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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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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6:55:2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請君入甕

  看郭亮、張潛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韓謙眉頭微微蹙起。

  雖然郭亮、張潛等人跟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沒有什麼牽扯,跟沈漾走得更近,但他們同時也跟安寧宮那邊沒有半點牽連。

  而只要他們一天身為龍雀軍的將吏,他們都不會主動往安寧宮靠攏,也不會主動去跟安寧宮通風報信。

  不過,在安寧宮及太子一系,在足夠重視這邊之後,那權力被架空的郭亮、張潛等人,有沒有可能被暗中收攏,或收買過去,就難說了。

  郭亮原本是龍雀軍碩果僅存的都虞候,在三皇子接管龍雀軍之後,郭亮就迅速被邊緣化,而手下所剩不多的幾百精銳,也被李知誥他們瓜分了,心裡存有怨念是一定的,但不意味著三皇子楊元溥出面,不能化解。

  韓謙心想這應該是三皇子楊元溥下一步應該要做的工作,不過他這時候也沒有心思多想這些,翻身上馬,讓趙庭兒與姚惜水先回山莊,同時通知林海崢、趙無忌他們,將斥候都撤回來。

  既然趙明廷將郭榮直接拉過來闖營,那就意味著趙明廷應該不會再讓手下的密間冒險翻越地形不熟悉的山嶺,給他們這邊送菜了。

  西轅門為屯營軍府的西界,最初只是一座簡易的木柵牆以為示意,過去半年挖出一道濠溝,分溪水山洪流入赤山湖,與龍華埠才有真正的分界。

  溝渠寬約一丈,一座木橋橫跨其上,入夜後可以吊起,隔絕內外。

  郭榮、趙明廷還沒有過來,但有一名小校高舉郭榮的腰牌站在界溝對岸,喝令這邊放下吊橋。

  「這人看著不像是郭大人身邊的。」韓謙登上轅門箭樓,聽著腳下嘎吱嘎吱的響聲,都擔心這座最初由郭亮負責督造防守的轅門木樓,會不會大風吹過來就倒,藉著挑高的燈籠,看對岸三名兜著馬駐步的騎士,都不是郭榮身邊的人。

  前朝末年,各地掌握實權的節度使,府宅之內就開始公然使用宦官。

  天祐帝崛起草莽之間,二十五年前才執掌淮南軍政,當年淮南節度使府最早所用的一批宦官,都是隨安寧宮徐後從當年廣陵節度使府帶過去的老人;之後才陸陸續續用了一些新人。

  這也注定皇城之中內侍省分為兩派,而安寧宮那一派人馬,包括郭榮在內,資格都要更老。

  即便不考慮安寧宮的因素,在大楚奠定基業過程中,安寧宮這一派的宦官也立功甚偉,天祐帝心裡再多顧忌,也沒有辦法在郭榮這批老人兢兢業業之時,將他們清除出去。

  郭榮在皇城外雖然也有賜宅,但宅子裡除了幾個無處可去、精力已經有所不濟的年邁老宦伺候起居外,平時身邊使用的人,都是隸屬內侍府,跟隨一起到臨江侯府伺候的青衣小宦;倘若要出城公幹,也是從侍衛營調幾名扈衛跟隨。

  拿著郭榮腰牌叫門的三名騎士,身穿黑甲,自然都是趙明廷身邊的扈衛。

  當然,這麼簡單的事情,李知誥不會看不出來,他也知道韓謙這麼一說,是要他拿出下馬威,給這三個驕橫的傢伙看看。

  李知誥給身邊的扈衛使了一個眼色,便下令將吊橋放下去,他身後的部將騰騰騰帶了幾個人跨過橋去,將對岸三個人拖下馬,直接摁倒在泥地裡捆綁起來,然後才帶著郭榮監軍使的腰牌走回來呈現給李知誥。

  「這年頭小蟊賊太多,先委屈一下三位,待我派人拿這腰牌找郭大人證實一下真偽再說。」李知誥厲眼掃過箭樓下在捆綁過程中被打鼻青眼腫的三人,淡淡的說道。

  「這地方狹小,先關到馬塘寨去。」韓謙又不失時機插上一句話說道。

  李知誥有些不解,但見周元疑惑片晌有恍然大悟的樣子,不知道韓謙又想出什麼鬼點子折騰人,讓手下照韓謙說的,將這三人押往馬塘寨先關起來。

  李知誥之前工作重點主要是留在三皇子身邊,負責教導三皇子的同時,將合併龍雀軍老卒、編制增加到五百人的侍衛營掌握在手。

  也是到三天前,調柴建擔任侍衛營副指揮,負責三皇子楊元溥身邊的安保之事,李知誥才騰出手,將重心轉回到龍雀軍的整編工作;因此李知誥對屯營軍府的情況,還遠不如韓謙、周元他們來得熟悉。

  桃塢集屯營軍府,經過半年的籌建、整頓,此時尚有近兩千名重症疫病,目前主要集中於靠近東西轅門的兩座屯寨裡。

  這是最初韓謙給沈漾提的建議,理由是除了重症疫病集中起來更方便管理外,為集中處理人畜糞便所建的幾座大型滲井,也建在屯營的兩側。

  當然,韓謙還有一層隱藏的心思,就是將面目猙獰、容貌淒慘的重症疫病集中在兩翼,也是嚇阻外界對屯營軍府的窺探。

  馬塘寨所住近一千人,都是重症疫病患者,有相當一部分人奄奄一息,即便到現在,每天都有兩三人死去,將這三人押過去,是很能讓他們感受到一下桃塢集疫病凶烈的氛圍的。

  李知誥身邊的扈衛,多次進出屯營軍府,也清楚桃塢集目前是什麼狀況,早就知道水蠱疫人畜之間不會傳染,走進馬塘寨沒有什麼好怕的,但這三人會不會怕,韓謙就不知道了。

  聽韓謙、周元說出原委,李知誥都忍不住哈哈而笑。

  夜間不便策馬而馳,兼之柴建在前面拖延著,韓謙陪李知誥、周元在西轅門等了大半個時辰,郭榮、趙明廷在百餘號人馬的簇擁下,趕到西轅門的界溝對岸。

  這時候韓謙、李知誥、周元等人都穿上鎧甲,外披一層桐油刷浸的防水油布大氅,拿腰帶紮結實,口鼻蒙上用紗布製成的防塵口罩,戴上樹膠所制的手套,看著就像是土法所制的簡易生化服,醜陋怪異,還散發著濃烈刺鼻的漆油味。

  「郭大人怎麼這麼晚趕到桃塢集來?」李知誥帶著韓謙、周元出轅門相迎,又板起臉來訓斥身後的部將,「剛才所持腰牌三人,確實是郭大人所派,你們這些混帳傢伙,說什麼奸細,硬是要將人家扣押起來!趕緊去將人放出來,好好給他們賠禮道歉。」

  陪三皇子攜新婦進宮,郭榮在宮裡小心翼翼的伺候了一天,已經是頗為勞累,剛出宮就被趙明廷強拉出城,他心裡多少有些怨氣,實在不知道桃塢集屯營軍府有什麼破綻落在趙明廷的眼裡。

  趕到屯營轅門前,看李知誥、韓謙等人這般古怪穿扮,郭榮更覺毛骨悚然,即便是趙明廷手下的三人已經吃了些苦頭,他也不想替他們討什麼公道。

  「今日進宮,陛下問起屯營軍府的情況,郭某才想到龍雀軍新整將近半年,卻沒有踏入屯營半步,陛下雖然沒有責罪,但郭某疏怠之罪難逃,惶然之際,邀趙知事一同前來,心想屯營這邊要有什麼差遣,還能一起幫著出出主意。」郭榮定了定心神,不鹹不淡的說道。

  「那請郭大人、趙知事到公所說話。」李知誥說道,示意手下人拿出百餘件油布袍,要郭榮他們換上。

  這些油布長袍,是用棉布浸刷桐油製成,主要是蒐集、處理人畜糞便時防污所用。

  韓謙、李知誥他們身上所穿,自然都是嶄新的,拿給郭榮、趙明廷兩個人所穿,也是新袍,但趙明廷、郭榮手下的青衣小宦以及職方司的斥候們,就對不起了,顯然都是沾染不少污穢之物的舊袍,還散發出一陣陣的惡臭味。

  見這些人強忍住噁心換上,還要小心翼翼的避免沾染上外面的污穢之物,趙明廷臉色有些難看,但李知誥號稱特製的防疫病服有限,他又不想讓手下都在轅門外守著,只能忍住氣不吭聲。

  李知誥又照韓謙所籌劃的,讓人拿特製的馬籠子給所有進屯營的馬匹都套上嘴,還反反覆覆的吩咐:「絕不可讓馬兒掙脫,一旦啃吃了屯營裡的草葉,需就地宰殺焚滅掩埋。」

  人聽命令能嚴格禁食螺蟹,但牲口不行。

  隔絕、控制疫源,對屯營內部不得不用的大中型牲口,平時都會嚴格套上籠子,防止在野外就食,還會套上糞袋,以便收集牲口糞便集中處理。

  這些用具都是現成的,所以韓謙他們做這些事,怎麼看都不像是惡意在折騰郭榮、趙明廷他們。

  臨了還特意用兩層桐油布將所有馬匹的蹄子都包紮起來,準備工作一本正經的做到細緻入微,大半個時辰就過去了。

  這會兒那三名傳信的騎士也早就被放出來,李知誥一本正經的上前致歉,他們卻是臉色蒼白的一聲不吭。

  雖然他們都是戰場上的鐵血悍卒,但跟上千名奄奄一息的重症疫病患者關到一座寨子,事後絕對不好受;而職方司的其他斥候,看到他們這副模樣,不需要細問,也猜到他們看到什麼場景,這時候都有意識的拉開距離。

  趙明廷得王文謙提醒,只是對桃塢集這邊的狀況起了疑心,但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都壓根沒有確認到什麼,今夜也是硬著頭皮拖郭榮一起過來。

  要說他心裡沒有一點擔心疫病傳染,誰信?

  至少他沒有敢讓那三名傳信被扣押的斥候,直接到自己跟前去,而是隔著一段距離問了幾句話;他顯然是防備著李知誥這邊搞什麼陰手。

  李知誥問起是到下面的屯寨看看,還是先到軍府公所瞭解一下基本情況。

  郭榮搶在趙明廷前面,直接決定先去軍府公所,心想著署理事務的公所,問題應該不會太嚴重。

  軍府公所的情況自然不太嚴重,也就這兩天新死的四具死屍還擺在殮房裡,所有值夜的,都換上染有疫病、但不算是特別嚴重的兵卒,然後院子前後又潑了幾桶人畜糞便,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惡臭。

  「得賴沈漾大人廢寢忘食、憐憫疫民,目前軍府編屯卒七千二百九十三人,這些是兵曹整理出來的名冊,只是這些屯卒,每日都要病死三五人,外面的殮房還停著四具屍首,郭大人要不要去看一眼?」李知誥讓人將厚厚二十五本照屯寨所編的名冊,搬到郭榮面前,讓他查閱。

  趙明廷一雙厲眼,在院子內外掃來掃去,只是院子裡的那些病卒也確實編訓了四五個月,也都曾有兩三次到軍府公所這邊來輪值,看他們行止,與普通的將卒沒有太大區別,只是臉上還是有十分明顯的病容,身子顯得瘦弱而已。

  趙明廷懷疑李知誥行瞞天過海之計,但郭榮能陪著他們進屯營已經是極限,打死都不想大半夜,深一腳淺一腳進下面的屯寨,而沒有郭榮這位監軍使帶路,趙明廷在李知誥面前又有什麼藉口,派他的人散出去刺探情報?

  何況屯寨夜裡執行封禁,郭榮半年都沒有露個臉,髒活累活都是李知誥、周元他們在幹,他這時候也沒有道理,憑白無故的就下令李知誥打開一座屯寨,供他驗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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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6:55: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大事已成

  這兩天三皇子大婚,郭榮裡裡外外都要操辦,今天又在宮裡陪了一天,被趙明廷拉到屯營軍府,整個人已經非常的困頓疲倦,思維也是怠倦,遠沒有平時的敏銳,也不清楚趙明廷到底為什麼,突然就煞有其事拉他趕來闖營。

  前前後後翻看案牘小半個時辰,也沒有看出什麼破綻來,郭榮眼皮子直打架,李知誥特體貼的詢問,是不是先在軍府公所這邊歇下,等明日請長史沈漾過來,再談軍務?

  郭榮哪裡可能想在這裡宿夜?

  他見趙明廷也沒有看出什麼破綻,便說明日侯府還要事情他出面辦理,想著要連夜出屯營回城。

  趙明廷眼裡疑色猶重,心想昨日偷聽到他與王文謙談話的乞丐,明顯是三皇子那邊的奸細,隨後桃塢集屯營軍府就驟然加強外圍的警戒,令職方司的密間怎麼都無法潛入,這說明王文謙的提醒,並非無中生有想要轉移他們對楚州的關注,只是郭榮話都說出口了,他作為受邀之客,也沒有繼續拖延滯留的藉口。

  趙明廷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帶著人馬,與郭榮一起馳出屯營。

  看著身後吊橋緩緩收起,趙明廷回頭見李知誥、韓謙等人猶站在轅門箭樓之上,而他的手下,正晦氣無比的將污髒油布袍脫下來扔到一旁。

  「走吧,趙大人。」郭榮見趙明廷還在猶豫,打著哈欠,催促道。

  「不對,我們必須進屯寨才能看到實情,」趙明廷突然間閃過一念,想明白破綻在哪裡,跟郭榮說道,「沈漾整日出入屯營,都無異樣,而昨天到侯府飲宴,你可看見李知誥他們有半分的緊張跟不安?」

  聽趙明廷這麼說,郭榮也猛然驚醒過來,暗感要是屯營這邊,要如剛才那般如臨大防,那昨日就不應該讓所有經常出入屯營的人輕易進入侯府飲宴才對。

  李知誥剛才諸多裝腔作勢,實是利用他們對疫病的畏懼,牽著他們的鼻子走?

  「李虞候……」看到李知誥、韓謙他們要下轅樓,郭榮忙出聲喊道,要他們將吊橋放下來。

  「這深更半夜,郭大人出了屯營轅門又要進來,怕不是來消遣我們的?」李知誥黑著臉,沉聲問道。

  「李虞候,你將營門打開,某家要進屯寨一看。」郭榮說道。

  「為什麼,憑什麼?」李知誥既然已經將郭榮、趙明廷等人送了出去,哪裡可能再打開轅門放下吊橋讓他們進來,冷冷的說道,「郭大人你是有監視刑賞、奏察違謬之權,沒名沒目,深更半夜宵禁之時便來闖營,知誥也耐住心頭的厭煩陪你們折騰到這時,但郭大人猶不知足,還要如此戲弄知誥及諸多將士,恕知誥再難從命。倘若知誥有什麼罪責,請郭大人明日知會殿下勘罪,或奏稟陛下,知誥也一力承擔;今天已經不早了,請郭大人回城。」

  天祐帝為防止將臣擅權,給各軍監軍使監奏之權,甚至還能直接掌握部分兵馬,但郭榮在宵禁之時出營之後又想再進,李知誥公然拒絕,這事鬧到天祐帝跟前,也會變成扯不清的官司。

  看到李知誥、韓謙等人毫無顧忌的離開轅樓,郭榮也是尷尬的朝趙明廷看去,問道:「田大人那邊能否再拖延一天,我明日脫開身,找沈漾再入屯營?」

  「陛下那邊已經催問過一回,除非斷然封駁回去,田大人那邊不想再拖延備受喝斥。」趙明廷蹙著眉頭說道。

  門下省兩位侍中,都是德高望重,卻又只想做太平官的兩人,除了下絕大的決心,要不然不要指望他們會忤逆天祐帝的旨意。

  郭榮壓低聲音說道:「目前看來,桃塢集是有蹊蹺,但到底存在什麼狀況都沒有搞清楚,或許不合適將事情驚動太大?」

  在郭榮看來,陛下早就對安寧宮已經心存不滿,使三皇子接掌龍雀軍並收編染飢民,也是陛下力排眾異促成,他們此時再怎麼樣,也不能讓安寧宮跟陛下公然對立起來,那樣的話,極可能是楚州那邊漁翁得利。

  「這段時間,宮裡宮外都在傳三皇子聰穎好學,有幾分陛下蟄伏之前的姿態。你就沒有想過,陛下極有可能屬意三皇子取而代之,而不是楚州那位?」趙明廷眼神陰鷙的盯著郭榮問道。

  趙明廷的眼神,令郭榮頗為不舒服,只是問道:「以趙大人之見,我們現在就去見牛大人?」

  他們即便真要請門下侍中田之問出面拖延在吏部奏疏上用印,也得去找樞密副使牛耕儒請示,他們還沒有資格直接找到田之問的門上。

  「不用。不過,還要請你明天能脫開身再來一趟。即便時間趕不及,這邊的情況總是要先確認,才能再作其他的安排。」趙明廷說道。

  見在火把昏暗的火光照耀下,趙明廷眼眸折射出冷冽的精芒,郭榮心頭微微一寒,心知在金陵城裡,趙明廷才是徐明珍及安寧宮依重的嫡系,手裡所掌握的權勢,要比別人想像中大得多。

  韓謙與李知誥走下轅樓,但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轅門後,透過木柵門的間隙,注視著界溝對岸的一切。

  過去好久,才見趙明廷、郭榮在百餘人簇擁下離開。

  「我們已盡人事,接下來只能聽從天命了。」李知誥鎮定的看著韓謙說道。

  韓謙點點頭,事實上他還能感謝趙明廷這麼迫切,深夜就拉郭榮過來闖營,也只有這夜深人靜之時,他們才能做這些簡陋的掩飾,牽著他們的鼻子走,真要是他們天亮之後再過來,而他們白天又沒有什麼理由,將三四萬人都關在屯寨裡,不將他們放出來,那屯營裡什麼狀況,真就是一目瞭然了。

  他們現在已經做到這一步,但真要是他父親外放敘州的任命被安寧宮攔截下來,他們也只能重新謀劃後續了。

  趙明廷、郭榮進城,樞密院職方司的人也都從龍華埠撤走,柴建那邊自然也隨後將人撤回城去。

  李知誥留在屯營軍府坐鎮,韓謙也是等到天亮之後,才與姚惜水、趙庭兒帶著一些人手回城。

  姚惜水沒有直接回晚紅樓,而是先領韓謙他們先去了春十三娘的寓所。

  這也是晚紅樓的一處秘密據點。

  春十三娘豔色頗盛,但早年卻是在另一座伎館淪落風塵,然後贖身置辦宅院,與城中權貴交際,這些年並沒有人知道春十三娘跟晚紅樓有什麼牽連。

  韓謙也是在李沖他們利用春十三娘要挾馮翊、孔熙榮之後,才知道春十三娘是晚紅樓的人。

  「凝香樓已經被趙明廷盯上,韓大人前日又公然調戲王家小姐,我們是不是從哪處盤下鋪子,做別的營生?」春十三娘請姚惜水、韓謙到雅室坐下,問及後續的安排。

  「不,還是直接盤下凝香樓,」韓謙並不覺得被趙明廷盯上就有什麼問題,秘密力量的建設,本身就要明暗兩條線交織著進行,說道,「就算趙明廷盯上凝香樓,他還能攔著各府的女眷不登門來買胭脂水粉不成?」

  「只是十三娘的身份怎麼辦?」姚惜水問道。

  以往春十三娘的身份沒有暴露,但這時候要是再由她出面主持凝香樓,鬼都知道她是三皇子的人了。

  再加上春十三娘以前跟孔熙榮父親孔周的牽扯也廣為人知,而他們又顯然不能指望春十三娘這條線能強迫孔周這樣的人物跳上他們的賊船,那局勢很可能會超脫他們的掌控,變得更加的錯綜複雜。

  韓謙沉吟片晌,說道:「十三娘先在暗中推進此事,不急著直接出面。」

  韓謙並不覺得趙明廷從凝香樓胭脂鋪這條線清查下去,春十三娘的身份能夠隱瞞多久,但直接將她推到明處,孔周那邊不想束手打上三皇子的烙印,必然會有反制措施,整個局面確實會變得非常的混亂。

  不過,春十三娘在暗中主持凝香樓,即便落入趙明廷的視野之內,也沒有什麼打緊的,但只要孔周那邊不打草驚蛇,不將局面攪得混亂不堪,甚至還能誤導安寧宮對孔周、馮文瀾等人的判斷,局勢從而變得對這邊更為有利。

  姚惜水心想或許只能如此,先將事情推動做起來,之後還得看安寧宮那邊的反應,才能決定後續怎麼走。

  將三名精心挑選出來的健婦留給春十三娘負責調教,韓謙又將姚惜水送回晚紅樓,才到臨江侯府見三皇子。

  他與扮作男裝的趙庭兒,剛到臨江侯府宅門前下馬,馮翊、孔熙榮就急吼吼的跑出來:「韓謙,你父親外放敘州任刺吏,你這小子竟然事前都沒有跟我們透露半點風聲,太不夠意思了。」

  在馮翊、孔熙榮看來,韓道勳能外放敘州任刺史,自然是韓家在幕後運作的結果,也自然認定韓謙早就知道這事,多少怨韓謙不夠仗義。

  「敘州乃蠻瘴之地,都不及有金陵一分繁華,我還指望去不成呢。」聽馮翊、孔熙榮乍呼呼的跑過來大呼小叫,韓謙稍稍鬆了一口氣,心知事情已成,只是一副無所謂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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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辭行

  聽韓謙這麼說,馮翊、孔熙榮則是深以為然,敘州山高水遠、民風剽悍,又是五溪蠻聚居之地,瘴毒遍野,想要陞官發財,沒人會想到這麼僻遠之地任職,他們心裡想著,或許這是韓道勳大鬧朝廷諫驅飢民而聲名狼籍之後無奈之選吧。

  「你此次也會跟著去敘州?」馮翊又問道。

  韓謙此時身為侯府從事,只是半正式的官職,而韓謙都沒有成家立業,隨父親韓道勳一起到敘州赴任,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還要殿下放我走才行啊。」韓謙無奈的說道。

  馮翊、孔熙榮想起他們被抓住的「把柄」,卻是頗為同情韓謙的處境。

  「殿下有沒有回府?」韓謙又問道。

  「聽說是剛從太廟出來,要是不留在宮中用宴,應該快回來了。」馮翊說道。

  今天是大婚第三天,依禮三皇子要攜新婦到太廟祭告楊氏的列祖列宗。

  韓謙也暗感虧得這些事都由內侍省主持,一方面隸屬內侍省的郭榮輕易不得脫身,另一方面,這些繁冗的禮儀之事,跟韓謙這些低級佐吏沒有什麼關係。

  更重要的則是三皇子這幾天與朝中高級將臣都在天祐帝面前晃蕩,這才更使得安寧宮那邊忌憚著,輕易更不敢在他父親外放敘州刺史的任命上,動什麼手腳。

  韓謙與馮翊、孔熙榮他們在侯府等到午時,三皇子才攜新婦歸來。

  韓謙這才第一次見看侯夫人、信昌侯李普的幼女李瑤。

  今年才滿十三歲,在豐豔絕美的宋莘襯托下,李瑤完全就是一個還沒有長成、身材單薄的清秀小女孩子。

  而經過這幾天繁俗冗禮的折騰,新侯夫人也是一臉的倦容,看到韓謙等一眾人過來群星捧月般的施禮,還有些惶然不安,下意識到縮到三皇子楊元溥的身後躲開眼前的一切。

  韓謙看新侯夫人站在宋莘身前如此不安的樣子,心裡一笑,暗想信昌侯李普大概也早就反覆叮囑過其女,這深似海的臨江侯府之內殺機重重、殺氣騰騰吧?

  然而面對郭榮像釘子扎過來似的陰柔眼神,韓謙則是坦然處之。

  一方面是韓謙融合夢境記憶後,再也沒有剛開始那種無從掌握的混亂跟無力感,一方面當前局勢已經改善很多,而且這一切都是韓謙親力親為參與其中、一步步扭轉過來,而據此所生的強大自信,已經叫郭榮這樣的人物,無法再給韓謙什麼壓力了。

  馮翊、孔熙榮還是畏懼郭榮,而更多的人在暗流洶湧的臨江侯府裡,包括李沖、柴建等人,也都顯得警惕、緊張,唯有韓謙從容不迫、氣度不凡的站在眾人之中,如鶴立雞群。

  郭榮還記得第一次在韓宅見到韓謙時的情形,當時韓謙剛被馮翊、孔熙榮拉去逛晚紅樓歸來,韓道勳一臉盛怒,痛恨其沉溺酒色、不知悔改。

  之後到侯府陪讀,韓謙倒是得三皇子的寵近,沈漾傳授什麼課業,韓謙解釋倒也通透。

  當時郭榮還特地關注過韓謙一段時間,但韓道勳大鬧朝會諫驅飢民之後,韓謙差不多有一個月託病未到侯府來,年後更是隔三岔五告假,甚至都遠不如馮翊、孔熙榮這兩個紈絝子弟勤勉,郭榮便將他置之腦後。

  像前日大婚宴席上,韓謙那麼一鬧,更顯得輕浮猛浪,大家心裡都覺得,即便是他被王家退掉婚約,也完全不值得同情。

  然而經過昨夜之後,郭榮猛然意識到事情可能遠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而今天韓道勳外放敘州的任命,也是正式公佈了,郭榮不禁想,年前他夜訪韓宅,所見的一幕,會不會韓家父子故意演給他看的戲?

  想到這裡,郭榮與三皇子楊元溥告假說道:「陛下昨日問及龍雀軍籌建之事,卑職驚覺半年來太過疏怠,有負聖上及殿下重託,我今日特地與沈漾大人約好,一起去屯營軍府檢點將卒。今日侯府裡暫時也沒有其他什麼事情了,殿下勞累多日,需要歇息一二,卑職正好抽時間出城一趟。」

  「殿下完婚後,也該要正式接手處理軍機事務了,不如與郭大人一同前往。」韓謙建議道。

  楊元溥早就想親眼去看看龍雀軍到底籌備到什麼程度了,待韓謙話音剛落,便興奮的站起來,吩咐陳德他們快去準備車馬。

  陳德還是猶豫,不想去染疫之地沾什麼晦氣,待要勸阻,被柴建在身後推了一把,才沒有吭聲。

  侯府司記宋莘,美眸疑惑的看過來,她這些天就忙著陪伴在新婦身邊伺候著,也沒有時間跟郭榮接觸,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郭榮心裡大恨,韓謙此時毫不顧忌疫病傳染,就直接建議三皇子去屯營,這一切只能說明昨夜李知誥、韓謙他們的裝腔作勢,成功的將他們嚇阻住。

  在臨江侯府用過餐後,又通知這兩天在城裡歇息的都虞候高承源到侯府來會合,之後在侍衛營兩百餘騎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往城外馳去。

  侍衛營在收編龍雀軍的老卒後,已經增編到五百人,平時分編兩班值守、訓練;柴建擔任侍衛營副指揮,實際掌握侍衛營的指揮權。

  吏部奏疏已經頒布,韓謙也不再遮遮掩掩,公然與柴建一起,就直接簇擁在三皇子楊元溥的身邊,原原本本將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說給三皇子知道;其中有些蹊蹺的地方,韓謙也不惜口舌,詳細的加以解釋。

  這對三皇子楊元溥來說,也是一種另樣的學習。

  此時屯營內諸寨正組織人手收割小麥、播種大豆,七千餘屯兵也實行輪訓,半數人照常訓練、值戍,半數人組織起來開挖河渠、排污溝、修建屯寨,加強大堤,屯營內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生機盎然。

  郭榮臉色難看的坐在馬背上,他怎麼能想到眼前的一幕,跟昨日所見是那樣的迥然不同。

  再想到這一切,皆是信昌侯李普等人在他眼皮底子做成,郭榮更是感覺自己坐在釘板之上,實在不知道當安寧宮知道這一切後,會如何的責罰他!

  楊元溥則是異常的振奮,這些天他只是聽李知誥、聽李沖他們說起屯營軍府這邊的情況,但怎麼都不如親眼所見來得真切。

  不管信昌侯府的人懷有怎樣的居心,沈漾主持屯營軍府,還是堅持向收編飢民宣講皇恩浩蕩。

  對於普通人而言,看到三皇子楊元溥親臨屯營,擁戴感激之情還是溢於言表的。

  這也令楊元溥真真實實的,有一種命運在這一刻把握在他手中的感覺。

  出屯營回城時,下起雨來,擔心三皇子淋雨生病,大家堅持要他改乘馬車。

  楊元溥雖然想要表現得與部眾同甘共苦,但拗不過眾人相勸,鑽進馬車,臨了又叫韓謙坐進馬車陪他說話。

  李沖看了這一幕,嘴角都禁不住的微微抽搐。

  眾人當初費盡心機,將他安排到三皇子身邊陪讀,就指望他能成為三皇子絕對信任的嫡繫心腹,誰能想到今日的格局?

  更何況大哥李知誥剛才還找柴建跟他商議,主張要將所有的軍情刺探、斥候及探子的培養、派遣等事都交到秘曹左司,由韓謙掌控;而右司專門負責最深層次的滲透工作。

  這實際上是令韓謙在他們這邊獲得相類似於趙明廷之於安寧宮或王文謙之於楚州的地位跟權勢。

  「韓大人的任命已經下來,不日即將赴任,我與母妃商議,打算薦你出任侍衛營副指揮,這樣你便能正式留在我身邊任事了。」楊元溥拉韓謙鑽進馬車,迫不及待的說道,他以希望韓謙以侍衛營副指揮之職,主持秘曹左司的事務。

  「多謝殿下賞識,但韓謙想請兩三個月或者可能要三五個月的假期,還要請殿下恩許,其他事等韓謙回金陵再議不遲。」韓謙說道。

  「為什麼?你要去哪裡,要離開金陵這麼久,你不說是當前的形勢已經刻不容緩了嗎?」楊元溥不解的問道。

  車廂外雨滴淅瀝瀝的下著,韓謙靠車廂壁,看著眼瞳裡充滿熱切光芒的楊元溥,說道:「我父親的任命下來,郭榮還是迫不及待的要進屯營察看桃塢集這邊的虛實,我怕我父親在赴任途中,會遇到凶險。」

  「他們敢如此放肆?!」楊元溥還以為吏部奏疏頒行後,大局就已經定了,沒想到韓謙還在擔心後續安寧宮那邊會對他父親派刺客。

  「要是我父親在赴任途中,路遇盜匪剪徑打劫而喪命,聖下那邊怎麼也怪罪不到安寧宮頭上,」韓謙說道,「而且我隨父親前往敘州赴任,也要為日後以防不備。」

  「……」楊元溥點點頭,同時又想起宮中總有人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原因死去,死後也無人過問,臉色有些蒼白,揭開車窗看著外面的雨滴,以及在黃昏雨中策馬而行的扈隨,又有些不捨的問道,「你一走就要三五個月,那我留在金陵要做哪些事情?」

  「所謂紙上得來總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韓謙說道,「我們傳授再多的學問給殿下您,殿下倘若不能切合實際,終究難以掌握其精髓,也不會知道在看似合理之下,藏有多少常人遠想像不到的曲折。殿下要多到屯營軍府來參與實務,要多跟那些看似渺小的屯兵及家小接觸,要瞭解從上往下的真正需求;而所有人,包括我在內,對殿下的忠心,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的。在殿下知道民間疾苦之後,沈漾先生才不會對殿下藏私……山莊這邊,我會留范大黑、林海崢在金陵,殿下要有什麼額外的差遣,可以交待他們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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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快速帆船的造法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韓謙卓立船頭,輕吟詩句,與父親韓道勳說道,「孩兒午時所做的那道菜,可是有來歷的,正是對照著前朝詩人杜牧這句二十四橋明月夜……」

  「你將一大塊臘肉挖出二十四眼小洞,塞入豆腐蒸煮,就叫二十四橋明月夜了?」韓道勳笑著說道,「這道菜的意境倒是美了,但味道啊,我嘗著覺得是一般啊!」

  「孩兒還是缺少時間鑽研啊。」韓謙攤手說道。

  二十四橋明月夜,得要用下過料的火腿肉挖眼煨豆腐,將火腿肉的味道精髓煨入嫩滑的豆腐之中,味道才堪稱絕美,但當世找不到現成的上乘火腿肉,韓謙只能用普通的臘肉代替,滋味是要差很多。

  不過,即便理論上來說沒有什麼難度,但韓謙再閒得慌,之前不沒有閒工夫去推敲火腿的醃製方法。

  「老爺真是挑剔啊,少主這手藝,都不知道要比我家婆娘強出多少了,怕是比宮裡的御廚都不相讓啊。」韓老山卻十分懷念中午那頓美餐的滋味,心想少主真是無所不能啊,但患得患失,還是有些擔心少主沉溺於這些奇技淫巧,而難成大業。

  吏部的任命下來後,韓道勳還是得等到天祐帝召見之後,才正式踏上往敘州赴任的行程,這已經是五月中旬了。

  韓謙也是跟三皇子楊元溥告假隨行,留林海崢、范大黑、春十三娘在金陵,處置山莊及秘曹左司的日常事務。

  從金陵到敘州,先沿江溯流而上,走水路逾一千五六百里進入岳州岳陽縣境內,再經赤沙、洞庭等湖,入沅水溯流而上,才到敘州,全程計有兩千六七百里。

  金陵附近缺乏巨木,雖然官私船場頗多,但兩千石左右的防沙帆船造價已是不菲。

  敘州雖然山高路險,但到金陵卻是一路都有江水相通,韓謙索性直接拿出八十萬錢,出資買下一艘兩千石的舊船,又將左司新募的六名船匠帶上船充當船工,便一路揚帆西進,四天時間已經進入池州境內。

  這一艘船,加上改建貨棧、上貨碼頭以及盤下凝香樓胭脂鋪,以及左司新募兩百號人手的安家賞錢,就將軍府臨時撥過來的一百萬錢以及韓謙過去半年所攢的私房錢,耗得一乾二淨。

  韓謙最後還是從馮翊、孔熙榮那裡借了二十萬錢的高利貸,從金陵收購絲絹筆硯等物裝船,運到敘州販賣。

  這幾天韓老山的老妻暈船得厲害,無力操持雜務,而其他家兵眷屬的廚藝又實在不堪入目,韓謙吃了兩頓像豬食般的菜飯之後,再也忍受不了,只能親自出馬當大廚。

  這倒不是其他家兵眷屬懶惰不事雜務,實在是當世尋常人家,飯菜都是少鹽寡油,煮熟便好,哪裡會有那麼多的講究?

  而韓謙主廚,除了上等青鹽不說,還用酒、椒姜等物去羶腥、用豆醬清著色,蜂、蔗漿、胡椒等物調味,在韓謙他看來,這些只能算是十分尋常的手藝,但在韓老山他們眼裡,真是堪稱宮裡的御廚了。

  特別豆醬清這物,實際就是簡化版的醬油,當世還主要用來抖涼菜佐餐,韓謙卻在進一步用紗布清濾殘渣後再拿蔗漿炒熟,用來燒魚煮肉,顏色也好看,味道更可以說是絕鮮。

  韓老山擔心這一路吃下去,大家的胃口都養刁了,等到敘州後少主踏入返程,他們再享受不了這樣的美味,還特意叫他家老婆子,強撐住暈船得厲害的身體,與晴雲以及兩名僕婦,一起給少主打下手,將手藝偷學過去。

  韓謙腳下的這艘帆船,能載兩千石貨物,在當世已經算是大船,但實際船僅有四丈餘長,闊一丈二尺。

  除了底部的貨倉外,一層艙室僅有極為狹小的八間,韓道勳、韓謙父子兩人共住一間,六名船工擠一間,廚房算一間,剩下五間乃是范錫程、趙闊、韓老山等家兵攜眷屬計三十七人擠,趙庭兒也得跟晴雲等女眷擠在一間封閉艙室裡,條件是十分的艱苦。

  雖說現在是初夏時節,天氣還不是十分的炎熱,但到鄂州、岳州,乃至進入洞庭湖,就是盛夏,日子就更沒有那麼好受了。

  當世所造的帆船,平底方首闊身,破浪能力很弱,加上竹葦編造的硬式船帆受風面積小,即便是順風逆流而上,一天也僅能走百餘里。

  入夜後沒有特別明朗的星月照亮江面,還只能擇淺灘靠岸,幾名船工都不敢輕易夜航。

  進入池州境內後,打東南來的微風習習,江水浪頭也是恰到好處,一人掌尾舵、兩人盯住風帆,船貼著南岸緩緩前行,甚是平穩。

  船艙太過狹窄,韓謙再將有參與造大型江船經驗的老船匠季福以及其子季希堯,喊到船頭,一起研究快速帆船的造法。

  「少主這種造法,季福都未曾聽聞過,走浪急水深的江河,怕是沒有那麼穩當……」季福猶豫的說道。

  季福可不覺得嘴上毛都沒有長牢的韓謙,對造船真能有多少瞭解,但他聽說這次跟他一起,被秋湖山別院招募過去的小兩百號人手,有四人不聽使喚,叫少主韓謙喊人直接給殺了,還給定了一個臨陣怯敵的罪名,然而屯營軍府非但對這事不聞不問,還將這四人的妻子都賣出為奴,季福心裡受到的震懾極深,知道少主這小霸王不是他這等人輕易能惹的。

  季福這時候既不敢忤逆韓謙,但又怕此時不吭聲,待聽韓謙的辦法胡亂造船船下水就翻,更承擔不起責任。

  他說這話時,心裡是掙扎得很。

  韓謙抬頭看季福一眼,見他皮膚黝黑,滿臉的褶子,跟老樹根似的,實難想像四十歲剛出頭,能老成這樣。

  在韓謙的名單裡,曾為巢州官辦船場大匠的季福,是他重點盯上的幾人之一,天祐七年,巢州被梁國精銳兵馬突破,雖然城池守住,但城外的官辦船場被敵兵燒燬,季福攜妻子南逃。

  之後巢州一直都沒有收攏匠工、重建船場的意思,季福便攜妻子在金陵附近的船場找工,後因為其妻及幼子生食螺蟹充飢,染患水盅疫,一家老小被船場趕出來,從此淪為飢民,直至被屯營軍府收編。

  季福一生充滿太多的坎坷,做什麼事情都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什麼人,但他的長子季希堯二十歲剛出頭,人長得精瘦卻神采熠熠,對未來還抱有極大的期許。

  也許從小跟父輩所學造船的手藝,此時已經不太嫻熟,但水性極好,會一些粗淺的拳腳工夫,也跟父輩學會怎麼操作大型帆船,更為難得的,小時在船場裡跟先生讀過幾年的書。

  韓謙淡淡一笑,也不跟季福多解釋什麼,只是要季希堯,將他老爹所講的傳統帆船結構,一幅幅的描畫出來。

  韓謙目前也不知道真正的快速帆船應該是怎樣的結構才是合理的,他目前能用的辦法,也只是在傳統的帆船結構上進行摸索、調整。

  此行到敘州,順利的話,也要一個月的時間,左右無事,韓謙總得拉他父親韓道勳做些事情,要不然的話,人還不得閒出病來?

  大楚有別無樑晉兩國,馬步軍偏弱,水軍卻是獨樹一幟。

  韓道勳博覽群書,又在楚州軍中任職多年,對當世諸多戰船的造法,都有涉獵,此時被韓謙拉著推敲快速帆船的結構,也是頗有心得。

  當然了,韓道勳在朝野任職多年,此時又外放敘州刺史,在季福這些人的眼裡,才是真正了不得的人物。

  季福當年在巢州官辦船場所見的最不了得人物,也就是巢州刺史、巢州屯營軍使這樣的人物,當年也只能遠遠見著,都沒有機會上前說句話。

  也是看到韓道勳極有興趣的研究帆船的結構,季福才敢插話,提幾句自己的意見。

  韓謙對此也是頗為無奈,更叫他知道人望的建立,不是簡單的事情,雖然他心底要從他父親更清楚,當世所造的帆船船體底部扁平,除了追求穩定性外,更主要的原因還是方便隨時能停靠到淺灘上。

  不過,韓謙想著往後能在敘州與金陵之間,通過水路建立穩定的聯繫,速度才是首先要考慮的;而大載貨量的帆船,必然要配備專門的上貨碼頭。

  倘若停上淺灘,大宗的物資要用人力背到河堤,效率之低,是可想而知的。

  而除了船底及船首的造型,要更利於破浪之外,當世所用的風帆,主要用竹葦編造而得,除了升降不便、兜不住風,易破損外,最大的不便就是笨重,難以將帆面做大,這也直接限制住受風面積,限制住的船速。

  不管成本多高,韓謙想著以後也應該嘗試用粗棉紗或直接用麻線編織船帆專用的厚布。

  以當世的工匠技術,要實現這些,並不是多難的事情。

  不過,造船在當世,是一個要比建石灰窯或磚窯複雜得多的系統工程。

  首先木料要進行長時間的窖藏陰乾,等木性穩定不會入水浸泡變形,才可以用於造船,僅這一步就需要頗長的籌備期間,更不要說新船的試制。

  韓謙心想著,整個過程再順利,可能也需要三四年才能造出第一艘他所期待的快速帆船來。

  即便歷史軌跡不發生改變,天祐帝也會在天祐十七年初就會病故,韓謙也不知道到時候局勢會混亂到哪一步。

  需要極大時間才能籌建的船場,韓謙壓根不會考慮建在金陵,心想要是等船場剛籌備到能造船的地步,金陵就天翻地覆變天,他找誰哭去?

  韓謙就想著這事放在敘州,由他父親組織人手去推動。

  這麼一來,他父親剛到敘州,手裡有幾件迫切而複雜的事情要做,就不會急於推行新政,而得罪地方上的強豪了。

  到傍晚時分,看到一座芳草淒淒的沙洲橫在江心。

  春水漫漲,這一處的江水有近十里開闊,往南能看到池州城西北的鎮江門,遠遠看到一艘快舟,從池州城下快槳劃過來,接近時一名軍校站在舟頭,朝這邊揚聲喊道:「前方可是三老爺前往敘州赴任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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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家宴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韓謙看到二伯家的堂兄韓端,身子站在那個魁梧軍校身後,臉色陰晴不定的朝這邊望過來,他笑著問父親:「沒想到韓端也在池州,爹爹,你說他有沒有膽跨到我們船上來請我們去池州?」

  韓端終究是不敢跨進韓謙他們所乘之船,相隔數丈便令人將快舟停在江心,站在舟頭施禮道:「祖父前兩天到池州避暑,我父親與大伯正在城中陪著,估算三叔今日船應該會過池州,特地叫韓端在城下守侯著,請三叔到城裡一敘。」

  韓謙袖手看著滔滔江水,入夏後下過幾場豪雨,水勢漸漲、往兩岸瀰漫的同時,水色也渾濁起來。

  祖父韓文煥天祐帝九年秋致仕,回到宣州病養,韓謙當時就已整日廝混賭場妓寨,心裡也是畏懼神色陰沉的祖父,整日都躲得遠遠的,也沒有多少機會接觸,這時候也猜不透祖父韓文煥此時出現在池州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三皇子就這麼不值得期待?

  韓道勳原本想著靜悄悄的繞過池州西進,沒想到老父親此時就在池州,心裡再不願,也沒有避而不見的道理,當下便讓范錫程他們吩咐船工,控制航船跟隨在韓端所乘快舟之後,往池州城而去。

  船停入池州水營的塢港之中,家兵及家小以及季福、季希堯等船,也都上岸,韓端安排專人留在軍營招待他們,另外也備好馬,韓謙與父親帶著范錫程、趙闊等人,跟著韓端以及大伯韓道銘身邊的軍校,一路小跑進城,進入位於城西南角上的刺史府後宅。

  走過一條狹窄的夾道,韓謙打眼先看到年前在他家宅子裡,被他下令打斷右臂的三名老宅家兵站在過道的盡頭,心裡冷冷一笑,壓低聲音跟父親說道:「諾,真是鴻門宴呢。」

  當世可沒有多麼高明的接骨醫術,石膏還是一種內服的醫物,還沒有哪個醫師郎中想到跟夾板合用,這是一種固定斷骨養傷的良物。

  因此,對綽號叫狗驢的三名家兵而言,他們的境遇,也就比當場被射殺的牛二蛋稍好一些,他們傷養好後,右臂還殘廢了,變成廢人一個。

  這三人原本武藝高強,極得韓道銘信任,才安排到長子韓鈞身邊任事。

  他們在巢州、池州任事,跟著韓道銘、韓鈞父子也是勞苦功高,在韓家地位要比普通的家兵高得多,將來也未必沒有脫籍自立門戶的可能。

  大好前途,卻在一夕之間毀於韓謙之手,如今也成了廢人一個,看到三老爺韓道勳、韓謙父子走進來,他們心裡怎麼可能不恨?

  范錫程、趙闊、韓老山他們三人陪同韓道勳、韓謙進城,他們再遲鈍,看到狗驢三人後,也知道今夜此宴不善。

  范錫程、趙闊、韓老山他們三個,還擔心大老爺、二老爺仗著老家主在場,倘若對少主韓謙興師問罪,今天這局面要怎麼收場呢,沒想到少主韓謙卻先無謂的挑破今日是鴻門宴。

  韓道勳正遲疑時便聽見裡間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微微一嘆,拾步往裡院走去。

  照壁之後,是一座半畝大小的園子,此時正值綠樹蔥鬱的初夏時節,韓謙跟著父親走進去,最先入眼是數座湖石假山圍著一座狹長的水塘,看水塘裡汩汩有水徐出,還有石砌的淺池將水往園子外引出,才曉得園子是恰好建在一座泉眼之上。

  池州城是前朝會昌年間所建,城內的衙署官宅早就形成今日的格局,但他大伯能住在這樣的宅子裡,也真是寫意啊。

  有一座小石橋橫在池塘之上,小橋過去,二三十人正群星拱月的圍著瘦得就剩皮包骨、滿臉老人斑的老爺子。

  大伯韓道銘、二伯韓道昌都是魁梧身材,此時站在老爺子身後,正眼神陰翳的望過來;而大伯韓道銘家堂韓鈞眼珠子鉤子似的盯過來,似乎在考慮有沒有必要他今日仗著主場優勢,先給韓謙來個下馬威。

  韓謙心裡冷冷一笑,他們坐船離開金陵時,確認過韓鈞當時也是在金陵,沒想到還是趕在他們之前,回到池州來,倒不知道他今天有沒有勇氣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也許是剛聽到稟報說老三家父子過來了,雖然園子裡男女老少近三十號人,氣氛卻顯得壓抑,幾乎都沒有人說話,而是齊刷刷的朝園子大門處看過來。

  除了老爺子、二伯韓道昌、二伯家黨兄韓端以及幾個在園子裡伺候的丫鬟、僕婦外,其他應該都是大伯韓道銘的妻妾子嗣。

  大伯韓道銘有一妻兩妾,正室除了有長子韓鈞長大成年外,還有兩房妾室生養有兩名庶子、三個庶女,此時也都婚配嫁娶;另外,大伯韓道銘這一房,孫子、孫女也已經生養六人。

  這比他家僅父子二人相依為命,完全可以說是子嗣興旺了。

  韓文煥在一陣劇烈咳嗽後,稍稍緩過氣來,看著韓道勳、韓謙父子倆走過石橋,說道:「老三,你現在也是出息了啊!」

  「都是父親教誨,」韓道勳帶著韓謙走過去,在廊前跪下問安,「孩兒宦海沉浮,許久都未能在父親跟前盡孝,父親身體可安康?」

  「還算好,你們父子兩個,都坐過來說話吧,等我嚥氣了,有你們跪的時候。」韓文煥欠過身子,要韓道勳帶著韓謙,坐到跟前去說話。

  也許是韓謙在氣質上變化極大,韓文煥忍不住多打量韓謙幾眼;而年前就被送池州的楊佳,則下意識牽著兒女的手,像避開一條毒蛇似的,遠遠離開韓謙。

  知道接下來有事情要談,女眷們這時候就各自帶著小孩子離開園子。

  「二哥、四哥,我們難得聚一場,這會兒都沒有到用餐的時間,你們怎麼不留下來陪我們多說說話?」韓謙看到大伯韓道銘膝前那兩個庶出的堂兄,韓成蒙、韓建吉也要跟著女眷們一起離開,直接將他二人喊住,又朝另外三個臉上有所訝異的青年施禮過去,問道,「這三位是紅姑、槭姑、秀娘的夫婿們,也一起留下來陪老爺子說說話吧……」

  當世妻妾身份之別非常嚴苛,延續到嫡子庶子的身份上,也是有著千差萬別。

  韓成蒙、韓建吉身為韓道銘的庶子,除了不能蔭襲勛爵之外,平時在池州也僅僅是負責普通的事務,跟真正的韓氏長房嫡孫韓鈞遠不能相提並論;他們也知道將三叔父子截上岸,接下來所談可以說是韓氏一族最機密之事,他們也就知趣的告辭,更不要說韓道銘的三個庶女婿了。

  換作其他人,看到別人要對他興師問罪,會變得小心翼翼,絕不會隨時插手別人宅子裡的事情,但韓謙被他父親帶著給老爺子跪下叩頭,就已經極是不情願了,接下來怎麼可能會讓大伯他們控制場面的發展?

  韓成蒙、韓建吉平時還是極有分寸,聽韓謙這一喊,也是愣怔了一下,才朝父親韓道銘看過去,韓謙都出聲喊他們了,他們要是不理會就直接走出去,似乎很不合適,但能不能留下來,還是要看他們這個平時不言苟笑的父親的意思。

  而那三個庶女婿,更是低頭站在那裡,顯然也是想看韓成蒙、韓建吉二人是留是走。

  韓道銘嚴肅的臉本來就陰翳得很,這一刻看上去卻是有些黑了,掃了打出生他都沒有見過幾面的侄子韓謙一眼,見韓道勳沒有吭聲喝斥韓謙多嘴,也只能甕著聲音對自己的兩個庶子、三個庶女婿說道:「你們也留下來一起說話吧。」

  「大哥韓鈞如今是樞密院的同知事,都有機會面聖,以後前程自然遠大,」

  韓謙十分熱情的朝韓成蒙、韓建吉迎過來,請他們在自己身邊坐下來,十分賣弄的從懷裡掏出一面腰牌,遞給他們二人看,

  「現如今我在三皇子跟前,也是得了一個侍衛營副指揮的差事,說是品秩比照正八品上,沒法與老大相比,但也算是有點小出息。二哥、四哥我們有一陣子沒見面了,大伯有沒有幫你們搞個正式的官身?」

  「……」韓成蒙、韓建吉面面相覷,實在都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韓謙的話。

  當世嫡庶有別,是天經地義之事,但韓鈞什麼都有,才三十歲,就已經樞密院從六品的同知事,甚至有機會面聖,自然是飛黃騰達可期,前程甚至都有可能在祖父及父親之上,韓成蒙、韓建吉兩人,心裡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想法?

  再看看他們自己,沒有蔭襲的資格,也沒有能力參加目前並不很得重視的科考。

  雖然朝廷目前可以察舉薦官,但每隔三年,各州只得薦二到三人而已,各家嫡子嫡孫都在排隊等著。他們雖然是刺史之子,卻是庶子,要輪到他們,可能要等到十幾二十年後,才能得一個低級的勳官身份。

  韓謙說這話,還真是狠狠刺到他們的心痛處,更不要說韓謙還將他那枚侍衛營副指揮的腰牌拿出來顯擺,幾乎都要將他們的眼睛眩瞎了。

  龍雀軍隸屬侍衛親軍,侍衛親軍體系內,一般的營指揮,品秩定為從八品下。

  而三皇子楊元溥身邊的侍衛營,是侍衛親軍中的侍衛親軍,即便沒有其他加官,從上到下的所有武官都要同比高出一到兩級;侍衛營副指揮,品秩比照正八品上。

  正八品上的品秩上,看上去相當一般,但作為下轄八縣、坐擁五千州兵的上州池州,有正而八經品秩職官身份的人,加起來也就六七十人而已。

  要知道當世的勳貴子弟,蔭襲勳官很容易,但照常規,蔭襲勳官之後還需要到各個府衙或者中高級官員身邊充當佐吏歷練八到十年,才有資格正式舉薦出任掌握事權的職官。

  韓謙此時都未滿二十歲,就已經得授正八品上的職缺,要是不去看各自跟隨的主人前程,至少在表面上,韓謙比韓鈞都要耀眼的。

  看韓成蒙、韓建吉滿臉的尷尬,韓謙又故作驚訝的問道:「怎麼,二哥、四哥,你們不會跟死沒有出息的三哥一樣,這時候都沒有搞定一個正式的官身?那勳官呢,現在是有八品了?」

  韓端原本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等著老爺子、大伯狠狠的收拾韓謙這個雜碎,但這一刻聽韓謙將他說得如此不堪,恨得牙齒都要咬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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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公然拉攏

  韓道昌趕到池州,今天將老三截下來,原本想著與老大一起,苦口婆心的幫他分析清楚形勢,也早就想好一堆說辭,但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會小人得志的先將侯府侍衛營副指揮的腰牌先拿出來顯擺,還將韓端說得如此不堪,真是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裡,差點噴出來。

  臨江侯身為皇子,臨江侯府侍衛營比照親王府侍衛,副指揮的品秩確實不低,韓謙硬要拿出來顯擺,將韓端說得一文不值,他們猝然間還是難以反駁。

  要不然的話,難道他們將準備用來對付老三的說辭拿出來,先跟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分析一下形勢?

  韓道昌眼瞳陰柔的盯向老三,他懷疑韓謙這番賣弄,實際是老三事前所教,目的就是堵他們的口。

  韓道勳淡然的側過身子,低聲問韓謙:「這是什麼時候事情,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殿下說孩兒要沒有一個官身,在外面替他辦事會指不定會為人所輕,便趕在我們離開金陵前一天,著信昌侯幫孩兒搞定兵部的告身。那兩天手忙腳亂的,孩兒都把這事忘了跟爹爹您說。」韓謙說道。

  六品以下的武官,告身由兵部武選司出。

  只要有龍雀軍這邊的文函,信昌侯李普身為兵部侍郎,三五天內搞定韓謙的告身,還是輕而易舉之事。

  當然,韓道勳才不信韓謙會將這事忘掉,心想這小子多半是有意瞞住自己,但這時候是怕老大、老二拿身份欺壓他,才將這層身份揭穿開來攪局。

  韓道昌臉色更是黑得跟鍋底似的,而事前準備好的一番說辭,這時候更無法出口。

  韓謙大言不慚,拿出臨江侯府侍衛營副指揮的腰牌,說是出來替三皇子辦事,他們這時候還能旁若無人的訴說三皇子的不堪,勸老三回頭是岸?

  「三皇子那邊正值用人之際,小七我呢,目前在三皇子那裡勉強能說得上話,二哥、四哥,要是有意仕途,我其他不敢打什麼包票,但兩年之內,幫你們在兵部或吏部搞張實缺告身,應該不是什麼難事。」韓謙渾不在意大伯、二伯以及老爺子到底是什麼神色,繼續大言不慚的胡吹道,好像他人千金難求的一張告身,在他看來就如閒情信筆所寫的幾張紙似的。

  韓成蒙、韓建吉就算再眼饞,也不可能真聽信韓謙的話,但韓謙說這話的目的,還是攪亂他們的心思,不讓大伯韓道銘、二伯韓道昌及韓鈞、韓端這邊太自在,省得他們手伸太長,管到他家來。

  不過,韓謙也注意到三個堂姐夫裡,那個唇上留有短髭之人,聽過他的話後神色一凝,繼而將臉轉向別處。

  「你難不成真以為跟隨三皇子,真有什麼好下場?」韓鈞不信這麼多人,都拿韓謙這麼個混帳傢伙沒轍,氣急敗壞的厲聲質問道。

  他們將老爺子拉過來,原本是想勸三叔改弦更張,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這廝,竟然反過來要從他們中拉人投向三皇子?

  話說當初韓謙仗著在他家宅子裡,蠻橫射殺他身邊家兵一人、打殘他身邊家兵三人,沒想到在池州,在祖父及他父親面前,也敢如此裝痴賣傻,當真不知道家法是何物嗎?

  韓謙將手裡腰牌,「啪」的一聲扣在角幾上,盯著韓鈞,陰惻惻的質問道:「韓鈞,你這是什麼話?你希望我要怎麼將你這話複述給三皇子聽?」

  在自家宅裡,被韓謙拍桌喝斥,韓鈞真是要氣糊塗了,額頭青筋直跳。

  「韓鈞,少說幾句!」韓道銘出聲喝住韓鈞,制止他繼續胡說八道下去。

  韓道銘這一刻才突然發現,這個他以往完全不放在眼裡的侄子,比老三還要難伺侯。

  老三做什麼事情都不至於太出格,不過,他這個侄子倘若真要得了失心瘋,跑到三皇子跟前擺弄是非,他們自然是不用畏懼三皇子什麼,但要是韓鈞剛才的這番話,從三皇子傳到天祐帝耳裡,還是不是他韓家能擔當的,就容不得他們不仔細思量了。

  這麼想來,他們今天所準備的說辭,是完全說不出口了啊!

  「三弟,你養了一個好兒子啊!」韓道昌沒想到他們擺出這麼大的仗勢,竟然都不能將一個毛頭小子的氣焰壓制下去,陰惻惻的盯著韓道勳說道。

  韓道勳不理會老二韓道昌,只是看著老父渾濁的眼瞳,喜怒難明。

  韓謙才沒有他父親那麼多的顧忌,陰笑了一聲,說道:「韓謙能有今天,還是二伯您教得好啊!」

  「你……」韓道昌盯著韓謙,沒想到這忤逆竟然敢將話鋒朝他刺來,氣得想要破口大罵。

  面對二伯韓道昌虎視眈眈的盯過來,韓謙拿起腰牌,輕輕的敲著角幾,等了片晌,見他二伯竟然將喝斥的話憋入肚中,便淡然問道:「二伯想說我怎麼了?小侄等著聆聽二伯教訓呢!」

  韓道昌老血沒有直接噴出來,已經算是好涵養了,硬生生的將頭轉開。

  韓謙只是一笑。

  當世是有忤逆論罪一說,但講究的是子不逆父。

  比如說他父親喝斥他閉嘴,他還嘮叨不休,就可以家法行事;再比如說他祖父勒令他閉嘴,他還嘮叨不休,他父親再不加以喝斥,也是一種忤逆。

  而此時老爺子摀住胸口,就不知道他是強憋住咳嗽難受,還是被他氣得心口絞痛了,反正韓謙打定主意,只要老爺子出聲喝斥,他大不了直接低頭認錯。

  「你們都少說幾句,吵吵嚷嚷,讓下人看在眼底,成什麼體統?」韓文煥長舒了一口氣,俯身拿起身前的痰盂吐了一口痰,胸口的才稍稍平復些,制止其他人再與韓謙針鋒相對的糾纏下去,盯著三子韓道勳,問道,「這麼說,你是拿定主意了?」

  韓道勳神色黯淡的看向廊前的一池清碧,面對老父的這話,他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是拿定主意了,但顯然又不是父兄所認定的那種拿定主意。

  范錫程、韓老山站在園子外,但韓謙說話就沒有想避開下面人,他們將園子裡的爭吵聽得清清楚楚,也看到周邊大老爺宅子裡的家兵扈衛眼神裡皆陰晴不定,也是汗然難安。

  韓謙協助家主寫就疫水疏也罷,乃至編成《用間篇註疏》,在范錫程、韓老山都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甚至認為是家主借此事教導或者成就少主,畢竟范錫程、韓老山的見識層面還是有限。

  而韓謙借山莊籌建石灰窯等事,范錫程、韓老山也不覺得有什麼,畢竟在他們看來,燒石灰等事都是賤業,少主未來有遠大前程,不應該沾染這些賤事。

  這背後有一層更深的心理因素,那就是他們見識過韓謙的頑劣不教,見識過韓謙的荒嬉放縱,見識過韓謙氣得家主雞飛狗跳,他們能接受韓謙的幡然悔悟,能接受韓謙的浪子回頭,但這注定了,他們不可能一下子將韓謙擺到多高的位置上。

  這也就是所謂的燈下黑。

  韓謙下令射殺牛二蛋時,韓老山、范錫程心裡甚至更傾向認為是少主頑劣難改,又在胡鬧;而韓謙真正的意圖,絕大時候都是瞞過他們的,秘曹左司的籌建也沒有讓他們參與其中。

  他們迄今甚至都不明白,家主怎麼就突然外放敘州任刺史。

  剛才看到韓鈞身邊三名被打殘的家兵站在過道的盡頭,范錫程、韓老山還擔心少主今天這一關難渡,怎麼都沒有想到少主火力全開時,不要說韓鈞、韓端了,就連平時威勢難逆的大老爺、二老爺,竟然也被少主刺得滿手是血,還拿少主沒轍。

  這還是他們平時熟悉的少主嗎?

  難不成林海崢前幾天說從屯營軍府新募的四名人手,稍有懈怠,就被少主下令亂刀砍死,真沒有半點虛誇?

  還有少主手裡那面的腰牌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少主此時真的已經是三皇子賴以信任的嫡系親信了?

  他們幾乎每天都能見到少主,怎麼就完全沒有覺察到這事?

  他們到底錯過了什麼?

  而趙闊若有所思的盯著鞋尖,這時候又驀然聽到韓謙在園子裡說話:

  「大伯今日請我與父親上岸,準備的宴席定是豐盛,小侄我很是期待啊!」

  聽到韓謙這話,趙闊都禁不住啞然而笑,似乎不難想像韓道銘、韓道昌等人的臉色這一刻會難看成什麼。

  片刻後,就見眾人簇擁著老家主走出家園,韓謙彷彿鬥得大贏的小公雞一般,顧盼四望,說不出的自得,眼神朝狗驢三名被打殘的家兵望過來,還裝痴賣傻的問韓鈞:「大哥,這三個惡奴以下犯上,讓我著人打斷手臂,你怎麼還將他們留在身邊?大哥,就不怕他們心懷怨恨,有朝一日做出賣主求榮、不利韓家的事情來?」

  見韓謙三番數次朝自己挑釁,韓鈞心口叫一口惡氣堵住,真真切切是氣得渾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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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改造

  不管鬧得多不愉快,既然將人請上岸,夜宴還是要辦。

  韓謙與父親也在宅子裡留宿了一夜,第二天才推托赴任路途遙遠,不能耽擱太久,用過午宴之後便告辭離開。

  韓道銘、韓道昌心思叵測,堅持要送韓道勳父子到水營塢港揚帆啟航。

  騎馬出刺史府,韓謙在街頭勒馬停下來,似靴子裡有石子硌腳,依著臨街的牆角脫下靴子,靴口往下晃蕩了幾下,才又重新穿上靴子翻身上馬。

  等登上船,幾名船工將有些破爛的席帆拉起來,韓道勳才看到韓謙從懷裡掏出一枚蠟丸,搓開竟然是有一張紙條藏在其中,這才省得韓謙出老大的刺史府後當街下馬,原來是有人將這枚蠟丸提前藏在那處牆角裡,做好記號等韓謙去取。

  「你什麼時候在池州安排了人?」韓道勳問道。

  「門下省在吏部奏疏上用印,我就讓郭奴兒、林宗靖等家兵子弟先行西進,一路打探風土人情,也指望能打聽到什麼有趣的事情,給我們打發時間,」韓謙說道,「我就想著大伯應該沒那麼容易放我們過去,特地讓他們多盯著些池州,看這幾天會有什麼人進出!」

  「池州有什麼異常?」韓道勳好奇的問道。

  《用間篇註疏》,是韓道勳與韓謙一起所編著,也知道韓謙用間的原則是明暗兩條線交替,目前他們船行江中,目標很明確,算是明線;趙無忌、郭奴兒等人率左司斥候先行出發,則是暗線。

  暗線潛伏在暗中,需要耐得住寂寞,要不是獲得關鍵的信息,不應該主動跟他們聯繫。

  「大伯、二伯還能想著用這種笨辦法,想離間我們跟三皇子的關係,但不意味著大伯府上就沒有一個心狠手辣之輩啊,」韓謙撇嘴笑問道,「爹爹有興趣知道是誰昨夜暗中跟趙明廷手下的人馬聯繫嗎?」

  「唉……」韓道勳沒有問韓謙提前潛伏過來的左司斥候昨夜到底發現什麼,抬頭見江堤上的老大、老二已經在眾人簇擁下折返回城,他也只是輕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

  即便是樞密院職方司所轄的精銳斥候、密間,人數都不會太多,更不要說韓謙才負責籌建不足一個月的秘曹左司了。

  韓謙最大限度將可用人手都調出來,也就四五十人而已。

  離開金陵後,天高山深、嶺遠林密,雙方有限的人手都潛伏在暗處,想要找出對方的蛛絲馬跡,是極其困難的;他們甚至都不能確認趙明廷那邊到底有沒有派人意圖對他不利。

  無論是韓端,還是韓鈞昨夜受不住韓謙的挑釁,出城跟趙明廷手下的人聯繫,都不是韓道勳願意看到的,但這也證明了趙明廷確實派出人手,要對他不利。

  池州城江段修有江堤,除此之外,江水漫漲,將兩邊的淺灘淤洲淹沒,船貼著江南岸揚帆西進。

  這時候風向轉變,大風從西南方向吹灌而來,老船匠季福熟悉的指揮船工,調整船身及席帆的角度,使船身折往西南,席帆與風向形成銳角而行。

  這也就是所謂的「八面受風、蹌風而行」,趙庭兒、晴雲等女娃子看得大呼奇怪,沒想到逆風還能行船。

  季福之子季希堯得意的笑道:「這還是斜逆風,遇正逆風,我爹爹還能使船逆行。」

  韓謙坐在甲板上,赤腳輕叩著船舷,他沒有去想韓鈞深夜去見趙明廷手下都頭季昆的事情。

  季昆非常警覺,郭奴兒看到他與韓鈞見過面後,很快就又失去他的行蹤,但這也確認安寧宮那邊確定不希望他父親順利到敘州赴任。

  郭奴兒他們目前能肯定的是,池州城內,並沒有多少趙明廷派出的人馬,而從池州往東,長江比較平直,也沒有看到有可疑的船舶滯留江面上,趙明廷那邊似乎也清楚韓道銘再看不順眼這邊,也不會縱容他們在池州境內下手。

  在郭奴兒他們進一步掌握季昆等人行蹤之前,韓謙也只能坐觀其變,他這時候是被其他事情吸引住心思。

  逆風而行的道理似乎不能理解,韓謙也知道當世很早之前就掌握逆風行船的技術。

  他注意此時斜逆風而行,船體即便調整角度後,風也是從他們的斜前方倒灌過來,船體有發生明顯的側移。

  這顯然是船底部扁平,不能抵消掉大部分側向力所致。

  也由於船體不斷的偏移,季福要就需要指揮船工,不斷調整風帆、尾舵,將船體校正過來,這自然要浪費一部分時間,但實際上韓謙發現側逆風行船的速度,並不稍慢。

  這不是意味著,要是能省掉一些側移校正的時間,側逆風行向的速度,實際上要比順風行船,還要快出一大截?

  這點就叫韓謙困惑,這就跟他融合的一部分夢境記憶,顯然是有衝突的。

  側斜風行船,怎麼可能比順風行船,速度快這麼多?

  難道帆船往前行進,並不全是風帆受風力推動,帶著船體前移?

  是夢境知識有誤,還是他對夢境知識的融合不夠深入?

  這也不奇怪。

  夢境中人翟辛平擅長金融、文史,理工科的底子就有些薄弱了。

  千年之後所造的帆船借風力,最快能達到日行千里的速度,而他們這次在開闊的江面上航行,平均算下來,日夜兼程也只能達到日行兩百里的樣子,速度相差四五倍,韓謙知道這顯然不是用簡單的力學知識能解釋透的。

  當然了,韓謙即便也不知所以然,但知其然,也能想出辦法大幅提高新式帆船的速度。

  他禁不住想,不要奢望日行千里了,倘若他父親在敘州真能造出日行五六百里的快速帆船,敘州船到金陵的行程,也能從一個多月,縮減到十日左右。

  要是摸清水情之後,日夜兼行,行程還將大幅縮減,這個效率將能一下子提高四五倍。從商貿運輸角度來看,這裡面的優勢,將遠遠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雖然造出新型的快速度船,需要極長的時間,但韓謙細思,傳統的帆船不是不能加以改造。

  「你在想安寧宮派出密間的事情?」韓道勳穿過船艙,坐過來問道,「你準備親自上岸去?」

  要是郭奴兒他們摸到趙明廷所派人馬的行蹤,韓謙自然是要親自上岸去破局,但現在並不急於一時,他要等郭奴兒他們給出進一步的信號再說。

  韓謙搖搖頭說道:「我在想,即便不造新船,我們腳下這艘船,也是可以進行改造的。爹爹,你有沒有發現斜逆風行船,實際速度提高極多,只是因為船身不斷被側風推著橫移,需要不斷調整船的方向,耽擱了不少時間,才沒有顯出快來?」

  「嗯!」韓道勳這幾天被韓謙帶著,對所乘之船的思考很多,點點頭表示他也注意到這點,說道,「我也覺得甚是困惑呢,怎麼就側風船速會提高這麼多,剛去船尾找季福想這事,他也不知道所以然。」

  側風加速的道理,韓謙也想不透,這顯然不是當世人能夠搞明白的,岔開這個,說道:「不去管側風提速的事情,孩兒心裡在想,要是船底加釘擋水厚板,風力推動船側移之時,厚板借水流之力抵之,船身應該能變得更穩定,縮減調整船身的時間,實際行速是不是能變得快上許多。」

  韓道勳思慮片晌,也覺得韓謙所言頗有道理,笑道:「這點到敘州之後,就可以立即加以改造,進行驗證。」

  「也許不需要到敘州,便能驗證。」韓謙笑道。

  「怎麼驗證?」韓道勳心思也是敏捷,剛問出口,便也意識到有一種辦法可以驗證韓謙所說可不可行,「你這個想法的根本,就是要從側向阻撓水流以穩船體,我們現在沒辦法將船翻過來在底部加裝擋水板,但可以在船兩側加板子插入水中?」

  「我也是這麼想。我將季家父子喊過來,看可不可商量出辦法立即實施。」韓謙早就變成行動派,站起身,隔著齊脖子高的低矮艙室,叫船尾的季福、季希堯父子過來。

  季福聽韓謙說過道理,思慮了許久,還是他兒子季希堯暗中拉他衣襟,才勉強說道:「……這似乎可以一試。」

  當然了,季福內心覺得韓謙純粹是在胡搞,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要是能改,前輩造船人裡絕不乏聰穎之天才,不早就改了?

  不過,季福知道兒子暗中拉他衣襟,是提醒他眼前這個少主真不好惹,心裡又想叫他這麼折騰,也出不了大的岔子,便勉強同意一試。

  底艙就有大量修補帆船的材料,以防船在途中破損。

  在船頭騰出地方,韓謙指揮人用兩隻舊舵拼接厚板加闊,從船舷兩側插入水中固定,折騰到斜陽鋪江時才完工,但這時候繼續側逆風行船,船體果然穩定許多。

  而省去船體側移校正的時間,季福作為經驗老道的船工、大匠,能準確估算船速少說提高了四成。

  「少主這主意真是妙呢,老季斷斷沒有想到這法子竟然如此可行。」季福嘴裡直讚的說道,沒想到簡單的將兩隻舊舵拼接厚板插入水中,效果竟然這麼明顯,不僅速度提上來,船體不搖晃,船中人也舒坦許多,而船工不再需要頻繁的調整船身,也省力極多。

  「我除了會殺人,腦子似乎也不蠢。」韓謙微微一笑。

  季福、季希堯父子惶然不敢接話。

  韓謙抬頭看了看天空,萬里無雲,一抹淺月已經出現在東邊的天空,注定今夜星月滿天,跟季福說道:「你們儘可能借側風行帆,我們夜裡不歇,看明天午前能不能進入江州境內。」

  見季福徵詢的看過來,韓道勳也點點頭,讓季福照辦就是,他知道韓謙的心思。

  他們一路上都沒有怎麼看到江兩岸有可疑人物盯著,這意味著趙明廷派出的人馬,並不是特別的多——也不可能特別的多——同時也防備被人看出行蹤,再次被當成敵間給伏殺了。

  趙明廷派出的人馬,很可能是依照他們的船速,大致的估算他們抵達江州、鄂州、岳州等地的時間,然後有人在固定的地點盯住他們。

  他們要是能大幅加快行速,就有可能打亂趙明廷所派人手的部署跟節奏,就將使他們露出更多的破綻,叫秘曹左司的斥候、探子捕捉住,從而抓住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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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變速

  池州、江州相距四百里水路,照常規晝行夜息而論,離開池州後,需要四天左右的時間,才能看到大江南岸的江州城。

  當世行船,特別是側逆風時,船體偏移難以控制,也難以抵禦大風,這使得即便是水面相對開闊的大江大河之中,夜裡行船會相當的危險;再說船工也扛不住晝夜相繼的辛苦。

  星月當空,也只能依稀辯識兩邊的江岸,韓謙放出三盞孔明燈升空,向郭奴兒他們示意這邊會改變行程提高船速,然而就掛滿帆,一路橫風逆水而行。

  之前對韓謙滿肚子意見的季福,這一夜下來則是讚不絕口,沒想到船舷兩側加裝簡易的披水板插入水中,會有那麼大的妙處。

  克服船體受側風橫移的弊端,除了速度提高三四成外,航線也變得更穩定,船工也省去很多的辛苦。

  韓謙要求范錫程、趙闊等家兵,也學著操縱風帆、船舵,與船工輪替,天光大亮時,他們便已經進入舒州望江縣境內,此時距離池州已經是在二百五十里開外了。要是不歇息,繼續逆流而上,他們在天擦黑時應該能看到江州城池了。

  不過,韓謙沒有再讓季福他們繼續駕船西進,與父親韓道勳商量過,使船駛往江心的一座沙洲。

  沙洲不大,僅有里許縱深。

  當然,目前是初夏時季,春水漫漲,沙洲大量的低淤區被江水淹沒,還能看到很多樹木被渾濁的江水淹過樹身。

  船循著一道河汊子駛入沙洲的一座雜木林裡,將目標過大的席帆放下來,從兩岸完全看不到沙州裡藏有一艘船。

  船停下後,韓謙將衣袍、皮甲、佩刀,用油布紮緊後,放在用牛脬做成的一隻簡易浮筏上,便準備跟父親他們告別,獨自泅渡江水,游到南岸去跟趙無忌他們會合。

  江水風浪又大,四五里寬的江面極耗體力,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橫渡的;韓謙的水性只能說是一般,要不然也不用做簡易的浮筏了;趙闊要帶上一人護隨他去南岸。

  韓謙看了趙闊一眼,說道:「安寧宮欲對我父親不利,必驅江匪從江上來,船上不能少人。」

  韓謙對總透著些神秘的趙闊不夠信任,不想讓他有機會親眼看到他一手組建的秘曹左司的運作方式。

  再說了,即便不考慮李明廷派出兵馬的部署,池州往西的沿江,匪患嚴重,嚴重阻礙商貿的發展。父親他們藏身這裡,還是有可能會遇到江上零散的匪徒,韓謙不能削減船上本就有限的護衛力量。

  見眾人實在不放心他獨行去跟郭奴兒他們會合,韓謙最後帶上水性極佳、又粗習拳腳的季福之子季希堯護隨,一起潛往南岸,以防意外。

  韓謙現在發現老一輩人,無論是文臣武將,還是家兵僕傭,乃至匠戶,腦筋都有些僵化,還特麼的小心翼翼,遠不如年輕一代野心勃勃,敢於適應新的事物。

  季福曾是大匠無疑,但被韓謙找去磋商快速帆船的造法,表面上恭敬,不敢有半點違擰,但內心卻不將他當回事,相比較之下,季希堯雖然不怎麼吭聲,韓謙卻能看到他是真正感興趣。

  要造新船,季福要用,但韓謙更會用年希堯這樣的人。

  …………

  …………

  舒州望江縣對岸,則是池州最西端的至德縣境內,除了江水漫延、水草蔓長的灘地外,境內更多是山巒起伏,有一條古道從低矮的丘山穿過,雖然年久失修,但也有不少商旅經過,韓謙與季希堯走到一座小集鎮停下來,找到一座頗為簡陋的茶棚走進去坐下來。

  等到午後,韓謙才看到林宗靖牽著一頭青皮騾子,駝著滿臉病容的新募斥侯田城,從茶棚前經過。

  感染水盅疫病,即便在控制住疫情後,絕大部分的患者,只要不是晚期,都不至於致死,只是發病再緩慢,對身體也或多或少都有影響,同時沒有特效藥進行徹底的治癒,最終還是難以避免病情會緩慢的加重。

  秘曹左司兵房新募斥候時,還是儘可能避免挑選染疫者,但田城是個例外。

  田城原本是襄州人,祖上頗為富裕,擁有上千畝良地的田莊。襄州在過去數十年的戰事裡,被徹底的打殘了,目前是梁楚的西界緩衝地,山林裡到處都是流寇山賊。田城無法返鄉,自幼跟隨父兄流落江淮,也跟父兄修習拳腳、讀書識字,之後又投附宣歙節度使周忠,其他父兄曾在宣歙軍中擔任都虞候、副都虞候等中高級將職,田城聲名不顯,主要在他父兄身邊帶領親兵。

  宣歙節度使周忠被天祐帝所敗後,田城的父兄皆戰死,田城不願效忠大楚,攜家人十數口人流落江湖,先是其老母患水盅疫,田城不忍棄之,攜家人只能棲息河灘,生食螺蟹充飢,連同他及妻女子侄也都不幸感染水盅疫。

  編入屯營兵戶後,田城的母親年前就病逝,其他人的染疫病情則大體控制住。

  韓謙輕易不願招募染疫者進秘曹左司,但飢民裡能有田城這番履歷者,實在沒有太多,容不得韓謙挑剔。

  這樣的人物,只要龍雀軍那邊有遺落,他都攬入秘曹左司。

  三十歲出頭的田城,臉色蠟黃,人也瘦得厲害,都不需要假扮,騎著青皮騾子,一副病殃殃的樣子,路人看他與林宗靖二人,下意識就認定他們是進鎮求醫的父子,遠遠避開。

  待林宗靖、田城走過去好一會兒,韓謙才摸出四枚錢擱桌角上,帶著季希堯往集鎮走去,在進鎮子前,拐入一道被野草蔓長淹沒的小徑,循著林宗靖留下來的痕跡,走進一座破舊的尼姑庵。

  田城跟左司另一名新募的斥候守在院牆內,看到韓謙走進來,忙過來行禮道:「見過大人。」

  韓謙看了田城跟另一名新募斥候,心想要不是前些天他果斷下令亂刀砍死四人,像田城這樣的人物,不會這麼容易就表現得恭順,問道:

  「除了宗靖,還有誰提前過來了?」

  「少主,我們也過來了,」郭奴兒與趙無忌、林宗靖三人從裡面走出來,高興的說道,「少主,你們的船跑得好快,我們清晨時,在至德縣東邊的江灘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看到少主你們經過,才意識到我們還是低估少主您的能耐。」

  「清晨我們就到至德縣西邊的江心洲,我在茶棚都等了你們半天,」韓謙沒想到趙無忌、林宗靖他們也會錯估他們的船速,以致在至德縣東邊白等了小半天,他走進屋,三組人馬擠擠捱捱靠牆壁而坐,他示意大家不要起來行禮,打量屋裡的陳設雖然簡陋陳舊,但不沾灰塵,這裡顯然不是一座廢庵,問道,「這庵子裡的主人呢?」

  「我們蒙面進來,將裡面三個老尼都綁起來關柴房裡去了,還以為我們是打劫的,有個老尼尿了一褲襠,一鼻子騷氣,真是怠慢佛祖了。」林宗靖嘿然笑道。

  韓謙笑了笑,見他們都處理妥當,也就不再追問下去,派出一人到院子,盯著外面的動靜,換田城進來共同商議下一步的部署。

  「敵間以為大人的船一夜最快只能行百里,那他們在失去大人所乘之船的行蹤後,便有可能會從秋霞溪口往東面的江灘搜索,或許會誤以為大人與老大人在秋霞溪口以東某地棄舟登岸,改走陸路前往敘州赴任也說不定,」

  林宗靖拿一根樹枝,在泥地上簡易畫出從池州城到至德縣的地形圖,建議說道,

  「我們也應該潛到秋霞溪口以東去,只要能識破對方幾個密間的行藏捉住,行事就要方便許多。」

  韓謙微微頷首。

  林宗靖一年前還是驕橫的家兵子弟,現在能直接具體而詳細的行動方案,即便不是最合理的,也已經相當不簡單了。

  從池州城到至德縣城,位於長江南岸,沿江諸縣都有馳道相通,商旅不絕,然而郭奴兒他們都不是當地人,要隱藏好自己不露破綻,沿途就不能隨便逗留,也不能漫無目的的隨便四處打聽。

  在這麼多的限制下,郭奴兒他們還想要識破對方密間的行藏,是相當困難的。

  韓謙能調用的人手是有限,但趙明廷及職方司的權力再大,不敢將安寧宮的圖謀公佈於世,所派密間必須是他們能絕對信任的嫡系,也不敢驚擾地方。

  長江沿岸的江灘地形複雜,很多地方無遮無擋,對方想要掩藏行蹤,也不能直接貼著江灘一路緊追不捨的跟蹤他們的船西進,更多是沿途挑幾個固定的點守著,看他們船有沒有通過。

  這種情況下,他們的船能一夜之間遠遠駛出對方所估測的範圍,那對方就會誤以為他們的船還停留在下游沒有上來;久候不至後,對方的密間、探子,就有可能會失去耐心主動往下游搜索。

  林宗靖想拿住這個機會,找到對方幾個密間的行蹤,並捉捕住。

  「誰還有更好的建議?」韓謙沒有急著問郭奴兒、趙無忌的意見,而是朝田城這些新募斥候看過去。

  他之前無情的下令斬殺懈怠的新募斥候,是要樹立絕對的權威,左司倉促間籌建,容不得半點疏怠,但不是要這些他精挑細選出來的新募斥候都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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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精英斥候

  見韓謙眼神望過來,諸多新募斥侯雖然絕大多數是見慣血腥的老兵油子,但想到前些日子在山莊北院被亂刀砍死的四名懈怠同僚,也是感到巨大的壓力。

  這時候,即便是招募進探子房的初級探子,都未必知道秘曹左司的真面目,更不要說那些編入匠房的工匠了,但兵房的精英斥候在三皇子巡視屯營軍府的當晚,便被韓謙召集起來,告之秘曹左司籌立及籌備的使命。

  雖然這些新募斥候裡,也有不少人心裡都很清楚三皇子實在不是什麼好的效忠對象,但對他們來說,是壓根沒有選擇餘地的。

  韓謙在頒佈兵房賞罰例之後,就使趙無忌、林宗靖、郭奴兒等人率領大多數的兵房斥候西進。此時聚集到這座尼姑庵裡的十五六人,還只是這批西進人馬的一部分。

  雖然這批人都完全沒有時間接受嚴格的教導、訓練,但他們對此行的目的,是完全清楚的,也清楚這一次任務失敗的後果,後果會有多嚴重,也就不敢心存懈怠。

  「靈貓,你來說幾句。」多名斥候慫恿一名精瘦漢子說幾句,應對韓謙的詢問。

  靈貓只是那精瘦漢子的諢號,本名叫高紹,三十歲剛出頭,是京兆府溧陽縣人,早前在越州節度使董昌軍中就是一名游哨斥候,擅騎射,有飛簷走壁之能,因此才有靈貓的諢號。

  董昌敗亡後,高紹作為俘兵雖然被放歸鄉里,但田宅都被征沒,其妻染疫,一家人連佃戶都做不成都被舊主趕出田莊,只能淪為流民。

  雖然相處大半個月,趙無忌、林宗靖、郭奴兒等人,都表現出超越他們年齡的沉穩跟成熟,潛伏山野、斥候敵情也都有板有眼,但他們的年齡還是偏小,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還是不足以令其他老兵油子,就十分信任的以性命相托。

  他們只是懾於韓謙的高壓震懾,不再敢隨便違擰、疏怠趙無忌等人而已。

  這些新募斥候雖然祖籍地比較雜,但誰更有能耐,誰的江湖聲望、地位更高,他們互相之間早就打聽清楚,而在這種關鍵行動上,也更傾向聽從他們所信任的人的意見。

  韓謙也便朝靈貓高紹看過去,他注意到高紹看了田城一眼,見田城沉默不語,才沉下心思去組織話語。

  韓謙看得出在這群新募斥候之中,高紹更為尊重田城的地位跟聲望。

  「大人說過趙明廷他們的陰謀,是要阻止老大人去敘州赴任,但趙明廷的陰謀不敢公開,最大的可能也只是派出密間盯住老大人的行蹤,然後通知跟他們有勾結的江匪山寇動手,」靈貓高紹沉吟片晌說道,「池州是大老爺的地盤,雖然大老爺跟老大人不是很和睦,但池州應該不是趙明廷他們選擇動手的地方。我們要是現在就出手捉住趙明廷派出來的密間,打草驚蛇之後,想再搞清楚他們在池州以西的部署,就會變得困難。」

  韓謙點點頭,暗感高紹、田城這樣的人,經驗果然更為老道,考慮事情能更深入一層,說道:「無忌、田城、高紹、希堯,你們四人現在隨我走。我父親所乘坐的船,夜裡會再次出發,明天應該會出現江州城下,我們在之前,要趕到江州!」

  江州往西就是鄂州。

  而鄂州往西的岳州、潭州,乃是潭州節度使馬寅的地盤。

  雖說馬寅在天祐四年之前,因為內部一場叛亂,導致實力大損,不得不舉族投附天祐帝才得以鎮壓叛亂,重新繼續坐穩潭州節度使的位子,雖然馬寅這些年來,對金陵向來表現得恭順,但至少還保持半獨立的地位,輕易不會讓樞密院職方司的勢力肆無忌憚的滲透進去。

  另外,韓謙相信馬寅心裡也不希望金陵加強對潭州以南、以西州縣的控制,也或許內心深處更希望大楚能生亂,從而使他能擺脫金陵的控制,但馬寅是一個相當小心翼謹慎的人,或許是恰恰有這些見不得人的心事跟想法,那他就更不希望去惹得天祐帝的注意,那他就應該更不希望敘州刺史赴任途中遇刺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潭州的地界。

  所以韓謙最為擔心的地點,實是江州、鄂州兩地。

  韓謙目前能肯定的是趙明廷確定有派出人馬欲對他們不利,而趙明廷派出的人馬並不多,就有理由相信趙明廷極可能會聯繫江鄂之間的江匪湖寇,對他父親所乘的船下手。

  韓謙突然改變帆船的行程,目的就是擾動趙明廷所派人手的陣腳,以便他們能抓住破綻,發現他們在江鄂之間的部署。

  韓謙將人手重新進行分配,由郭奴兒、林宗靖率兩組人馬從至德往江州緩行,他與趙無忌、高紹、田城以及季希堯騎快馬,從至德縣南面的山地馳往江州城。

  雖然從至德縣西到江州城,走水路僅有一百五十餘里,但韓謙他們要繞開趙明廷可能會分派到江州與至德縣之間的眼線,從南面的山地繞行,差不多多走出一倍的里程,才能在清晨時趕到與江州所屬湖口縣城西頭的老龍咀外圍。

  接贛、撫、信、饒等水、南北長三百里、東西寬一百五十里的鄱陽湖,在湖口縣以西接入長江;老龍咀位於湖口西岸,與東岸的江州城隔湖相望。

  父親韓道勳到敘州赴任,經江州可以繼續西進,在抵達岳州之後再南下進入洞庭湖水系,也可以在湖口縣就直接南下,進入鄱陽湖,在洪州登陸,走陸路翻越羅霄山脈進入荊楚境界。

  這段路,雖然辛苦一些,卻也是往敘州赴任的一條捷徑。

  韓謙心想趙明廷那邊要是防備他父親有可能臨時變化行程,就應該派人在江州城東盯住鄱陽湖入江的湖口。

  老龍咀是湖口縣西、從陸地伸入湖灘的一道山脊,雖然僅十數丈高,但伸入江湖相交的渾濁水裡有兩里許深,是控扼湖口的要地,早年荊楚諸侯爭雄時,老龍咀建有譙樓、哨壘等軍事建築,目前這裡已經屬於大楚的腹地,雖然老龍咀之上沒有駐軍,但譙樓等建築都保留下來,成為名勝古蹟。

  韓謙沒有直接登上老龍咀,而是藏在外圍的一座山崗裡,盯著老龍咀方向。

  韓謙與父親約好,再有半個時辰帆船從老龍咀西邊進入鄱陽湖,這樣他們就清楚的看到這附近有沒有趙明廷派出的密間窺探了。

  盯上趙明廷派到江州的密間斥候,才是韓謙他們的目的。

  半天一夜三百里,四匹馬都跑廢了,直接宰殺後推入堆滿枯枝落葉的山溝裡,顧不上有半點可惜。

  高紹、田城都是軍中悍將,能熬得住辛苦,季希堯、趙無忌都是寒困出身,但在他們印象裡,熬不住的應該是嬌生慣養、驕橫而御下苛刻殘暴的大臣之子韓謙,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陪三皇子讀讀書,這時候竟然也只是略有些困頓而已。

  這實則是叫高紹、田城二人暗暗震驚。

  韓謙他們藏在一處樹叢中,從懷裡掏出單筒鏡,拔長後往老龍咀方向看去,遠處老龍咀的山頭上那兩道隱隱綽綽的人影,立時變得清晰起來。

  老龍咀雖然是附近有名的名勝之地,但此時才是清晨,這麼早就登上老龍咀的人,自然是有可疑之處。

  打望片晌後,韓謙將單筒鏡遞給趙無忌他們:「你們輪流盯住這兩人,記得要輪流休息。」

  一夜疾馳,鐵打的人也是會相當的困頓。

  清晨湖口下過一陣雨,野外找不到乾爽的地方,韓謙將半幅油布鋪在樹下,就靠著樹根閉目休息起來;也叮囑讓趙無忌他們一定輪流休息,養足精力,好應對接下來的變化。

  趙無忌確認過兩個目標人物之後,又教高紹、田城、季希堯怎麼用單筒鏡看遠物。

  半尺長的銅筒,拔開後長一尺,端放在眼前往外望去,四五里外的樹木如在眼前,甚至能模糊的看到老龍咀山頭那兩人的臉形輪廓。

  田城、高紹以往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稀罕物,要不是有這玩藝,他們非要潛伏到老龍咀山腳下,才能看清楚那兩個人的面目,而那樣的話,想不被居高臨下的兩人察覺,是異常困難的。

  「這是哪裡尋來的寶貝,竟然這麼妙?」田城被招募進左司兵房,就相當的低調,這時候看韓謙蜷坐樹下,竟然微微打起鼾來,忍不住問趙無忌。

  「哪裡能尋來此物,不過是少主閒時所造。」趙無忌說道。

  「此等利器好物,僅有一件?」田城沒有見過趙無忌這些韓謙的嫡系親信攜帶單筒鏡,好奇的問道。

  此物在晴朗天竟然能在七八里外,依稀看清楚對方的人臉,這對刺探敵情的斥侯而言,實在是太好用了。在田城看來,這等東西即便值十幾餅金子,也應該多造幾件,分到關鍵人手裡。

  「真要那麼好造,還需要少主親自出手?」

  單筒鏡的難點在於透鏡的磨製,當世又沒有什麼精密儀器,只能憑藉經驗,一點點研磨、校準,當中不知道廢掉多少水晶,韓謙大半年利用閒暇時間,也才磨製出兩枚合用的透鏡出來,並不是韓謙不知道這玩藝好用,吝嗇不給趙無忌他們也都配備上。

  趙無忌話也不多,略作解釋,便不願多言,要高紹、田城輪流盯住老龍咀山頭,叫季希堯爬上樹,盯住進出他們所處這片山林的口子,他則將一張拓木弓橫在身前,也坐到樹下閉目養神。

  田城、高紹對望一眼,又打望已經開始打鼾的韓謙一眼,沒想到韓謙竟然這麼短時間就睡熟過去了,這點通常是很多精銳斥候都無法做的。

  以往韓謙回屯營軍府,為避嫌,也為避嫌他父親太早被盯上,主要都在山莊之中處理事務,由家兵子弟去接觸染疫飢民,他甚少跟屯寨裡的兵戶接觸;匠坊在石灰窯穩定經營後,也主要是交給范錫程他們去主持。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諫驅飢民的韓道勳與不學無術的韓謙,父子二人,在有那麼一些信息來源的兵戶之中,名望實在不夠好。

  不過,田城、高紹這樣的人物,從韓道勳、韓謙父子兩人的這次任命裡,也能看出不同尋常來,只是,他們接觸韓謙的時間實在太短,對趙無忌等人眼裡的「少主」,對能掌握他們生死的韓謙,瞭解還是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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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6:57:0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襲寨

  韓謙被田城推醒,看日頭才爬過遠山的樹梢頭,算時間才睡了一個時辰,在這種時刻,能睡上一個時辰也算是稍稍回了些藍,見季希堯與趙無忌都坐在樹下休息,也不驚憂他們,爬起來看田城發現了什麼。

  接過單筒鏡,韓謙看到父親他們所乘的帆船,剛剛從老龍咀西北方向,往南折往鄱陽湖而去,而清晨所看到的兩人,此時只剩一人留在山脊譙樓改造的望江亭里正盯著帆船折嚮往南。

  這時候,老龍咀山頭又多出幾人,正指點湖江,似跟職方司的密間沒有什麼牽連,而是出城觀湖觀江的遊人,韓謙又循著田城所示,拿單筒鏡往老龍咀東山腳下看去,卻見三人行色匆匆的往老龍咀西山頭爬去,為首之人竟然就是趙明廷手下的指揮季昆。

  韓謙在龍華埠,跟季昆打過照面。

  田城、高紹兩人都不認得季昆,卻能從神態判斷是個重要人物出現,才喊醒韓謙。

  韓謙跟田城、高紹介紹季昆的身份,他們二人神色皆是一振。

  秘曹左司目前最大的劣勢跟弊端,就是成立的時間太短,之前沒有絲毫的積累,所有的信息都要從頭開始一點點的梳理、積累。

  田城等人,不僅對職方司的重要人物都一無所知,即便有一批人提前半個月被韓謙提前派出西進,但這麼短的時間內,對沿江主要匪幫的勢力,顯然也不可能有多少瞭解;在地方上也沒有可靠的信息來源。

  別人或許覺得再次逮到季昆的行蹤很是一般,但田城、高紹都是具體幹過事的人,知道他們劣勢這麼大,還能迫使對方先現形,這絕非普通的手腕。

  這也令田城、高紹稍稍心安,畢竟跟隨一個精明而能幹的上司,即便再苛刻暴戾,也要比跟一個會將所有人帶進坑裡去的蠢貨強出無數倍。

  職方司隸屬於樞密院,專司內外軍情的刺探,除趙明廷外,還有數名同知事分掌事務;而在敵我交錯之地,樞密院職方司還專門設有各房負責一地的敵情刺探,以指揮統領其事。

  季昆這樣的人物,在趙明廷手下都是獨擋一方的大將。

  前夜季昆他人還在池州,與韓鈞見面時,被郭奴兒他們抓住行蹤,也證實趙明廷確有對這邊不利的舉措,但之後就又消聲匿跡。

  韓謙沒想到季昆行動也是迅速得很,此時已經人在江州。

  季昆速度快不說,而韓謙在池州與江州之間馳道上安排的眼線,都沒有看到季昆路過,這說明趙明廷主持之下的職方司,潛蹤匿形確有他們的一套,實在是不容小窺。

  季昆很快爬上老龍咀的山頭,他們似乎也確實山頭的幾名遊人沒有什麼疑點,而進入老龍咀的道路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他們聚在望江亭裡觀望緩緩進入鄱陽湖水系的帆船,根本就沒有防備到韓謙他們距離那麼遠,也能將老龍咀之上的情形看得這麼清楚。

  不過,季昆那邊有四個人,都是軍中好手,韓謙他們這邊也只有四人,此時即便打草驚蛇也沒有十足的勝算,更重要的,韓謙守在這裡,主要還是想要看季昆會跟地方上什麼勢力接觸。

  韓謙讓田城、靈貓高紹趕緊輪流休息,他既然已經被叫醒,就能接著再盯上一個時辰。

  韓謙蹲守在樹叢之中,默默的觀察著一切,半個時辰後,帆船駛到老龍咀的西南方向,下錨停泊,船上開始裝備早餐,有炊煙冉冉升起來。

  這是韓謙跟跟父親約好的,船進鄱陽湖後要停留些時間,除了當心季昆所聯絡的勢力,有可能是鄱陽湖中的湖匪,他們不能什麼都沒有確認,就一頭撞進去,還有一個目的,就是這樣才能方便他從職方司密間的反應中,推斷對方可能會有的部署。

  臨近中午,韓謙再次被叫醒,看到有三名身材魁梧的剽健漢子登上老龍咀,跟季昆會合。

  此時換成趙無忌、季希堯蹲在樹叢裡值守。

  他們早就發現這三人的蹤跡,而且也看到半個時辰前有十數騎剽健漢子隨同這三人一起從南面馳來,此時十數騎藏在南面的一座樹林裡,沒有一起趕往老龍咀惹人注意。

  很顯然這夥人就是季昆在江州所聯繫的江匪湖盜,而且他們是從南面過來,應該是鄱陽湖裡的水寇。

  韓謙再往鄱陽湖口看過去,趙無忌他們在半個時辰之前還看到有兩艘搖櫓船停在附近的湖面上,行跡可疑,很可能是水寇放出來的哨船。

  江州城擁有水營,正常來說,江匪湖盜再猖獗,不會在附近水域出手,但帆船加裝披水板、提高速度之後,這兩天行蹤飄忽不定,韓謙相信季昆擔心失去襲擊的機會,很可能在江州境內就催促他們所聯繫的水寇出擊。

  韓謙將季希堯推醒,問他:「你有沒有把握,不為敵間所覺,洇水回船?」

  季希堯接過單筒鏡,將老龍咀附近水域的情況仔細看過一遍,說道:「我可以繞到南面,找艘船附在船底,應該能悄無聲息的去見老大人,但可能耗時頗多。」

  「沒事,沒有我們的信號,我父親那邊會繼續停在那裡等候,」韓謙說道,「你見到我父親,將這邊的情形相告,讓我父親先去江州城,給季昆聯絡的水寇以更充分的聚集時間。」

  季希堯有些困惑,不應該在水寇還沒有聚集之前,加緊時間逃跑嗎?

  韓謙沒辦法跟季希堯解釋太多,讓他立即往南走,找機會下水。

  倉促逃跑不是辦法,趙明廷能在江鄂等地聯絡的水寇不會僅有一家,而他們手裡的有用信息太有限,甚至都完全不知道眼前季昆所聯絡的這路水寇到底是哪方勢力,又到底有多少實力。

  他父親立時前往江州城暫避,給這路水寇聚集的時間,也唯有在水寇往江州聚集之時,他們才能看到更多的內容,從而進行針對性的反擊。

  季希堯走後,韓謙又跟趙無忌說道:「你去湖口縣城,郭奴兒、林宗靖傍晚前應該能趕到湖口縣,此外你們再將提前抵達湖口縣的兩組人馬聚集起來,入夜後沿著老龍咀東側的那條大道往南走!」

  「偷襲水寇的老巢?」趙無忌少年老成的眼眸裡閃過一抹精芒,問道。

  「那也得等先找到水寇的老巢再說。」韓謙撇嘴冷冽一笑。

  韓謙與田城、高紹繼續留在樹叢裡,直到確認季希堯繞到南面數里外下水,借一艘漁船掩護,潛回帆船跟他父親會合後,他們三人便丟下還留在老龍咀山頭的季昆等人,走出山林。

  清晨時下過大雨,老龍咀往南的馳道留下清晰而凌亂的馬蹄印,韓謙也沒有等季昆所聯絡的水寇南返,直接循著凌亂的馬蹄印一路南下五十餘里,走到一大片草灘前,看到左右都被漫漲上來的湖水淹沒,再找不到水賊往來的痕跡。

  韓謙他們便守在一旁,將近黃昏時分,就見午前趕往老龍咀跟季昆見面的十數騎水寇乘馬返回這裡,他們卻沒有什麼猶豫,直接驅馬趟水入湖。

  韓謙他們這時候才看到被湖水淹沒根部的雜樹裡有兩行楊柳,曲折通往七八里外被大水困在水中的一座漁寨。

  仔細看去,韓謙才看出這座漁寨與附近的村落有諸多不同,除了在湖中佔據一處頗為險峻的地勢外,一道頂部能走人的高厚石牆環護住漁寨,堪稱是湖中堅壘;而左右的村寨,即便也有寨牆,但多為殘缺不堪的土牆。

  韓謙他們對附近的地形不熟悉,但看被湖水半淹在湖中的雜樹分佈,能判斷出即便是秋冬季鄱陽湖水位低落,漁寨也僅有一條極狹窄的通道,與東面的陸地相連接,可以說是一處易守難攻之地;其他村寨,在水位降下來後,應該還是都跟陸地相連的。

  鄱陽湖周圍民風剽悍,許多漁戶亦漁亦盜,閒時捕漁為業,遇到商旅通過,便一擁而上;趁官府防備空虛,聚嘯攻掠城池,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州縣奏稱五百里鄱陽湖蕩,有五百路水寇縱橫其間,即便有些誇張,也足以證明地方深受水寇其害。

  借用單筒鏡,韓謙看到這十數騎水寇趟水進寨之後,很快附近的村寨也有多艘烏蓬船聚集過去,最後總計有十六艘烏蓬船在兩艘船型更大、速度更快的漿帆船率領下,在夜色中駛入鄱陽湖的深處。

  韓謙粗粗估算,十八艘賊船裡竟然藏有二百多水寇,而且這些水寇,很多平時就是普通的漁民,難以想像他們要是毫無知覺間,被這些水寇圍上,下場將會有多淒涼。

  韓謙、高紹、田城在樹叢裡忍受蚊蟲的叮咬,等到半夜,趙無忌、郭奴兒、林宗靖率領四組人馬趕過來會合。

  韓謙他們早就看清漁寨之中除了老弱婦孺外,留下來防守的青壯漢子只有十人左右;眾人藏在樹林裡分放刀盾,穿戴好鎧甲,飽餐過一頓後,二十五人拿布矇住臉面,藉著星月餘跟隨韓謙,趟水往漁寨摸去。

  這時候越發體現出單筒鏡望遠的好處來。

  要沒有單筒鏡,即便能遠遠看到十數騎水寇騎馬趟水,但馬匹體形高大,騎馬能趟水過河,不意味著普通人能直接趟過去。

  而借助單筒鏡,韓謙早早就確認一路過去,水最深處也只能淹到他們的腰,同時還將對方的哨崗方位都摸清楚。

  確認留守的十名水賊,只在漁寨的西南、西北角設有哨崗,盯著西南、西北方向的水面,應是防備其他水寇乘船過來偷襲,但對他們這邊疏於防備,只有半個時辰前,有兩人挑著燈籠沿寨牆巡夜,但這時候也已經下了寨牆,不知道躲哪裡偷懶去了。

  要不能借單筒鏡確認這些,那他們的襲寨就是魯莽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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