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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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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7 00:27: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章 岳陽

  送婚使韋群帶著使團及妝禮乘船進入岳陽城,清陽郡主在岳陽的狀況總算是改觀過來了。

  太妃即便對清陽郡主猜忌再深,懷疑她與韓謙暗中有勾結,但也不可能永遠阻止楊元溥與清陽郡主見面。

  即便天祐帝喪期沒滿三個月之前不宜議婚嫁之事,但也不可能將蜀鴻臚寺卿韋群扔在驛館不管不問,只能說是安排大臣私下裡商議完婚之事,暫時不公開宣揚罷了。

  以往,楚是大國,蜀是小邦,但金陵劇變後大楚四分五裂,梁國也陷入大亂難從北面威脅蜀地,保持穩定的蜀國驟然成為實力最強的勢力,何況蜀主王建還正值壯年。

  韓謙斷定蜀主王建已無奪天下的心志,但王嬋兒、鄭榆、鄭暢、韓道銘等人,對蜀主王建猜忌其長子的心態知之甚少,他們心裡依舊非常擔心蜀主王建有可能揮師出巫山長峽。

  倘若蜀主王建揮師東出,他們是集結兵馬與張蟓、杜崇韜一起抵擋蜀軍呢,還是放棄荊襄,坐看張蟓、杜崇韜被蜀軍吞滅?

  王嬋兒、鄭榆、鄭暢、韓道銘他們此時已經不再想著千方百計去破壞婚事,而是擔心蜀鴻臚寺卿韋群受蜀主王建所命,作為送婚使進入岳陽城除了主持清陽郡主與潭王楊元溥的婚事之外,還有其他的目的。

  他們猜測韋群使楚的意圖,就是說服他們放棄張蟓、杜崇韜,放任荊襄給他們侵奪,或者這就是蜀主承認清陽郡主與潭王婚事的條件。

  不僅王嬋兒、鄭榆他們如此擔心,楊元溥、沈漾也擔心韋群過來,會代表蜀國提出無理的條件。

  今天柴建更是直接以擔心蜀軍有可能出巫山長峽為由,建議調李知誥出任朗州刺史,調兵增強朗州西北部沿岸的防禦,這更令楊元溥心情惡劣。

  也許柴建擔心是真的,但建議調李知誥出任朗州刺史,則藏有另的心思。

  李知誥此時出任邵州刺史,率右龍雀軍及邵衡兩州的地方州營,總計兩萬五千餘兵馬,在邵州、衡州的南部五指嶺地區建立防線,防備撤逃到永州的趙勝、羅嘉兩路叛軍有可能捲土重來。

  此時柴建跳出來建議李知誥轉任朗州,不可能將右龍雀軍都從五指嶺防線調出來,楊元溥又不是三歲小兒,一眼就斷定柴建他們的目的實際上是想要將李知誥所統領的右龍雀軍一拆為二,一部另委任主將,繼續留在邵州南部的五指嶺防備南面的叛軍,一部隨李知誥加強朗州方向的防務。

  這麼一來,也就達到削減李知誥兵權的目的。

  楊元溥能窺破柴建的心思,卻還不能斥責,畢竟柴建的建議理由正當無比。

  「殿下,馮繚隨同渝州司法參軍曹幹到岳陽來了!」這時候林海崢走進來大殿,跟楊元溥稟告道。

  「快請他們進府來,」楊元溥聽到林海崢傳報這消息,心情陡然一振,繼而想到這也太不矜持了,跟林海崢說道,「你派人先去跟沈漾先生說一聲。」

  楊元溥興奮不是曹干代表長鄉侯過來,而是韓謙回敘州後,第一次從敘州派人到岳陽來見他。

  除了姜獲十天前帶回韓謙「定不相負」的承諾之外,一個多月楊元溥沒有從韓謙那裡得到更多更明確的回應,叫他如何不焦急?

  沈漾的寓所就在臨時行宮附近,得信後很快便趕了過來,跟楊元溥建議道:「先將馮繚給喊過來,看看敘州對婚事有什麼好的建議。」

  長鄉侯王邕派來的人不著急見,即便要見,場合也要更正式一些,馮繚乃是韓謙所用的親信,他們也可以將馮繚當作私人接見,可以隨意一些。

  更關鍵是沈漾此時也更想知道韓謙對時局的看法。

  眼前一切太混亂、太錯綜複雜了。

  雖然楚州兵馬與安寧宮所控制的禁軍、侍衛親軍還沒有打起來,雖然徐明珍還沒有率壽州兵馬主力渡江,但這一仗已經無可避免,而且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誰都看不透未來局面會如何發展,會陷入到何等混亂的局面之中。

  沈漾以往不喜韓謙劍走偏鋒的風格,而這一刻卻真真希望能有一條計謀,將紛亂平息,使大楚重歸一統,使生民少些離散、傷亡,要是等一切都打殘之後再重整收拾,要死多少人?

  幾十萬,幾百萬?

  「林海崢,你親自去將馮繚請過來。」楊元溥這時候鎮定下來,吩咐林海崢親自去接馮繚。

  曹干去見送婚使韋群,馮繚知道潭王會召見他,進城與林海崢碰頭後,便在附近等候後,半炷香的工夫,林海崢便將他接到內府一座涼亭之中,叫他與潭王楊元溥及行台左丞沈漾見面。

  馮繚雖然沒有陪同韓謙使蜀,但對使蜀及逃歸大楚的事情都瞭解徹底,他過來後先將蜀主王建猜忌世子清江侯欲有意用次子長鄉侯經略巴南,使諸子之間能有制衡的事情說給楊元溥、沈漾知道:

  「梁楚皆亂,先帝死因成迷,而梁帝朱裕迫不及待的囚父、弒父,這些只會使王建對其世子清江侯王弘翼的猜疑心更重,使得蜀軍暫時沒有對荊襄出兵的條件——這次甚至還是岳陽與渝州加強緊密合作的一次機會。這次曹干代表長鄉侯過來,便要說明這層意思,只是他們也不確定岳陽這邊的狀況,才想著先去敘州見大人以及思州的楊行逢……」

  有一些機密事,馮繚也不甚清楚,他當下只是簡單將渝州聯兵思州夾攻婺僚人的計畫,以及敘州在這個事裡所扮演的角色,解釋給潭王楊元溥及沈漾知道。

  「……」楊元溥這時候才算是將對西蜀的擔心懈了下來,又盯住馮繚問道,「韓師他對大楚當前的形勢,以及我在岳陽要做的事情,韓師有什麼建議?」

  「大人服喪墓前,每日都讀些書化解悲痛的心情,甚少說話,也甚少跟我等說話,還是這幾天才稍稍從悲痛的情緒裡走出來,跟我們聊過一些事。就眼下的時局,大人主張易靜不易動,潭州還是靜觀其變為上。」馮繚說道。

  「不用擔心蜀軍會出東川,我們還要靜觀其變嗎?」楊元溥有些急躁的問道。

  沈漾也有些不解。

  梁國大亂,目前又傳來梁帝朱裕弒父的消息,意味著徐明珍完全不知道防備北線,可以將壽州精銳悉數抽出南下。

  這時候安寧宮及太子掌握大部分的駐京禁軍及侍衛親軍,並擴編到十數萬人眾,徐明珍再率壽州精銳南下,兵力比計畫渡江的楚州兵馬多出近一倍。

  倘若擔心蜀軍的威脅,他們是要更穩重一些,而韓謙眼下都斷定蜀軍不會出川奪荊襄,他們還繼續坐觀其變,不以最快的速度集結兵馬沿江東進,從江州或池州一線牽制安寧宮及太子的叛軍,難道要坐看他們與楚州兵馬的臨時聯盟被各個擊破嗎?

  馮繚攤攤手,表示他也只是負責傳話,並不清楚韓謙如此建議的根據是什麼。

  馮繚見過潭王楊元溥及沈漾之後,又趕往城東去見清陽郡主。

  送婚使韋群進入岳陽城後,清陽郡主便換了一處更寬敞、更富麗堂皇的宅邸,同時自幼照顧她長大的兩位麼麼、一名也是神陵司出身的老宦,帶著十數內侍、宮女隨韋群入楚,伺候她的身邊。

  她再不是孑然一身,也不用說句話都要怕被人在背後搬弄是非。

  當然,清陽郡主還是留杜七娘在身邊辦事。

  清陽郡主想到被擄至楚國的淒惶以及進入岳陽這些天有如囚徒般的孤立無援,對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怨氣?

  馮繚過來求見,清陽郡主一雙妙目冷冽的盯住他,質問道:「韓謙躲在敘州,敘州已成他的囊中之物,他還能想得到我?」

  馮繚說道:「我家大人說,他苦心孤旨,皆為郡主與殿下所謀,年深日久,郡主便越能明白我家大人的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我倒要問問馮繚你了,你是忠於韓謙,還是忠於殿下啊?」清陽郡主才不會被馮繚的話術騙到。

  「我家大人忠於郡主與殿下,我忠於我家大人,說到底我還是忠於郡主與殿下的。」馮繚不動聲色的說道。

  「算了,不要繞彎子了,韓謙就沒有其他什麼話,要你代傳的?」清陽郡主說道。

  「我家大人說蜀主無心東謀,請大家各安其事。」馮繚說道。

  「……」清陽郡主猛然間又咬牙切齒起來,韓謙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蜀軍孱弱,無力對東面造成威脅,是指她今日依舊無法借到故國之勢,要她也安分一些?

  這混帳傢伙!

  「這是我家大人的禮單,待郡主與殿下完婚之日,便先送上。」馮繚拿出禮單來,遞給杜七娘傳到清陽郡主跟前。

  看到禮單上所抄之數,清陽郡主臉色才稍稍好一些。

  蜀主王建著韋群將侍隨及妝禮都送到岳陽來,妝禮以羅裙絲袍、頭戴手飾為主,皆是私人所用的精美物件,雖然價值不菲,但清陽郡主在岳陽想要籠絡私人,卻沒有辦法直接將這些物件換作錢糧田宅。

  韓謙給潭王楊元溥及清陽郡主分別準備了一份賀禮,給清陽郡主除了兩萬緡錢的隨禮外,還有一份岳陽城外擁有兩千畝地的田莊地契、一份岳陽城內典當鋪的地契。

  擁有這些,清陽郡主不僅能夠籠絡私人,還能借用田莊及典當鋪養些人。

  清陽郡主即便明白韓謙這麼做的目的,還是想利用她對付王嬋兒那個老妖婆以及信昌侯府的勢力,但她終究需要這些東西。

  她嫁過來,終究僅僅是楊元溥的側妃,平時能得的妝洗錢有限,比正妃李瑤都要低一截,故國終究是遙遠,指望哥哥暗中資助多少也不現實,說到底還是要依賴於韓謙這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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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7 00:27: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一章 合作

  曹干過來,主要還是代表長鄉侯商談渝州與岳陽的具體合作。

  誰都不可能讓蜀國運鹽船在楚境穿行無忌。

  通常說來井鹽出川的最佳御貨點要嘛是與硤州相鄰的荊州,或者選擇硤州南岸、舊屬荊州今屬朗州管治的松滋。

  以往朝廷還在,川鹽要入楚,主導權在金陵的鹽鐵司,地方敢插手這事便是有大逆不道,即便交易地點選在荊州或朗州松滋,也都是由鹽鐵司派出官吏過來設立鹽鐵院或鹽鐵榷場專司其事。

  現在湖南行尚書省斥安寧宮及太子楊元渥為弒夫、弒父逆賊,沈漾等人自然是希望川鹽出川後全部由他們派出鹽吏到松滋城接收,然後行銷到湖南、荊襄、江西等地。

  不過,即便長鄉侯王邕及曹干願意這麼幹,在蜀主王建那裡也交待不過去。

  軍國之間,不要說翁婿之情了,父子相殘都是常有的事情。

  於蜀主王建而言,即便此時無力出兵攻奪荊襄,也要先確保東線無虞,那並非全力扶持楊元溥這個女婿,全力與湖南行尚書省通力合作便行的。

  倘若有朝一天楊元溥執掌大楚權柄,志取天下之下,哪裡還會因為與蜀主有翁婿之情,就不取蜀地了?

  倘若荊州、襄州能與湖南行尚書省形成相互制衡,最好楚國能永遠都支離破碎,從而徹底無法對蜀國造成威脅,才是最符合蜀國利益的。

  削藩戰事籌劃之初,蜀國最初時增兵硤州,牽制荊州張蟓難以率部渡江進攻朗州,便是這種策略,只可惜削藩一戰,韓謙、鄭暉他們從敘州一路沿沅水往不游猛攻,太過迅猛、太過迅速,等到李知誥率部穿過洞庭湖進入沅江,馬家已經被打得沒有還手之力,蜀國才徹底放棄馬家。

  蜀主王建現在是更擔心他身上會重蹈楚梁兩國君父被弒的禍事,但他倘若能成功消除蜀國內部隱患,又何嘗一點都沒有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

  所以在曹干代表長鄉侯到敘州、岳陽見韓謙、楊元溥之前,蜀主王建在蜀都就已經與麾下將臣商定好川鹽出川的策略,一是由渝州負責與荊州、湖南行尚書省的鹽鐵交易,一是由梁州負責與襄州的鹽鐵交易。

  得知渝州不會將經長江水道運出川的井鹽全部交給湖南行台接手,還同時派人去跟荊州方面接觸,楊元溥將沈漾、王琳、馮繚等人召過去問策。

  由於湖南行台沒有設立專門的度支司、鹽鐵轉運司,因此財賦統計與支調、鹽鐵榷賣等人,都合併到行台戶部。

  沈漾以行台左丞兼領行戶部丞,可以說是湖南行台這個小朝廷名正義順的首宰;王琳等人作為行台戶部主事,具體分管土地、錢谷、貢賦、榷賣、度支、倉儲等各項事務。

  馮繚陪同曹干到岳陽傳信,暫時被楊元溥挽留在岳陽,不時有機會參與機密事的籌謀。

  曹干在到岳陽來之前,先到敘州見過韓謙,此時得知渝州在鹽事之上,還派人去了荊州見張蟓,楊元溥也特意將馮繚召見過來,詢問他對這事的看法:

  「馮繚,你覺得張蟓會是怎樣的態度?」

  馮繚陪同曹干到岳陽來,韓謙曾說過湖南行台當前要與諸方相安無事,也就認定張蟓並不會很輕易為這邊拉攏,更不可能率左武衛軍精銳歸附於湖南行台旗下聽候號令。

  馮繚稍整思路,說道:「即便張蟓沒有割據之心,每年十數萬緡的鹽利大概也會令其及部眾難捨……」

  「張蟓應該已經將家小都接到荊州了,但左武衛軍還有不少將領,其家小眷屬淹留金陵,這些人都會勸張蟓據荊州觀望,而此時蜀國白白將這麼豐厚的鹽利拱手送上,他們更沒有捨棄不取的道理。」沈漾微蹙著眉頭說道。

  金陵事變時,龍雀軍留在金陵的家小親族,分作兩批,隨信昌侯李普或隨蘭亭巷的人馬逃出金陵,撤到秋湖山。

  雖然信昌侯李普率部從秋湖山東撤時,有上萬婦孺行動遲緩,被安寧宮俘虜後都當作叛軍斬首,但這些主要都是普通武卒的眷屬。

  龍雀軍各級武官及將領的眷屬家小,受到重點照顧,都安全撤到潤州,之後核心將領的家小則隨太妃王嬋兒、韓道銘、鄭暢等人撤到岳陽來。

  金陵事變時,像張蟓、杜崇韜這些人留在金陵的眷屬,到形勢最緊張時本身就相當的敏感,看到形勢不對,都見風識機及時逃出金陵的,但也有相當一批將領的家小沒等反應過來,城門就已經關閉。

  之後金陵城一直處於安寧宮及太子一系兵馬的嚴格控制之中,這些手無縛雞之力、老弱病孺都有的家小眷屬,想再逃出金陵城就千難萬難。

  安寧宮雖然在虐殺韓道勳、鐘毓禮二人之事上是有些喪心病狂,事後也沒有直接將這些將領的家小眷屬都關押起來,卻也是成功震懾了很多人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說像張蟓、杜崇韜不管是想割據地方自立,還是投附潭王或信王,都需要對有家小滯留金陵的將領、官吏進行調整,在此之前,通常都只會選擇觀望,甚至還會表面上接受金陵發出來的詔書諭令。

  蜀軍的情報或許沒有那麼準確、及時,但蜀主王建手下並非沒有能臣幹吏,也不難分析大楚當前支離破碎的形勢,用鹽利手段引誘張蟓進一步保持獨立,他們這邊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辦法化解。

  馮繚又說道:「長鄉侯王邕目前意在經略巴南,需要與思州聯兵夾攻婺僚人——經略巴南,除了能切斷川南僚人的叛亂財源之外,蜀主王建亦能在世子清江侯之前,扶持長鄉侯王邕。所以從這兩點,我們即便無法阻止蜀國將一部分川鹽運往荊州,但也能爭取更多有利於我們的條件;另外,渝州迫切想要從敘州購得一批戰械,還需要殿下這邊恩許放行。」

  「這個都好說,」楊元溥看向沈漾,說道,「與曹干商談鹽事之時,或可讓馮繚也參與進去?」

  沈漾點點頭,馮繚代表敘州而來,他們不讓馮繚參與鹽事商談,馮繚也會與曹干私談——長鄉侯王邕立功心切,以致渝州對敘州所產戰械需求越緊迫,對他們來說也最為有利,即便是鄭榆等人知曉此事,也斷沒有將馮繚隔絕在外的道理。

  馮繚朝沈漾、王琳拱拱手,說道:「馮繚年少識淺,還要請沈相、王大人照拂。」

  從敘州過來,途中乘船四天馮繚都與曹干朝夕相處,差不多將渝州的底限都摸清楚了,蜀國計畫從渝州經巫山長峽運入楚的川鹽每年約十五萬石左右,他們可以爭取十到十二萬石川鹽卸於松滋,由湖南行尚書省控制(沒有打通黔江通道之前,還不會有川鹽流入思州,而即便打通黔江通道,川鹽流思州,也是經敘州往黔中故郡擴散,不會損及敘州以東、以北地區的鹽利),會留三到五萬石運入荊州,交由張蟓處置。

  除這些之外,在梁州漢中方向,還將有五萬石川鹽,會經漢水流入襄州,交到杜崇韜手裡。

  如此一來,每斗鹽加二百錢的鹽稅,湖南行尚書省每年便能在鹽事上淨得二十萬緡錢的財稅來源。

  當然了,曹干跟馮繚透這個底,也是現在就需要敘州所產的戰械,其中以能放置到戰船上遠攻的蠍子炮、床子弩最為急需

  黔江兩岸皆懸崖峭壁,婺源人的山寨也多建於臨江的懸崖峭壁之上。

  雖然黔江中下游的水道還算開闊,渝州戰船能夠通暢無比的進入黔江中下游的水道,但沿岸連找到能鋪展兵力的落腳點都難,更不要說進攻婺源人建於江崖之上的險寨了。

  像能放置到戰船甲板上,甚至上岸後五六個人便能扛起移動的蠍子炮、床子弩,則成為進攻這些險寨的利器。

  韓謙雖然將旋風炮、蠍子炮的圖樣,作為迎親禮贈給蜀國,但蜀國工匠真正著手去造的時候,就發現規模巨大笨重的旋風炮還容易仿造,蠍子炮對材料的要求太高,他們仿造十多架蠍子弩,射程及投射力都不及敘州原產的理想。

  除了這些之外,渝州還想從敘州進購八艘雙層列槳戰船。

  韓謙逃離蜀地時,有兩艘四千石戰帆船由於目標太大,沒能及時撤出,雖然鑿沉於沱江,但有一艘戰帆船沉河位置比較淺,被蜀軍打撈拖到淺灘上。

  很顯然敘州所產的戰帆船,除了尖首尖底船形以及整體上採取多槽水密艙結構外,還大量採用精鐵構件,結構強度以及船速都要比蜀地所產的戰船強出一大截。

  雖然蜀軍可以照著殘船仿造新式戰船,但需要時間。

  而對此時的長鄉侯而言,他急需建立功勛,培養自己的嫡系兵馬及勢力,缺的恰恰又是時間。

  談妥諸多事之後,曹干都沒有等清陽郡主與楊元溥的婚事,便匆匆趕回渝州,還要等渝州第一批川鹽運入松滋,敘州所產的戰械、戰船才會交給渝州過來的人馬帶回去。

  渝州想要趕到五月底之前對婺源人用兵,時間還是非常的緊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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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大婚(一)

  時間很快就到了三月二十六日,清陽郡主與潭王楊元溥大婚的日子。

  清陽郡主所配終究是潭王側妃,而此時先帝喪期剛過沒有幾天,也不宜大事操辦,但這一天岳陽城裡張燈結綵,終究是添了許多喜慶的氣氛。

  不管太子、信王或潭州互相指責對方謀逆,但國主駕崩,舉國同哀的規矩,楚境之內哪裡都不得免,三個月內都禁婚娶。

  三個月國喪過去,清陽郡主與潭王楊元溥的大婚之日,選的也是良辰吉日,偌大的岳陽城內也還有好些普通人家嫁女娶媳。

  在這豔陽春暖的日子裡,嗩吶絲竹聲不絕如縷,更多的人也是換上單衫薄褲,出城踏青。

  城東驛館北苑,僕婦、侍女忙裡忙外的跑動著,各種妝禮裝箱貼上紅紙條,擺滿整整噹噹一座院子,就等著林海崢率王府親衛挑往王府內宅,以此宣告清陽郡主與潭王的婚事。

  鄭暢的妻子王氏帶著侄媳鄭暉之妻周氏等一干婦人奉命早早就跑過來,陪同新人梳洗打扮。

  杜七娘跑到前院找王府內丞張平,又問了一遍今日進入王府內宅後的拜禮安排,以免有什麼遺漏,再回到清陽郡主這些天起居的院子,就看到鄭王氏及鄭暉之妻等婦人坐在那裡說話,沒看到清陽郡主的身影。

  杜七娘前後找了一圈,看到清陽郡主穿著大紅的喜袍,正坐在西院涼亭上,憑闌凝望淺池裡的錦鯉,妝容剛剛收拾齊整,臉容華美絕豔,只是眼眸裡鎖著淡淡的哀愁。

  「郡主,啊,今天得改口稱王妃了,」杜七娘跑過來問道,「馬上就要登車了,您這會兒怎麼有閒工夫跑這裡閒逛來著?」

  「聽說韓老大人不擅詞律,敘州或韓謙身邊可還有誰擅詞律?」清陽郡主問道。

  「啊?」杜七娘不明白清陽郡主今日怎麼就莫名其妙的問這個問題,微微一怔,說道,「要說詩詞音律,馮家二公子最是擅長,長史洗大人也慕抑詩詞,卻是做得一般,再個我大兄杜益君也曾學著填詞,被大人數落只知堆砌、不顯靈秀——此外,王府主事薛若谷薛大人、韓吏丞的長女婿喬維閻、行戶部主事王琳、行樞密院知事文瑞臨,詞作似乎都還不錯……」

  金陵詞風雖然不及蜀地,但杜七娘想了想,還是說出一堆人名來。

  不過,清陽郡主這些天狠下工夫研究楚國的人事,杜七娘所說的這些人,都是湖南九州頗具代表性、頗具文采的一些官員,她都有所瞭解,但他們中無疑沒有一人能寫出「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雄渾氣概來。

  當然,韓道勳生前也沒有什麼詞作傳世,難道真是那狗賊靈光閃爍?

  不可能的,這狗賊心思陰柔、城府深沉,也難有這樣的雄奇氣魄。

  這會兒張平帶著兩名小宦跑過來,催著清陽郡主登車,以免錯過良辰吉時。

  …………

  …………

  雖然從地理位置上潭州才是湖南八州的核心,馬家經營潭州百年,使得潭州城池深闊,民眾繁多,但為備金陵戰事,以及兼顧到對黃州、鄂州的控制,都決定著行尚書省要放在控扼長江及洞湖庭交會之地的岳陽城。

  潭州在二百五六十里之外,一旦金陵有什麼新的變故,主要兵力都集中在潭州,反應終究是要慢一些。

  行尚書省正式遷過來後,楊元溥也就正式將原鎮將府官邸所在的內城,加以簡單的改建後作為潭王府使用。

  內城東西闊一百五十餘丈、南北長一百九十餘丈,合五百畝地,城牆高二丈九尺,下寬六丈、上寬二丈,設有四門。

  內城南門百餘間院宅,作行尚書省、行樞密院、行御吏台諸部司署理公務之所,東西門設有糧倉武庫以及親衛駐藩之地,而佔地最廣的北門則有三四百間院宅,則為內府所在。

  雖然此時不可能靡費巨資修築富麗堂皇的亭台殿閣,但還是依舊金陵楚宮的樣式,將三四百間院宅劃為承運殿、存心殿、體仁殿以及慈壽宮、長信宮、青琉宮等建築群。

  太妃王嬋兒在岳陽城依自然是住慈壽宮之中,今日慈壽宮裡也是張燈結綵。

  王嬋兒坐在窗前,宮女正拿著一把羚角梳幫著將長及腰下、黑如流瀑的秀髮,梳理柔順,磨製得鋥亮的銅鏡裡映照出她的嬌豔容顏,還是那樣的芳華絕世,還是那麼的豐腴美豔。

  想想自己十五歲得天祐帝寵幸,十六歲生下溥兒,迄今過去十八年,今年也才三十四歲而已,被天祐帝寵幸的日子還歷歷在目。

  那是一段她還是能感受到人生快樂的時光,自己的身體能叫一方霸主迷戀,這件事本身就叫她迷醉其中。

  王嬋兒心神恍惚著,銅鏡裡突然閃現出一副面孔,彷彿徐惠那賤婦就站在她身後,令她打了一個激靈,卻是身後的宮女貼近過來看給她梳理的發鬢妥不妥貼。

  心想今天乃是溥兒大喜的日子,王嬋兒按捺住心頭的怒氣,只是冷眼掃了那宮女一下。

  那宮女被王嬋兒冷眼掃了一下,才驚醒到自己驚到太妃了,心頭髮寒,忙跪地認錯:「奴婢魯莽,驚著太妃。」

  「起來吧,是哀家想事太出神了,」王嬋兒揮了揮手,寬免宮女的魯莽,問道,「今天大喜的日子,溥兒他人呢?」

  「樞密使剛剛將組建五牙軍的條陳送過來,殿下正在承運殿看條陳呢。」宮女站起來小翼的回答道。

  「都什麼日子,再忙碌今天也不能歇一歇?」王嬋兒嗔怨的說道,「你將姚司記喊過來,讓她去前面叫溥兒過來——算了,你們還是服侍我去承運殿。」

  姚惜水、春十三娘今日也是裡裡外外的忙碌著,看到數名宮侍隨從太妃鳳輦往前面的承運殿而去,走迎過來才知道太妃是要去勸楊元溥今日大喜的日子不要還那麼操勞政務。

  他們與鄭家、韓道銘護送太妃進入岳陽城,為將中樞權柄爭攬過來,在湖南行尚台省形成太妃與潭王母子並立的格局,不可避免的會破壞太妃與潭王的母子感情。

  不過,他們也能意識到潭王已經長大成人,特別是過去五年時間受到沈漾、韓謙的教導,又經歷荊襄、削藩戰事,其心智、謀算已在常人之上,意志也極為堅韌,他們這邊過度的爭權奪勢,只會令潭王更傾向於沈漾、韓謙、李知誥等人,甚至不排除他們有可能會暗中密謀再發動一次當年的兵諫。

  鄭暉雖然最初時在新增樞密院、御吏台、六部等事上配合他們,但他們真正想到調整左龍雀軍營指揮使及都虞侯級一級的將領時,鄭暉的態度就冷淡下來,甚至繞過他們,跑到潭王面前陳述有些將領不能輕易撤換的理由,令他們頗為被動。

  不管背後韓謙有沒有在幕後使什麼壞,不管韓謙已經將馮繚派到岳陽城來,以及潭王身邊還有杜七娘、林海崢、馮宣等人,夫人及太妃她們也都意識到與潭王及沈漾的關係繼續僵峙下去,對她們並無益,她們必須要稍稍改變一些策略跟態度了。

  韓謙得授敘州刺史後,還留在龍牙山服喪守孝,即便韓謙通過馮繚這些人,還會繼續影響到潭王,但讓韓謙留在敘州,總比讓這麼一個手段陰狠、智慮陰沉、又與李知誥、清陽郡主等暗中勾結的人回到潭王身邊,對她們更有利。

  就當下而言,她們應該將很多事情做得更好,緩解與潭王的關係,特別是緩解太妃與潭王母子之情,使韓謙看上去沒那麼重要。

  這樣的話,再過一年半截,韓謙也就會真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

  …………

  承運殿就是原鎮將府的公廳大堂。

  親王府大殿照制可以建十一間進深,郡王府大殿可以建九間進深,普通的鎮將府公廳僅有五間進深而已,屋簷低矮,大白天坐在公廳最深處的長案後署理公務,還多少顯得有些陰冷昏暗。

  聽人傳報母妃從慈壽宮過來,楊元溥禁不住有些心緊。

  雖然馮繚與曹幹到岳陽這十天來,母妃都沒有干涉過他處置軍政事務,甚至召集大臣議事時都很少出席,但楊元溥時不時聽到母妃拿慈壽宮的宮女撒氣,就擔心她哪一天控制不住,跑到他跟前鬧騰。

  想到這事,楊元溥心裡都禁不住有些恐懼,不知道這時候她跑過來做什麼,是不是對他今天與清陽的婚事禮數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跑過來數落告狀。

  楊元溥陰沉著臉,跨出大殿迎接,問道:「母妃這時候怎麼跑到孩兒這裡來了?」

  看到溥兒這張滿是牴觸情緒的臉,王嬋兒心情就忍不住煩躁起來,心裡對教壞溥兒的沈漾、韓謙等人更恨。

  「今天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太妃得知殿下還在承運殿署理公務,擔心殿下累壞了身子,特地過來勸殿下歇一歇的。」春十三娘看情形有些緊張,忙在一旁見機說道。

  「是啊,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新娘子馬上就要迎進門,你總不能冷落了新娘子,」王嬋兒這才回過神來,神色緩和下來,抓住楊元溥的手,將她剛剛在路上想好的一番說辭,柔聲出來,「還有啊,你今天與清陽郡主成婚,瑤兒她溫良賢惠,表面上不會有什麼不高興,但心裡總是空落落的,為娘也是過來人,你抽著時間應該去跟她說幾句話,叫她知道你心裡惦念著她,她以後與清陽郡主相處也就沒有那麼多的疙瘩——另外,我給清陽郡主準備諸樣禮,你也替為娘參詳參詳,看是不是有遺漏的地方。」

  楊元溥多少有些不適應母妃此時的態度,不過母妃能如此想,也叫他放寬心來,愣怔片晌,才說道:「我過會兒便丟下手裡的事去找瑤兒說說話——樞密使剛將籌建五牙軍的條陳遞過來,母妃也來看看?」

  「為娘一個婦道人家,自得你父皇寵幸,便居在深宮之中,能有什麼見識在這等軍國大事上指手劃腳?」王嬋兒笑道,「為娘居於深宮,四周險惡,每天都過得小心翼翼的,剛到岳陽也是怕溥兒你會受奸佞欺瞞而不知,才急切著想要幫溥兒你做些事。此時看你與諸大臣將事情都處理得妥妥當當,為娘哪裡還用再操這份閒心啊?」

  「……」幽居宮禁的日子,是銘刻楊元溥內心更深處的烙印,聽母妃提起這些事,他神色也是黯然起來,繼而昂然說道,「娘親放心,溥兒再不會叫娘親回到過去那膽顫心驚的日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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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大婚(二)

  看到太妃與潭王一副母慈子孝的樣子,春十三娘低下頭,嘴角抹起一笑看向姚惜水,見她神色淡然,卻是要比自己更沉得住氣。

  待潭王陪著太妃到園子裡說些體己話,春十三娘守在院子一角,問姚惜水道:「你看太妃與殿下現在關係都和睦啊,你怎麼還崩著一張小臉?」

  姚惜水看了一眼在遠處說話的太妃與潭王,心想潭王與太妃除了母子之情,又幽居深宮相依為命十三年,只要她們這邊不咄咄逼人,能夠以柔克剛,潭王是不可能輕易擺脫太妃的隱性控制,但敘州那位又豈是好相與的人?

  想到這裡,姚惜水輕嘆一口氣,說道:

  「這兩年岳陽、潭州的熟練船匠都被韓謙收到敘州去了,籌建五牙軍,要造更多的戰船,還是要從敘州購船;而這次渝州又從敘州購置大批戰械、戰船,我們看似將韓謙牽絆在敘州,但要是這些狀況不改觀,還是沒有辦法將他的觸手斬斷在岳陽之外。」

  張平到敘州出任監軍使時,姚惜水與春十三娘也曾在一起在敘州住過一段時間,雖然春十三娘總是滿心嫌棄敘州乃窮山惡水之地,恨不得早一刻離開敘州,但姚惜水還是能看到敘州巨大的變化以及所蘊藏的巨大活力。

  也許是她與韓謙糾纏更深吧,也許因此她對韓謙瞭解更深,心想夫人及太妃她們還是太輕視韓謙了。

  原馬家所治的潭州水營曾名五牙軍,岳陽城獻時,龍雀軍收編一批水營降卒及戰船,並在此基礎上,由岳州刺史、右龍雀軍副都指揮使高承源負責籌建水營,水營編制是放在右龍雀軍之下。

  即便不考慮進攻金陵,湖南九州控江扼湖,也有水營獨立成軍、擴大營伍的需要。

  岳陽-水營擴編為五牙軍,除了徵調兵戶健勇操練水事外,還要補充一批戰船。

  削藩戰事期間,原馬家建於岳陽、潭州兩地的造船場,都在城外,龍雀軍兵臨城下之前,潭州軍就先將這些城外的建築設施摧毀掉,戰後過去才這麼短的時間,怎麼都無法恢復舊觀。

  更主要的,在攻下岳陽、潭州兩城後,一批造船匠工甚至多年儲存的大量造船木材都被韓謙接到敘州去,用以擴大五峰山及臨江造船廠的規模。

  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金陵會發生那樣的驚天巨變,誰都沒有想到金陵、江州乃至巢州的造船能力,都落在安寧宮的控制之下。

  在周元主持下,岳陽年後緊急建成的造船場,缺少熟練的工匠,也缺乏陰存數年的脫水木料,目前只能夠修繕一些船隻,根本沒有能力造船。

  不管他們心裡再不爽,這次要籌建五牙軍,新增添的上百艘大小戰船,都要從敘州新購。

  除開戰船之外,主持行台工部的周元以及韓道昌等人,也將匠作院的事務承攬過去,沒有另設將作監。

  匠作院在岳陽、潭州隸有上萬名官奴婢,專司治鐵、治銅鑄幣、兵甲鑄造、戰械弓弩修造、城池修築等事,城池修築且不說他但匠作院所造的兵甲戰械弓弩等,品質就是要比敘州出產的差一大截。

  普通兵卒在這些事情上沒有什麼話語權,甚至低層武官的意見也不用考慮,但在匠作院及敘州所出兵甲戰械上做選擇時,誰都無法忽視營指揮使及都虞侯一級將領的牢騷滿天。

  匠作院也沒有辦法,強行將叛軍將吏的家小貶為苦役、貶為官奴婢,人數雖多,但不能改變極度缺少大匠、匠師及熟練工匠的弊端。

  而侯爺放棄秋湖山在撤往潤州時,雖然兩千多匠工都受到重點照顧,沒有被安寧宮的兵馬截去,但兩千多匠工加上家小眷屬上萬人,想要都繞過金陵、池州、江州、宣州等安寧宮控制的區域,遷入湖南,還是極其困難。

  而事實上,秋湖山匠坊這幾年所培養出來最精良的百餘匠師、匠工,在密劃削藩戰事之時,就已經被韓謙帶去敘州了。

  當然,姚惜水更不會忘了秋湖山匠坊就是韓謙一手打造出來的。

  而像季希堯、陳濟堂這些極有培養潛力的匠師、工師,更是早一步被韓謙安排到敘州紮根下來。

  甚至在攻下潭州之後,原先受馬家所控制的那批匠工,其中最精良的數十名匠師、工師也被韓謙討要過去。

  攻下潭州,上上下下都陷入一片狂歡之後,大家都滿心等著金陵的封官賞爵,誰也會細辨潭州之前受馬家控制的數千官奴婢裡誰比誰更重要?

  雖然前朝中晚期藩鎮割據爭雄百年,各家對城池修築、兵甲戰械修造都極重視,但匠工的地位並沒有得到多大的提高。

  為了方便使用與控制,各家甚至直接將大批的匠工貶為官奴婢集中處理,或者說所轄的匠坊、手工作坊之內只用奴婢。

  貿然攻下一方勢力,又有幾人會想到從對方所控制的奴隸裡挑選賢能?

  周元即便掌握行台工部,負責兵甲戰械的修造修繕,也只能從敘州採購一部分優良兵甲戰械,以平息各級將領的怨氣。

  她們沾沾自喜,以為用丁憂服喪之事將韓謙牽絆在敘州,又授韓謙敘州刺史之職,令韓謙再難直接干涉岳陽的事務,但除了馮繚、杜七娘、林海崢、馮宣等人就在殿下身邊,韓謙還以其他更悄然無聲、更難拒絕的方式,在影響著岳陽,令誰都無法擺脫他,更不要說內府的宮女、內宦都人人爭購輕薄細膩、透氣好用又物美價廉的黔陽布作衣袍。

  潭王與清陽郡主的大婚之日,姚惜水心頭都壓著淡淡的憂慮,與春十三娘一起伺候在太妃身邊。

  一天很快就度過去了,天色已深。

  慈壽宮這邊,裡裡外外用上百盞明角燈點燃後挑掛起來,將偌大的庭院照得通明如晝。

  聽著長信宮那邊傳來消息說殿下與清陽郡主已經送入喜房,姚惜水鬆懈下一口氣。

  春十三娘這時候從寢殿走出來,風情萬種的伸了一個懶腰,但奈何這邊除了宦官便是宮女,沒有人會被她的風情撩到。

  雖然慈壽宮擁有獨立的儀仗、宿衛兵馬,但選編上千嫡系精銳,都由李沖、韓鈞兩人作為左右典軍率領,駐守在慈壽宮東北角的營房裡。

  這部兵馬除了宿衛慈壽宮外,還控制除崇信、崇禮、崇仁、崇義四大正門之外,能夠進出王城的一座不起眼的側門。

  「這一天總算是過去了,」春十三娘伸著懶腰看向姚惜水,嬌媚容顏略帶自嘲的問道,「你說殿下以及韓謙他們知不知道清陽小婊子,其實跟咱們一樣都是神陵司的餘孽啊?」

  姚惜水聳聳肩,這些年誰又能真正看透過韓謙?

  不過話又說回來,是不是與前朝神陵司有瓜葛,現在又有誰會在意?

  即便是神陵司的餘孽,整天忙著爭權奪利,又真有幾個人還念念不忘想著雪恨復國?

  姚惜水待要與春十三娘帶著侍女返回她們居住的班院,便見李沖帶著韓鈞急切的闖進來,將他們攔住:「發生什麼事情?」

  「太妃與宮使睡下沒有?」李沖焦急的問道。

  「太妃已經睡下,夫人在西面的班院,不知道有沒有睡下,發生什麼事情?」姚惜水看李沖手裡捏著一張沾有蜂蠟的薄紙,問道,「是哪裡緊急傳來的密信?」

  「楚州兵馬在潤州西大敗徐渚所部!」李沖說道。

  徐渚作為徐氏族人,乃是安寧宮的嫡系大將,金陵事變前出任巢州兵馬使,事變發生後第一時間率一萬精銳先從巢州渡江進入採石,然後沿江東進金陵,與安寧宮及東宮所控制的兵馬會合後,受封龍武將軍、都督潤州及揚宣諸州軍事,可以說是安寧宮派出攔截楚州兵馬從潤州方向進攻金陵的先鋒大將。

  在整編歸附的禁軍及侍衛親軍後,目前安寧宮在金陵所直接控制的兵馬達到十一萬,主要分為三部。

  一是以鎮遠侯楊澗為首的樓船軍兩萬水軍將卒,楊澗在金陵事變後,最終還是選擇保存宗室,將家小送回金陵城裡,他率樓船軍駐紮在金陵城東北的鏡仙湖水師營地。

  一是徐安瀾統領的宿衛親軍兩萬,以太子嫡系府衛為主,目前主要負責宮城及皇城的衛戍。

  而所收編的禁軍、侍衛親軍,拆散摻入徐渚率領渡江過來的巢州兵馬以及溫暮橋、溫博所掌握的兵馬之中,重新編就南衙禁軍,人馬最多,總計錄得七萬禁軍將卒,以樞密副使牛耕儒為諸軍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以徐渚、溫博為副將,實際統領南衙禁軍。

  姚惜水她們隨太妃王嬋兒、鄭暢等人剛到岳陽時,溫博率四萬南衙禁軍守禦除皇城、宮城之外的金陵城,而徐渚則率另三萬南衙禁軍進駐到寶華山東南麓的靜山庵一線。

  而當時信昌侯李普佔得潤州城,與楚州前鋒兵馬會合後,聯兵有兩萬精銳。

  雖然徐渚所部兵力佔優,但軍心不穩、人心惶惶,卻也不怕他敢率三萬南衙禁軍去圍攻潤州城。

  不過,等信王楊元演率楚州主力精銳渡江後,必然會以最快的速度對徐渚所部發動試探性的進攻,並會千方百計的取得勝果,這樣才有可能震懾住金陵附近的州縣暫時保持中立,不聽從安寧宮的號令,也令安寧宮難以從附近的州縣抽調錢糧與丁壯。

  而壽州兵馬動作稍慢,楚州兵馬從兩個月前就絲毫不顧駐紮徐州方向的梁軍,主力就悍然南下,只要信王楊元演在潤州集結的兵馬,超過三萬,與徐渚頭一仗,怎麼看都是能佔便宜的。

  問題關鍵還是看徐明珍率壽州兵馬渡江之後。

  「要是信王率楚州主力渡江,又有侯爺與之聯兵,重挫徐渚是當然之事,也是好事,你們怎麼一副惶然的樣子?」春十三娘彷彿藏有秋水橫波的美眸,瞥向李沖、韓鈞二人,都不知道他們怎麼會這般模樣。

  「樓船軍封鎖長江下游的水道,楚州兵馬主力一直都無法渡江南下,是信王楊元演僅率八百銀戟衛卒先渡江到潤州與楚州軍前部及我父親他們會合。信王敦促我父親從潤州出兵,我父親勸阻不得,極為勉強的與其並行出潤州,往寶華山東南而去。徐渚率三萬南衙禁軍出靜山庵寨,與我父親及楚州前鋒兵馬在靜山庵東南接觸激戰,我父親他們將要抵擋不住之時,信王親率八百銀戟衛卒攔腰殺出,直接衝入南衙禁軍中軍陣,在陣中斬下徐渚的人頭,令三萬南衙禁軍大潰!」李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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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捉襟見肘

  姚惜水料得信王楊元演與安寧宮初戰能勝,但也完全沒有料到在楚州軍主力被封堵在長江以北的楊州無法渡江南下增援的情形下,他們兩家在潤州總共都不到一萬五千兵馬,信王楊元演竟然直接率不到千人規模的銀戟親衛渡江,率僅一萬五千人不到、還心思各異的聯兵主動出擊,進擊兵力勝過他們一倍的徐渚所部。

  她更沒有想到楊元演竟然能以如此劣勢的兵力,打勝此仗,大潰徐渚所部。

  她們事前料得楚州兵馬不弱,但怎麼都沒有想到信王楊元演會強到這一步。

  李沖說其父信昌侯李普將要抵擋不住之時,信王楊元演親率八百銀戟親衛殺出,實際上很有替其父信昌侯李普掩飾的意思。

  姚惜水接過密信,斥候寫下的信息雖然不是十分詳盡,但也明確說了李普所部兵馬當時已經先被徐渚殺潰,在徐渚發動所部兵馬全力進攻楚州前鋒大將饒耿所部時,信王楊元演從埋伏的山坳深處殺出,直接攔腰殺入從山坳前徐徐推進的南衙禁軍中軍陣列。

  信王楊元演的伏擊,不僅攪亂南衙禁軍的中軍陣列,還在陣中斬殺其主將、諸軍行營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徐渚,轉瞬間令敵軍崩潰,戰場之上斬獲首級逾萬,最後這部南衙禁軍僅剩萬餘人退到秋湖山。

  信王楊元演這一仗不僅神勇無比,如戰神在世,更令人心悸的是其事前就精確推演出戰事的發展勢態,並在混亂的戰場把握住時機。

  整場戰局,完全以信昌侯李普所部為餌,誘徐渚全軍壓上,引誘徐渚迫切想一舉重潰集結於潤州的聯兵,無意間叫變得脆弱的中軍往前移動,並徹底暴露出來。

  信王楊元演如此厲害,將這一險計用得妙於巔峰,甚至還達到一石二鳥的效果!

  即便此策是王文謙等人替他謀之,楊元演敢用如此險計,還能在錯綜複雜、變幻莫測的戰事精準抓住戰機,治軍領兵之強,也絕對遠在當世普通將領之上。

  姚惜水看過信報,也是滿心震驚的看向春十三娘,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們以往也知道信王楊元演善治軍用兵,但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如此強。

  「我們已經派人去通知柴建,是不是你們先去將太妃喚醒,將夫人找過來?」李沖頭大如麻的問道。

  他沒想到岳陽形勢頗好之際,金陵會出現這樣的局勢變化。

  他們能接受信王楊元演第一仗打敗徐渚,但以為等到徐明珍率壽州精銳渡江,楊元演再強,也絕對不會好受,絕對不能想像信王楊元演第一仗勝得如此輕易、如此輝煌。

  更何況龍雀軍在潤州的近七千精銳,在這一仗裡被信王楊元溥用作誘餌,一度被打潰掉,將卒損失慘重。

  即便他們忍住氣不撕破臉,所剩不多的殘兵敗將留在金陵,恐怕也沒有牽制或制衡楚州軍的能力了!

  春十三娘也顧不得太妃剛剛就寢,她走去寢殿去喚醒太妃,姚惜水跑去西側的別院找黑紗夫人。

  除了已經派人去請柴建外,又分別派人去請鄭榆、鄭暢、韓道銘、張平、周元等人過來,商議要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

  倘若安寧宮是那麼的不堪一擊,他們接下來要做出的選擇,可能令他們自己一時半會都未必能轉過得彎來啊!

  …………

  …………

  「信王於靜山庵大潰南衙禁軍?」

  韓道銘接到消息,倉促坐車趕到慈壽宮,看到二弟韓道昌與鄭榆、鄭暢、張平、柴建、周元等人都已經趕到,分成兩列坐在太妃下首的長案之後,他內心的震驚還沒有熨平下來。

  「可不是嘛,我還以為信昌侯在潤州能成為中流砥柱呢,誰知道竟然還是被人家信王用作誘餌,好好的籌碼都丟了一乾二淨。」

  王嬋兒在清陽郡主面前扮了半天的賢姑良婆,而她也是應信昌侯及晚紅樓的強烈要求才如此委屈自己,心里正窩著邪火入寢,不料這時候傳來信昌侯李普在潤州統兵,毫無知覺被信王楊元演用作誘餌、損失慘重的消息。

  王嬋兒年少便得天祐帝寵幸,之後幽居宮禁,對戰場上的事缺乏想像,所以也不是很理解信王楊元演此戰令眾人有多震驚,只是簡單的覺得信昌侯李普不行,忍不住先奚落兩句。

  柴建、李沖臉色很難看。

  所謂成王敗寇,李普統領精銳在潤州,儘管麾下聚集的兵馬人數並不多,但都是全權代表岳陽,與楚州合作,他也是岳陽兵馬唯一在外統兵作戰的主帥,故而李普在行尚書省右丞之外,還加以樞密副使、都督軍事等銜。

  而李沖、柴建作為其子、其婿,在岳陽說話的份量就重,其他人都難以忽視他們的意見。

  現在好了,信昌侯李普都要受奚落,要為這次潤州兵馬慘重損失負責,李沖、柴建二人在岳陽,還能看到別人給他們的好臉色?

  姚惜水、春十三娘作為慈壽宮司記女宮,此時守在太妃的身後,她們臉色也不好看,一部分是為太妃不顧場合奚落李侯爺,說明她內心深處對她們也是有所不滿的,更多還是為當前的形勢發愁。

  誰能想像信王楊元演及楚州軍會強到這一步?

  鄭榆微微眯著眼睛,注意到太妃身後那兩個年輕漂亮的女宮,在太妃發牢騷時,眼神卻掃過侍坐在太妃側身後的慈壽宮使呂輕俠。

  鄭家早就知道姚惜水、春十三娘乃是信昌侯府培養出來的弟子,信昌侯府與韓謙合謀扶持三皇子時,二女加入韓謙一手創立的秘曹左司,借張平義女的身份活躍於朝野之間,又在金陵事變之前,因為張平義女的身份,被太妃征辟到慈壽宮充當女宮。

  這些事,鄭榆相信太妃心裡都是心知肚明的,或許這些本身便是太妃獲得信昌侯府全力支持的前提條件。

  而慈壽宮使呂輕塵卻頗為神秘,她不僅有著一個相當男性化的名字,作為太妃在廣陵節度使府時當丫鬟時就相伴左右、多次幫太妃躲過安寧宮謀害的女伴,又是打小照顧三皇子楊元溥長大的乳母,此時在王府自然有著極特殊地位。

  鄭榆注意到姚惜水、李沖等人與呂輕塵的微妙互動,以及太妃言行下意識間對呂輕塵有所忌憚,便猜測安寧宮對信昌侯李普十數年前就與太妃勾結禍亂內宮的斥責或許是真的,而呂輕塵、張平等人便是其中相當關鍵的人物。

  當然,鄭榆猜出這些,卻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亂世當前,活在當下的巨頭,有幾個人不是絞盡腦汁、用盡算謀,有哪個身後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

  到這一步,大家無疑是為了各自利益聚到一起,而鄭家有資格也有實力自成一系,只需要在與信昌侯及太妃合作時,要注意到呂輕塵這個婦人的作用以及太妃與信昌侯府的利益更為緊密便行。

  鄭暢素有才智,但他這一刻心思卻沒有放在琢磨慈壽宮使呂輕塵與太妃王嬋兒的微妙關係上,素有決斷的他這一刻也是為當前的形勢猶豫難決,徵詢的看向眾人問道:

  「是不是請殿下及沈漾等大人一起到承運殿商議此事?」

  這件事對岳陽所有人的影響都很大,他們沒有必要關起門來密謀而將潭王楊元溥及沈漾等人排斥在外。

  慈壽宮使呂輕塵淡然說道:「殿下今天大喜之日,即便要稟報殿下,還是等到明天為好——再說也沒有到天崩地裂,大家都惶惶不安的時候啊。」

  「此事今晚便不要打擾溥兒了。」王嬋兒附和的說道。

  韓道銘與鄭榆、鄭暢對望一眼,心想慈壽宮使所言甚是,殿下與清陽郡主剛入喜房都沒有一個時辰,說不定此時正情迷熾烈之際,他們派人驚動殿下,實在大煞風景,也顯得他們太不鎮靜,太驚惶失錯了。

  再說事情已經發生了,早一天或者遲一天通稟殿下,也不會礙事到哪裡去,關鍵是他們坐在這裡能商議出什麼對策來?

  想到這裡,韓道銘多少有些束手無策,甚至暗暗後悔,當初逃出金陵便不應該那麼急切跟太妃及信昌侯李普他們走到一起,不過誰事先又能想到二殿下會神勇如斯,誰能想到信昌侯李普如此不堪?

  就算識不破楊元演與王文謙的計謀,只要他率征自桃塢集軍府的精銳兵馬抵擋住南衙禁軍的衝擊,他們也不會如此被動。

  說起來,當年韓謙與李知誥他們在淅川堅守時所率的龍雀軍主力,還不主要都是征自桃塢集軍府的兵戶?

  當時桃塢集軍府的兵戶,都才從飢餓流離的苦難日子裡擺脫出來,大多數人都面黃肌瘦,甚至還有不少人疫病在身。

  就這麼一個情況,韓謙與李知誥他們輔佐三皇子在淅川取得那麼輝煌的大捷,李普在三年後從桃塢集軍府徵集兵勇,單兵素養不知道要比三年前高出多少,竟然會被徐渚所部最先打潰?

  難道說人跟人之間差距真就有這麼大,還是說李普相比之下敗得這麼慘另有原因?

  韓道銘心裡胡思亂想著,鄭暢又沉聲說道:

  「我們當務之急要增兵鄂州,不能再拖延下去!」

  鄭暢自問自答有些突然,韓道銘微微一怔,繼而看到坐在他對面的鄭榆,棗紅色的臉像夜裡的河水一般陰沉,這時候神色凝重的附和點點頭。

  韓道銘轉念也明白鄭榆、鄭暢二人為何要如此主張了,暗感他們還是時時不忘維持鄭家在黃州的利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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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殊途同歸

  不要說韓道銘窺破鄭榆、鄭暢二人會如此主張,韓鈞此時出任慈壽宮宿衛典軍,躋身更高的層次,人的眼界也是要比以往更開闊,頗為清楚各家的利益所在。

  先帝使沈漾、周憚以長史、司馬代三皇子執掌鄂州軍政,是將鄂州作為進攻岳州、平滅馬家的前進基地經營,而這時,鄂州與隔江相望的黃州,則同時成為湖南行尚書省東面的門戶與藩籬。

  唯有守住這兩地,他們才能從容不迫的守住基本盤,後繼才有可能將荊襄收入囊中。

  到時候信王楊元演即便攻入金陵,將江淮大地收入囊中,他們還能據荊襄、湖南與之分庭抗禮。

  只是目前黃州、鄂州兩地的守禦,以地方州營為主,兵馬加起來也就五六千人,戰鬥力也談不上多強。

  這樣的兵力,不要說抵擋楚州兵馬西進了,安寧宮倘若想退守江州,黃州、鄂州也會受到極大的威脅。

  這是在公。

  在私,則是黃州作為鄭氏一族的立基之地,怎麼都容不得有半點閃失。

  當然,鄭榆、鄭暢他們是不能直接強調加強黃州的防守,同時要加強黃州的武備與防禦,他們也不希望由鄭家子弟之外的將領統兵過去以免引狼入室。

  不過,鄂州與黃州隔江相望、互為犄角,增兵鄂州,對北岸的黃州就是極大的支撐。

  而增兵鄂州,同時其他各種資源也會同步往鄂州傾斜,到時候北岸的黃州自然也不會漏過去。

  「鄭家此時想著要經營黃州?」韓鈞悄聲問父親。

  韓道銘微微頷首,示意他的猜測也是如此,但又另一方面來說,鄭家經營黃州,也是屬於湖南行尚書省的一部分,鞏固了東面的門戶,他們在岳陽更能寢食無憂,斷沒有必要提出反對。

  不過,眼下需要考慮的,就是調哪一部兵馬去加強鄂州的防禦。

  鄭暉所統領的右龍雀軍,又或者將以高承源為主籌建的五牙水師?

  右龍雀軍是守禦岳陽、拱衛湖南行尚書省中樞的主力,不可以輕離,這大概也是鄭榆、鄭暢沒有直接提加強黃州防禦的關鍵吧,畢竟他們不能將鄭暉及右龍雀軍精銳直接調到黃州去。

  而五牙軍作水師主要承擔長江、洞庭湖域內的攔截進擊作戰任務,會兼顧到從黃州、鄂州到岳陽乃至潭州的水面作戰,陸地城池的守禦,則非五牙軍所能擅長。

  文瑞臨沒有隨信昌侯李普去潤州,此刻作為謀士,坐在柴建的身後,身子稍稍前傾,有些遲疑的看向眾人,問道:

  「或由李知誥率左龍雀軍一部精銳兵馬,立刻調駐鄂州?」

  周元側過身看向文瑞臨,文瑞臨追問道:「周大人您覺得呢?」

  周元作為行台工部丞,與出任左龍雀軍副都指揮使的周數,兄弟二人向來是信昌侯府一系的核心人物。

  鄭家有他們的小心思,周元並非看不出來,但也不覺得這就真是壞事,畢竟他們也有自己的心思與算計。

  左右龍雀軍以及新編五牙軍,加上地方州營,湖南行尚書省在金陵事變之後,也很快將兵力擴編到十萬人左右。

  不過,地方州營部分佔去四成,左右龍雀軍的總兵力擴編四萬人左右,此外,潭王府衛及慈壽宮宿衛擁有五千精銳,計畫籌建的五牙軍水營也將編有一萬五千將卒。

  在扣除地方州營、府衛、宿衛兵馬以及主要承擔水面作戰任務的五牙軍水師,他們能調用的機動精銳戰力實際上很有限,僅左右龍雀軍四萬馬步軍精銳而已。

  而這四萬馬步軍精銳,既要防備撤守永州的羅嘉、趙勝兩部叛軍,還要調兵馬到鄂州與黃州夾江而峙,守住岳陽東部的門戶與藩籬,又要將岳陽城當成大本營經營,以及後期還要考慮對荊州、襄州施以壓力……

  周元、柴建、韓道銘、鄭榆、鄭暢將腳趾頭都搬到檯面上計畫,發現不管他們怎麼調兵遣將,手裡的兵馬都相當不夠用。

  倘若現在就一定要令李知誥分兵去鄂州,會造成各個方向兵力都不足的弊端,但這麼做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將李知誥調去加強鄂州的防禦,除了能讓邵州守將位置空缺出來,同時還能令李知誥將一部分左龍雀軍精銳留在邵州南部,守禦五指嶺防線。

  這實際上就能達到分李知誥兵權的目的。

  侯爺在潤州遭到信王與王文謙的算計,損兵折將,對此時在岳陽的他們而言,要比以往更加迫切需要獨立掌握一支成規模的精銳兵馬;而李知誥是個白眼狼,是不值得他們信任的。

  文瑞臨的建議要是能通過,那他們與鄭家就算是心思各異,但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

  …………

  雖然先帝年前就已經駕崩,但岳陽不會承認太子楊元渥在金陵登基繼位之事,故而岳陽這邊依舊以天祐為年號紀年。

  天祐十七年,楊元溥已滿十八歲,對男女之事正是食髓知味、精力旺盛的年紀,何況清陽郡主有著絕世佳容,肌膚細膩似雪,摸著跟綢緞似的,還充滿著誘人的彈性,那不堪鞭撻的愁眉媚眼,令人心旌搖拽,真可以說是有銷魂蝕骨之感。

  雖然清陽郡主的年紀比楊元溥還要小兩歲,與潭王妃李瑤同齡, 以後世的標準,都還要算是非成年人。

  然而,相比生性還有些怯懦的李瑤,清陽郡主精緻絕美的眉眼裡,已經有著初露鋒芒的萬種風情,也早就將楊元溥迷得神魂顛倒。

  這一天都日上三竿,寢殿前的院子裡站著伺候早起的內宦、女宮,張平也跑過來看過好幾次。

  這還是楊元溥出金陵主持削藩戰事以來,第一次缺席早議事。

  當然,張平多少也能理解年少氣血旺盛,偶爾放縱一次,跟荒廢政事是完全兩個概念。

  他幾次過來看楊元溥還沒有起床,也沒有進寢殿催促,以免打憂到這對新鴛鴦的濃情蜜意。

  清陽擁被而臥,雪白沒有一絲瑕疵的玉臂,壓在黔陽錦布織就的薄被上,看著昨夜在她身上發洩無限精力、此時正精疲力竭的年輕男子,有一些陌生,也有發生親密關係之後所萌生一絲莫名的情意,心裡想著此生便要託付給這個男人嗎,這個男人值得自己託付此生嗎?

  雖然內心深處難免存有一絲空空落落,但清陽這一刻也有認命的感覺。

  這時候寢殿外的院子裡,又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似又有人進來,清陽將楊元溥推醒,柔聲說道:「似有什麼事情?」

  楊元溥迷迷糊糊的醒過來,傾耳聽了片晌,似有什麼事情,在帳幔之中揚聲問外面院子裡站著的張平:「發生什麼事情?」

  「徐渚為信王殿下斬殺陣中,三萬南衙禁軍於寶華山東南麓被聯兵殺得大敗大潰,但這一仗信昌侯李侯爺所部不幸先為徐渚擊潰,損失比較慘重!」張平趨步走到寢殿之外,簡明扼要的將昨夜傳回岳陽的消息說給楊元溥知道。

  「什麼?楚州主力什麼時候渡江了?」

  聽到這消息,楊元溥整個人都驚醒過來,震驚的坐起來。

  他昨天早上還在承運殿瀏覽縉雲樓斥候從金陵傳回來的情報,至少五天前因為樓船軍戰船東進,楚州主力被封堵在長江北岸的揚州,無法渡江南下。

  他以為第一仗可能還要拖一兩個月,等雙方準備更充分時才展開,沒想到今天早上就得到楚州軍大潰徐渚所部、斬殺徐渚的消息。

  「楚州主力猶在揚州,信王殿下僅率銀戟親衛渡江,督促饒耿及李侯爺率軍出潤州城,進攻駐守靜山庵的南衙禁軍……」張平說道。

  「怎麼可能?」

  楊元溥這一刻再沒有心思繼續留戀溫柔帳中,披衣下床,將張平揪進來詢問詳細。

  楊元溥與自己的兩位兄長都並不熟悉,畢竟他剛出生時,年紀稍小的楊元演也都已經嘗試著領兵作戰了。

  不多的接觸,楊元溥僅清晰知道自己的仲兄總是一副陰戾跟不耐煩的神色,也時常不馴服於先帝對他的訓導而起爭執,卻有著驚人的神力。

  楊元溥曾親眼看到仲兄楊元演將一隻三四百斤重的石鎖高高拋起。

  那一幕令楊元溥印象極其深刻,特別是他長大之後想起來,才更體會到楊元演是何等的神力,心裡也深藏一層畏懼。

  龍雀軍中是有一些能將近四百斤重石鎖舉過頭頂的大勇之人,但即便是他幼時的記憶有誤差,楊元演當年所拋的石鎖沒有那三四百斤那麼重,也應該有兩三百斤重。

  將這麼重的石鎖拋高丈餘,龍雀軍中怕是沒有一個人能做到吧?

  江州司兵參軍、行營兵馬使鐘彥虎卻是一員當世罕有的猛將,但奈何他與趙明廷交情匪淺,金陵事變後,他與江州刺史周昂便第一時間上表擁立新帝,反倒成為窺視鄂州的威脅。

  除了信昌侯府探馬送回來的信報外,縉雲樓昨夜也收到斥候傳回來更詳盡的戰場消息,甚至記錄下信王楊元演這一仗一馬當先、僅他一人便手戮近百南衙禁軍將卒的驚人戰績,張平都一併呈給楊元溥瀏覽。

  兩相印證,楊元溥不難想像楊元演揮舞戰戟,率八百銀戟戰騎貫殺戰場的無敵形象。

  「以前聽聞二皇子頗有勇武,卻也沒有想到二皇子如此勇武,堪比古之惡來!」清陽郡主披衣也湊過來看信報,震驚說道。

  楊元溥苦澀一笑,待仲兄楊元演長大後有機會接觸兵戈之事,當時大楚兵馬已經形成李遇、徐明珍、杜崇韜等數個穩定的用兵、擴張方向,仲兄偶爾在軍校演練時展露一番手腳,消息傳出來也會被認為有意虛誇其事,有幾人能真正意識到仲兄的神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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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猶豫難決

  清陽郡主也意識到事態嚴重,趕緊服侍楊元溥穿衣。

  楊元溥匆匆拿宮女端來的鹽水漱了兩下口,便走出寢殿,隨張平趕往承運殿。

  這時候沈漾、鄭暉、高承源、郭亮、王琳等留在岳陽、有資格參與議事的將領、官員,以及被韓謙趕出敘州,得沈漾、鄭暉舉薦進入行御史台擔任監察御吏的薛若谷,正提供更詳盡信息供諸人諮議的姜獲,都齊聚大殿之內。

  眾人商議此事已經有好一會兒,都在等著楊元溥過來。

  太妃王嬋兒有一陣子沒有直接參與議事,但今天這事太過重大,還是一早便坐在簾後。

  楊元溥過來之前,沈漾與鄭榆等人就此事已經爭執有好一會兒。

  鄭榆、鄭暢、韓道銘與太妃及柴建他們昨夜秘議,就已經商議出一個他們都能接受的方案:

  第一是要將李知誥、周憚等部調往鄂州,後續加強鄂州、黃州等東部藩籬的防守與經營。

  第二是要將信昌侯李普調回岳陽來。即便不撕破臉,與楚州也很難再合作下去,信昌侯爺僅憑留在潤州剩不到三千殘兵敗將,也很難再發揮什麼作用。

  信昌侯李普回到岳陽後,他可以接替鄭榆出使行樞密使,而鄭榆可以再回黃州坐鎮,確保岳陽以東地區穩固鐵桶。

  第三但是要使柴建接替李知誥出任邵州刺吏,都督邵州、衡州軍事,接掌五指嶺防軍、防線,以防備撤守永州的羅嘉、趙勝隨時有可能會席捲北上。

  沈漾卻不願接受這樣的方案。

  信昌侯李普要回岳陽可以,但留在潤州的三千殘兵以及三萬多龍雀軍將卒家小怎麼辦?

  雖然左右龍雀軍目前已經主要是以潭州附近收編的降軍兵戶以及均州的兵戶為主,但留在金陵的六七千戶兵戶是龍雀軍發家的根基。

  目前留在潤州的三萬多家小眷屬,涉及到此時龍雀軍之中近五千精銳將卒,而且都還是經歷荊襄、削藩諸戰的老卒。

  將信昌侯調回來,叫這些老卒心裡怎麼想?

  薛若谷與沈漾的理念接近,被趕到岳陽後,與沈漾走得頗近,在楊元溥過來之前,他就幫沈漾跟鄭榆、韓道銘等人爭得面紅耳赤。

  楊元溥過來,鄭榆先將他們所議定的方案奏稟上去,薛若谷便毫不客氣的站起來質問道:

  「此時調信昌侯回岳陽,難道要再次想放棄韓道勳一般,放棄這些最早就追隨殿下、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卒及家小嗎?」

  提及韓道勳之事,韓道銘、鄭暢等人被薛若谷質問得啞口無言、狼狽難堪;柴建、李沖等人怒目相向,心裡恨得牙癢癢的,卻拿位卑言重的監察御史薛若谷沒有辦法。

  即便鄭暢執掌行御史台,卻無權干涉台部侍御史、監察御史彈劾言權。

  太妃坐在簾後,很不舒服的咳了幾聲嗓子,薛若谷卻凜然無畏。

  不過,面對薛若谷初生牛犢不畏虎的質問,鄭榆則是淡然說道:

  「以薛大人所見,我們要怎麼辦?讓李侯爺繼續虛耗在潤州,也難有作為,岳陽這邊難道什麼事情都不做,就袖手旁觀?李侯爺回來,也不是說就要放棄留在潤州的兵馬及家小。退一萬步說,楚州軍兵鋒直指寶華山,這些兵馬及家小留在潤州,不會落到殘暴不仁的安寧宮手裡,也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難不成薛大人擔心信王殿下他們會殘害這些人?又或者說因為敵人可能會很殘暴,我們就什麼事情都不做了?韓道勳受暴刑,也非白石、道銘他們所能料及,薛大人,你再糾纏這事,便是誅心啊!」

  鄭榆年輕時就以善辨著名,一把年紀,功力都沒有消退。

  「薛若谷,韓府尹之事,不可再提。」楊元溥沉聲對薛若谷說道。

  韓道勳之死,韓謙悲痛之極,楊元溥卻難身同感受。

  在楊元溥看來,韓道勳去見溫暮橋時,是抱著與安寧宮及太子媾和的心思而去。一心渴望登極的他,體會不到韓道勳為避免大楚分崩離析、為避免戰事致使民生傷亡慘重、顛沛流離而不惜自我犧牲的赤誠,他內心深處甚至更認同母妃及岳父與鄭暢、韓道銘當時的決斷。

  這也是他當前面對錯綜複雜局面、面對鄭榆等人咄咄逼人,卻最終選擇妥協,沒有強行對韓謙奪情起復,將韓謙請來岳陽的一個主要心理因素。

  因此,楊元溥也不想岳陽有人在韓道勳受刑之事上糾纏不休。

  薛若谷這才告了一聲罪,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沈漾也不想在細枝末節上跟鄭榆他們糾纏,需要關注更重要的事情,說道:「撤往永州的羅嘉、趙勝兩部叛軍,已經熬過最艱難的時刻,實力並不弱,我們應該先集中兵力,拿下永州,解決後患之憂,之後再考慮調左龍雀軍增援鄂州的問題。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鄂州當前的形勢,還沒有到一定要飛馬馳援的地步。」

  「倉促用兵,弊端太大,古人都言,未慮勝先慮敗,沈大人有可能考慮過強攻永州不下,後果會如何?」鄭榆問道。

  此時著手準備對永州的攻勢,不是三五天便能競功,再順利也需要三五個月才能打下永州,更何況他們還要考慮戰事不順的風險。

  沈漾看向韓道銘等人,見他們眼神閃爍,心裡忍不住一嘆,說到底他們不敢打硬仗,更不敢承擔戰事失利的後果,就想守住當前的地盤,然後進行瓜分罷了!

  沈漾同時又想,保持西線的現狀,黎民百姓少受死傷,不顛沛流離,或許並不能算是壞事?

  沈漾的心思是矛盾的。

  他能看透鄭家及信昌侯府眾人迫不及待主張調李知誥增援鄂州的心思,但同時又想到鄭家及信昌侯府眾人安於現狀,急於瓜分現有的利益,至少不用徵集大軍進攻永州,將來也必然無力用武力強迫荊州、襄州臣服,而鄂州、黃州兵勢強盛、防禦體系完備,也更能阻攔亂軍西進,這就讓湖南行尚書省以及荊襄等地在未來不短的一段時間內,保持無戰事的和平狀態。

  能還民生休養,也未嘗是壞事吧?

  如此想,沈漾便沉默起來,不再堅持對永州用兵的立場。

  「諸事皆由殿下決之,殿下以為如何處置這些事?」見沈漾這麼快就偃旗息鼓,鄭榆頗有些意外,敦促潭王楊元溥做決定。

  楊元溥思緒紛雜,他也更傾向先攻下永州,剿滅羅嘉、趙勝這兩支叛軍,解決掉後患之憂,再將左龍雀軍主力北調,那樣的話,要是東線還沒有迫切的威脅,他們下一步甚至可以考慮將荊州及張蟓所部給吞併過來。

  不過,有沒有把握攻下永州,以及戰事不利要如何處置,楊元溥心裡都沒有數,這就叫他難以取捨。

  楊元溥想派人趕往敘州詢問韓謙的意見,但剛動這念頭,下意識似能感覺到母妃的目光正透過簾子落在他的後背上,令他如芒刺在背,潛意識深處的心理陰影,令他這一刻變得猶豫起來。

  見楊元溥遲疑良久都不吭聲,韓道銘待要說什麼,卻看到慈壽宮使與太妃身影隱約的坐在簾後耳語著什麼,片晌後便聽到太妃出聲說道:「茲體事大,殿下應該多思量再做決定,你們也應該想著更周全的辦法,供殿下參考才是。」

  眾人見太妃都不主張逼迫潭王太甚,當下也便不再催促著楊元溥現在就拿主意,這事暫時擱置兩三天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楊元溥多多少少鬆了一口氣,留眾人在承運殿用過午膳後,他便回到長信宮。

  清陽郡主不僅要比李瑤長得美,性情也活躍許多,以往在潭州相遇時,說話什麼的,皆能合著他的性子。

  更為重要的,李瑤雖然性子溫軟得很,但楊元溥總感覺她身後籠罩著巨大的陰影,令他心情壓抑。

  「信王重創南衙禁軍一事,諸位大臣都有什麼反應?」不像性情拘謹的李瑤,清陽郡主沒有那麼多的自我拘束,看到楊元溥回來便直接詢問承運殿議事的結果。

  楊元溥心裡也猶豫不決,清陽相詢,便將諸多人的意見一一相告,問道:「你說我要不要派人去敘州,問一問韓謙的意見?」

  清陽郡主盈盈笑道:「我在故國,常聽父王說主疑臣剛,時日一久,必令臣子氣勢張狂以欺人主,乃國之禍源。夫君要是心裡完全沒有主意,是可以多找幾個大臣詢問意見,但也不能只詢於一人,好像夫君手下除了他之外,便沒有其他能臣幹吏似的,這也會顯得夫君沒有識人之明。而倘若夫君心裡已經有了主意,那便要以自己的主意為準,堅定去推行。那樣的話,夫君有了威信,行尚書省上下一致,無堅不可摧。」

  清陽心想著她即便要與敘州合作,也是要叫敘州有求於她,絕不想自己淪為敘州控制的傀儡——再說男人都是小心眼,她是被韓謙擄來大楚的,她要是時時處處都替敘州說話,誰知道楊元溥會不會想到別處去?

  聽得清陽一番議論,楊元溥神色一振,笑著說道:「沒想到清陽你除了擅作詩詞音律之外,還知政事啊。」

  「那是當然。我母妃在世時,便率蜀地神陵司助我父王成就霸蜀的基業,雖然我很小時,母妃便不喪病逝,但我父王常常與我提及舊事,我便想著有朝一日,我也要助我的夫君成就霸業。」清陽說話時眉眼飛揚,煥發奇異的神采。

  清陽昨夜枕席之間,便將她父親早年借助蜀地神陵司整併神策軍遂霸川蜀的事情,說給楊元溥知曉,也不避諱她與長鄉侯王邕的母親,便是早年神陵司在蜀地的核心人物。

  而清陽將話說透了,楊元溥反倒是更信任她了。

  有清陽前面的話作鋪墊,楊元溥這一刻才將他內心真實的想法吐露出來:

  「楚州軍僅僅重創南衙禁軍一部,應該也是利用徐渚等叛將的輕敵,目前南衙禁軍尚有上萬殘兵撤入秋湖山別院,猶封鎖住楚州軍進逼金陵城的通道,金陵城內尚有七萬多叛軍,而徐明珍率壽州精銳隨時都能渡江,我覺得楚州軍後續戰事不一定就很順利。而我龍雀軍在金陵殘存的兵馬,要是能好生整飭,未必不能發揮作用……」

  即便楊元溥迫於太妃及信昌侯府及鄭家的壓力,同時他也不想表現過於依賴韓謙,不想動不動就派人到敘州問策,但有一點他是很明確的,要是能不讓他岳父信昌侯李普太早回來,還是不要讓他太早回岳陽為好,要不然他的手腳將會被更多的人束縛住。

  另一方面,他內心深處卻也傾向調李知誥去守鄂州。

  鄂州距離岳陽僅三百餘里,有長江水道相通,要是岳陽真有什麼事情發生,他調李知誥率部回岳陽,要比從邵州調李知誥回岳陽快捷太多。

  只是在承運殿議事時,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也許是以往依賴韓謙、沈漾太深,擔心他的主張非但不得太妃及鄭家的支持,甚至會遭到沈漾的反對,更不敢輕易將自己的主張說出口。

  聽得清陽一番言語,楊元溥心思卻是明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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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山中

  岳陽東南幕埠山中,有一座舊跡斑駁的庵堂掩映在山林之中。

  王積雄葬於庵堂不遠外的山谷之中,王珺便寄居庵堂之內服喪守孝,每天或讀書,或帶著丫鬟拆解帶上山的兩架手搖紡機,琢磨紡績印染之法,卻也逍遙快活,直覺身在世外桃源之中。

  王珺帶著丫鬟小翠,在溪澗邊浣洗新染色過的黔陽布,林間鳥雀鳴叫,偶爾間雜林蛙鼓鳴,才省得馬上就要立夏了。

  一道矯健的身影穿過山林,走到王珺跟前,垂首稟道:「信王在寶華山斬獲大捷,以信昌侯李普所部為餌,重創南衙禁軍。子珩先生恐怕潭王請韓謙出山,有可能會扣押小姐,特令我等護衛小姐離開岳陽。」

  「不要說楊元溥會不會請韓謙過來,韓謙之前沒有到岳陽來,他現在也不會急著到岳陽來。再說我一個弱女子,他們扣押我做什麼?」王珺端起裝滿染布的木盆,沒有理會前來報信的斥候,帶著丫鬟往山谷深處的庵堂走去。

  通往庵堂的路,經過王積雄的墓。

  王珺走到祖父墓前,看到報信的斥候已經消逝在山林的深處,她當然可以不用管子珩先生的意見,但要是父親擔心岳陽會扣押她,寫信過來要這邊的人將她帶走,她還能留在這山水之嗎?

  而信王殿下用信昌侯李普所部為餌在寶華山斬獲,與潭王的結盟名存實亡,韓謙知道這事會有什麼反應?

  他會來岳陽嗎?

  雖然王珺知道岳陽絕大多數人都不希望韓謙過來,但韓謙真要過來,沒有人能擋得住他,但他會來嗎?

  又或者他會有其他的選擇?

  「小翠,你去通知華叔,說咱們收拾行囊離開岳陽。」王珺似為了證明什麼,下定決心吩咐丫鬟去通知守在山谷外保護她們的家僕。

  「小姐不給太公守孝了?說著留在岳陽守孝,卻又隨隨便便的離開,那小姐不就成不孝之人了?」丫鬟驚詫的嘀咕說道。

  「我要證明爺爺看錯了人,爺爺在天之靈,會原諒珺兒的不孝的。」王珺狡黠的一笑說道,催促丫鬟趕緊去通知家僕,她怕拖延下去,子珩先生接到她父親的密信,一定要派人保護她,那她活動就沒有那麼自由了。

  …………

  …………

  馮繚到岳陽大半個月,日子過得還算滋潤,十多天時間,便得潭王楊元溥召見四次參與議事,差不多是享受大臣的待遇了,但待林海崢跑過來,將今日承運殿議事的情形相告,馮繚嚇了一身冷汗。

  他頓時感到再難在岳陽安如泰山的坐下去了,緊急收拾行囊,派人到沈漾府上通告一聲,當天下午便帶著扈隨匆匆乘船離開岳陽,往敘州趕去。

  令馮繚坐立不安的不單單是信王楊元演如此神勇無比的重創南衙禁軍這件事。

  雖然午前承運殿議事時,李知誥調任鄂州刺史等事都沒有最終確定下來,但今日在承運殿之上,這麼大的事情潭王楊元溥都沒有說要徵詢敘州意見,到這時也不見楊元溥派人召他去王府,這意味著鄭家及信昌侯府一干人,將韓謙排擠出核心的意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已經初步達成效果。

  馮繚察覺到這麼關鍵的變化,哪裡可能還坐得住?

  可惜三月底、四月初沅江已經漲水,水勢湍急,兩翼又受高山阻擋,逆流而行的速度更慢,馮繚一直到四月初五才趕到辰陽。

  到辰陽城後,馮繚帶著扈隨下船換馬,沿辰水南岸的驛道西進,前往龍牙城。

  馮背面途經雞鳴寨時,奚夫人與奚昌等人都在雞鳴寨。

  馮繚便先去見奚荏、奚昌二人,才得知辰陽縣令嚴寅亮帶著十數隨從趕到雞鳴寨,要求奚氏族人全部撤出雞鳴寨,將雞鳴寨及附近的土地皆物歸舊主。

  說到雞鳴寨的歸屬,辰州洗氏則是一把辛酸淚。

  雞鳴寨位據辰水中游,周邊是相對開闊、宜於耕種的丘陵區。

  雞鳴寨乃是辰州洗氏所建,也是辰州洗氏從敘州洗氏分出來後,在辰州境內、於辰水邊建的第一座寨子,不過奚氏一族,以龍牙城(舊奚寨)為核心,曾將南到沅江江岸、北將辰水、橫跨辰敘兩州的這一片土地都收入囊中。

  辰州洗氏也於那時,放棄雞鳴寨,東遷到漵浦紮根。

  奚氏被馮昌裕滅亡之後,辰州洗氏藉口雞鳴寨隸屬於辰州,趁機重新奪回雞鳴寨,還將包括老龍峽在內的大片土地都圈佔過去。

  當時洗英已有數子嶄露頭角,馮昌裕、楊再立、向建龍等人也無意與辰州洗氏爭這塊地。

  逾十年經營下來,洗家打心底都認為已經徹底消化這片土地,打算往南將舊奚寨都兼併過去,未曾想韓家父子進入敘州。

  而之後老鴉坳一戰,辰州大姓勢力直接損失近三千精銳番兵,雞鳴寨也便落入當時武陵軍的控制之中。

  洗英之後選擇歸附朝廷,接受鄭暉的節制,率領番營參與進攻沅陵、武陵等城的戰事,洗英及其子洗射聲、洗射鵬等人都得封辰州司馬、漵浦縣令、辰州番營兵馬使等顯職、要職,但雞鳴寨則一直都沒有回歸到洗氏手裡。

  一方面在削藩戰事之中,無論是前期作為敵對方,還是中後期作為擁護金陵削藩的堅定參與者,辰州土籍健勇丁壯損失太過慘重,成年丁壯差不多有近三分之一戰死在戰場之上,而且還是最驍勇善戰的那一批人。

  即便洗英及其子以及其他土籍大姓勢力的代表,在削藩戰事之後,在辰州的官位都得到一定的提升、強化,但土籍大姓勢力實際上是消耗極大,沒有十數二十年的休養根本無法恢復過來。

  即便戰後潭王楊元溥同意辰州州營都用番兵,實際上想要維持兩千番兵的常編建制,都會直接影響到各家各寨的耕種,更不要說徵調丁壯修造寨城、道路,開墾更多的田地了。

  這也導致洗英及辰州的其他勢力,一段時間都沒有想著主動提及雞鳴寨的歸屬問題。

  另一方面,由於直屬番兵受損嚴重,迫使洗英不得不將有限的力量集中到漵浦盆地之內,確保洗氏對漵浦縣的控制。

  漵浦縣擁有雪峰山西麓最大的一座谷地平原,後世稱之為漵浦盆地,目前開發出近百萬畝糧田,擁有五六萬丁口,實力足以思州一州。

  辰州洗氏精銳番兵在之前的戰事受創嚴重,目前只能優先鞏固在漵浦的根基,而此時即便將雞鳴寨討要回來,也只會便宜辰州的其他大姓勢力。

  等到這事拖延到韓謙正式出任敘州刺史,敘州事實上成為韓家世領的地盤後,洗英意識到再不將雞鳴寨討要回來,時間再拖長下去,待韓謙不斷從龍牙山南面遷入人口填充進來,就再難將雞鳴寨討要回來了。

  洗英這時候寧可便宜其他的辰州大姓勢力,也要將雞鳴寨討要回來,以免韓謙將龍牙城的觸手伸入辰州。

  當然,此時洗英也不可能用武力討要雞鳴寨,主要是強調老龍峽乃是官定的兩州分界,要求恢復辰州對雞鳴寨及周邊地域的管治權,實在不行他就將官司打到湖南行尚書省去。

  針對於此,韓謙直接讓奚昌帶著百餘戶奚氏族人遷入雞鳴寨,強調雞鳴寨附近土地乃是奚氏的舊有領地。

  這是馮繚隨曹干前往岳陽之後,近一個月所發生的事情。

  他今天趕到雞鳴寨,辰陽縣令、同屬辰州大姓勢力代表人物之一的嚴寅亮正好也帶縣裡官吏趕到雞鳴寨,要求奚氏族人立即從雞鳴寨遷離出去。

  敘州這邊另有信息傳遞渠道,早已經在七八天前,就已經知道信王楊元演重創南衙禁軍之事,不過,還是馮繚回來後,奚荏、奚昌他們才知道岳陽那邊對這事的反應,以致岳陽對敘州態度的微妙變化。

  馮繚的憂慮,奚荏、奚昌他們也深有同感,當下直接將辰陽縣令嚴寅亮驅趕出雞鳴寨,與馮繚一起趕往龍牙山去見韓謙。

  「我此去岳陽也差不多有一個月了,敘州這邊有什麼變化?」在途中,馮繚與奚昌御馬並行,詢問敘州這一個月來所發生的事情。

  這一個月來,有些事情馮繚是知道的,那就是韓東已經將第一批兵甲戰械以及四艘雙層列槳戰船押運往松滋,等著長鄉侯王邕派人馬過來接走。

  當然,這批兵甲戰械所交換的,也是蜀地所產,而敘州及黔中諸州所缺的大宗貨物,互通有無。

  不過,敘州交付給思州所需的兵甲戰械,時間要更早一些。

  而與思州方面更多的合作細節,也不方便直接寫入書信告訴遠在岳陽的馮繚,馮繚也是到這時,從奚昌嘴裡知道雙方合作更具體、更詳盡的落實情況。

  削藩戰事初期,三千人馬的敘州州營改編為武陵軍參與前期的戰事,僅僅為控制敘州全境,前後就平滅潭州滲透進敘州的人馬以及馮氏等大姓勢力,之後又對辰州用兵,攻克雞鳴寨、辰陽、沅陵等城。

  武陵軍兵馬隨著不斷的軍事勝利,兵馬人數一度擴張到上萬人,而通過鑄造及繳獲,武陵軍將卒的裝備素來優良而齊全。

  削藩戰事之後,武陵軍重新縮編為地方州營,編制僅保留三千人馬,多餘出來的大量兵甲戰械就收存下來——龍雀軍當時攻陷岳陽、潭州,有大量的收繳,在刀槍矛戟等普通兵甲上,也不需要從敘州徵調。

  收存下來的兵甲,都比較低劣,是敘州計畫要分批淘汰掉的,或者計畫作為廢鐵回爐重煉,但這些兵甲對目前主要以藤甲、藤盾為裝備的思州兵馬而言,卻又相當的精良,韓謙便索性一次性將三千套兵甲折價都處理給思州。

  思州的動作也相當快,第一批八百名作工抵債的寨奴,已經集結送到龍牙城。

  韓謙自然不會讓這些寨奴留在敘州境內作工,而是直接都送到雪峰山,參與雪峰山二期整修工程。

  除了每天到指定的工段參與勞作外,這八百寨奴還是由思州楊家派人督管,在不定的工段建立獨立的寨奴營地,所供給的衣食、工具等物資,敘州工曹也都直接撥付到督管人員手裡。

  原定計畫中的第二批作工抵債寨奴,韓謙提出要在雞鳴寨與思州楊家於武陵山東南麓的虎澗寨之間修一條道,敘州工曹會額外派出六百招募過來的匠工參與道路修造。

  虎澗寨又名虎澗關,位於武陵山東南麓兩座險峰之間。

  倘若武陵山南麓小道,能取道虎澗關,道路要稍遠一些,但要好走許多。

  同時還能保證從黔江東岸出發、經武陵山南麓運抵雞鳴寨,再從雞鳴寨運入龍牙城的大宗貨物,始終位於楊家的監視之下。

  即便韓謙不提,楊家也會希望虎澗寨能成為往返敘思兩州貨物、商旅的必經之地。

  虎澗關極險,前後峽谷僅需三四輛馬車並行,僅需要安排三百精銳防守,就能叫千軍萬馬都攻不進來。

  即便要修虎澗關到雞鳴寨的通道,也只是叫道路平整些,能叫車馬勉強通過,並不會削減虎澗關在軍事意義上的險要程度。

  所以,即便舊屬辰州洗氏的雞鳴寨實際還處在敘州的控制之下,思州也不會擔心敘州會有別的企圖。

  除了與思州的交易以及諸項正常推進的工作,近一個月來就是在雞鳴寨的問題上,跟辰州及辰陽縣扯皮。

  目前他們已經將百餘戶奚氏族人遷入雞鳴寨定居下來,短時間內也不怕辰州以洗氏為首的大姓勢力敢訴諸武力——雞鳴寨作為辰水銜接思州、武陵山南麓小道、虎澗關與龍牙城的要沖,特別是已經在他們的實際控制之下,怎麼都不會拱手讓人的。

  「你們卻是沒有閒下來啊,我在岳陽卻多少有些碌碌無為了。」馮繚暗感汗顏說道。

  他心想早知道如此,陪曹干到岳陽後,與潭王楊元溥見過面後就應該直接回敘州做些實事,而不是因為潭王楊元溥的幾次召見商議事情,就得意忘形,覺得在岳陽能更加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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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7 00:29: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八章 人心

  信王楊元演重創南衙禁軍之事已經在龍牙城傳開了,馮繚趕到龍牙城時,田城、高紹、楊欽等人都早已經聽到消息從黔陽趕過來,想要確定韓謙對時局的看法。

  周處、孔熙榮他們在龍牙城裡,甚至還帶著武官在沙盤上做戰事推演。

  大家都暗感信王楊元演的武勇,是決定這場大戰的關鍵,換作敘州諸將任何一人,以這種率少量精銳直接衝擊對方中軍陣列的打法,都是自尋死路、必敗無疑的下場。

  「大人統軍,能否贏得此仗?」奚發兒看到奚夫人及他父親奚昌與馮繚從雞鳴寨回來後也很興趣的看他們在沙盤上推演靜山庵戰事,饒有興致的問他父親。

  「淅川一戰,不比這更艱難?」奚昌見兒子隨意質疑韓謙,伸手便要抽他。

  馮繚看了一會兒戰事推演,問田城他們:「大人他對此戰有何看法?」

  田城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得知消息,便第一時間上山,大人還未曾就這事說過什麼,僅說你可能近日會從岳陽趕回來,等你回來後讓我們再一起上山去見他。」

  淅川一戰,龍雀軍或者說韓謙的強悍戰力體現在綿密無隙的「守」上,但說到凌厲破堅的「攻」,馮繚也不覺得韓謙會比信王楊元演更強。

  即便南衙禁軍心思不定,但信王楊元演渡江後手下能指揮的兵馬人數不到南衙禁軍的一半,心思還更不穩定。

  除非敘州有哪個勇將,能有信王楊元演這樣的武勇,再率領千挑百選的一批精銳健卒直撲中軍,才有可能複製同樣的戰果。

  要不然,馮繚也難以想像,誰在同樣的條件能斬獲如此大勝。

  當下,馮繚也不議論太多,隨奚荏、田城、楊欽、高紹他們先上山見韓謙,看他對時局變化以及岳陽及潭州心思的微妙變化,有什麼看法。

  …………

  …………

  從既定的歷史軌跡,韓謙早知道信王楊元演在金陵城外的戰事將無堅不摧,直到兵鋒被金陵城高大巍峨的城牆擋住,但也沒想到靜山庵一戰,楊元演會贏得如此漂亮、輝煌。

  韓謙盤膝坐在竹棚下,聽馮繚回來後再次說及靜山庵一戰的詳情,感慨說道:「信王的速度是很快啊!」

  馮繚反覆研究過靜山庵一戰的情報,深有同感的說道:「以往大家都知道信王善治軍,亦頗擅兵謀,但也沒有想到他用兵會如此犀利。即便有王文謙這樣的人物替他謀劃,但戰場之上分毫不差的把握住戰機,以及敢率八百銀戟親衛伏殺徐渚的中軍,信王也堪稱名將了吧?」

  除了削藩一戰外,馮繚沒有直接參與大規模戰事,但他在浙東任職時,越州地界還不太安寧,寇匪叢生,大大小小的清剿戰,他倒參加過好幾起,平素也喜讀兵馬,自認為在這些方面還是有些話語權的。

  何況在上山時,他與田城、高紹、楊欽都充分交流過意見,深感信王楊元演可能是跟梁國新帝朱裕一樣的強勁對手,有可能大楚會在他手裡再次完成統一。

  「……」韓謙笑而不答,看向田城、楊欽、高紹等人,問道,「你們這幾天應該要比以往更深刻去研究楚州軍了吧,都有什麼心得?」

  敘州這邊,領兵者以田城、楊欽、高紹三人為首,林海崢、馮宣目前在岳陽任職,而趙無忌、林宗靖、郭奴兒、郭卻、馮璋、奚發兒、奚昌、孔熙榮等人,還需要進一步的歷練,才真正能獨擋一面。

  相比較之下,曾任武陵縣尉的周處,在各方面都相當成熟老練,且又武勇過人,即便是降吏出身,韓謙此時用他與孔熙榮在趙無忌之下擔任親衛營的副指揮使。

  田城、楊欽、高紹都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韓謙很早就要求縉雲樓收集楚州將臣的資料,但他們三個都不是特別喜歡文案之事,哪裡有心事去翻看堆壘如山的材料。

  也是在得知靜山庵一戰之後,內心震驚,才狠狠的做了幾天的功課。

  這時候見韓謙問起,高紹縮在後面,拿手指捅了捅田城的後腰,讓他應付韓謙的考問。

  田城稍作思慮,說道:「楚州軍乃是浙東郡王李普帶出來的老底子,李普被奪兵權之後,楊元演出鎮楚州才據為己部。楚州軍原本就有淮東虎賁之謂,楊元演到楚州後晚是從中擇選健銳,編八百銀戟衛卒驕縱養之,之後楊元演常用這八百銀戟衛卒去襲擾徐州梁軍,屢有戰績,只是沒有大功,也就素來不受世人重視。然而認真思之,這些年來梁軍都沒有從東線發動大的戰事,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因素,也是楚州軍的襲擾戰略發揮出作用。楚州軍的襲擾令駐守徐州的梁軍束手無策,也令徐州防禦使司馬誕在梁國諸將中多少顯得庸碌無為,但司馬氏在徐州根深蒂固,梁帝不能撤換他人統率徐州梁軍,故而在謀劃對楚國攻勢時,也只能主要從中線、西線著手考慮。這也使得信王在楚州多年,並沒有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大捷令他善治軍用兵的名聲真正彰顯出來——這大概便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吧!」

  韓謙點點頭,楊元演善戰是肯定,但要說他是名將,那就不應該在安寧宮一系無將敢與之野戰的情況下,圍金陵數月而不下了。

  通常說來,即便安寧宮在情勢最危急之時,是有可能會讓善擅城壘的徐明珍親自進入金陵坐鎮,但楊元演再拙於攻城,其水準也應該在普通將帥之上,何況還有王文謙這樣的人物輔佐?

  在野戰都無人能敵,率領有淮東虎賁之謂的楚州軍,進攻一座人心惶惶、心思各異、內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願意接應、糧草斷絕的城池,不應該那麼困難。

  然而既定的歷史進程中,楊元演就是沒能將金陵城攻下來,說到底楊元演強在其梟勇好戰之上,有天祐帝楊密遺風,但他並不得楊密的喜愛,性情暴戾,好大喜功、剛愎自用,乃是他最大的缺點。

  韓謙估計在金陵戰局接下來的演變中,便會將他性格中的缺點放大出來,終使他兵臨金陵城下而不得進。

  不過,馮繚倉促趕回龍牙山,比起討論信王及楚州軍在金陵的勢態,他更擔心韓謙繼續留在龍牙山服喪守孝,恐怕不用多久就真要被岳陽徹底邊緣化了。

  大楚支離破碎,岳陽錯綜複雜的卻是人心,聽馮繚說及承運殿議事的諸多細節以及潭王楊元溥事後沉默的反應,韓謙心裡暗暗一嘆,心想能真正理解父親凜然為民情懷的人總是太少。

  太妃王嬋兒不會理解。

  他大伯、二伯不會理解。

  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一干人不會理解。

  鄭榆不會理解,而鄭暢、鄭暉二人在亂世將臨時心裡想得更多或許還是鄭氏宗族;這或許是前朝晚期近百年來軍閥亂戰在他們內心最深處所形成的烙印,個人的力量實在有限,都無力保全一方水土,只能儘可能讓自己的宗族在波瀾詭譎的世事變化中先生存下去。

  沈漾或許也有保一方平安的心思,但終究是太消極了,也或許與父親一樣,在不得已之時只能暫時將希望寄託在以往並不看好的信王身上吧?

  李知誥調任鄂州刺史這麼重大的事情,楊元溥都沒有詢問敘州的意思,除了太妃、鄭家、信昌侯府眾人發揮作用以及楊元溥自身之外,韓謙相信剛與楊元溥成婚的清陽郡主,對敘州的態度也應該發生搖擺了吧?

  韓謙突然發現,這種種微妙的變化,他完全感到不到有絲毫的意外,彷彿理應如此。

  有這些變化才是正常的,沒有這麼變化才是不正常的,或者說他被蒙弊住了。

  為了更精準的掌握岳陽眾人的人心,韓謙又將信王斬殺徐渚信息傳來後岳陽各方面的反應細問了一遍,見田城、高紹、楊欽隱然有著掩飾不住的憤怨,淡然笑道:「人心都會變化的,這世間誰都不欠著誰的?倘若有朝一日,我不能給你們庇護,你們也無需戀棧不去?」

  見韓謙一副清風任過林崗的淡定樣子,馮繚卻是急切,說道:「大人就算無慾無求,要在這窮山惡水間守這一片靜土,但李知誥被調去守鄂州,換柴建出任邵州刺史,到時候必然也會折騰我們,極大影響到敘州的發展。」

  從去年九月起,敘州不計成本投入錢糧,拓寬雪峰山驛道,就是想著打通敘州經雪峰山往邵州,繼而往衡州、永州、潭州延伸的商路。

  目前鄭家與信昌侯府所主導的應對之策,明顯是一個政治上的分肥,鄭家重點還是經營黃州及周邊地區,需要岳陽往黃州進行資源傾敘州,將李知誥調往鄂州,也能相當程度上庇護黃州不受東南方向的威脅;信昌侯府將李知誥調往鄂州,除了分李知誥的兵權之外,同樣又將邵州、衡州當成地盤經營的意味在。

  真要叫他們的圖謀得逞,怎麼可能對敘州沒有影響?

  所有的事情,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楊元溥或許已有以人主自居的心思,除非發生大的變故,要不然的話,對敘州這邊的感激之心只會日益淡薄,甚至楊元溥內心深處會有意識的逆違韓謙對他的影響也說不定。

  馮繚是從少年時期經歷過來,知道楊元溥這個年紀天然有一種對抗一切、打碎一切的衝動,儘管有時候這一切是他的依賴與寄託。

  針對這種變化,馮繚覺得韓謙怎麼都應該有所行動了,而不能真就坐看敘州被徹底的邊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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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7 00:2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九章 歸鄉

  馮繚待要給田城、高紹、楊欽他們使眼色,叫他們勸說韓謙拿出針對性的行動,這時候山下傳來一片喧嘩聲,似有人想闖進來,但被守在山下的侍衛攔住。

  馮繚、田城他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等了一會兒,看到今日在山下當值的林宗靖領著兩名身穿便服的青年登上山來。

  田城認得這兩人,都是左司子弟出身的州營隊率。

  田城眉頭微蹙,這兩人應該在黔陽營伍之中率領部下將卒進行緊張的訓練與備戰,夜裡還應該參加讀書班,沒想到他這幾天趕到龍牙城沒有回黔陽盯著,都黔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令這兩個在編的隊率竟然連兵服都沒有穿,而身穿便服一路無礙的直接闖入龍牙山。

  田城剛才聽山腳下的動靜頗為不小,似有不少人聚集在那裡要直接闖上山來,但被山下崗哨上的侍衛攔在山下,只有兩人作為代表被林宗靖帶上來見他們。

  田城銳利的雙眼盯住二人,面帶的沉聲質問道:「施績、魏常,你們這怎麼回事?是誰同意你們離開黔陽,到龍牙山來了?」

  施績、魏常隔著田城、高紹、馮繚等人,朝韓謙這邊撲通跪倒在地,懇聲說道:「我等想要離開敘州,過來懇請大人恩準!」

  「你們是要造反不成?」田城臉色黑下,嚴厲的盯住兩人,質問道。

  施績、魏常乃是左司子弟出身,資質不錯,又有過人的刻苦與堅韌,他還打算加以提拔任用,沒想到這節骨眼上,這兩人竟然想要開小差離開敘州,而且還越過營指揮使與他,直接闖到龍牙山來見韓謙。

  他要是還和顏悅色的詢問原因,那軍紀何在,軍法何在?

  田城根本不想讓施績、魏常解釋什麼,便要示意跟著他上山的隨扈將這兩人拿下來,押回黔陽嚴厲處置。

  除了施績、魏常二人,山下還有不少人鬧事,不進行整肅,州營上上下下,不就將軍令、軍紀當成兒戲,還能有什麼戰鬥力?

  「稍安匆躁,」韓謙示意田城、高紹他們讓開道來,他走下竹榻,走到施績、魏常二人面前,說道,「我記得你們,你們是隨我到敘州的,但你們的父母親人都還留在金陵。你們是要回金陵去尋親人?」

  韓謙這麼一說,田城、高紹、楊欽、馮繚等人都恍過神來。

  籌謀削藩戰事之初,韓謙將左司最精銳的力量,包括斥候、探馬、匠師以及十四歲到十八歲之間的左司子弟在內,差不多近八百人都帶入敘州,其中以左司子弟人數最多,高達五百人。

  有相當多的左司子弟,本身就是進入敘州的左司斥候、匠師的子侄,他們有家人留在敘州,他們的心思從一開始就比較穩定。

  在武陵軍縮編回州營規模,韓謙就叫馮繚將這些子弟先甄別出來,優先促成他們徹底的融入敘州,也通過各種辦法、渠道,將他們留在金陵的家人接到敘州來,或者想辦法將他們留在金陵的家人聚集到蘭亭巷附近。

  在金陵事變時,馮繚、趙無忌頗為及時的將上千人遷回到敘州,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留在敘州的左司斥候、匠師及子弟的親族,但也有相當一部分左司子弟,其父母親人都留在金陵。

  削藩密謀公開之後,這些左司子弟也都能心思安定的留在敘州,但他們心裡更多是將這事當成異鄉任職,內心深處總是將父母所在的地方視為人生牽掛不去的故土。

  施績、魏常二人是左司五百子弟裡的佼佼者,但恰恰他們的父母姊妹都還留在金陵,以往他們都能安心留在敘州任職,但誰能想金陵事變,大楚頃刻間分崩離析?

  開始他們還沒有那麼擔心,以為桃塢集軍府所剩兵戶徵集起來,猶是一支不容小窺的戰力,到時候所有兵戶都撤入秋湖山,他們的家人也應該受到保護。

  誰曾想到信昌侯李普那麼輕易就放棄秋湖山,在撤往潤州過程中,無論給龐大而緩慢的兵戶眷屬隊伍提供足夠的保護,致使上萬人婦孺被安寧宮俘獲,當成逆軍斬首。

  那時候施績、魏常心便糾成一團,當時他們身在數千里之外的敘州,對遠在金陵的家人完全照應不到,只能期待家人饒幸逃過大劫,撤到潤州能安全起來。

  直到信王用信昌侯為餌重挫南衙禁軍的消息傳到敘州,他們便再也坐不住。

  由於韓謙對家兵子弟及左司子弟的教導,完全有別於傳統的軍隊武官培養,要全面、深入得多,以致施績、魏常等青年武官雖然才是低層的隊率,卻已經具體一定的時局形勢分析能力。

  他們幾個父母家人都在金陵的青年武官這些天聚集起來,討論過覺得以信昌侯李普的尿性,完全有可能將三四萬家小都拋棄掉,僅僅率三千精銳將卒與楚王軍分道揚鑣,繞過金陵城,從金陵城西的長江南岸尋找機會登船,逃回岳陽來。

  那樣的話,他們的父母家人就會徹底淪為棄民。

  又因為青壯年都被抽空,剩下的人都以婦孺為主,沒有哪家勢力會接收,即便不會直接死於刀兵之下,也會死於飢餓跟寒冷!

  施績、魏常與一些父母家小在金陵的子弟商議,便決定一起離開敘州,返鄉尋找父母家人共渡難關。

  雖然堅持軍紀不容有違、治軍心硬如鐵的田城,聽施績、魏常噙淚陳情,也是動容,不忍再說嚴厲的話。

  「你們大可以一走了之,為何冒著會受軍紀懲處的風險來跟我言別?」韓謙站在山間,看著施績、魏常二人,他們十七歲時隨自己到敘州,轉眼間已經三年時間過去,他們已經從稚嫩的少年成長為堅毅的青年。

  「老大人為國為民,身受暴刑慘死,大人也於我們有教導之恩,施績、魏常是心念父母親人,但真就這麼走掉,一生都會有愧於心,」兩人懇聲說道,「大人要以軍法治我等,我等也心甘情願受罰,只願大人罰過我等後,哪怕是受杖刑後只能保留殘廢之軀,也希望大人能允許我們歸鄉。」

  「山下那些人也是這樣的心思嗎?」韓謙問道,他沒有讓施績、魏常代其他人回答,吩咐林宗靖將其他人都放上山來。

  連同施績、魏常在內,一共三十六人走上山,單膝跪在韓謙面前,說道:「我等有違軍紀、擅自離伍,甘願受大人責罰!」

  「高紹,著兵曹革去他們的軍職吧,其他處罰就算了吧。」韓謙吩咐高紹道。

  田城任司馬及州營兵馬使,與楊欽負責州營的日常訓練及指揮;高紹任州司兵參軍,負責募兵、兵籍管理、武職升貶以及軍紀賞罰等事。

  搞清楚施績、魏常等三十六人開小差脫離營伍的初衷,田城、高紹他們也不忍心真嚴厲處置他們,或許將他們革職驅逐出敘州,才對得住他們對父母親人的赤誠之心吧?

  「多謝大人,倘若無望回敘州,但願來生能給大人當牛作馬。」施績、魏常等人齊聲說道,狠狠的叩了幾個響頭,便要起身下山去。

  「等著,」韓謙喊住他們,說道,「當年是我將你們帶到敘州,我今天有責任送你們回金陵!」

  什麼?

  聽韓謙此言,田城、高紹、楊欽、馮繚都愣在那裡。

  即便是最明白韓謙心思、這時候幫韓謙收拾書卷的奚荏,也失手將懷裡的一捧書摔落在地,她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要在這時候與眼前這三十六名左司子弟去金陵?

  「大人!」馮繚焦急喊道。

  他倉促趕回敘州,是希望韓謙對岳陽人心的微妙有所動作,甚至韓謙直接到岳陽去,他都不會覺得奇怪,但絕不希望韓謙這時候去金陵。

  那是必死之局啊!

  特別是王文謙在荊襄戰事之後就已經注意到韓謙,一旦讓王文謙、信王知道韓謙到金陵,還不卯足勁將韓謙的皮都扒下來?

  金陵將徹底陷入安寧宮與楚州軍的混戰,韓謙帶著數十人或者三五百人回去,能做什麼?

  再說一定要盡人事,一定要努力將施績等人的父母家小接回敘州,將這一批年輕的赤誠武官留下來繼續為敘州效力,韓謙完全派一批精銳斥候過去。

  施績、魏常三十六人,要是能將父母家人都找到,頂多也就是百餘人,派一批精於潛蹤匿形的精銳斥候過去,帶著人隱藏山野、走偏僻小徑撤回敘州,並非沒有可能。

  需要韓謙個人跑過去做什麼?

  難道敘州的局勢、岳陽的局勢,都不如施績、魏常等人的父母家人更重要嗎?

  「大人,施績、魏常斷不敢讓大人如此犯險,我們身死事小,讓大人犯險,我們死也難以心安啊!」施績、魏常轉身跪下,苦勸韓謙放棄親自送他們回金陵的念頭。

  「我也不全是為你們,那麼多的兵戶及家小能聚集到桃塢集軍府,主要是我與我父親的一篇《疫水疏》。此外,要是坐看金陵殺得血流成河,伏屍百萬,他父親他在九泉之下一定難以瞑目吧,」韓謙從懷裡掏出父親受刑前留給他的血書,負手身後說道,「雖然錯亂的時局,我也深感無力,或許此去可能無法再回敘州與諸位相見,但我要是不去盡一下力,不去直面我父親的遺願,這事恐怕將成為我積鬱一生而難解的心結。」

  「什麼,大人以為安寧宮與信王一戰,真能殺到血流成河、伏屍百萬的程度?」馮繚、田城震驚問道。

  南北朝金陵便是六朝故都,經前朝數百年發展,當時作為升州的金陵城及屬縣就已經聚積上百萬人口,天祐帝奪升州比較快速,民生受傷害不大,後續大楚定都金陵,人口進一步聚集,可以說江淮半世繁華皆在金陵。

  要是金陵血流成河,伏屍百萬,這差不多意味著金陵會被徹底的摧毀掉。

  信王如此犀利的重創南衙禁軍,斬殺安寧宮大將徐渚,楚州軍攻打金陵城真會這麼艱難,戰事真會膠著到伏屍百萬的程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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