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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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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30: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互為一體

  「這十枚明珠,乃是陛下賞賜給世妃的。世妃說她留在身邊也沒有用處,知道你這次居功甚大,差不多也快到婚娶年紀了,要是看上誰家小姐,或許是能派上用場,便派我等將這十枚明珠賜給你。」

  信昌侯養子李知誥氣度沉穩,待韓謙將無關人等遣開,便從懷裡取出一隻錦囊,將其中所裝的十枚合浦珠遞給擁裘而臥的韓謙。

  世妃一直不得寵,還是三皇子楊元溥真正進入天祐帝的選嫡視野之後,世妃所得的賞賜才多了一些,但到現在加起來也沒有過上幾天好日子,能一下子拿出十枚合浦珠已經是相當不易。

  論功厚賜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此舉實是世妃王夫人為之前的猜忌、排斥,對韓謙低頭認錯。

  李沖心裡嫉恨,但也沒有辦法。

  誰有本事像韓謙這般,能讓風雨飄搖、受安寧宮奴婢控制不得自由的三皇子,在短短三四個月內就成為手握五六千兵馬的軍主,誰就有資格逼得世妃王夫人低頭認錯。

  雖然為了這五六千兵馬,信昌侯府短短一個月內拿出兩萬多石糧食以及其他大量的物資,而在屯田見效之前,信昌侯府以及晚紅樓每個月還要貼進去大量的錢糧,這些才是龍雀軍得以成立的根本基礎,但李沖也不得不承認,沒有《疫水疏》,特別是沒有韓謙、韓道勳先抑後揚的妙計,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掌握再多的錢物,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形勢改觀到這一步。

  「我這副病軀,談什麼婚娶啊?還有啊,屯營軍府月初從山莊借走一百多石米還有鐵炭等物資,石灰還欠了十多天的賬沒有結,這都到年關了,下面的家兵、奴婢都巴望賞賜,我每想到這個,病就更重了。」韓謙不忘呻吟兩聲,心裡想這一個月產出五千擔石灰,以僅四分之一市價售給屯營軍府,僅這一筆他就虧了一百餅金子。

  這十枚龍眼大的合浦珠,勉強能抵得上一百餅金子。

  算起來,世妃那邊也沒有給他什麼賞賜啊!

  倉曹參軍是信昌侯府的人,掌握軍府的錢糧,此人又不知道韓謙的真正身份,即便賬目都是沈漾認可的,到倉曹參軍這邊也是被拖欠下來,等著韓謙這邊派人去孝敬——韓謙心想都已經是年尾了,這賬目得先清一清,他才有餘力做其他的事情。

  沒想到韓謙躺在病床上不忘討債,李知誥、柴建是哭笑不得,只好承諾道:「只要韓公子身體無恙,這事我們回城路過會記得將這事給催辦了。」

  信昌侯李普不便直接出面助三皇子楊元溥掌軍,出任龍雀軍第一都虞侯的信昌侯養子李知誥才是真正的統軍;而陳德身為副統軍,只是擺到明面上的架子貨而已。

  「韓公子要還是病重到沒辦法參加明天的宴會,殿下或許會親自到山莊來探望,相信韓公子也不想驚動殿下吧?」過來後都沒有怎麼吭聲的柴建,這時候聲音沙啞的說道。

  聽柴建的聲音,韓謙微微一驚,沒想到當天在信昌侯府別院臉帶青銅面具、為黑紗婦人守住秘道的劍士,就是信昌侯李普的次女婿柴建。

  信昌侯府跟晚紅樓彼此共生依存的關係,要比他想像的還要密切啊!

  又或者說,信昌侯李普一開始就是晚紅樓的人,只是這些年隨著天祐帝南征北戰,地位才漸漸顯赫起來——又或許說,信昌侯李普這些年能建功立業,也離不開晚紅樓的暗中扶持?

  韓謙沒有理會柴建語帶威脅,禁不住又看了李知誥一眼,心裡想,這個李知誥真是李普部將之子這麼簡單?

  韓謙現在千方百計要做的主要還是儘可能不引起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注意,自然也不想鬧到三皇子楊元溥真上門來請的地步,順水推舟說道:

  「養病這些天,荒廢了不少課業,身體也跟生鏽似的,也該起來活動活動。哦,對了,明天殿下飲宴,可以請姚姑娘舞上一曲助興啊!」

  「韓公子有這個雅好,我們回去也會記得說的;姚姑娘願不願意,我們便沒有辦法保證了。」柴建不動聲色說道。

  「這個好說,即便是陛下下旨,還有一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說法呢?這年頭,誰能強迫誰幹活啊?」韓謙笑著說道。

  李知誥微微蹙眉,韓謙這麼說自然是要求以後姚惜水都要屈居他之下,連同李沖都不得再對他指手劃腳,要不然的話,即便明天強迫韓謙赴宴,以後也不要想韓謙再獻一計一策。

  柴建、李沖都有些惱火,閉口不說。

  李知誥說道:「二弟跟惜水以往行事是有些魯莽,知誥代他們跟韓公子賠禮道賺。明天倘若能請得動姚姑娘,少不得會請姚姑娘舞一曲助興……」

  姚惜水要嘛明天不到臨江侯府,要不然她以晚紅樓歌舞伎的身份到臨江侯府,不獻藝怎麼可能瞞人耳目了。

  李知誥倒是不怕韓謙恃才而傲,還是想著儘量想辦法,平息掉彼此心裡的怨氣,不要壞事才好。

  李知誥能這麼說,韓謙倒是要高看他一頭。

  …………

  …………

  月如銀鉤,懸掛飛簷。

  樓中燈火昏暗,木地板上鋪曬幾許淡淡的枝葉疏影。

  「惜水所事賤業,歌舞以佐酒興,也是本分,沒有什麼不可,」姚惜水坐案前,聽柴建帶回來的信,也沒有表現出什麼惱怒,只是淡然說道,「然而韓謙此人,千方百計的踐踏殿下對我等的信任,殿下年紀尚小,不識人心,此時已不可避免受其影響,將來更難說不會被其操縱。」

  雖然說韓謙是她選中的目標,最初也是她主張留下此人或有用處,此時也證明韓謙非但有用處,而且用處之大,遠遠超乎她們最初的預期,但此時的姚惜水卻感覺韓謙更像一條蟄伏在草叢深處的毒蛇,稍有不慎,晚紅樓也會被其狠狠的咬上一口。

  而韓謙幾次毫無顧忌的羞辱她與李沖,在別人眼裡或許是韓謙性情乖戾、恃才踞傲,但姚惜水怎麼看都覺得是韓謙有意為之。

  用意就是削弱對他們這邊的信任,對便他能對三皇子楊元溥擁有更強的影響力。

  包括今日三皇子楊元溥逼迫李知誥、李沖、柴建去請韓謙赴宴,都說明韓謙的意圖正發揮作用。

  「此子急於掙脫晚紅樓的控制,此時不防,或成大害。」柴建此時正式調到龍雀軍任職,可以在金陵城拋頭露面,但在晚紅樓還是習慣戴著青銅面目,似乎這猙獰的面具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他也覺得韓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而且這麼個人物,還正極欲掙脫晚紅樓的控制。

  「韓謙此子恃才爭寵是有的,但正是其急切,這或許才是真性情使然。要不然的話,以其聰明才智,不會不知道假示恭順、陰藏其謀的道理。」李知誥回城後換了便裝,卻也顯得儒雅氣度,頗為隨意橫坐案前,說道。

  李知誥倒不是洞察力差於他人,而且他壓根就想不明白韓謙為何如此急切,他能想到的解釋就是韓謙此子心高氣傲,兼之對姚惜水毒殺他事,還心存怨恨。

  不過,在李知誥看來,對韓謙這麼一個人,他心存怨恨也是事出有因,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棄之不用。

  信昌侯李普看了黑紗婦人一眼,也禁不住有些苦笑說道:「這類人有些臭脾氣,也真是叫人頭痛啊!」

  看李知誥、李普的態度,還是要繼續縱容韓謙猖獗下去,姚惜水忍不住又說道:「真有其才者,乃其他韓道勳;韓謙所具有的,不過是一些陰柔的小心思。」

  在姚惜水看來,韓謙自幼就寄在心懷叵測的二伯韓道昌膝前收養,從小就養成的心思陰柔、心機陰沉是必然的,但不會覺得他真有什麼幹才。

  「韓道勳才具高潔,不會輕易為我們所用,這才更要留下韓謙。」李知誥說道。

  韓道勳在楚州、廣陵任官素有清譽,王積雄辭相前薦韓道勳入朝,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什麼秘密,但李知誥此前也沒有接觸過韓道勳,心想此人盛名之下,或許難符其實。

  事實上,信昌侯李普等人都沒有怎麼重視韓道勳。

  這次看到《疫水疏》竟然能發揮這麼大的作用,雖然李知誥不怎麼贊同韓道勳這種為促成此事對飢民有利,而完全不在乎自己名利的行為,但也恰恰如此,令他更欽佩其人性情。

  李知誥不覺得韓道勳是哪方勢力能輕易拉攏的,這也更需要留下韓謙為他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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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30: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爺孫

  過了臘月二十五,官員們都可以不用到官署應卯而在家裡準備著過年節;即便有些得到恩賜的,進宮議事也多是跟天祐帝敘敘舊情、暢談往來,或再領些賞賜回來。

  要沒有什麼特別的突發事情發生,到元宵節之前,都是官員們一年中最長的一次休沐假;當然官員間的應酬往來也在這時達到頂峰。

  自天祐八年在壽州擊退大舉南侵的梁軍之後,這幾年梁晉兩國在青州、魏州等地爭奪得厲害,使得佔據江淮的楚國已經有幾年沒有什麼大的戰事,國庫也沒有前幾年那麼緊張。

  臘月二十五日這天,陛下還在天祐十二年最後一次大朝會上擬旨減免幾項雜捐,以示與民養息之意。

  天色未晚,但城裡大大小小的宅府,就迫不及待的張燈結綵起來,絲竹之聲也早早不絕如縷起來,似乎都在充分的展示大楚已經進入一個歌舞昇平的時代。

  韓謙拖拖拉拉到將晚時分才進城,他在趙闊、趙無忌、林海崢、范大黑的簇擁下,徑直往臨江侯府赴宴去。

  暮色四合,陰沉蒼穹又有雪花飄落下來。

  韓謙馳馬進城,出了一身汗,這時候讓冷風一吹,臉面如受刀割,抬頭看了看天,心想雪後再寒幾天,天氣應該就要回暖了。

  趕到臨江侯府前,看到侯府的幾名侍衛,正將一名衣衫襤褸的老漢跟一名瘦骨嶙峋的少年拖到旁邊的巷子裡,韓謙還以為是驅趕乞討者,聽著巷子裡傳來拳打腳踢聲時摻雜著一絲哀嚎,心裡還覺得奇怪,暗想侯府的侍衛即便心情暴躁,看到府門前乞討者驅趕掉就可以,何至於拉到巷子裡痛毆一頓。

  韓謙遲疑的等了一會兒,等幾名侍衛回來,還有一人正拿白汗巾將手上的血跡擦掉,問道:「那老漢是什麼人?」

  「趙倉家的老漢,這幾天不知怎的帶了一個半大小子,爺孫跑進城來喊冤,糾纏個沒完。」那侍衛渾不在意的說道。

  韓謙乍聽趙倉這個名字耳熟,抬腳跨進大門,猛然想到這人就是被沈鶴、郭榮判定與青衣內侍趙順德合謀刺殺三殿下而失手的那名侍衛。

  韓謙這才想起來,在三皇子楊元溥拙劣的「行刺」事件後,臨江侯府內似乎都沒有一個人關心那名純粹無辜、因為佩刃被三皇子楊元溥偷走才被牽連行刺案的侍衛,在被沈鶴帶到宮中交差後的命運到底如何。

  他也沒有。

  這個叫趙倉的侍衛,似乎僅僅是一個道具,已然被遺落在角落裡,沒有人去關心他是否支離破碎,沒有人關心他還有妻兒老小。

  韓謙身形怔怔的定在那裡,轉頭看了一眼,就見在昏暗的街下,那老漢滿臉是血的要爬出來,但看幾個如狼似虎的侍衛還站在大門前,又驚畏的被那個瘦弱的少年拉回到巷子裡。

  韓謙待要硬著頭皮邁腳走進去,又猛然頓住腳,吩咐那幾個侍衛道:「你們將那兩人拉過來。」

  韓謙現在不僅是三皇子楊元溥身邊的陪讀,同時也是侯府兼龍雀將軍府的從事,即便沒有幾人知道他才是三皇子楊元溥真正的嫡系,吩咐這點小事,下面的侍衛也不會忤逆他的意願,當下就將那老漢及少年拖過來。

  這時候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碾壓著石板路駛過來,停在侯府大門前,就見車簾子掀開一角露出姚惜水一張清媚的臉容,饒有興致的看著侯府大門前所發生的一切。

  韓謙瞥了坐在馬車裡的姚惜水一眼,沒有理會她,直接將那個被打得皮開肉綻的老漢拉過去,從他身上搜出照身帖,直接撕成粉碎。

  不要說身邊的趙無忌、林海崢等人了,幾名侯府侍衛都看了有些傻眼,只是死死按住那老漢以及眼裡充滿仇恨的少年,不讓他們冒犯到韓謙韓公子。

  沒有證明身份的照身帖,就是流民——城外的流民、飢民還有很多,沒有照身帖倒不是會被當成間諜奸細抓起來,但也不要想再進城。

  韓謙將撕成碎片的照身帖隨手拋灑出去,彷彿與雪花融為一體,又對身後的范大黑、林海崢說道:「你們倆人,將這兩個礙眼的傢伙趕出城去,大過年的,省得看到晦氣。」

  范大黑、林海崢於心不忍,但說來奇怪,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敢忤逆少主韓謙的威勢,只得硬著頭皮重新從栓馬石上解開馬,將老漢、少年兩人都揪到馬背上,趁著現在城門還沒有關閉,揚鞭出城去。

  這時候姚惜水,身後還有兩名晚紅樓的丫鬟,捧著一堆箱匣;兩名車伕則是安靜的坐在馬車上,等著這邊事了再接送姚惜水回晚紅樓去。

  韓謙身為皇子陪讀、侯府從事,趙闊、趙無忌身為韓家的家兵,也早就在侯府這邊登記註冊過,所以來去自由,也可以攜帶刀弓入內。

  姚惜水作為受邀過來獻藝的舞姬,特別是發生行刺事件之後,想進侯府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雖然侯府有陛下賞賜的八名樂工,但姚惜水還帶了一部古琴以及劍舞所需的劍器,這些都需要交出來查驗。

  而且劍器要先交給侯府的人保管,等到需要用時才會交回到姚惜水手裡。

  韓謙也沒有權力吩咐侍衛直接省過這個環節,只是頗有興趣的看著侯府裡的侍女過來給姚惜水搜身。

  姚惜水披著雪白的裘袍,解開裘袍,內穿的裙裳則比較單薄,侯府侍女給姚惜水搜身時,還是能看到她高挑的身姿頗為有料,令韓謙想起那日在晚紅樓跟這小潑婦扭抱在一起的情形。

  當時急著脫離這小潑婦的魔掌,倒是沒有想到要細細感受那驚人的觸感,這時候再回想,印象就很是模糊了。

  「韓大人好狠的心啊,這大寒天將人家的照身帖撕成粉碎趕出城,就不怕這大寒夜的,天地間再多出兩個凍死的冤魂?」姚惜水妙目盯著韓謙的眼睛,嫣然笑著問道。

  「姚姑娘今夜的舞姿,定然驚天地泣鬼神,怎麼能讓兩個骯髒貨色驚擾到呢?」韓謙雙手攏到寬大的袍袖之中,淡然的盯著姚惜水。

  雖然姚惜水今天會獻舞不出韓謙的意料,但姚惜水如此平靜的出現,卻叫韓謙覺得這小潑婦不簡單。

  三皇子楊元溥之前對他的數次反覆,可以說都是受李沖等人影響導致。

  雖然三皇子楊元溥內心也未必喜歡他恃怨而傲、恃才而傲的態度,但心裡會更厭恨李沖等人對他的誤導。

  他以後在三皇子楊元溥面前只要能稍稍收斂一些,但繼續時不時在暗中挑釁一下李沖等人,使他們對自己的怨恨不減,只會徹底滅掉三皇子楊元溥對他們的信任。

  只是沒想到姚惜水今夜出現了,卻沒有表現出他想要的反應,真是無趣啊。

  姚惜水美眸往遠街投望了一眼,這一會兒工夫,馬蹤聲已經杳然,人跡馬影沒入夜色之中看不見了。

  「韓大人先請。」姚惜水不動聲色的請韓謙先行。

  韓謙身為侯府從事,雖然是不入流的佐吏,卻算是有實缺官身了,姚惜水身在樂籍,自然是要以「大人」相喚,身居其後的。

  臨江侯府之內,到處都是安寧宮及太子的耳目,三皇子楊元溥待韓謙也不會太熱切,但姚惜水跟隨韓謙之後,看到站在前院垂花門之後的楊元溥望韓謙時眼神灼灼發亮,心裡暗暗一嘆,退到偏院準備獻藝事宜時,低聲吩咐隨行的一名丫鬟:「你即刻出城去,找到那個被韓謙逐出城去的老漢跟少女,接到秋雨閣安頓下來。這事就莫要驚動夫人。」

  「那少年是女扮男裝?」丫鬟驚訝的小聲問道。

  「韓謙是個眼瞎子,你也眼瞎了?」姚惜水瞥了丫鬟一眼,讓她趕緊出城去辦事,不要等城門關閉了,再想出城就要費太多手腳了。

  …………

  …………

  沈漾、郭榮、陳德、李沖、李知誥、柴建、郭亮、張潛、馮翊、孔熙榮、韓謙等名義上都隸屬於臨江侯府及龍雀將軍府的將領、官吏陸續到齊後,晚宴就正式開始;女官宋莘侍於一側,指揮內侍、宮女伺候著眾人飲宴,又安排樂工、歌舞伎逐一登場獻藝。

  不管眾人平時是如何的心懷鬼胎,十幾杯酒下肚,場面氣氛也漸漸熱烈起來。

  姚惜水壓軸出場,換了一身長水袖的五彩裙裳,款款而出,容色驚豔,頓時將侯府所養那幾名姿色還算很不錯的樂伎給比了下去,手持一柄無刃的短劍,腳著絲履,執劍緩緩而舞。

  韓謙在宣州時,就聽說姚惜水在晚紅樓以劍舞聞名,名列六魁之一,卻一直都沒有機會觀賞,此時見姚惜水執劍以一種緩慢的身姿舒展,端是美到極致。

  「你看中的小娘皮還真是美極,你看她這屁股,繃得真他娘圓啊,掐一下指定出一溜水來!」馮翊喝過酒,醉醺醺的坐到韓謙身邊,肆無忌憚的對著姚惜水憑頭論足。

  馮翊是想小聲跟韓謙交流,但他喝過酒,舌頭有些大,控制不住聲音,韓謙相信坐在他們對面的郭亮、張潛都能聽見,偏偏在他們眼前的姚惜水如若未覺,心想這小潑婦對別人脾氣倒好。

  「劍舞有緩有疾,奴婢還學過一種潑灑劍舞,其劍甚疾,特地獻給殿下一觀。」姚惜水收住慢舞,跪拜在庭前說道。

  「好!」楊元溥說道。

  陳德還色眯眯的盯著姚惜水看;郭榮示意兩名侍衛站到三皇子楊元溥跟前去,看劍舞可以,但也不能忽視安全。

  姚惜水換了一把劍器,款款走到韓謙與馮翊跟前;韓謙也不得不承認,盛裝之下的姚惜水,確實撩人得很。

  看了韓謙一眼,姚惜水問馮翊說道:「奴婢可請馮大人執此鞘!」

  「好好好!馮翊骨頭輕了二兩的說道,似乎完全忘了姚惜水是韓謙先看上的姑娘,接過劍鞘,照姚惜水所言朝天而立。

  姚惜水身形往後一縮,其形快如魅影,劍光便似大雪紛灑而出,盈溢於庭。

  韓謙這段時間刻苦練習刀弓,受夢境影響極深,徹底摒棄花拳繡腳,全面往實戰技巧傾斜,但這時候也不得不承認姚惜水的潑灑劍舞,當真可以稱得上絕妙,暗感前朝詩人稱劍舞大家「舞姿矯健而奇妙,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等詩句,完全可以用在姚惜水的身上。

  越是如此,韓謙越是為那天扭抱姚惜水之事感到後怕,真是好險好險,稍一失手,他還不知道要被這小潑婦怎麼羞辱折磨呢。

  馮翊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最後見姚惜水手中短劍脫身去,彷彿一道白色匹練飛入空中數十丈,轉折而下,劍光如閃電掣來,「哐鐺」一聲,在馮翊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短劍已經沒入他所持的劍鞘之中。

  馮翊嚇了一身冷汗,一屁股坐在地上,聽著別人掌聲如雷,他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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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31: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夜聚

  飲宴過後,照例皆有賞賜。

  此前一次賞賜,賞沈漾、郭榮、韓謙等人侍候三皇子有功,乃是宮中給賞。

  而這次三皇子正式開府,即便郭榮、沈漾等職缺皆是官授,名義上也屬於三皇子楊元浦的幕僚部屬,這一次的賞賜自然是以三皇子楊元溥的名義進行,以示恩賞。

  郭榮、沈漾、陳德三人,乃是統軍級僚屬,賞賜最厚。

  郭亮、李知誥、柴建等人乃都虞侯一級,賞賜次之;李沖以及內宮宋莘以及侯府副監、侍衛營副指揮等,職居要位,也與之類同。

  韓謙、馮翊、孔熙榮以及諸曹參軍、從事等,賞賜又要差一等。

  當然了,韓謙昨日已經單獨得到最豐厚的賞賜,十枚合浦珠價值百萬,卻也不在乎今日幾匹綾絹。只是看今天得賞的這幾匹綾絹,還能看到宮中殘留下來的戳印,韓謙看得出這應該是楊元溥剛剛得到天祐帝或世妃王夫人的贈賞,匆匆除去戳印轉賞給他們的。

  然而這也能看得出三皇子楊元溥手頭窘迫。

  楊元溥出宮就府,封臨江侯食邑三千戶,沒有實封,朝中直接撥給食邑錢,每年糧三千石、布帛三千匹,再加上逢年過節天祐帝的賞賜,統共一年能有上千萬錢的收入。

  侍衛營以及內侍省所屬的內宮晌俸都不需要臨江侯府供給,楊元溥想要生活得奢糜一些,還是綽綽有餘的,但遠不足以培植勢力。

  其他不說,僅龍雀軍的屯營軍府,少說就要貼進相當於二十萬石糧的錢物進去,才有可能持續維繫下去,但也僅僅是勉強維繫。

  畢竟屯營軍府收編的老弱病殘太多了,三五年內,隔絕疫源的工作不能有絲毫的鬆懈,就需要源源不斷的投入大量的錢物跟人力。

  此外,即便是在赤山湖北岸築堤,將湖灘地都充分開墾利用起來,最終屯營能得十萬畝地就頂多了,而且必須開墾收成要比水田低一大堆的旱田,每年所得的收成,預計也只能勉強估屯戶食用,沒有辦法反哺龍雀軍的軍資需求。

  而龍雀軍數以千計的兵甲戰械騾馬,以及將卒的補給、軍功賞賜等等糜費,僅僅朝中每年撥兩千萬錢是遠遠不夠的。

  韓謙相信晚紅樓及信昌侯府財力雄厚,但也不覺得他們的財力再雄厚,就真能將一支精銳兵馬支撐起來。

  今日,在李知誥的催促下,軍府倉曹總算是將錢糧賬目跟山莊結清了,但韓謙今日在山莊裡,將要給家兵奴婢以及燒窯匠工的年底賞錢撥除出來,發現盈餘除了世妃剛剛賞給的十枚珠子,也就四五十萬錢而已。

  要知道上個月,他教馮翊賭術後所得的分成,手裡還有百餘萬錢的積存。

  想到這事,韓謙就深感肉疼,心想要不是他爹太慷慨,每月六千擔石灰供給軍府,他少說能從晚紅樓及信昌侯府扒七八十萬錢下來。

  …………

  …………

  侯府這邊的酒宴,天擦黑開始,結束時夜還未深。李沖說看姚惜水劍舞甚不過癮,邀請馮翊、孔熙榮、韓謙一起追去晚紅樓看姚惜水獻藝。

  馮翊、孔熙榮現在有把柄被李沖拿在手裡,也不敢輕易給李沖臉色看,幾人便在家兵的簇擁下,騎馬往晚紅樓而去。

  走進姚惜水的院子裡,大家剛在暖閣裡坐下,茶脯果酒剛擺下來,樂工也都安排在隔壁的廂房裡彈起琴來,這時候就見三皇子楊元溥用蓑衣包裹得緊緊的,在李知誥、柴建、陳德三人的簇擁下走進來。

  韓謙也是故作驚訝,然後與馮翊、孔熙榮他們一起給楊元溥行禮。

  「李參軍說你們皆是我能信任之人?」楊元溥雖然還略顯得有些稚嫩,還壓低聲音朝韓謙、馮翊、孔熙榮問過來,還頗有幾分沉鬱氣度。

  看楊元溥今日酒席及此時的表現,韓謙猜測他兼領龍雀軍,行止要比以往自由得多,信昌侯李普應該另外有安排人在教導他。

  而楊元溥這話是說給馮翊、孔熙榮聽,韓謙看馮孔二人臉上皆有苦色,也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即便他們受脅迫,願意為三皇子楊元溥辦事,但他們也決定不了馮家、孔家的最終選擇。

  韓謙便幫著他們直接將話給挑明了,接下來談什麼事情也不用繞彎子,說道:「我等自然會盡力為殿下辦事,但我們辦事倘若不能周全,還望殿下寬囿。」

  「你們能盡心辦事就好,辦不了的事情,殿下也不會強人所難。」李知誥站在旁邊說道。

  馮翊、孔熙榮還是怕李沖拿捏住他們的把柄,強迫他們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到時候將他們逼入左右皆難的困境之中。有韓謙與李知誥定下基調,他們的神色就放鬆下來,說道:「只怕力所不能及,有負殿下所托。」

  「你們也不要妄自菲薄,韓謙替殿下辦事就挺好。」李沖說道。

  韓謙陰陰的盯了李沖一眼,他也注意到李知誥嚴厲的盯了李沖一眼,制止他沒事再亂挑釁。

  韓謙見馮翊、孔熙榮眼睛裡露出疑色,側過頭跟他們說道:「我在山莊建石灰窯,實是殿下交辦之事,所幸沒有辜負殿下的信任——而說到這裡,我倒是想到有一件事,你們也能替殿下辦。」

  韓謙在山莊養了近一個月的病,馮翊、孔熙榮還多少有些奇怪,這會兒倒是恍然大悟,問道:「有什麼事,我們替殿下辦?」

  他們不想被李沖逼迫太近,總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意思一下。

  「沈漾先生博覽群書,覓得古法以為石灰能滅疫毒。且不說此法可不可行了,但要是這個說法能夠盛行,秋湖山的石灰,經你家的貨棧暢銷諸縣,亦能為殿下牟利!」韓謙說道。

  他費這麼大氣力,在山莊建了那麼多口石灰窯,卻不能盈利,怎麼都不可能甘心的。

  馮文瀾身為戶部侍郎,此前還供職專收州縣貢品的大盈庫,馮家也是憑藉這樣的便利經營幾家貨棧,收儲州縣的物產販售於京畿。

  韓謙當然也可以經營幾家貨棧,但就算他能鎮得住黑白兩道,要是他經營貨棧大肆吹噓石灰的好處牟利,也太容易將安寧宮及太子的注意力吸引到他韓家頭上。

  然而當世用石灰太少,非要大肆鼓吹,甚至還要借疫病造勢,帶點坑蒙拐騙,才有可能盛行州縣。

  韓謙想著借馮家的貨棧以及馮家的影響力,一方面除了他手下沒有那麼多的人手,另一方面,除了能分散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注意力外,也要用確切的手段,將馮翊、孔熙榮綁上賊船。

  李知誥安排這次私會,還想著牽出引子,日後再想著怎麼將馮翊、孔熙榮兩人用起來,沒想到韓謙心機轉得比他們還要快。

  而他們之前也考慮過秋湖山別院所出的石灰售價極其低廉,信昌侯府旗下也有貨棧,可以行銷出去牟利,但見韓謙將此事託付給馮翊,也算是將馮家一步步捆綁過來的手段,也便不再提什麼異議。

  馮翊就拉孔熙榮去過一回山莊,之後一直都沒有敢再去,也不清楚石灰窯到底建得怎樣,同時也不想在三皇子表現太敷衍了事,便追問詳情起來。

  「你安排船只過來運貨,我照市價的一半供貨給你,」韓謙說道,「但進山莊運貨這事,你最好交辦給能守得住口的人手,行銷金陵及江淮州縣謀利,到時候你手裡有私己錢不說,也省得你家整日說你不學無術。」

  馮翊想想這事也算一舉多得,而他身前身後也有十幾個聽話的奴才,省得他們不幹活,還整天想著從他拿賞賜。

  談定這事,陳德、馮翊、孔熙榮自是嫌在這邊聽清水琴甚是無聊。

  到年關頭上,除了櫃坊外,其他地方開設賭局也都不違禁,晚紅樓裡也不例外——聽前面的院子隱約傳來嘈雜的吆喝聲,便知夜裡這邊也同時開了好幾場賭局,供歡客玩樂。

  看馮翊、孔熙榮坐不住,楊元溥便讓陳德拉他們二人出去。

  陳德、馮翊、孔熙榮一走,楊元溥便側過身來,對韓謙正色說道:

  「之前謀事不密,差點壞事,往後還望韓師多多指導元溥。」

  韓謙看李知誥、李沖、柴建三人臉上皆動容驚色,心裡疑惑,難道楊元溥這話不是別人所教?

  不過,這就算眼前是楊元溥真心所言,韓謙也不會放在心底裡,畢竟楊元溥還只是未滿十四歲的少年,自出生以來生長環境就極致陰柔,判斷也太容易受人干擾跟影響。

  之前楊元溥的反覆,就是明證;說得好聽點,楊元溥還只是一個極力想表現得成熟的少年罷了。

  不過,心裡想歸想,韓謙還表現得異常激動的跪坐還禮,說道:

  「為殿下謀事,韓謙必極盡全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李沖嘴角忍不住哆嗦的抽搐了兩下,沒想到韓謙此時在三皇子楊元溥心目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竟然以「韓師」相稱,那他身為陪讀,從此往後不得坐實要低韓謙一頭?

  這時候,廂房的門便倏然打開,卻見是蘇紅玉、姚惜水坐在廂房裡並坐撥琴,看得出她們也為楊元溥剛才的話深感驚訝,心裡想想也有些冤,雖然計策是韓謙所獻,但沒有信昌侯府與晚紅樓貼進去這麼多的資源,這事能在一個月來看出些規模出來?

  「沒想到又有機會聆聽蘇大家的琴音,真是榮幸。」韓謙坐正身子,朝蘇紅玉拱拱手,說道。

  「我與惜水能聽韓公子的大謀,更是榮幸啊。」蘇紅玉笑著說道。

  韓謙剛才唆使馮翊、孔熙榮入彀,更多還是想著能多謀些私利,但看蘇紅玉神色溫婉,也看不出她這話是不是帶有譏諷。

  「韓公子剛才在殿下府上,還說看奴婢舞劍不過癮,可要奴婢此時舞劍給韓公子看?」姚惜水盈盈起身問道。

  想到馮翊今日已經被嚇得不輕,他才不想自找罪受,說道:「我要是會舞劍,當是我舞劍給姚姑娘、蘇大家看。」

  見韓謙在三皇子楊元溥換臉比翻書還快,姚惜水心裡暗恨,但也是笑盈盈走過來,與蘇紅玉給楊元溥一起行禮,然後眾人走出姚惜水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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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31: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用間篇

  韓謙隨眾人走出姚惜水所住的院子,走夾道往晚紅樓深處的木樓走去,便猜到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應該在那裡等著他們,不知道到年底了,還要商議什麼事情。

  夾道幽暗,雖在晚紅樓內部,韓謙也能聽到前面正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卻沒有人亂闖進來,也不知道蘇紅玉、姚惜水等人,是怎麼暗中對晚紅樓進行控制的。

  韓謙胡思亂想,無意間回頭看到蘇紅玉與李知誥並肩而行,兩人低語著什麼,但看蘇紅玉在幽暗的燈光下眉眼喜俏,似待李知誥格外親暱,或在潛流下暗藏沒有顯露出來的情愫。

  韓謙越發確定信昌侯李普早年應該就是晚紅樓的一員,這些年是在晚紅樓的扶持下累建軍功,爬到如此高位的;或許浙東郡王李遇能成為與徐明珍等人並立的名將,也有晚紅樓的功勞,但可惜李遇並不受晚紅樓的掌控。

  信昌侯、黑紗婦人確實已經等候在木樓裡,待楊元溥、韓謙他們過來後,才真正的議事,不過所議也主要是龍雀軍籌建這一個月來的得失。

  楊元溥是要比以往自由,但終究是未滿十四歲的皇子,行動不可能像韓謙他們那般沒有拘束。

  不要說郭榮、宋莘阻攔了,即便是信昌侯李普也不敢冒險讓楊元溥到滿是染疫飢民的屯營軍府走上一趟。此外,諸多事要瞞過郭榮、宋莘,不能驚動到安寧宮,那絕大多數事情都不可能讓楊元溥直接去接觸。

  有些事情即便要詳細匯報,想要找一個郭榮、宋莘或者其他不能絕對信任的人都不在場的時機,也是極難。

  楊元溥也是極為勤勉,這時候一邊聽信昌侯李普詳細說這一個月來龍雀軍的籌建情況,一邊插入很多問題,不厭鉅細的將他一時所不明白的細節問清楚。

  這一個月來,可以說大獲成功,但來年所面臨的困難,跟韓謙所預料的一樣,就是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也無法長期支撐住這樣的消耗,還是要儘可能爭取天祐帝能往他們這邊傾斜資源,爭取盡快能讓龍雀軍形成戰鬥力。

  然而內外吏臣以及數十萬大軍需要供養,國用已經捉襟見肘,即便沒有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掣肘,能額外擠給龍雀軍的錢糧也相當有限。

  「錢糧一事,韓從事,你有什麼妙策?」信昌侯李普問道。

  韓謙忍著心痛從懷裡將那裝有十枚合浦珠的錦囊掏出來,恭敬的送到楊元溥跟前,說道:「世妃所賜,韓謙銘記於心,此時願將世妃厚賞獻出來為殿下資軍糧。」

  「有功當賞,這是母妃所賜……」楊元溥沒想到韓謙會將合浦珠獻出來,有些意外的說道,同時也想表現得慷慨,不願將賞賜出去的東西再收回來。

  「此時艱難,韓謙怎能獨享珍物?待他日大事得成,殿下不忘韓謙之功,到時候多賞韓謙些田宅便是。」韓謙忍住噁心勁,表忠心的說道。

  十枚合浦珠,能抵他爹韓道勳兩年的官俸,放在誰眼裡都不能算小錢。

  世妃讓李知誥將十枚合浦珠交給他,以示厚賞,但他真要不聲不響的將十枚合浦珠收入自己囊中,世妃那邊是不是真就一點意見都沒有?

  韓謙對此是深表懷疑的。

  宮禁之中,又長年掙扎在安寧宮的陰影之下,這樣的人最容易小心眼,難出大氣度,韓謙忍著心痛將十枚合浦珠交出去,那就誰都不能說他小氣貪財了。

  至於錢糧之策,老子真要能想到籌錢的辦法,會輕易便宜了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你們這些人嗎?

  楊元溥不能在外面太久,這邊談過事情,便由李知誥、柴建護送回臨江侯府,韓謙看到馮翊、孔熙榮、陳德還在前面的院子聚賭,玩得正興高采烈,他沒有什麼興趣,便先帶著等候多時的趙闊、趙無忌、范大黑、林海崢他們先回去了。

  院子裡拿石灰水新粉刷過牆,院牆外邊邊角角拿石灰粉灑過一遍,準備過年,也有煥然一新的感覺——當然,院牆外灑石灰粉,也是韓謙有意吩咐,做給左鄰右舍看的。

  這時候夜色已深,他父親韓道勳卻還沒有睡,藉著一盞孤燈,坐在窗前看書,韓謙推門走進去問安,看到他父親手裡拿的書,卻是他在山莊這段時間為培養家兵子弟絞盡腦汁所編寫的一些東西。

  年節他要在城裡住幾天,便叫晴雲、趙庭兒將紙稿先帶回來,沒想到叫他父親看見了。

  「你這都寫些什麼,雜亂無章,都看不出什麼頭緒來?」韓道勳將一疊紙稿還給韓謙,問道。

  「孩兒前段日子在山莊讀《孫子兵法.用間篇》,廖廖千言,細嚼又覺得味道無邊,但又覺得《用間篇》太過簡略,世人即便想任其事,卻無從下手,便將范錫程他們找來,問了些軍伍斥侯之事,隨手抄錄下來,想著有朝一日,能為《用間篇》寫一篇疏注出來。」韓謙小心翼翼的說道。

  「有些酷吏手段,軍伍之中也不多見,道聽途說之事,你還是要細細甄別,以免他日著書立說,遺害於世。」韓道勳見韓謙有著書立說的野心,甚感欣慰,還看到紙稿所抄寫的一些手段過於辛辣、陰毒,還是忍不住告誡幾句。

  韓謙培養家兵子弟,主要還是想著日後能掩護他脫逃。

  有時候,即便不得已要殺人,韓謙也希望家兵子弟儘可能想辦法不打草驚蛇,或藏匿屍體,或掩飾痕跡,要製造暴病、火焚或溺水而亡的假象;而打探消息,除了利誘收買之外,不免要進行訊問,而倘若不幸落入敵手,又要能抵擋住誘問及刑訊,這其中的諸多手段,怎麼可能都光明正大?

  當然,韓謙此時也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好好的他要將家兵子弟往這些方面培養,只能找託辭搪塞過去。

  韓謙隨手翻了一下紙稿,卻發現他父親在書稿裡密密麻麻的拿硃筆寫下一大堆批註,指出大量的謬誤錯漏之處。

  韓謙這時候才突然想起父親曾在楚州軍擔任過專司獄訟的推官,而楚州瀕臨梁國,距離晉國也近,兩國常有斥侯滲透進來打探情況,每有捕獲,絕大多數也都會交到他父親手裡處置。

  無論是所謂的「酷吏」手段,還是用間、反間,他父親所知道的,實要比他閉門推想詳細而精準得多。

  這也難怪范錫程他們直接教導家兵子弟,有些無所適從,但他親自將范錫程他們喊到跟前詢問,卻又能問出不少有用的細節來。

  實際上,范錫程他們跟隨父親身邊,不知不覺間也掌握諸多手段,只是沒有想過付諸實施,更沒有想過要總結出來教導他人罷了。

  「父親曾在楚州軍任推官,於用間有諸多心得,為何不著一書?」韓謙問道,心裡想他父親要能幫他編寫此書,除了事半功倍外,還能將他父親的注意力吸引到編書中來。

  「用間之事,千變萬化,難以用一紙說透。而孫子曰五間,除了因間、生間等事能說外,內間、反間、死間三類實則是教人為惡,知其事防其事可以,然而著書說其事,或有遺害。」韓道勳說道。

  韓謙心裡聽了直想翻白眼,用間之事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沒想到他父親卻還在這種事情上面想保持道德底線。

  不過韓謙也知道父親的道德標準,是其數十年悲喜人生所塑造,不是他三言兩語所能打破,翻看紙稿,看他父親的批註已經足夠他整理幾天,說道:「那孩兒先將書稿重新整理一遍,再叫父親閱看批註……」

  韓道勳不願意去編寫這類書稿,但韓謙有天縱之才、書稿所寫有很多手段是他聞所未聞、卻細想又能深感其妙,這也更讓人擔心韓謙心性未定、易入歧途,點頭道:「如此也好。」

  像韓道勳所擔任的秘書少監這類清閒之職,只要不發生宏文館被火燒了這樣的大事情,年後通常能休沐到元宵節後才需要再到官署應卯。

  而在進諫之事發生後,以往與韓道勳有交往的官員,也不再登門——即便是馮翊、孔熙榮,私下也跟韓謙抱怨他們也被家裡勒令要少過來找這邊廝混。

  韓道勳清閒之餘,倒是有更多的時間幫韓謙編校書稿。

  相比較而言,韓謙除了苦練刀弓、教導家兵子弟、山莊那邊還要兼顧之外,隔三岔五還要到臨江侯府露個臉,這個年過得要比他父親忙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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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31: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再設司曹

  在三皇子楊元溥、李沖他們面前,韓謙也不隱瞞這段時日他主要精力就是在家裡幫他父親編寫書稿,也隔三岔五將書稿的內容,挑一部分講授給楊元溥聽,這樣才方便將這邊的其他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楊元溥年後才滿十四歲,說到底還是少年心性,雖然努力去學經世致用之學,有疑惑之處,這時候也有韓謙以及信昌侯府的客卿隨時幫著他答疑解惑,但多少還是覺得有些枯燥無味。

  三皇子楊元溥生來就處於安寧宮的陰影之下,即便是出宮就府,身邊也到處都是安寧宮的眼線,韓謙此時所編的書稿主要講秘密力量的培養之法,跟三皇子楊元溥實在是太契合了。

  楊元溥甚至可以說,在這方面比任何人都更具天賦,而且在臨江侯府之內,也隨時隨地能看到書稿的影子投射到現實中去。

  韓謙也不知道傳授楊元溥制衡之道以及培植、使用秘密力量的手段,是利是弊,但相比較其他,他只需要教導這些手段,就能繼續獲得楊元溥的信任,代價反倒是最少的。

  不過,現在形勢穩定,安寧宮及太子一系還沒有注意到桃塢集那邊的變化,韓謙也不忘會叮囑楊元溥,莫要在郭榮、宋莘等人身上輕易嘗試用間之法,以免打草驚蛇。

  過了元宵節,馮翊也正式安排馮家貨棧的人,用船從山莊運送石灰進城販售。

  京城的權貴圈子,實際上不大,而且還集中居住在皇城附近。

  戶部侍郎、右神武軍副統軍等家院子巷道的邊邊角角元宵節前後都灑上生石灰,城裡的權貴想看不見都難。

  馮翊、孔熙榮同時也在狐朋狗友圈子內大肆宣揚生石灰有滅殺蠱毒、清除疫病之用。

  當然,水蠱疫雖然沒有大肆傳播到城裡來,但這些年也是籠罩在滿城權貴頭頂的陰影,再加上韓謙在背後有意散搖今年疫病會大作的風言風聲,馮家貨棧裡所囤積的生石灰,一度賣得比米價還高。

  韓謙年後在山莊也嘗試建造更省人力的大灶,前後僱傭的三百多人手沒有增加,但每天差不多能保持出四百擔石灰。

  山莊所出石灰一半廉價出售給屯營軍府,一半包銷給馮家的貨棧。

  很可惜,石灰能滅殺疫毒的消息傳開去,周邊也新出不少石灰窯。

  而燒製石灰又實在沒有太多的技術含量,即便山莊這邊不洩密,以當世尚算原始的匠工水平,只要燒石窯的規模上到一定程度,將採石及伐柴等事分工出去,成本也必然快速下降。

  不過,即便如此,燒製石灰也差不多每日能為山莊貢獻上萬錢的盈餘,將韓家在城內以及山莊養這麼多家兵、奴婢的糜費給填補過來。

  韓謙年後嘗試打造一些適用於斥侯潛伏偵察的裝備,從屯營兵戶挑出二十多名手藝匠人,也沒有再需要他額外倒貼費用進去。

  到四月底,屯營軍府這邊的情況也算徹底穩定下來。

  一方面沿赤山湖北岸長達十里的矮堤,在沈漾等人的主持下,搶在春水上漲前修成,另一方面二十五寨初步建成、湖灘加最初徵用的民宅,開闢旱田逾七萬畝,也都進行春播,種上桑麻麥豆等作物。

  更為主要的,是疫病徹底控制下來。

  屯營軍府的軍民最終穩定在三萬人左右,即便仍然有兩千七八百人患病症狀嚴重,但大多數人染疫者的症狀穩定下來,也恢復一定的勞作能力,而年後近三個月新增疫病加起來也不到三十人。

  除了最初獻出的百餘家兵外,信昌侯府在年後或明或暗的,又將兩百多擁有豐富戰鬥經驗的老卒或家兵,遷到桃塢集,編入屯兵之中,加強六千餘屯兵的編訓等事。

  雖然屯兵主要分散於各個屯寨,為避免打草驚蛇,李知誥這邊並沒有將人馬都集結起來進行大規模的集訓,但韓謙不時出沒屯營,對這邊的情況還是能隨時掌握。

  他也能看到編入這批經驗豐富的基層武官後,龍雀軍即便在規模上要比正常的一軍編制小很多,但戰鬥力卻不會弱太多。

  這也是信昌侯府這些年積累起來的,其他勢力極少具備的優勢資源。

  而浙江郡王李遇歸隱山野,之前李遇及大將張蟓等人帳前的一些武將、官吏在別處混得不如意、受到排擠、打壓,在信昌侯李普的遊說下,也有不少人投附臨江侯府謀求出路。

  四月底,三皇子臨江侯楊元溥大婚快到的日子,除了韓謙、馮翊、孔熙榮、李沖等四人正式有官身的陪讀從事外,另外在侯府就食的從事、客卿也有二十多人。

  雖然這些人主要是信昌侯李普推薦過來的,要嘛直接是晚紅樓培養的弟子或者刺客,要嘛晚紅樓那邊早就調查過背景,之前在浙東郡王及李普所領軍中任過軍中,不大可能有安寧宮的眼線混進來。

  不過,人多嘴雜,在外人面前,韓謙還是小心翼翼的跟楊元溥保持住距離。

  三皇子楊元溥與信昌侯李普幼女李瑤的大婚在即,韓謙也只是請他父親臨摹一份《蘭亭集序帖》以及將他近日才初步編成的書稿《用間篇註疏》作為賀禮獻上去。

  當然了,韓謙獻上的這部《用間篇註疏》,也是刪選本。

  韓謙主要將那些當世不該有以及一些過於殘酷而血腥、「可能會遺害後世而有礙教化」的技術性手段刪除掉,但即便是刪除掉大多半內容的潔本,也有三四萬字,在當世已經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大部作了。

  「這是我父親剛剛寫成新稿,乃我父親在楚州任推官時心得,但書稿裡所寫的諸種用間手段過於陰柔,有礙聖人教化,我父親並不願意此稿問世,我偷偷抄錄了一本獻給殿下。作為賀禮,或許有些不妥,還請殿下勿怪。」

  韓謙借與李沖、李知誥兩人進內室找三皇子楊元溥商議大婚之事,才將《用間篇註疏》拿出來。

  雖然大部分內容,楊元溥都陸續聽韓謙傳授過,但得到完整的書稿還是極高興:「怎麼會,怎麼會?這份珍禮,元溥必會時時研讀,只是可惜有些疑難不能當面向韓少監請教。」

  韓謙心裡微微一笑,心想在李沖等人這段時間不懈的影響下,在楊元溥心裡自己又變成那種只知使陰謀詭計而他父親才是真正具備大才幹吧?

  韓謙也不介意如此,也唯有如此,等他父親哪怕還是按捺不住要直諫犯天顏之時,三皇子及信昌侯李普這邊才有可能全力去保他父親。

  「大哥,將軍府或可秘設一曹,專司用間及刺探消息之事?」楊元溥將七八十頁紙的書稿壓在手下,朝李知誥看過去問道。

  楊元溥過兩天就要與李瑤正式成婚,私下裡對李知誥、李沖也是以兄長相喚,以示親熱。

  韓謙抬頭看了李知誥一眼。

  雖然他暗中有教楊元溥制衡之道,而用間一篇重點所講的更是秘密力量的建設跟使用,但楊元溥這時候提及此事,他還是覺得時機上略早了一些。

  雖然現在明面上,臨江侯府到處都是安寧宮及太子,甚至還有二皇子信王的眼線,但大家心裡都清楚,晚紅樓這些年潛伏在暗處,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晚紅樓都能及時跟世妃傳遞消息,說明宮禁之中就有晚紅樓滲透進去潛伏下來的眼線。

  要說太子及二皇子信王那邊沒有晚紅樓的眼線,不要說韓謙了,連楊元溥都不會相信。

  只是晚紅樓到底掌握多少眼線,暗中培養了多少刺客、探子,不要說楊元溥,韓謙也看不清楚。

  楊元溥即便不介意借助晚紅樓及信昌侯府的力量去爭帝位,但也希望晚紅樓及信昌侯能將這些明裡或暗裡的秘密力量,擺放到他視野能及的範圍內讓他看得到。

  韓謙傳授他用間之學,講授秘密力量的建設及使用,則是讓他認識到此事的重要性,也給他一個很好的藉口。

  當然,楊元溥事前有問過韓謙的意見,韓謙希望他不要操之過急,只是前些日子天祐帝染了一場風寒,據說天祐帝病癒後整個人老態許多,這也就驚亂很多人的心思,大家的心思都變得迫切起來。

  從這個角度看,韓謙心想三皇子此時提出此事,或許也不能算太過急切,畢竟等爭嫡矛盾激烈化之後,他更不敢輕易妄動,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提及這事。

  當然,韓謙並不認為這是三皇子楊元溥獨自拿定的主意,細細思量,除了時機之外,倘若不是世妃王夫人專斷獨行,難以想像才剛剛十四歲的楊元溥,能承受這事可能會被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直接否決的壓力。

  「父親及夫人,知道殿下這段時間隨韓從事學習用間之事,也常聽二弟言及韓大人的妙論,與夫人那邊都覺得甚妙。此事是要重視起來,才不至於事發突然而束手無策,」李知誥不動聲色的問道,「只是不知殿下屬意誰來掌控此事?」

  見李沖眼睛幽怨的看過來,韓謙心頭暗罵,尼瑪的,世妃比你們想像的厲害,不願意徹底淪為你們的傀儡,你這孫子瞪我有毛用?

  「我也是這段時間學習心有所感,但具體要怎麼做,還是不堪了了,還要請大哥你們來決斷。」楊元溥說道。

  「韓大人可任秘曹參軍。」李知誥朝韓謙看過來。

  「李虞侯莫要害我,韓謙幫殿下出點主意可以,真正要做事,可是一摸黑!」

  韓謙又不傻,他再出任秘曹參軍,晚紅樓及信昌侯府怎麼可能將秘密力量交給他掌控?

  不管李知誥怎麼勸,他只是推辭道:「再說了,我在殿下身邊任從事,我父親就有不願,真要專司秘曹之事,以我父親的脾氣,非將我的腿打斷不可。」

  見楊元溥也沒有要勸韓謙的意思,李知誥說道:「既然韓大人百般推辭,那此事還是等知誥稟告父親及夫人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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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31: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秘曹左司

  大婚之事,信昌侯夫人會進宮跟世妃王夫人商議,一切規矩由宮裡,由內侍省定,韓謙與李知誥、李沖陪楊元溥聊些不鹹不淡的話後,也就告辭離開。

  「你這段時間,真是很用心的在教導殿下啊。」離開瀟湘閣,走夾道往前院而去,李沖忍不住陰陽怪氣的抱怨道。

  韓謙見李知誥神色沉鬱,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沉吟片刻,說道:「我是跟殿下說過一百人忠於信昌侯府而信昌侯府忠於殿下,與一百人直接忠於殿下是有區別之類的話,但你們不要忘了,陛下不容人欺!」

  見韓謙竟然光明正大的承認他有在三皇子跟前挑拔離間,李沖嘴角禁不住就要抽搐。

  李知誥卻拉了李沖一下,讓他不要跟韓謙置氣,說道:「韓謙說得有道理,陛下創立大楚,宏圖大志,近年來又意在防範將臣專權,真要是看到龍雀軍成軍之時,上上下下都是我信昌侯府的人,到時候要嘛會強行裁撤一部分軍將出去,要嘛在考慮三皇子時便會有更多的猶豫。」

  韓謙心裡一笑,心想他們還是低估天祐帝了,換作他是天祐帝,就算沒有察覺到晚紅樓的陰謀,真正下決心要扶持三皇子楊元溥繼位,在龍雀軍真正形成戰鬥力之後,怎麼也要先想辦法將李普父子三人都殺了,讓沈漾掌軍。

  不過李知誥能已經有這層認識,就顯然不是李沖能及的,也難怪他雖是養子,卻能在信昌侯府有著比李沖大得多的決定權。

  聽李知誥這麼說,李沖也沒有辦法跟韓謙置氣。

  「虞侯真是明白人,往後有什麼事找虞侯商議,就不怕會誤事了。」韓謙說道。

  李沖轉頭看向別處。

  「我真心希望你能執掌秘曹,而秘曹會設於暗處,不會對外公開,你不用怕在韓大人面前交待不過去。」李知誥盯著韓謙說道。

  「我可指揮不動晚紅樓及信昌侯府的人手。」韓謙也將話挑往明處說。

  「韓府的家兵子弟,這段時間不時潛往州縣歷練,韓大人需要用我們這邊的人手才能組建秘曹嗎?」李知誥將這事點破,也表明他們對韓謙私下的小動作不是沒有察覺。

  家兵子弟接受六七個月的初步培養後,近一個月,韓謙則安排他們分散到附近的州縣,打探、蒐集風土人情、地形地貌以及物產市價等信息。

  一方面家兵子弟需要實際的歷練才有可真正快速成長起來,他沒有耐心,也沒有時間讓他們在宅子裡先學習三五年然後再放出去。

  即便他父親不犯倔脾氣,此時已經是天祐十三年了,天祐帝頂天還有四年好活,到時候三皇子楊元溥與太子、信王那邊不見血也要見血了,江淮隨時有可能一片糜爛。

  不管怎麼樣,他想要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對家兵子弟的培養,就不可能按部就班的來。

  而韓謙個人精力有限,他短時間內也不可能走遍江淮州縣,他想要對楚國形勢有更精準的掌控,也必需依賴家兵子弟替他收集信息情報。

  而蒐集物產市價的信息,韓謙主要還是想比對金陵的物產市價,從中尋找商機。

  當世完全沒有一點專利意識,看到燒製石灰牟利甚巨,張潛、郭亮這兩個孫子年後也在桃塢集建灶燒石,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沖、柴建這邊看到他這段時間有意交好張潛、郭亮二人,在背後唆使他們這麼幹的。

  燒製石灰沒有太多的技術含量,一旦多家參與進來,所能牟利就日漸稀薄,山莊裡雖然沒有添加什麼人,但添置馬匹、兵甲以及僱傭匠工打造一些特殊的裝備,沒有一個地方不需要撒錢,韓謙也只能另想他策籌錢。

  只是沒想到晚紅樓及信昌侯府盯住他,比他所想像的還要緊一些。

  韓謙炯炯有神的眼眸盯住李知誥,他對李知誥是要高看一頭,但李知誥又怎麼有自信說服信昌侯李普,說服黑紗婦人,由他來執掌一司?

  晚紅樓這些年都潛伏在暗處,應該知道掌握一支秘密力量的重要性,什麼時候,或者說發生什麼事情,他們突然就變得這麼信任他了?

  韓謙沉吟片晌,決定將有些話跟李知誥說透為好:「虞侯希望我多任事,我不敢推脫,但虞侯也要明白,侯府不將掌握的力量都攤出來,是不可能得到信任的。不要說陛下跟世妃了,殿下聰穎、心志也非常人能及。李侯及夫人那裡,真要想能成事,應要讓陛下那邊確信殿下有能力掌控龍雀軍,後續才會一步步傾斜更多的資源過來。要不然,殿下這邊永遠是一枚不受重視的棋子。」

  「……」李知誥沉吟片晌,跟李沖說道,「我與韓謙先去晚紅樓,你回府跟父親說一聲,這事我們應該盡快給殿下以答覆。」

  李沖百般不情願,也覺得三皇子被韓謙調教得有些超乎他們的控制,但這事最終如何處置,還是要聽他父親及夫人拿主意。

  韓謙心想以李普的見識,只要將話說透了,還是能分得清輕重,出侯府後,便與李知誥分作兩道往晚紅樓馳去。

  與姚惜水、蘇紅玉見面後,在姚惜水院子裡沒有待多久,信昌侯李普以及次女婿柴建便隨李沖直接趕過來。

  黑紗婦人卻沒有出現,這時候是事情耽擱了,或者說其人這段時間並不在金陵城裡,姚惜水她們似乎也不想跟韓謙解釋。

  聽李知誥詳細說了之前跟韓謙商議的事情,信昌侯李普點點頭說道:

  「或可建議殿下秘曹分設左右參軍,到時候晚紅樓會將兩百戶流民編入屯營軍府接受管治。」

  信昌侯李普這麼說,便是要將他們暗中掌握的兩百名精銳力量攤放到明處來,而且作為兵戶編入屯營軍府,其家小留在軍府實際就附帶有「人質」的性質。

  韓謙不覺得這會是晚紅樓及信昌侯暗中掌握的最後所有力量,但估算晚紅樓及信昌侯所掌握的產業規模,猜測他們手裡即便還掌握秘密力量,也應該有限了。

  「孩兒建議韓大人出任左參軍,但右參軍用誰合適?」李知誥問道,他還是主張其中一職用韓謙,但另一人選誰,他沒有考慮好。

  「柴建來吧;然後薦高承源補都虞侯之缺!」李普沒有否決韓謙出任秘曹左司參軍,但他知道除非他們派出嫡系親信,不然沒有人能真正掌握這支秘密力量。

  而且他也不想在這事上敷衍三皇子楊元溥。

  韓謙提醒是有道理的,他們可以欺楊元溥年少、可以欺世妃深居宮禁,但想要欺天祐帝,就有可能弄巧成拙。

  而他們能有今日的局面,事實上也是建立在天祐帝覺得三皇子能有所為的基礎上,這還是韓謙獻計三皇子楊元溥所打開的。

  他們現在要做的,是加強這個基礎,而不是破壞之。

  高承源原本是天祐帝身邊的侍衛,行刺事件之後,受天祐帝指派到三皇子楊元溥擔任侍衛營副指揮。

  推薦高承源接替柴建擔任都虞侯,一方面表明信昌侯府沒有專擅龍雀軍兵權的野心,一方面通過高承源將龍雀軍的成就傳遞給天祐帝知道三皇子確有所為。

  高承源未必會得罪安寧宮那邊,但在天祐帝駕崩之前,是不會背叛天祐帝的。

  關於這點,信昌侯李普對天祐帝還是有信心的。

  想到這裡,信昌侯李普又跟韓謙說道:「秘曹左右兩司分立,左司要從屯營兵戶裡選用什麼人手,你不用擔心柴建、沖兒會干涉你!」

  龍雀軍的根基在屯營軍府,除了正而八經有官身的職缺以及延請的客卿、謀士,所屬曹司絕大多數的低級武官、兵卒,都要從屯營軍府選人;要想從其他地方選人,其人及家小也要併入屯營軍府。

  當然,韓謙的私扈家兵是可以豁免在外的。

  只不過大多數時候,為了表示忠心,部將的私扈家兵也會儘可能安排在緊挨著屯營軍府的地方集中居住。

  目前秋湖山別院就位於桃塢集之內,韓家家兵的家小實際都位於屯營軍府的控制之下,李普都不擔心韓謙推薦麾下的家兵擔任軍職。

  彼此融合,最終永遠是大的一方吞噬小的。

  韓謙見信昌侯李普絲毫不反對李知誥對他的推薦,還給他這麼大的處置權,越發斷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說道:「我可以執掌一司,將來也必然不會讓你們失望,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信昌侯李普眯起眼睛盯著韓謙問道。

  「我父親要能出仕地方,我才敢盡力為殿下辦事。」韓謙說道。

  沒有這邊如此放鬆,韓謙還獅子大開口提這樣的條件,甚至還強調盡力為「三皇子」辦事,姚惜水微微眯起漂亮的眼眸,心想這廝倒是不怕跟這邊生分了啊。

  「這事我也只能盡力謀之……」信昌侯李普說道。

  「全賴侯爺。」韓謙見信昌侯李普沒有直接反對,便知這事有些希望,拱手謝道。

  事實上,韓謙年後一直都在潛移默化的做他父親的工作,希望他父親能有機會出仕地方,他往後才不會再擔驚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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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有仇報仇

  從晚紅樓出來,在趙闊、林海崢等人簇擁下,韓謙騎馬回宅子,心裡還琢磨著用怎樣的說辭,才能叫父親痛下決心離開金陵、出仕地方。

  到巷子口,韓謙遠遠就看著有兩輛馬車、十數匹壯馬停在宅子外面,看車轍積滿泥漿,馬匹耷拉著腦袋正就著宅子前的石槽無精打采的吃豆料,他心里奇怪,今天家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遠客過來?

  韓謙走進前院,聽著裡面院子裡的說話聲有些耳熟,這時候有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從垂花門裡面跳也似的闖出來,差點一頭撞進韓謙的懷裡。

  「瓊玉,你看著弟弟,莫要叫他摔著,」這時候一個身穿深青色襦裙的美豔少婦從院子裡追著出來,盯著跑出來的一男一女兩個小孩,乍然看到韓謙他們站在前院,嚇了一跳,愣怔怔的盯住韓謙看了片晌,才不確定的問道,「七郎?」

  去年初,韓謙從宣州到金陵跟父親團聚時,當時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卻早就沉溺於男女之事,又整夜的飲宴聚賭,身子骨早就被淘空了,近五尺半高的修長身量,卻僅有百十斤,當真是削瘦得很。

  過去七八個月裡,除了留在侯府或被拉過去晚紅樓議事,韓謙每日苦修刀弓騎射不輟,即便他長得不如馮翊那麼清雋,也沒有范大黑那麼魁偉,卻也能稱是氣度沉穩、儀表不凡了。

  范錫程他們整日跟韓謙在一起,也不覺得韓謙的變化有多大,但宣州故人乍然看到韓謙,還以為是換了一個人,也只是眉眼間依稀認得。

  「大嫂與大哥什麼時候到金陵的?」韓謙沉默的看了少婦片刻,這時候也明白剛才聽聲音熟悉,是大堂兄韓鈞在裡間跟父親說話,沉聲問道。

  他變化大,但不意味著別人大,他當然認識出眼前這少婦便是大伯韓道銘長子韓鈞的妻子楊氏,閨名佳娘。

  他祖父韓文煥生有三子,孫輩人數更多,但這些年江淮戰事凌亂,三子各居一方,韓謙自幼與自己的堂兄弟也沒有什麼接觸,直到七年前他從楚州回宣州寄養,才與二伯這一脈的堂兄弟熟悉起來。

  而四年前大伯韓道銘任巢州屯營軍使,適逢梁國南侵壽州,殃及巢州,大伯韓道銘有將職在身,不能擅離,便由長子韓鈞護送家眷百餘人從巢州遷回宣州以避兵禍。

  韓謙也是那時候,才與大伯家的兩位堂兄熟悉起來。

  當時堂嫂楊氏剛剛生下次子韓仁海,正是年方二十出頭的豐腴美豔少婦,給韓謙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而堂兄韓鈞剛回到宣州沒幾天,就將荊娘拉上床,更給韓謙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深刻到此時想到這事,心臟都禁不住的一陣抽搐。

  見楊氏將一雙小兒女摟到身邊,眼眸緊張的盯著他腰間的佩刀,韓謙心想堂嫂大概是怕自己拔出刀,將韓鈞一家四口砍翻在這院子裡吧?

  韓謙輕輕的將手按在刀柄,回頭看到前院的倒座房及南側走廊裡,十七八名韓鈞從宣州老家帶出來的家兵也都緊張的盯過來。

  「老七!」這時候從垂花廳裡走出兩道人影,朝韓謙喊道。

  為首者乃大堂兄、大伯韓道銘之子韓鈞,唇上留有短髭,身量要比韓謙稍矮一些,但也有雄武之姿。韓鈞回宣州住了一年,待壽巢形勢穩定,便又回巢州,之後又隨其父韓道銘到池州任職。

  韓謙看他這次到金陵來,將妻兒也帶上,猜想他這次或許是調到朝中任職。

  韓鈞身後之人要削瘦一些,乃是二伯韓道昌的長子韓端,在他這一輩韓氏子弟排行老三,這兩年一直聽其父安排,在大伯韓道銘任刺史、執掌軍政大權的池州經營貨棧,也替大伯韓道銘及韓鈞他們打點一些不能為外人道的事情。

  看到韓端也在這裡,韓謙猜測他這次應該會跟隨韓鈞身邊任事。

  「大哥、三哥盯住我的手幹什麼,難道怕我突然拔刀,將你們一個個大卸八塊不成?」韓謙笑問道。

  韓謙不笑還好,但他咬著後槽牙而笑,令韓端心頭一寒,不得不強插到他與楊氏及兩個小孩之間,怕韓謙仗著在他家宅子裡突然出手。

  楊氏撞出來時,跟韓謙本就站得近,發怔之餘都沒有說要退後一步,保持叔嫂間應有的分寸。

  韓端這時候才強插進來,幾乎就要貼到韓謙的臉了,看韓謙目露精芒,有著說不出的凌厲,下意識伸手就往腰間的佩刀按去。

  「三哥,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要試試我這段日子習武有沒有偷懶啊?」韓謙一手抓住韓端握刀的手腕,抬肘就往他的咽喉擊去,快如電閃雷鳴。

  韓端身後就是楊氏及兩個小孩,加上他這些年幫著父親主持家業,修煉刀弓也沒有以往那麼勤勉,他稍有猶豫,脆弱的喉管就讓韓謙狠狠的打了一擊。

  雖然韓謙沒有要取韓端的性命,這一擊出去收著勁,但也叫韓端以為喉管被韓謙一肘擊碎掉,捂著喉管雙腳跪地劇烈的咳嗽起來,眼淚、鼻涕都禁不住往外流。

  「韓謙!不得無禮!」韓道勳在韓端、韓鈞兩個侄子身後走出來,看到韓謙突然間就對韓端動手,沉聲喝止道。

  「父親,我跟三哥鬧著玩呢,我以前在宣州老家,三哥他們可沒有少跟我這麼鬧著玩啊!父親,你要不信,你問問牛二蛋他們幾個爛鳥貨。」韓謙渾不在意的指著要從南側走廊衝過來的老宅家兵笑著說道。

  這時候韓謙又將韓端攙起來,說道:「才一年多不見,三哥身手就大不如前啊!還是說,我偷愣子出手,三哥沒有防備,要不我們重新再玩一次?父親,大哥、三哥跟大嫂他們過來,宅子可有準備酒宴?酒宴要是還沒有準備好,我與三哥再切磋切磋。」

  韓鈞這些年都有帶兵,即便大伯韓道銘出任池州刺史,韓鈞也到池州屯營任軍使,單打獨鬥,韓謙沒有把握能勝韓鈞,但韓端今日送上門來,不讓他們為以往的過節付一點利息,韓謙怎麼能忍?

  韓端被韓謙偷愣子一肘打在要害,出這麼大的醜,心裡早就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不顧韓鈞遞過來的眼色,皮笑肉不笑的伸手就要去搭韓謙的肩膀:「是有陣子沒見,老七身手比以前強多了,讓三哥來伸量伸量你!」

  韓端話音未落,在三叔韓道勳面前不便有太大的動作,但抬肘也如雷霆朝韓謙當胸掃擊而來。

  韓謙直接抬肘相撞。

  肘部可以說人身最堅硬的部位,兩人肘部硬生生撞在一起,發出悶聲,幾乎讓人懷疑兩人的肘骨在這一刻都斷裂開了。

  韓端疼得直吸氣。

  韓謙未必比他好受半分,但他碗口大的拳頭,沒有因為疼痛有半分猶豫,便如重錘一般朝他的肩部砸去。

  韓謙雖然氣力不及范大黑他們,但這大半年勤練不輟,一拳全力打出去也有三百多斤的力道,絕不容輕視。

  韓端對韓謙還是心存輕視,沒有來得及避開,退後一步,右臂就軟沓沓的垂了下來,不曾想被韓謙一拳打脫臼了。

  韓謙上前要給韓端將脫臼的胳膊給接上,卻見韓端含恨的往後縮,哈哈一笑,又朝韓鈞搖頭嘆息道:「老大,你看三哥真是不如前了,以前從來都是他打得我滿地找牙,什麼時候被我欺負成這樣啊?」

  韓謙又朝楊佳一笑,問道:「大嫂,你說三哥是不是比以前差勁了?」趁著楊佳發愣,將她懷裡的小兒子韓仁海搶過來,抱在懷裡,笑著跟韓鈞說道,「這小兔崽子也有兩年沒見了,現在看到七叔都不會喊人,要打屁股。走走走,大家進裡屋吃酒,真有一陣子未見,叫人想唸得緊啊!」

  韓端這輩子都沒有吃過這麼大虧,韓鈞走過去將他脫臼的胳膊接好,想要含恨帶著家兵走人,卻不想韓謙已經抱著他的小兒子往裡面的院子走去。

  怕韓謙出手傷到仁海,韓鈞與接好胳膊還痛得臉色發白的韓端以及手腳嚇得都有些發抖的楊佳氏,牽著女兒往裡走。

  韓道勳自然能看到很大的不對勁來,但這幾個月韓謙謀事深沉,早就改變他心目那種浮浪無度的印象,這時候也只是臉色微沉,並不干擾韓謙「報仇雪恨」。

  韓家主宅裡的廳也沒有多大,沒有地方席地而坐、分案而食,酒菜都是擺到一張方桌上,韓謙一手牽住韓仁海讓他站到自己身前,一手請韓鈞、韓端陪他父親韓道勳入座。

  男女不同席,何況還有長輩韓道勳在場。

  這邊照禮數,給楊佳在廂房及小孩在廂房單獨安排一席,但這時候見小兒子在韓謙手心裡拽著哭不敢哭,楊佳哪裡敢離開飯廳?

  她只是將女兒瓊玉交給僕婦照看,她在旁邊親自執壺給眾人斟酒。

  「老宅來的人也不能怠慢了,」韓謙對范錫程沉聲說道,「宅子裡不是新進一批豆料嗎?給他們每人分一盆,你們要代我好好招待老宅的人,他們要剩一粒,小心我拿家法伺候你們!」

  范錫程、趙闊沒想到少主韓謙要拿馬料去招待隨韓鈞過來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這是要徹底撕破臉嗎?

  「三叔,」韓鈞再顧忌兒子被韓謙扣在手裡,這時候也不可能再忍氣吞聲,盯著韓道勳質,含恨的問道,「三叔真要看七郎如此羞辱對我韓家忠心耿耿的老僕?」

  「這個就算羞辱了?」韓謙摸著韓仁海細皮嫩肉的小臉蛋,面對韓鈞望過來的凌厲眼神,笑道,「那好,我不羞辱他們,就照家法行事好了!我今日將往時欺負過我的狗奴才挑出來,一人斷一手、斷一腳,應該是合理的要求吧?」

  「牛二蛋、老驢、周富貴、馬健這四個以往在我大哥身邊伺候的人,范爺你應該都認得,」韓謙對范錫程說道,「你帶大黑、海崢他們到前院,將他們四個人挑出來,一人斷一手、斷一腳,就夠了!無忌,你守住院子,誰敢在我家宅子裡動刀劍,殺了報官都沒有人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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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殺戮

  趙無忌已經知道斂藏鋒芒,平時在韓謙身邊,就像是一個負責背弓的侍從,而此刻韓謙話音剛落,就見趙無忌身影往後一縮,別人都沒有眨眼,他就已經進了院子,身如狸貓,下一瞬已經站到院牆之上,將黑雲弓拿在手裡,而三支鐵簇箭已經搭在弦,彷彿一頭藏在陰影裡的野獸,同時盯住前院與正院的動靜。

  同時間數聲短哨在院子的角落裡吹響。

  見韓謙毫不留情面的直接撕破臉,韓道勳也能明白韓謙在宣州幾年,實在是被韓鈞、韓端他們欺負得夠狠。

  不過他還不想韓謙拿小孩子兒威脅人,朝韓仁海招招手,說道:「仁海,到三爺爺這邊來。」將韓仁海牽過來,交還給侄媳婦楊氏,但對其他事情卻不想過問。

  韓鈞這次帶了十七八名家兵過來,就不信韓謙真能拿他們怎麼樣,但眨眼過後就看到有數十人影站上院牆,或持刀劍或持弩|弓,怕不下五十人,嚴嚴實實將前院包圍起來,就等著韓謙一聲令下,就將他留在前院的老宅家兵都射成刺蝟。

  韓鈞臉色有些變,實在不知道三叔宅子裡什麼時候養了這麼多的家兵?

  雖然有一部分家兵留在山莊裡照料那邊的事情,但韓謙人在哪裡,四十名家兵子弟要接受韓謙的教導,也基本上都會跟到哪裡。附近六棟院子裡的家兵及家兵子弟,聽到示警哨音響起來,最快借竹梯爬上院牆,只需要十幾個呼吸的時間!

  雖然家兵子弟身形都談不上有多強壯,但十三四五歲正是長身體的年齡,過去半年韓謙恨不得將內褲都當出去,籌錢給他們補充肉食,絕大多數人身量都拔高了一大截,在營養嚴重不養的當世,也不顯得瘦弱。

  只是更令韓鈞、韓端心驚的,這些還有些稚嫩的少年,四五人一組,或蹲或立守在牆頭,比這宅子那幾個正式家兵更沉默,也顯得更加危險,所表現出更堅定的意志,完全沒有還暗中窺視韓道勳神色的范錫程等人那麼遲疑不定。

  韓鈞也是帶兵的人,知道韓謙一聲令下,這些不知道後果是何物的二愣子少年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韓鈞陰沉著臉,看三叔韓道勳並沒有喝斥韓謙的意思,雖然後悔今日自投羅網,但也知道今日此事難以善了,對身後侍候的老僕說道:「你讓牛二蛋他們四人進來!」

  老宅家兵在前院都沒有搞清楚怎麼回事,在數十把弓弩的威脅下,被范錫程帶人繳了兵刃,之後諢號叫牛二蛋、狗驢的四個家兵,被范錫程、范大黑、林海崢、趙闊等人揪進來,站在廊前。

  「你們以前冒犯過七郎,都跪下來給七郎賠禮謝罪!」韓鈞知道今天這事沒法善了,沉聲令身邊最貼心的四個奴才都跪下來給韓謙賠禮。

  牛二蛋、狗驢四人不明所以,心裡不服,但少主韓鈞下令,也不敢違背,當下撲通跪倒在地,朝韓謙說道:「以往多有得罪,還請七公子願諒小人過錯。」

  「既然能認錯,也算不晚,」韓謙微微頷首,說道,「那就每人斷一條胳膊吧!」

  韓鈞、韓端黑著臉,沒有理會韓謙,而是盯住韓道勳:「三叔真要天下人看我韓家的笑話嗎?」

  「謙兒的要求有很過分嗎?」韓道勳還記得剛將韓謙從宣州接回來時的樣子,他二哥將韓端幾個兒子個個訓教得精明能幹,偏偏縱容韓謙小小年紀就沉溺酒色,他心裡不是沒有恨意,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咽。

  這時候韓謙要清算舊帳,韓道勳即便再不想韓家內部的矛盾徹底暴露出來,心裡也有一種抑制不住的快意。

  當然,韓道勳更主要的還是看韓謙此時氣息沉穩,並無猙獰偏激之態,心想韓謙應該有他這麼做的道理。

  「跪著!」韓鈞見韓道勳如此態度,他自然無話可說,看四個家兵要站起來,也只能下令他們跪在廊下領受家法。

  范錫程、范大黑、林海崢、趙闊皆是遲疑不定,心裡想好歹大家都屬於韓家人,即便這四人以前冒犯過韓謙,但有必要用酷刑,廢掉人家一條胳膊嗎?

  「郭奴兒,你們過來用刑!」韓謙坐在那裡,見父親帶出來的家兵終究是用不趁手,便朝還守在院牆上的幾名家兵弟子說道。

  當下就有四名身形略顯瘦弱的少年跳下院牆,完全沒有范錫程等人的遲疑,解下佩刀,連刀帶鞘抽那四名家兵的右臂抽砸過去。

  郭奴兒四人力氣到底還是小,而佩刀連刀帶鞘也輕,狠狠抽砸了兩下,都沒能將這四名家兵的右臂抽斷,卻激起那個諢號叫牛二蛋的老宅家兵凶性大發,回身揪住郭奴兒,一腳就將他踢到院子裡去。

  「嗖!」

  箭射來,就像一陣風吹過,牛二蛋就覺得脖子被蚊子叮了一下,伸手一摸,才發現一支箭已經射穿他的脖子,血像噴泉一樣噴湧出來。

  諢號叫狗驢的家兵下意識要揪住一名家兵子弟抵擋,一支箭已經射穿他的肩窩,抬頭看見少年趙無忌彷彿一隻獵豹半蹲在對面的院牆上,手裡的黑雲弓已經再次拉滿弓,他這一刻毫不懷疑,他稍有異動,下一箭就會毫無猶豫的射穿他的脖子!

  「郭奴兒,你們繼續。」

  韓謙怎麼都不會忘卻看到荊娘衣冠不整從韓鈞房裡出來自己卻被這四個奴才毆打的恥辱,這一刻也是心思殘酷,對惡奴沒有半點的憐憫,也絲毫不顧牛二蛋還在廊前的場地掙扎抽搐,便要郭奴兒他們繼續行刑。

  楊佳嚇得手腳發抖,拿袖子將兒女的眼睛遮上,看韓謙有如噬人惡鬼。

  有敢射箭殺人的少年趙無忌持弓守在院牆上,韓鈞也是臉色蒼白不敢再說什麼,看著狗驢等三人被郭奴兒等少年打斷右臂後,才讓人將牛二蛋的屍體綁上馬背,帶著妻兒去韓記銅器鋪落腳。

  …………

  …………

  在范錫程、韓老山等人沉默著將庭前的血跡洗刷乾淨,韓謙讓晴雲、趙庭兒都退出院子。

  「父親是不是怪孩兒得勢不饒人?」韓謙問道。

  「你總得給我一個解釋就是了。」韓道勳在楚州長年任職,不是沒有見過血腥,平靜的看著韓謙說道。

  「陛下前段日子聖體欠安,各方面又蠢蠢欲動起來了,即便是大伯在池州也坐不住了啊。」韓謙說道。

  「不錯,韓鈞這次是調到樞密院北面司任同知事!」韓道勳說道。

  諸邊及京畿之衛戍,中高級武將選任等事,主要歸樞密院管轄,樞密院的權勢要比六部之一的兵部重得多。

  而樞密院之北面司轄管壽州、楚州、襄州沿邊以及兼理揚子江以北的軍政事務,可以說是將大楚最為重要的三個戰區,都納入北面司的管轄之下。

  雖然北面司除了知事之外,有好幾個同知事,上面更有樞密副使牛耕儒親自盯著北面司,而徐明珍所在的壽州、信王所守的楚州也不是北面司輕易能管制的,但北面司依舊是大楚最重要的要害部門。

  即便出任樞密院北面司同知事,也可以視為新貴了,還不時會接受到天祐帝的召見,算是天子近臣之列。

  這倒不出韓謙所料,畢竟他大伯這時候讓韓鈞、韓端進金陵,除了投向安寧宮及太子一系,他也實在想像不出大伯會有其他選擇。

  「三殿下欲在龍雀將軍府設秘曹,信昌侯李普竟然屬意我出任秘曹左司參軍,意態還比較堅決,直到看見韓鈞、韓端登門之前,我還沒有搞明白是怎麼回事,」韓謙說道,「而大伯那邊既然也有選擇,不管怎麼說,我們這次注定要跟大伯、二伯那邊分道揚鑣了,那還不如鬧得更大些、更堅決些!」

  「世間事果真是不如意十之八九啊!」韓道勳忍不住長嘆一口氣,他不欲介入爭嫡之事,甚至希望韓謙也能置身事外,但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說實話,韓道勳更不會主張在大理寺、御吏台及樞密院職方司之外,有哪家勢力再私設什麼秘密機構去破害朝廷的法術,但心裡又清楚此事絕非他能杜絕。

  信昌侯李普應該早就知道韓鈞入職樞密院北面司的事情,也應該將其視為一個重要的信號,那他今日力薦韓謙在三皇子楊元溥跟前執掌秘曹左司,未嘗不是一種試探。

  「信昌侯今日提起此議,我就意識到有什麼事情發生,我答應替三殿下執掌秘曹左司,但也提出條件,希望信昌侯能助父親出仕地方。要使此事能成,更容不得我對老宅的人手下留情了。」韓謙說道。

  韓謙這大半年來,表現得日益沉穩善斷,特別是《用間篇註疏》書稿寫成,讓韓道勳認識到韓謙所具有的學識以及心智成熟,已經遠在同齡人之上,所以韓謙剛才對老宅來人手段異常暴烈,韓道勳也沒有去阻止。

  而這時候聽韓謙都解釋清楚,韓道勳心裡更是只剩微微一嘆,暗感換成自己真未必能有韓謙這份狠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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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往事

  龍雀軍即便成軍,雖然在馮翊等人面前,韓謙都儘可能將《疫水疏》的功勞,推到沈漾等人的頭上,但龍雀軍真正引起安寧宮的重視,安寧宮派出探子徹查此事,他父子倆還是洗不脫嫌疑。

  因此,即便沒有今日的事情發生,韓謙也會盡力勸他父親出仕地方,離開這是非之地。

  韓鈞入朝,大伯韓道銘算是正式跟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站到一起了,諸多事糾纏,韓謙知道此時更需要有快刀斬亂麻的決斷。

  見韓謙目光灼灼的看過來,韓道勳禁不住又沉吟起來。

  雖然過去兩三個月裡,韓謙在耳邊說了出仕地方的諸多好處,但真要做決斷時,韓道勳又是猶豫,他實在不知道能爭取多少時間以施展他心中的抱負:「出仕地方真有可行?」

  「父親要行新政,但沒有試探地方阻力之前,陛下再有斷腕割瘡的決心,也絕對不敢輕試,但父親出仕地方,擇州縣先行新法,一旦有大成效,則必能叫陛下砰然心動,到時候推而廣之,才能贏得更多的助力,才有可能成就父親您的青史之名,」

  韓謙總不能跟他父親說你這個惹禍精趕緊給我離開金陵、離得越遠越好,只能循循善誘的說道,

  「陛下年事已大,父親出仕地方,更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韓道勳看著門庭外那一灘水漬,還有極淡血色沒有衝去,問韓謙道:「這數月來,你總是擔心我會上書進諫革除舊弊,會觸怒天下權貴,最終落得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你極力鼓動我出仕地方,大概也是怕哪天我劍走偏鋒,會牽累到你吧?」

  「……」韓謙默然無語,他父親非但不傻,還很聰明,自己什麼心思,怎麼可能瞞過父親?

  「為父熟讀史牘,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意欲變革天下者,能有幾人落得好下場的?」

  韓道勳一笑,想起一件往事,徐徐說道,

  「我初仕地方,天下還非三分,當時諸鎮割據,我也一心想著搏取功名,以強宗族。你母親病逝,我將你送回宣州寄養,之後在楚州斷過一個案子,還了一對年輕夫婦的清白。這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小事,很快就忘了這事。天祐八年時,楚州也遭兵災,隨軍出戰時,我與錫程他們走散,為賊所追,逃到一戶農舍避禍,主人恰好是當年我斷案還其清白的年輕夫婦。他們也盡力掩護我,直到賊兵退去。這原本是一樁美談,我辭行時還想著回去後著錫程尋到這對年輕夫婦予以厚贈,讓他們不至於那麼窮困。臨行時,年輕夫婦煮了肉湯贈我,以免我餓了幾天沒有氣力走回州府。但是,你想想啊,這對年輕夫婦餓得骨瘦肌黃,我在農舍躲避三天三夜,大家只是食草莖裹腹,哪裡可能會有什麼肉食?追問之下,才知道他們是拿剛出生的兒子,與鄰人易子,煮成肉湯來謝我的恩情啊。為父當年也是鐵石心腸,回州府便著錫程他們去將這對年輕夫婦及鄰人綁來大獄問刑。錫程他們趕去,這對年輕夫婦已經自縊於柴房。這事以及這世道,是為父多年來都擺脫不了的噩夢……」

  韓謙怔怔的站在那裡。

  「出仕地方也好。我志大才疏,心懷天下也難撐其志,而能造福一方,也算是稍了心願,但謙兒你要好自為之啊!」韓道勳伸手拍了拍韓謙的肩膀,便走回西廂的書齋。

  韓謙明白父親此時願意放下大志,不那麼急切,實則是對他寄以厚望。

  他滿心苦笑,他一切努力也不過是在掙扎生存,不想落一個眾叛親離、車裂於市的慘淡下場,有什麼資格去承接這厚望?難道要跟他父親說天祐帝四年內必死,安寧宮那位則將心狠手辣得出乎任何人的想像,楚州的那位也非甘於雌伏之人啊。

  …………

  …………

  「你們還真是看重韓家父子啊,竟然讓韓謙掌握秘曹左司。」蘇紅玉纖纖玉手擱在琴弦上,痴情的看著對面的李知誥,神態慵懶的感慨說道。

  姚惜水心裡也有諸多不滿,但此時似乎更不滿蘇紅玉在她這個「外人」面前,一點都不遮掩她對李知誥的情意。

  龍雀軍即便形成戰鬥力,成為一支精銳之師,駐守在金陵附近,最大的作用也只是牽制住安寧宮及太子一系不敢對三皇子及信昌侯府輕易妄動,但朝堂之上兵馬調動,皆有法術。

  更何況天祐帝尚且健在,京畿除了龍雀軍外,更有南北衙總計十八衛軍約二十萬兵馬拱衛。

  所以說,正常情況下,即便是陳德、李知誥等人,所能直接動用的權力都極為有限;真正遇到什麼突發狀況,手裡也僅有侍衛營及侯府家兵三四百人能直接調用。

  沒有樞密院及兵部的調令,只有在徹底撕破臉時,他們才會直接調用龍雀軍。

  而秘曹左右司成立的目的,就是要在暗中監視、刺探安寧宮、太子及信王等勢力的動靜,甚至還要承擔起收買、恐嚇甚至刺殺將臣的重任。

  秘曹左司的行動潛藏在暗處,不受朝廷法術的監管,韓謙執掌秘曹左司參軍的權柄,在一定程度上,權力甚至要比陳德、李知誥等人更大。

  何況,李知誥他們還允許秘曹左司的秘密力量,完全由韓謙出面籌建,這相當於放棄晚紅樓對他的直接控制。

  姚惜水自然是反對的,但信昌侯李普及李知誥主張如此,卻也是有他們的理由。

  那就是韓家父子已經發揮的作用太大了,這時候寧可放棄對韓謙的直接控制,也要將韓謙及其父拉到跟他們同一艘船上。

  面對蘇紅玉的「怨言」,李知誥只是一笑,說道:「韓家父子非池中之物,不與之共享厚利,難成其事。」

  「得,得,得,我也只是說說,可不想聽你一本正經的教訓。」蘇紅玉慵懶的揮了揮手,打斷李知誥的話。

  這時候一位身穿黑衫的刀客經稟告走進來,匆匆湊到李知誥耳語幾句,便又告退。

  看李知誥滿臉驚容,蘇紅玉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有什麼事情,只是安插在烏梨巷的探子剛剛看到登門拜訪其叔韓道勳的韓鈞,抬著一名親信的屍首,含恨走出韓宅!」李知誥說道。

  「啊!怎麼回事」姚惜水聽了這事,也是動容問道。

  「宅子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並不清楚,探子只看到當日射殺范武成的少年趙無忌站在院牆之上出手了!韓鈞身邊還有三名親信被打折右臂,而事前韓家在城裡的家兵及家兵子弟,曾將韓宅團團圍住。」李知誥說道。

  「韓謙說他對老宅私怨極深,你們不是一直都沒有辦法查驗嗎?」蘇紅玉笑道,「得,現在韓謙提出其父韓道勳要出仕地方,你們也只能遂其志了!」

  「嗯!還以為今夜能歇下來,」李知誥苦笑一下,說道,「我回府了,不在這裡陪你們說話了。」

  「好似有陪我說話似的。」姚惜水嘲笑道。

  「……」李知誥揮揮手,就帶著隨扈離開晚紅樓。

  韓道勳諫逐飢民,名聲漸惡,已經被其他朝臣孤立,而此時的韓謙也沒有朝廷上層的信息源,但信昌侯府早就注意到樞密院有關韓鈞的調令。

  韓家老大韓道銘早年在巢州任職時,就曾受徐明珍節制,與徐明珍頗有私誼,此時其子進入由外戚徐氏及太子一系的核心人物之一、樞密副使牛耕儒所親自掌管的樞密院北面司任職,無疑代表韓道銘作為池州刺史,正式成為外戚徐氏及太子派系的一員。

  池州雖然不及揚、杭、潤、湖、越等州富庶,但也是轄有八縣、丁口高達七萬餘戶的上州,而同時作為京畿的西門戶,北接巢州、壽州,西接江南西道諸州縣,地位猶其重要。

  韓文煥早年曾在池州擔任屯營軍使,在池州地方經營出深厚的人脈;韓道銘在到池州任職之前,其子韓鈞就迎娶池州大族楊氏女,及任刺軍兼領屯營軍及州軍之後,在池州威勢一時無兩。

  更不要說韓族在宣州數代經營的深厚勢力了。

  雖然老家主韓文煥尚且健在,但韓道銘作為韓族的當然繼承人,在韓族內部的地位是要高過老二韓道昌、老三韓道勳的。

  當然,韓道銘之子韓鈞此次進京,李知誥他們猜測這也應該是韓族老家主韓文煥的直接授意。

  形勢對安寧宮及太子一系越來越有利,也令李普、李知誥等人倍感壓力。

  韓道勳早年就與父兄不睦,這不是什麼秘密。

  韓謙也聲稱幼年掙扎在二伯父韓道昌的陰影下,心懷恨意。

  只是,這些即便都是真的,也不能保證整個韓家都做出選擇後,韓道勳、韓謙父子的態度不發生變化。

  在過去幾個月,韓謙在三皇子身邊所發揮的作用太大了,大到已經不是殺人滅口的問題了,而是大到失去韓謙父子,他們成事的希望將更渺茫。

  因此三皇子楊元溥受韓謙唆使主張設立秘曹,李知誥非但不惱,甚至還更堅定的力薦韓謙執掌一部,希望以此堅定韓謙及其父韓道勳的態度。

  李知誥沒想到韓謙不僅已然明白他們的心思,給出來的態度還如此的鮮明跟狠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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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3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敘州刺史

  韓謙心緒起伏,一夜沒有睡好,清晨起來,練過一趟拳,午前也沒有出門,就在宅子裡想著秘曹左司籌劃之事,心裡又想著要用什麼策略跟信昌侯府那邊配合,才能讓朝廷盡快的將他父親調出金陵到地方任職。

  拖到下午,叫讓趙闊他們護送他到臨江侯府幫忙準備大婚之事。

  李知誥正在臨江侯府看到韓謙過來,便將他拉到一旁,說道:「敘州刺史王庾病歿於任上,然而無人願任,吏部為這事也躊躇一段日子了,不知道韓大人那邊有無此意……」

  前朝開元年間,將江南道分為江南東道、江南西道與黔中道,敘州位於江南西道與黔中道的交界地。

  即便是江南已經得到充分開發的當世,敘州依舊是瘴蠻之地。

  敘州以西、以南的黔中地區,雖然也納入大楚的版圖,但其境皆是羈縻州,前朝就未曾有效的將其納入中央政府的管治之下。

  黔中諸州的刺史等要職都是當地的土著首領世襲領受,此時也僅僅是每年象徵性的向金陵上繳一些貢賦。

  敘州的情況要比黔中諸州稍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除了刺史等主要官員接受朝廷的委派外,但地方上的夷藩土著勢力依舊極大,處於半自治的狀態之中。

  敘州除了夷藩雜居、民情複雜外,山高水險、瘴毒遍地,在前朝實是為人所畏、朝官犯錯才會外貶過去的地方。

  不過,此時的楚國,所轄之地也僅有五十一州而已,一州之刺史,不管多荒僻,也是無數人爭搶的實缺,怎麼可能無人願任?

  應該是敘州刺史一缺,幾方勢力爭奪僵持多日暫時還沒有定論罷了。

  韓謙相信李普他們要爭下這個職缺,也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但這麼快決定將這個職缺讓由他的父親去頂替,應該還是昨日的事情起到催化作用了。

  敘州是荒僻了一些,但除了沒有資格挑肥撿瘦外,有時候荒僻還未必就是一件壞事,韓謙朝李知誥拱拱手說道:

  「多謝虞侯幫忙說項,待韓謙夜裡歸宅回稟家父,再給虞侯答覆。」

  「這個好說。此值四戰之時,韓大人有經世致用之才,應治地方,他日登堂拜相,也未無不可。」李知誥哈哈一笑,說道。

  面對李知誥的期許,韓謙只是一笑,心裡想三皇子楊元溥根基薄弱,然而就剩不到四年時間,倘若沒有步步驚心的勇毅、自覺,去走接下來的每一步,想要從太子、信王手裡奪下帝位,機會實在是渺茫得很。

  「昨日你家宅子裡的動靜不小啊!」這時候馮翊與孔熙榮、李沖從裡面走出來,看到韓謙跟李知誥站到夾道口說話,立馬鬼鬼祟祟的湊過來說話。

  「外面傳我家宅子裡昨日發生什麼事情?」韓謙笑著問道。

  韓鈞、韓端昨日用馬將惡奴牛二蛋的屍體從韓宅運出,含恨而走,當時天還沒有黑。

  京城之內,一人被箭射殺,外加三人右臂被打折,即便都是韓氏的家兵,巡街鋪的軍使看見,也絕不可能不攔下來盤問。

  不管韓鈞、韓端找什麼託辭搪塞過去,想不引起驚擾是不可能的。

  然而韓謙卻不想解釋太多,避重就輕的反問馮翊。

  李沖盯著韓謙,見韓謙不願多說,心裡暗恨,卻也沒有辦法去撬韓謙的嘴,追問昨日韓家宅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才使得韓謙縱奴殺人,使得登門拜訪的韓道銘長子韓鈞,如此狼狽的含恨離開?

  李知誥見韓謙才過去一夜,就已然是風輕雲淡的樣子,也是暗暗欽佩,心想這樣的人物,替三皇子執掌一部,應該能做成一些事情。

  …………

  …………

  李沖將馮翊、孔熙榮拉走,韓謙隨李知誥去見三皇子楊元溥。

  韓謙相信李知誥、李沖已經將昨日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找機會說給楊元溥知道了,他們在侯府要避開郭榮、宋莘等人議事不容易,需要抓緊時間,他直截了當的說道:

  「要瞞過安寧宮及信王的耳目設立秘曹左司,衙署可秘密設立於秋湖山別院;而所需人手,以山莊雇工的名義,從屯營軍府僱傭匠工及兵弟子弟訓練之;而所需錢糧,也應該從山莊與屯營軍司的交易中支取,或能確保不會驚動他人……」

  柴建那邊怎麼設立、運作秘曹右司,韓謙管不著,他昨夜到半夜都沒有睡踏實,今天上午也一直有在考慮左司要怎麼組織、設立的事情,也將一些思緒寫了下來,此時將幾頁紙稿遞給三皇子楊元溥看。

  雖然這事最終還得信昌侯李普與黑紗婦人定,但韓謙還是想養成凡事必須先經三皇子楊元溥過目的習慣。

  要成事,第一需要有人,第二需要有錢糧。

  韓謙想過父親真要有機會出仕地方時,宅子裡的家兵及家兵子弟該怎麼安排。

  韓謙主張是范錫程、趙闊以及年前迎娶飢民婦人的家兵,以及像林靖宗這些家生子,都要隨父親離開金陵,到敘州去。

  這樣不僅能保證郭奴兒等飢民出身的家兵子弟,沒有根腳留在金陵,能不受人威脅的忠誠於他,同時那幾個還留在金陵追隨他的家兵,又因為有子嗣在他父親身邊任事,也將不敢隨意出賣他。

  不過,家兵及家兵子弟這麼分派之後,韓謙身邊能用的人手就三十多人,遠遠不夠將秘曹左司支撐起來的。

  而且,信昌侯李普以及三皇子楊元溥再信任他,也不可能同意他在秘曹左司上上下下都只用他的嫡系親信。

  目前山莊燒石窯僱傭有三百人,大多數都是從屯營兵戶僱傭,韓謙考慮以僱傭匠工及匠工學徒的名義,從屯營軍府選用兩百人,應該不會驚擾到他人。

  至於錢糧,當然可以由信昌侯府或晚紅樓暗中撥付,但韓謙深知錢糧的重要性。

  錢糧供給受控於晚紅樓或信昌侯府,秘曹左司就不可能擺脫於晚紅樓及信昌侯府的陰影,獲得獨立於晚紅樓控制的地位。

  雖然石灰市價下滑得厲害,但目前山莊每日供給屯營軍府的一百五十擔石灰,也只有市價的一半。

  韓謙想著屯營軍府以後照市價從山莊收購石灰,並陸續將之前的差價補足,這樣韓謙每年就能固定從屯營軍府獲得三四百萬錢的盈餘維持秘曹左司的運營。

  這樣既避免晚紅樓或信昌侯捏住秘曹左司的命脈,也確保權力集中於龍雀將軍府的架構之下。

  而至於秘曹左司內部怎麼運作,韓謙希望他有專擅之權,也只對三皇子楊元溥負責、匯報。

  雖然這些事都是韓謙只用一夜思量,但方方面面都已經兼顧到。

  信昌侯府及晚紅樓那邊,也將三皇子楊元溥身邊的事情都交給李知誥來掌控,當下便決定倉曹那邊先撥一百萬錢,將之前的差額補上,由韓謙自行從屯營兵戶中招僱人手。

  秘曹左司所選用人手,可以不在軍府兵曹造冊,但用人名單需要交到李知誥手裡親自掌握;再想表示大方、予以信任,也不可能一點制衡手段都不留。

  李知誥又說道:「右司那邊用人,也會擬一份名單給韓參軍你!」

  韓謙點點頭,見三皇子楊元溥眼睛也滿是期待,似乎眼前形勢真就是一片大好,他心裡一嘆,在天祐帝的陰影或者說壓制下,安寧宮那邊目前是沒有什麼令人心驚膽破的陰狠動作,又或者視野主要盯住信王,但這邊露出獠牙後,形勢必然絕沒有眼下看上去那麼輕鬆。

  …………

  …………

  韓謙從三皇子楊元溥那邊領了一面陰刻龍雀紋的侍衛武官腰牌,便告辭從瀟湘院出來,這時候侯府內內外外都著手張燈結綵,四天後就是三皇子楊元溥與信昌侯幼女李瑤大婚的日子。

  看著裡裡外外諸多人都煞有其事的樣子,韓謙心裡則是一笑,三皇子楊元溥是要比同齡人早熟許多,但信昌侯幼女李瑤的年齡更小,過年才剛剛滿十二歲,也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大婚的含義。

  這時候不知道馮翊又從哪個角落鑽出來,鬼鬼祟祟的問道:「殿下喚你過來何事?」

  「殿下見交辦我建燒石窯頗有成效,還想著我幫他在城裡置辦貨棧什麼的,或許想著以後能放些眼線進去……」韓謙不動聲色的說道。

  韓謙沒有完全說實話,但也沒有想過要徹底瞞住馮翊。

  馮翊雖然不務正業,但心眼不瞎。

  除非韓謙不再跟馮翊接觸,要不然他往後要做那麼多事,怎麼可能瞞過馮翊?

  聽韓謙這麼說,馮翊兩眼放光,壓低聲音問道:「可有我跟老孔什麼差遣?」

  韓謙這段時間有意無意的跟他們灌輸兩邊下注的道理,馮翊聽了也甚以為是。

  馮翊就算是替三皇子楊元溥辦事,他此時才十九歲、身邊僅有七八名僕廝伺候,相比較整個馮家,還是有些微不足道了,還遠不足以代表馮家。

  只要馮家的態度不發生變化,甚至更往安寧宮及太子那邊傾斜,將來安寧宮及太子一系,要拉攏馮家,也不會在意馮家個別人有些瑕疵而趕盡殺絕。

  更關鍵的,馮翊這段時間也多次出入桃塢集,看到他當初完全不抱以希望的龍雀軍屯營軍府,竟然在短短四五個月成了規模,看到三皇子楊元溥並非沒有成事的機會,再想到他此時替三皇子辦事,將來的收益或將難以估量,心思就更熱了幾分。

  此外,這三四個月時間,三皇子楊元溥也沒有強人所難,馮翊、孔熙榮主要還是幫韓謙,將山莊所出的石灰,通過馮、孔兩家貨棧販售諸縣,非但未受其害,還得了一二百萬錢供他們揮霍一空。

  在馮家、孔家,父兄等人看他們也不再不學無術、不務正業,不再動輒喝斥訓罵,這種感覺是他們以往怎麼都感受不到了,這時候也想多討些事做。

  韓謙心裡一笑,將馮翊往外拉,說道:「走,我們找個地方喝茶。殿下交辦我做這些事,我一個人也沒有辦法做得了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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