下接管,又有人傳言這事是支持信王的大臣在背後進言……」

  韓謙暗感糟糕!

  他能肯定浙東郡王李遇不會跟晚紅樓有什麼勾結,但李沖與三皇子楊元溥親近之事傳開來,將誤導朝中一大批將臣,甚至誤導天祐帝以為浙東郡王參與立嫡之爭。

  這或許正是晚紅樓及李普、世妃所需要的效果,通過有意無意的誤導,以改變朝野對三皇子楊元溥的預期,甚至令浙東郡王無法置身事外,最終不得不支持三皇子楊元溥爭嫡。

  只是這些事情還沒有傳出去,韓謙卻沒有想到,他父親會被他第一個誤導。

  這時候也無法解釋什麼,韓謙囫圇吞棗的將飯菜吃完,跟他父親韓道勳說道:

  「今日看李沖、孔熙榮以及馮翊,他們箭術、拳腳皆佳,孩兒落後太多,有心追趕,但這裡宅子狹窄,擔心夜裡跟趙闊他們學習拳腳功夫,會驚憂到父親休息。再者,讓家兵都留在城外的山莊裡,沒有人管束,時日一久,難免會有所疏怠、驕縱,孩兒就想著在左右可以多添置幾棟院子……」

  看到他父親韓道勳還有些猶豫,韓謙心想要連這點小事都得不到支持,以後還怎麼放開手腳做其他事?

  他便堅持說道,「孩兒手裡有十二餅金子,這時候不用在這些正事上,孩兒就怕什麼時候又不知不覺間揮霍掉……」

  韓道勳更希望韓謙能苦讀經世致用之學,有朝一日能在朝堂之上,成為治理天下的相臣;即便想領兵征軍,學的也應該是排兵佈陣之法,而不是將時間虛耗在武夫之事上。

  不過,韓謙相比較剛到金陵時,已經有極大的改觀,韓道勳也不想對他要求太高,挫傷他難得一見的銳氣,也就沒有約束他太多。

  另外,韓謙所說之事,韓道勳也有考慮。

  范武成之死,不管韓道勳表面上再怎麼安慰范錫程,他心裡多少會覺得范武成有驕縱之嫌。

  這就是親疏有別。

  「多添置幾座院子也好,你交待范錫程、趙闊他們去辦……」韓道勳點點頭道,算是同意下來。

  …………

  …………

  借趙無忌之手殺死范武成之後,韓謙始終沒敢懈怠。

  黑雲弓送給趙無忌後,韓謙給自己備下一張黃楊大弓,還準備了一把斬|馬刀、還一副革甲,用於防身,也用於日常騎射訓練,回到金陵城裡,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現在韓謙白天到臨江侯府坐班,私下裡有什麼事情,都只能夜裡去辦。

  這時候韓謙回房穿好革甲,背上黃楊大弓,手持斬|馬刀,走到前院。

  「少主,這是要去哪裡?」

  范錫程跟韓老山坐在院子裡槐樹下打岔,看到韓謙刀甲整飭的走出來,嚇了一跳,還以為少主韓謙夜裡要出去做什麼打家劫舍的事情,連忙站起來問道。

  韓老山是韓道勳少年時就追隨在身邊的書僮,此時也有五十多歲,目前與妻子周氏一起留在這邊的宅子裡照顧韓道勳的起居——他們膝前原本生養兩個兒子,但在隨韓道勳任職楚州時,都不幸死於戰亂。

  「現在睡覺還早,不想打擾父親休息,便想到前院來練習刀弓,」韓謙將黃楊大弓解下來,靠到樹樁上,又跟韓老山說道,「我父親說還要在左右多添置幾座院子,儘可能多的將家兵都調到城裡來住。韓叔你明天與范爺出去,看看左右有沒有空置待售的宅子。」

  「左右都有人家住著,可沒有聽說誰家要搬出去,將院子讓出來啊!」韓老山不確定的說道。

  「不一定就在左右,蘭亭巷,或者附近的巷子都可以,只要有什麼事情,能及時召喚到就可以了。」韓謙說道。

  夢境裡有句話說得好,這世間,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這近一個月來,韓謙也認真的反思過。

  他倘若一直都是原先那個脾氣乖戾、刻薄寡恩,又沒有什麼威信可言的世家子,在他父親被杖殺於殿前,自己又是朝廷發海捕公文緝拿的「逃犯」時,怎麼指望這些家兵會忠心保護他,更不要指望他們會追隨自己起兵造反了?

  御下之術有很多,但要改變這一切,第一步還是要儘可能多的將這些家兵調到城裡,調到自己身邊來,才有可能恩威並施。

  「……」韓老山眼神下意識就往後面的院子裡飄。

  韓謙裝作沒有看到韓老山的反應,繼續說道:「韓叔、范爺,我父親說了,你們追隨他這麼多年,也早就該都有落腳的地方……」

  韓老山、范錫程都微微一怔,點頭應承下來,說是等明天再出去找附近有沒有空置的宅子。

  韓老山、范錫程跟隨韓道勳時間最久,兩人年紀也大了,不要說賞賜宅院,就算是對脫籍自立門戶,也沒有什麼興趣。

  他們這輩子要嘛戰場廝殺,要嘛伺候他人,讓他們脫籍、自立門戶,也沒有什麼手藝,靠什麼謀生?

  范大黑、趙闊、林海崢三人,聽到前院的動靜跑過來,特別是范大黑、林海崢聽到這事,卻很是振奮。

  他們還年輕,即便性情迂直的范大黑,對未來也抱有憧憬跟一些看似膽大妄為的期待。

  「林海崢,你來陪我練刀!」韓謙拿起直脊刀,連刀帶鞘朝林海崢劈過去。

  「……」林海崢嚇了一跳,連忙摘下腰間的佩刀,連著刀鞘架擋。

  林海崢乃是兵戶出身,才剛滿二十歲,他的父兄皆戰死,他是作為賞賜過來的兵戶,這兩年間才追隨在韓道勳的身邊伺候;此時他的寡母、兩個妹妹以及寡嫂、幼侄都安置在山莊裡充當奴婢。

  林海崢與范大黑一樣,都是自幼習武,隨手就將韓謙劈來的刀架住。

  韓謙心想著他眼下雖然沒有殺身之禍,但保不定晚紅樓的圖謀什麼時候就有可能敗露,又或者他父親犯了「文死諫」的倔脾氣觸怒天祐帝,他得做好隨時遠走高飛的準備。

  他這時候要儘可能爭取范錫程、范大黑這些家兵的忠誠,但有朝一日自己真成了朝廷捉拿的逆黨,主要還得靠他自己。

  「少主,刀械凶險,練習拳腳就好!」看到韓謙一刀斬下去,雖然沒有什麼章法,但既凶且狠,范錫程看著也有些膽顫心驚,忙出聲提醒道。

  韓謙刀雖然沒有出鞘,但刀鞘談不上有多堅固,用力過猛,刀刃還是很有可能破鞘傷人。

  而且韓謙的刀勢凶狠,氣力也頗為驚人,林海崢僅僅是擋架,也封不住韓謙的刀勢,但要還擊的話,要是一時失手,也有可能傷到韓謙。

  范錫程就想著少主韓謙還是練習拳腳穩妥些,要不然的話,無論是林海崢或是少主韓謙,他都不好跟家主交待。

  「花拳繡腿打得再好,也不會是戰場殺敵的真本事!」韓謙對范錫程的勸告置之不理,對林海崢笑著說道,「你要是不還手,被我打得頭皮血流,可不要怪我下手太狠哦。」

  六十四勢石公拳,這時候韓謙已經練得相當嫻熟了,但石公拳主要還是強身健體,真正戰場殺敵或者說能威懾住他人的真本事,還是要用槍戟刀械。

  夢境世界裡有句話說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真正所謂的空手奪白刃,需要對戰的兩個人,在身手及氣血相差極大,才有可能實現。

  再說了,在數百人、數千人,甚至數萬人、十數萬人廝殺的混亂戰場上,數支、十數支甚至上百支槍矛捅刺過來,跑到哪裡空手奪白刃去?

  韓謙要強身健體,每天打幾趟石公拳就夠了,也不需要拉范大黑、林海崢陪練,但要練成有朝一日能孤身逃亡的真本事,還要拿刀弓進行實戰對練。

  也只有拿刀械實戰對練,他的提升才快,而不會陷入花拳繡腿的套路之中而沾沾自喜。

  趙闊也蹲在一旁,前院就掛了兩隻燈籠,天上沒有星月,光線昏暗,旁邊也看不到他眼睛裡對眼前這一幕所流露出來的疑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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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7:10: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侍講沈漾

  找房子的事情由范錫程、韓老山他們負責,一連數日,韓謙照舊每天帶著趙闊、范大黑、林海崢趕到臨江侯府應卯。

  天祐帝一直都沒有給三皇子楊元溥指定侍講,馮翊、孔熙榮照舊慵懶懈怠,李沖則「名正言順」的跟楊元溥親近起來,實際替代陳德承擔起指導楊元溥騎射的職責來……

  雖然韓謙沒有喋喋不休的向他父親追問朝中的動向,但相信這些事落在有心人的眼裡,朝中不可能無動於衷。

  也許楊元溥在宮中被壓抑得太久,出宮就府,多少能呼吸一些自由的空氣,雖然年紀甚小,但對練習騎射也表現極大的興趣跟堅持。

  侯府侍講還沒有指定官員,就沒有其他課業要學,大家整日都浸在後園子裡,韓謙也是藉著難得的機會,練習騎射。

  韓謙他們在時,郭榮都隨時守在楊元溥的身邊,比侍衛營指揮陳德都要「盡心盡職」,而入府時曾驚鴻一現的女官,平日都守在後宅子裡,只是偶爾到後園子或前院露一下臉。

  韓謙進入侯府後,甚至都沒有機會跟那個名叫「宋莘」、很早就得皇后徐氏旨意,在王夫人和三皇子身邊照應起居的女官說上話。

  三皇子楊元溥待他的態度,跟侍馮翊、孔熙榮沒有什麼區別,韓謙自然也不會貼過去,無端去惹郭榮、宋莘的猜忌。

  信昌侯李普,與浙東郡王李遇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們不怕安寧宮的打壓,韓謙還是要儘可能低調,避免給他父親惹來無妄之災。

  波瀾不驚的日子,持續到天高氣爽的九月下旬,韓謙一早帶著趙闊、范大黑、林海崢趕到侯府,看到郭榮、陳德二人指揮侍衛、內侍在前院忙碌著,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天有什麼重要人物要過來。

  「皇上昨日在文英殿召見侍讀學士沈漾,想他擔任臨江侯府侍講一職,沈漾這老匹夫卻在皇上面前託病說自己連月來氣喘體虛,難勝其任,要皇上另選高明,被皇上在文英殿裡狠狠的訓斥了一通,當廷就下旨要沈漾兩天後進侯府傳授三皇子課業,不從就以抗旨論罪……」

  韓謙正疑惑間,馮翊不知道從哪裡鑽過來,附到韓謙的耳畔,將他聽來的小道消息,一五一十的說給韓謙知道。

  韓謙聽馮翊繪聲繪色說昨天宮中所發生的事情,但疑惑的看了馮翊一眼,心想昨日宮中才發生的事情,不知道他從哪裡知道得這麼詳細。

  馮文瀾、孔周跟他父親韓道勳一樣,在朝中至少表面上跟太子及信王一脈的大臣沒有什麼暖昧不清的關係,也恰恰如此,他與馮翊、孔熙榮才會被挑出來,擔當皇子陪讀這苦差事。

  「戶部度支不足給付官俸,我父親昨天被皇上召到文英殿問策,恰好看到這一幕。」馮翊不加隱瞞的說道。

  韓謙對馮文瀾的印象不深,見過兩次面,只記得他總是一副神情森涼、不言苟笑的樣子,實難想像他會這麼隨意的將宮中所發生的事情,當成趣聞跟自己不怎麼著調的兒子說起。

  侍講沈漾到明天才會正式進府傳授課業,在侯府廝混過一天,韓謙回到宅子裡,他父親韓道勳天剛黑也是從官署回來,但眼神難掩疲憊之色,韓謙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困惑著他父親。

  為了重新獲得他父親的信任跟重視,韓謙對他父親在官署的事情不會多嘴追問什麼,但每天夜裡用餐時,會將臨江侯府發生的大小事情都說一遍。

  明面上已經將徐後及江東郡王李遇、信昌侯李普等勢力捲了進去,看似不大的臨江侯府此時也可以說是潛流湧動,稍有什麼風吹草動,也足以令人猜測連連。

  天祐帝強迫沈漾出任侯府侍講,在嗅覺敏感的朝廷大臣眼裡,怎麼都不是一件小事件;然而在韓謙看來,昨天文英殿所發生的事情,經馮文瀾之口傳播出來,更耐人尋味。

  「……你怎麼看這事?」韓道勳每天都抽時間,聽韓謙說臨江侯府發生的事情,見他更在意馮翊傳話這樣的細節,並認為這是馮文瀾是故意在散播對三皇子不利的消息,頗感興趣的問道。

  「馮家跟太子、信王都沒有瓜葛,最終無非是誰在帝位孝忠誰,原本沒有什麼必要捲入這些是非之中。而事情倘若一直都如父親最初所說的那般,三皇子殿下於帝位希望渺茫,我等在三皇子殿下陪讀,日後也不會有什麼影響,更不會影響到馮家、韓家的沉浮,但事情壞就壞在李沖的身上——我想父親此時也頗為感到棘手嗎?」韓謙說道。

  「……」聽韓謙這麼說,韓道勳也是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見父親韓道勳這般樣子,韓謙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的。

  晚紅樓與信昌侯、世妃王氏等人的陰謀,誤導朝中大臣以為浙東郡王李遇捲入此事,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朝野對三皇子楊元溥問鼎帝位的預期。

  以往,徐後及太子一系,或許派郭榮、宋莘等人盯住三皇子楊元溥,就可以了,也不需要有什麼多餘的動作,但浙東郡王李遇捲了進來,朝中將臣的風向有所轉變,徐後及太子一系的人怎麼可能還會繼續按兵不動?

  這時候馮文瀾做這些小動作,雖然有些迫不入待,但主要還是想要撇清馮家跟臨江侯的牽涉,避免馮家受徐後及太子一系的敲打。

  這也說明,浙東郡王李遇捲入此事,在一定程度改變了預期,但馮文瀾還是認定三皇子楊元溥登上帝位的希望渺茫。

  「馮家都迫不及待的撇清關係了,父親欲當何為?」韓謙問道。

  「於心無愧便可,無需擔憂太多,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即可……」韓道勳說道。

  韓謙盯著身前天青色的酒盅,心想這算什麼應對之策?

  只是他這時候也猜不透父親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也不便多說什麼。

  …………

  …………

  這時候,范錫程與韓老山走進來,匯報這幾天在蘭亭巷附近打聽空置宅院的事情。

  「……」韓謙這幾天回宅都比他父親早,但范錫程、韓老山遇到他時沒有提這事,他還以為下面人辦事效率緩慢,范錫程、韓老山還沒有對附近的空置宅院打探清楚,沒想到在范錫程、韓老山的眼裡,他到底還僅僅是「少主」,他父親韓道勳才是這個宅子的家主。

  韓謙冷冷看了范錫程、韓老山一眼,坐在一旁聽他們說附近街巷的宅院情況。

  蘭亭巷位於南城。

  與皇城所在的北城多為王臣大公居住不同,南城居住多為寒苦平民。

  即便天祐帝定都金陵後,有不少的富戶豪族遷進來,但由於天祐帝刑法嚴峻,稍有犯科作奸者,要嘛流放充軍,要嘛斬立決,再加上城中賦稅極重,苛斂求索,致使城中破家蕩產者極多,南城裡空置待售的宅院還是不少。

  那些較為破落的宅院,也甚是廉價。

  范錫程、韓老山他們跑了幾天,將南城可以出售的宅院都打探清楚,差不多有好幾百間,這會兒等著韓道勳定度。

  將一部分家兵調到城裡來,宅院不用奢華,而且南城獨門獨戶的簡陋宅院,也甚是廉價,二三萬錢就能買一棟半畝大小的院子,夢境世界裡京城飛上天的房價,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韓道勳官俸有限,加上山莊的收成,供大宅子吃穿用度,都緊巴巴的,韓謙從韓記銅器鋪拿到來十二餅金子,就可以用來添置五六棟小宅院。

  「買哪幾間,謙兒你來決定。」韓道勳將決定權交給韓謙,也有考校之意。

  韓謙讓范大黑到他房裡拿來紙筆,將附近的街巷勾勒出來,又讓范錫程、韓老山將附近幾條巷子裡可售的空置宅院標註出來,隨後就將他看中的六棟宅院用硃筆勾出來,交給韓老山、范錫程,說道:

  「韓伯、范爺,你將這幾棟院子的情況,再說給我聽聽……」

  范錫程接過去,就見少主韓謙在蘭亭巷的頭尾各選一棟,左右靠山巷、烏梨巷各選兩棟,六棟宅院恰好將這邊的宅子圍裹在當中。

  要有外面什麼風吹草動,住在這六棟宅院的人都能最先聽到,而且能以最快的速度聚集到這邊來。

  這其中的好處,拿紙筆勾畫出來後,一目瞭然,都不用費唇舌多加解釋。

  范錫程在韓道勳身邊多年,知道家主在外素有善謀的美謄,沒想到少主韓謙這兩個月修身養性,倒也有家主三四分運籌帷幄的氣度,抬頭看家主韓道勳眼裡,對少主韓謙也確有幾分讚許之意……

  六棟宅院分散於蘭亭、靠山、烏梨三條相鄰的巷子裡,將主宅包圍在裡面不說,還控制進出巷道的口子。

  看到他父親韓道勳眼裡頗有讚許之後,在進一步瞭解這六棟宅子的信息之後,韓謙更是直接決定這六棟宅子買下來後如何分配。

  蘭亭巷頭尾兩棟宅院,巷尾那一棟,韓謙打算給趙闊及一名沒有家小的孤寡家兵合住。

  韓謙不知道趙闊身上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平時會帶他到臨江侯府應卯,但不想回到宅子裡,也生活在趙闊的監視之下。

  那樣的話,他心理上會莫名感到一種壓力,讓趙闊搬出去住,有事只要能召喚到跟前便可以了。

  蘭亭巷頭的那一棟,韓謙打算給范錫程、范大黑父子住。

  林海崢有母親、兩個妹妹以及寡嫂跟一個才十二三歲的幼侄,都不宜留在山莊裡從事重體力活的勞作,韓謙便將烏梨巷一棟兩進的宅院給了林海崢。

  還有兩棟宅院位於大宅背後的靠山巷裡,甚至在兩邊的院子備好梯子,只需要翻兩道山牆,能直接進入主宅,韓謙則計畫安置六戶家小不多的家兵住進去。

  而韓老山夫婦及婢女晴雲,則還是跟著韓道勳、韓謙繼續住在大宅裡。

  還有一棟三進的宅院,位於烏梨巷的巷尾,北面是條通秋浦河的石塘河,南面跟林海崢的住處挨著,背後則是蘭亭巷趙闊的住處。

  這棟院子跟其他民宅不挨著,比較近處,又能用舟船走石塘河入秋浦河,通往晚紅樓,甚至還能過水關出城,抵達山莊南面的赤山湖,韓謙打算將這棟院子單獨留下來,作為他練習刀弓的地方……

  范錫程與韓老山對望了一眼,情知換作是他們,也不可能比少主韓謙安排更合理,暗感少主的根子不壞,關鍵還是要能洗心革面,戒掉劣習。

  「好,你們便照謙兒所說去辦。」韓道勳一錘定音的說道,將范錫程、韓老山他們心頭最後一絲疑惑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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