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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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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9 19:55: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章 實地

  韓謙說道路有被大小沖潰之憂,楊護斷然不會因為韓謙的一句話,就被牽著鼻子走,當下便與洗射鵬邀富耿文、韓成蒙趕往老鴉嶺河壩建設選址實地勘察一番,以驗證韓謙所言虛實。

  安吉祥是奉旨送太后賜禮來了,自然是不能去湊這個熱鬧,要隨韓謙先渡江去辰中城。

  韓謙也是照著規矩,安排負責禮曹及驛傳等事的馮翊陪同楊護、洗射鵬、富耿文、韓成蒙四人去老鴉嶺。

  辰水河谷北面的山嶺,乃是武陵山脈往東延伸入辰州境內的支脈,山嶺層層疊疊。

  其中以高椅峪所在松風嶺山勢最為崎嶇、險峻,南北走向,峰奇崖陡、深溝如淵,往西便與盤龍嶺北部的山梁交錯在一起,也自然構成思州東北部地區與辰州的分界。

  松風嶺的地形,與辰水南岸的龍牙山相似,東西延綿六十餘里、南北綿延逾五十里的龍牙山,其西部的山形也是格外險陡,自然構成敘州與思州的分界。

  而從松風嶺往東,也是一道道山丘嶺崗起伏,但地勢相對要平緩許多,最高峰甚至都只有松風嶺主峰的三分之一高,也是辰中縣在辰水河谷北部重點開發的區域。

  在這個區域目前暫時劃出五個鄉巡檢司,利用新修的北岸驛道,將這五個鄉銜接起來,老鴉嶺所在便是其中之一。

  進入老鴉嶺鄉的範圍之內,驛道主要修築在地勢較低的河谷平原之上,沿辰水有一些村落分佈。

  有一座南北向的淺谷從北面的山嶺深處,延伸到辰水北岸的驛道前。

  韓成蒙他們勒馬駐足在谷口,看到淺谷裡有一條近十丈寬、但河床在初秋時節便已差不多乾涸見底的溪河,從一座木橋下流入辰水之中。

  韓謙所說有的河壩就是在這條溪河的上遊方位,一亙垮塌,木橋及前後的驛道都會受到大水的衝擊——這一段驛道也用拒馬封鎖起來,道旁豎有危險禁行的標識。

  有一條新修的道路,沿著溪河的東岸,直接拐入淺谷的深處。

  馮翊帶著楊護、洗射鵬、富耿文、韓成蒙,在扈從的簇擁下,折往老鴉嶺深處行去。

  這時候韓成蒙等人更能清晰的看到淺谷之內的地形。

  在兩側山嶺的夾峙下,淺谷大約有五六百步開闊,但由於溪床很淺,淺谷裡到處都有流水沖刷過的痕跡,沒有辦法進行耕種。

  看沿路分佈的一些工地,再結合馮翊的介紹,辰中縣有意在上游建一座溢流堰,調節這條名為青竹溪的河流,在豐枯期的水位。

  這樣的話,溢流堰下游這段長近十里的淺谷,才有疏濬河道、修建堤壩的價值,後續還將有開墾三四千畝良田的潛力。

  更不要說溢流堰建成後,水流穩定,下游沿溪岸才能夠建造更多利用水力作業的工坊。

  這也是辰中縣在辰水北岸今明兩年重點建設的區域之一。

  富耿文對這些多少還感點興趣,但在楊護、洗射鵬二人的催促下,眾人很快便趕到河壩修建工地。

  這是一處地形更狹窄、開口不足十丈寬的山谷隘口,溢流河壩也大體建成。

  溪河在這裡被攔腰截斷,下游幾乎斷流,河壩之上卻攔截出高出平地近五六丈的懸湖來,而往隘口往裡,波光潾潾,葫蘆形的湖面差不多有上千畝之廣。

  看到這一幕,富耿文、韓成蒙都相當的震驚,看沿湖有不少被淹沒的樹木,還從水面下露出樹梢來,都證明這是一座剛剛被攔截出來的大湖。

  陳景舟到廣德府出任知府事,富耿文見廣德府的形勢發生微妙的轉變,便借到吏部述職的機會,趕到金陵,得知政事堂重新啟用湖南行省,並在行省專設一司管轄西南諸羈縻州的事務,都沒有等他特意去活動,吏部先找上門詢問他的意願來。

  重新啟用湖南行省,所用之人,如黃化、吳尊、陳凡皆是江東世家宗閥的代表人物,就延佑帝及政事堂諸公的意思,也是想著東西互制,既然世家,又避免世家過度坐大。

  富耿文想著從廣德府脫身,便順勢接受了新職,與原本就是湖南行省屬吏、一直都沒有在中樞六部司院謀差遣的韓成蒙,馬不停蹄的第一時間趕到敘州來。

  不管是道聽途說也好,還是從安吉祥等人嘴裡聽聞,富耿文自詡對西南諸羈縻州還是有些瞭解的,但隨隨便便看到一座這麼大規模的人造懸湖出現在面前,他多少有些發蒙。

  「就是這座河壩建造出了問題,」馮翊以一副極瞭解情況的姿態,跟楊護、洗射鵬、富耿文介紹道,「上個月初,河壩中部便出現多處滲漏點,整體結構不穩定,發現這個情形之後,很快就將下游修造河堤的工匠都撤了出去,將道路都封鎖起來,禁止人畜進入——沿路過來你們也都看到遺棄的工棚。要是能挨上一個兩月,等入冬後雨水減少,水位降下去,才有可能組織匠工修繕,但也保不定河壩什麼時候會垮塌,而一旦垮塌,上千畝的湖水洩傾而下,被沖毀的絕不僅僅是下游的那座木橋。」

  從下游溪谷撤出以及滲漏的情形看,河壩出現問題絕非一兩天的事情,

  不過,在楊護的眼裡,整件事絕非巧合這麼簡單,只是他又看不出破綻出在哪裡。

  冒險通過這段危險驛道?

  看馮翊嘴角露出一絲不明意味的淺笑,楊護心裡微微發寒,就擔心他說服洗射鵬冒險通過這段驛道時,河壩恰恰就「極湊巧」的垮塌了。

  他敢冒這個險,洗射鵬敢冒這個險?

  再說了,懸湖水位高差將近五丈,河堤攔截的又是上千畝之廣、不知道多少深的湖水,看著就叫人提心吊膽。

  「諸位大人,是先隨我去辰中跟韓謙、安大人碰面呢,還是怎麼說?」馮翊見富耿文、楊護等人擔心害怕的樣子,笑嘻嘻的問道。

  這河壩是沒有徹底修成,原本在別處還有一條臨時引水渠,能將溪谷裡的水從西側的峽谷裡引流出去,但上個月就提前將引水渠填上,懸湖水庫開始蓄水,幾場秋雨一下,懸湖便成。

  韓謙想的就是辰州番營過境,能有藉口嚇阻到他們。

  不要看河壩上方的湖面極其開闊,但河壩

  所實際承受的壓力,只跟水位高度有關。

  而河壩外側看有五丈高,但內側座落在一截斷層巨岩上。

  之前青竹溪流經這裡,形成三丈餘高的迭流,內側水位的實際深度只有六米。

  整體來說,這條河壩的修築難度不高,即便提前蓄水,也沒有什麼危險。

  不過,不要說水壓與水深的關係了,河壩所處的石隘地形,楊護、富耿文、洗射聲都完全不知道細節,韓謙還真不信嚇不住他們。

  楊護看向富耿文、洗射鵬,他趕到金陵請旨就拖延了兩個月,他們要是不敢沿北岸驛道西進,一旦耽擱下來,誰知道韓謙及敘州眾人後面還會想出多少妖蛾子出來。

  而且擔心北岸驛道會受大小衝擊不敢走,從辰陽調戰船過來走水路繞過去也不現實。

  畢竟大水沖洩下來,會在辰水裡形成極大的浪湧,辰州所造的中小型排槳船,很難抵擋大的浪頭衝擊。

  等從下游調過來,先渡辰水到南岸,從南岸驛道繞過來,多渡兩次江,耽擱三四天?

  馮翊不吭聲,韓成蒙也有意避嫌沒有湊上去。

  楊護、洗射鵬、富耿文三人商議片晌,最終還是決定由洗射鵬率番營精銳今晚先在北岸駐營,著楊護、富耿文、韓成蒙三人先隨馮翊渡過辰水,去辰中跟韓謙、安吉祥會合。

  他們心想安吉祥代為陛下,富耿文代表湖南行省,韓謙怎麼都不可能做得太過分、太明目張膽……

  …………

  …………

  安吉祥先隨韓謙到辰中,待馮翊與楊護、富耿文及韓成蒙過來,天色已暗下來,一直在等到韓謙特意安排的夜宴過後,住回到驛館裡,才有機會問楊護、富耿文到老鴉嶺修壩現場實地勘察後的具體情況。

  「河壩懸高五丈有餘,積湖千餘畝,壩體中部有多處滲透,也非近日才出現的問題,下遊人畜都已經撤空。辰州番營要走這段路,確有可能會發生什麼意外,而一旦發生意外,有些事真就難說了。」富耿文蹙著眉頭,跟安吉祥說道。

  對富耿文在安吉祥面前的說辭,楊護是難以滿意的,他更希望富耿文能直截了當的指出韓謙居心叵測來。

  不管楊護滿不滿意,富耿文他只能這麼說。

  重新啟用行尚書省,並設都護司管轄西南諸羈縻州事,朝廷加強對西南諸羈縻州特別是敘州的意圖,是不言自明的。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即便陛下對黔陽侯猜忌極深,種種措施皆是要制衡住敘州,但陛下內心深處是真希望敘州有變,還是希望敘州沒有變?

  富耿文十八歲起就在縣裡為吏,迄今已經有十三四年的歷練,也早就悟透這裡面的不同與微妙來。

  在廣德府時,幾乎所有世家宗閥都為尚文盛的死群情洶湧,他也是身不由己配合從事。

  不過,這時候,在黃化這些人物沒有給他直接施加壓力之前,又沒有確鑿的證據,他怎麼都要先想著平息事態,才有可能對他自己更為有利。

  他隨意捕風捉影的激化事態,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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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9 19:55: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夜色

  「老太爺在金陵身體可還安好?」

  先送安吉祥、富耿文、楊護等人去驛館休息,但韓謙將韓成蒙留在宅邸裡說話。

  不管怎麼說,韓謙與韓成蒙乃是堂兄弟;當初對外宣佈,也是韓謙與老太爺、韓道昌、韓鈞合謀用計賺顧芝龍,表現得韓家人親密無間。現在韓謙將韓成蒙單獨留下來話家常,安吉祥、富耿文等人不能說半個不是。

  「老爺子身體還算可以,只是已經不怎麼出宅子走動了,在金陵城裡也僅有富陌等有限的幾個老大人,會著人遞個話什麼……」

  韓成蒙說起老爺子韓文煥,除了身體狀況外,也在話語間將尚文盛刺殺案對韓府的潛在影響暗示出來。

  韓謙微微蹙著眉。

  宣歙兩州自前朝設宣歙節度使府以來,兩州的世家宗閥在百餘年來的交融中形成錯綜複雜的聯繫,老爺子原本可以說是宣歙世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但實際上也不可避免受到征奴編伍及後續一系列事件的影響,被宣歙世家孤立起來。

  見韓謙沉吟著不說話,韓成蒙接著又趕緊解釋他這次會到敘州的緣由:

  「原湖南行尚書省的官吏,在陛下登基後,差不多都填入六部院司任職,老爺子說京裡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這段時間我便一直都閒在金陵,沒有到六部任職,想著謀個外放的差遣,卻不想陛下這次又突然決定啟用行尚書省,我便被差遣過來了——卻是維閻一直留在邵州,沒有變動。」

  「哦,你這多少也算是有些身不由己啊。」韓謙點點頭說道。

  他之前還好奇韓成蒙為何要湊過來,之前當著安吉祥等人的面也沒有細問。

  這會兒問及,卻沒想到是韓成蒙一直拖延沒有謀到處放的差遣;等到湖南行尚書省重新啟用,他當時正式的官銜還掛在行尚書省,就這樣又直接捲了進來,也算是無妄之災。

  韓謙琢磨著韓成蒙話裡的意思,暗感老爺子對金陵當前的洶湧潛流還是有所警惕。

  要不然的話,喬維閻、韓成蒙留在六部任職,怎麼都要比外放州縣強。

  不比後世,當世不要說那些偏遠州縣或瀕臨敵境、處境危險的州縣了,即便是相對較繁榮的浙南、浙西、江西的縣城,也是滿地的污水橫流、蠅蟲成堆。

  說起疫病,更是人人自危。

  辰中不要看城小,但各方面的城市管理,在當世已經可以說是頂尖水準了。

  除非是將金陵視為是非之地,要不然的話,怎麼都是留在六部院司任職,是更合適的選擇。

  當然韓成蒙話裡說只有他與喬維閻想著離開金陵,韓謙也能聽明白。

  韓家他這一輩,除開他與韓鈞、韓端算是三房嫡長子外,庶子、嫡女婿、庶女婿還有八人,更不要說是血緣關係再遠一層的遠堂兄弟以及其他韓氏族人了。

  很顯然,就算老爺子再憂心,但也不會所有人都能真正意識到韓家在當前的如日中天之下所存在的危機。

  這也是人各有志。

  韓謙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將宗族的責任背到自己的身上了,事實上他一直以來都是韓族的背叛者,至少在此時,他也沒有什麼特別要對韓成蒙以及在邵州任職的喬維閻要說的。

  這時候郭榮通稟走進來。

  看郭榮一身風塵僕僕的樣子,韓成蒙也不知道他從哪裡過去,趕緊站起來給他見禮,也好奇的打量著這個跟安寧宮有諸多糾纏、最終卻投效到韓謙麾下的人物。

  也恰是這個,京裡很多人認為並不能因為譚育良以前跟韓謙對抗過,就斷定譚育良在思州領導的暴動跟敘州沒有牽連。

  總之,思州民亂跟敘州有沒有牽連,處在一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階段。

  「韓公子這次跑到敘州來,也算不辭萬里之遙啊……」郭榮朝韓成蒙拱手行禮道。

  他以往沒有跟韓成蒙打過照面,但剛才在外面聽侍衛說韓謙留韓成蒙、馮翊、高紹等人在廳堂說話。

  削藩戰事初期,韓成蒙、韓建吉、喬維閻三人就到三皇子楊元溥麾下任事,代表韓家徹底投向三皇子,但他們之前還沒有到敘州來,這是第一次過來。

  當然,郭榮話裡多少有些譏諷的意味,是說金陵重新啟用湖南行省箝制敘州的意圖太明顯,韓家還硬湊進來插一腳。

  韓謙笑著跟郭榮解釋韓成蒙之所以過來的緣故。

  郭榮微微一怔,算是為他剛才的莽撞之言致歉。

  見郭榮沒有再說話,韓成蒙也知道他該告辭了,站起來說道:「天色不早,我先回驛館休息,不打攪你們議事了。哦,對了,一路過來,有幾次提及廣德府事,聽富耿文話裡多多少少有些身不由己的牢騷之意……」

  韓謙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送韓成蒙出院子裡,才與郭榮、馮翊回屋。

  「韓成蒙卻跟韓家其他子侄不大一樣呢。」郭榮跟韓家其他小輩沒有過什麼接觸,但韓成蒙剛才的話裡,提醒這邊的意思很明顯。

  「富耿文的態度,是否可以做做他的工作?」馮翊問道。

  「富耿文年紀輕輕,便學會十足的奸滑,只要確保他不會給我們製造麻煩便成。」韓謙說道,富耿文那邊要做工作,但他也不能投入太大的精力。

  「朝廷重新啟用湖南行省,對敘州來說未必就是壞事。」郭榮說道。

  「話是這麼說,但渝州三五天內不大可能會有什麼動作,而我們也就只能將辰州番營拖延三五天,這事情還是麻煩啊!」高紹皺著眉頭說道。

  重新啟用湖南行省,黃化等人到任後,是會對敘州加強箝制。

  而敘州真有什麼異動,湖南行省應變也能就近以最快速的進行應變,不像以往周邊諸州會存在種種顧及、彼此間又沒有統屬關係,必需先派人請示朝廷才能處置之。

  不過,話說回來,敘州本來就沒有異心,只要黃化等人沒有惡意激化矛盾的險惡用心,重新啟用湖南行省,實際是在敘州與大楚朝堂之間增加了一層緩衝。

  除開這點,當前最大的困難,即便是將辰州番營多拖延三五天再進入思州境內,也並不能解決他們的燃眉之急。

  渝州那邊搞事的速度,不可能有這麼快。

  這也是當世通訊不變,特別是敘州被山川地形阻隔最大的問題所在。

  就算渝州已經在婺川縣搞事了,

  等消息傳回來,最少也是五六天之後了。

  「盤龍嶺有什麼最新的消息傳回來?」韓謙問高紹。

  「楊行逢昨日想進攻紅鯉寨,被譚育良之子譚城用火攻阻止,死傷近二十人,州兵又撤回到山下……」高紹說道。

  通過刁瞎子等人,敘州這邊能替起義軍因地制宜所想到的戰術,都已經可以說無不用其極。

  不過,問題在於思州兵過一年多時間裡在進攻婺僚人番寨時,也得到極大的鍛鍊,起義軍在戰術上的創新,又或者說因地制宜用計謀,目前只是暫時將思州兵阻止在山下,卻沒能重創思州兵。

  另一個問題就是起義軍將所有的婦孺都聚集到幾個核心寨子裡,譚育良並沒能說服董泰、張廣登、浪三刀等其他起義軍將領同意將婦孺疏散到盤龍嶺更深處去。

  韓謙希望起義軍組織數百精銳戰力跳出思州兵的包圍圈打游擊、在外圍持續擴大影響的戰術、戰略設想,也沒有辦法得到實現。

  譚育良目前是起義軍的首領,但起義軍將卒普遍反對與婦孺分離,對游擊戰術思想也很陌生,這也就不是譚育良能獨斷擅行的了。

  而照起義軍當前的心態,主要都想佔據著幾座易守難攻的核心寨子,跟圍剿兵馬打攻守戰。

  當然,這也是傳統戰術思想的影響及延續。

  其實,即便思州兵不夠精銳,這也是有大問題了。

  起義軍老弱婦孺兩萬多人被困盤龍嶺裡,這麼多人吃喝拉撒,一兩個月能堅持,圍困三五個月之後、外圍的包圍圈越來越緊密,起義軍與外界的聯絡被切底切斷,後續物資供應如何保障呢?

  敘州不能直接掌握起義軍,而通過譚育良、刁瞎子對起義軍的影響也受到限制,沒有條件對起義軍將卒進行普遍的戰術及指揮培訓,營伍體系也沒能理順過來,情況就多少有些過退維谷。

  韓謙站在案前,沉吟片晌,便神色凝重的鋪開紙墨草擬命令,遞給高紹說道:「調駐守龍牙城、臨江縣的第二步營、第三步營以及駐守岩雞寨的第二水營,明天午前趕到辰中接受調遣!」

  為控制軍費支出,州營編馬騎兵及水軍總計七個營,每個營編四百戰兵。

  之前除了兼領侍衛之事的騎營常駐辰中外,就只有一半個月前集結起來,由奚發兒、韓豹等人負責集訓的八百寨奴兵駐紮在南面的龍牙山北城軍營裡——之前駐守辰中的一營水軍,也在一個月前被韓謙調到黔陽與辰陽之間的岩雞寨去了。

  現在韓謙將南面駐紮龍牙城及臨江縣的兩個步營調過來,以及將之前調到岩雞寨的第二水營調回來,辰中縣的戰兵將增加到一千六百人,外加剛剛編伍完成、能走隊伍但還沒有發放兵械的八百名寨奴兵。

  「硬搞?」馮翊問道。

  「辰州提防敘州,此時辰州番營一千精銳戰兵入境,敘州提防著他們一點,又有什麼說不過去的?」韓謙說道,「你明天早上去見富耿文、楊護、洗射鵬,便說我要親自統領兩千兵馬,護送他們過境去虎澗關,還要請安吉祥隨行,欣賞欣賞辰水兩岸的風光——今天夜裡,你們將兵械發放到寨奴兵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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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9 19:56: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二章 接手

  歷經這些年的錘煉,洗射鵬早就不單單是當初那個只知捉刀上陣血腥廝殺的莽撞武夫了,心裡也極清楚率部踏入辰中之前,父親多次叮囑「拿捏好分寸」的用意所在。

  說實話,現在能箝制住敘州野心的,也只有朝廷這座大山,但朝廷顯然現在也絕不會希望西南輕易發生什麼動亂的。

  這也是富耿文在沒有拿到直接證據,會偏向敘州說話的關鍵。

  距離金陵不到二百里的廣德府,倘若發生動亂,震動是極大,但就近集結精銳禁軍予以鎮壓,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且不管韓謙在大楚的聲望如何,也且不管韓謙兵謀用策是何等的神鬼莫測,僅僅是單純想要鎮壓西南動亂的麻煩及複雜程度,就足以叫無數人愁白頭。

  千百年,中央王朝為什麼都會選擇在西南地區設立羈縻州,為什麼要將刺史、縣令等這些關鍵官職授給當地的部族首領並允許世襲?

  這一切不就是鞭長莫及嗎?

  以往西南地區發生動亂,即便暴亂首領得勝,只要不威脅朝廷所直轄的經制州(正州),朝廷絕大多數時間都會在事後予以承認,輕易絕不會派兵進剿、鎮壓?

  這一切不就是鞭長莫及嗎?

  一千年多年來,有限的幾次進剿,也都發生中央王朝武備極盛之時。

  說實話,洗射鵬心裡也清楚,辰州目前之所以能得到陛下及多數大楚朝臣的支持,主要也是太多人對韓謙個人的忌憚。

  要不然的話,以大楚當前內憂外患都沒有解決的狀況下,西南諸羈縻州打成花,大楚都會選擇袖手旁觀。

  當然,這裡面牽涉到的因素太多、太錯綜複雜,也決定了朝廷對辰州的支持是有限度的。

  退一萬步說,韓謙真要大動兵戈,直接出兵吞併辰州、思州、業州後建立藩國,延佑帝及朝堂眾臣一定會下決心派兵進剿嗎?

  不管怎麼說,韓謙割據西南,對大楚朝廷及延佑帝個人的威脅,怎麼都要小過韓謙直接在大楚的腹心之地廣德府搞事。

  在大楚沒能解決內憂外患之時,韓謙真要冒險行事,延佑帝還真有可能捏著鼻子先認下來再說。

  雖然臨時駐營地距離辰陽城不過三十餘里,但畢竟是在辰中縣境內,洗射鵬在大帳裡翻來覆去,一夜都沒有睡踏實,也沒有確定怎樣才算是拿捏好分寸。

  規矩嗎?

  規矩有時候也不是不能改變的。

  天邊剛露出魚肚白,他便翻身起來,走到江堤上,盯著上下遊方向,就擔心有成百上千的戰船從薄霧深處殺他們措手不及。

  照規矩,普通舟船是可以隨意進出辰水的,等到目的地碼頭再進行報備。

  不過,即便有詔書,辰州的武裝兵船,想要入境也要事前知會敘州。

  是從辰陽調一批渡船過來,還是等韓謙這邊安排,洗射鵬也只能連夜派人去見父親、大哥洗射聲徵詢意見,但做不了什麼決定。

  洗英遣人過來,也只能說先徵詢韓謙的意見,再做決定,現在朝廷有安吉祥、富耿文等人在敘州,相信韓謙並不敢太明目張膽。

  洗射鵬等到天光大亮,見南岸還沒有什麼動靜,他便雇了一艘當地的烏篷船,帶了數名扈衛渡過辰水,進入辰中城,進驛館去找安吉祥、富耿文及楊護詢問具體的安排。

  馮翊也就比洗射鵬早一腳趕到驛館,在院子裡看到洗射鵬進來,熱情的招呼他一起登堂入室:「我正要找人去請洗都將軍呢,你過來正好,我們一起去見安大人、富大人。」

  見洗射鵬將信將疑的猶豫樣子,馮翊心裡直覺好笑,也不知道這幾年到底發生什麼了,叫這個當年清醒著接斷骨都咬牙不吭一聲的漢子,竟然變成這般樣子?

  待安吉祥、富耿文、楊護、韓成蒙都召集過來,馮翊便正式代表韓謙、代表敘州,通報對辰州番營過境之事的安排:

  「十數艘渡船午前便能趕到辰州番兵臨時駐營處,那裡往東回走四五里,便有渡口能供將卒登船,然後分批運到東西的黑龍津口上岸。對思州民亂,我家大人昨天夜裡也召集眾人商量了許久,考慮到盤龍嶺民亂甚烈,思州兵多次進剿都受挫,洗都將率部過去,也未必就一定能競功而歸。到時候稍有不慎,戰火或會波及敘州。討論來討論去,我家大人決定親自領一千兵馬護送富大人、射聲將軍、少公子去虎澗關,到時候還要請安大人同行做個見證,省得有人說我敘州另有用心。得辰州相援,思州倘若能順利平息亂事,那自然是好,倘若力有不逮,我敘州有千餘精銳駐紮在高椅峪,到時候少公子再招呼一聲,動起來也快。」

  韓成蒙坐在長案後,默不作聲,他的身份也注定他不宜多話,除非他決定與朝家決裂,公然站到敘州這邊。

  楊護、富耿文看了安吉祥一眼,又看向剛進來的洗射鵬。

  「倒沒有什麼不可。」洗射鵬沉吟說道。

  親自領兵監視也罷,嚇唬也罷,敘州如此安排並沒有「踰矩」的地方。

  再說了,他要是與敘州兵一起行軍的勇氣都沒有,還不如當初就拒絕率部從辰中縣借道呢。

  「就這些?」楊護盯住馮翊問道。

  他此行金陵,也見識到太多人對韓謙是既猜疑又忌憚。

  他現在也有些破罐子破摔,心想著與其猜來猜去、防來防去,還不如讓韓謙的狼子野心徹底暴露出來,再看延佑帝及大楚群臣如何處置。

  要不然的話,實力太過弱小的思州,遲早會被敘州玩死。

  對韓謙親自率兵護送這事,洗射鵬沒有意見,內心深處都巴不得韓謙直接出手滅掉洗射鵬所部、徹底捅破天的楊護自然就更沒有意見,甚至都覺得敘州玩的小動作有些小了。

  馮翊哈哈一笑,表示當然不僅這些,說道:「少公子之前說過,擔心留在敘州作工的八百寨奴,受到暴亂影響,人心會受蠱惑而不穩,想著要將他們帶回敘州看押起來。當時少公子急著趕去金陵奏事請援,難以顧及這事,我家大人事後思量了一番,也覺得少公子說得實在有道理,便下令將這八百寨奴集中起來監管,著人訓練,叫他們知道怎麼守規矩,目前應該也應該勉強能用來排兵佈陣。這次會一併移交給少公子接手,希望能儘早平息思州民亂有所幫助。少公子要是這會兒有閒,便隨馮翊到南城外的軍營,接管這些人馬……」

  楊護臉有些發綠,急著想跳起來指著馮翊的鼻子罵他信口雌黃,當初明明是韓謙扣著不放人。

  「此前思州有工款未結算,八百寨奴兵編有精鐵矛六百支、直脊刀兩百支、革甲四百領、鐵扎甲二十領、兵服八百領、靴八百雙、盾牌兩百面,以及八百寨奴兵近兩個月來食宿用度,抵充工款綽綽有餘。多餘部分,我家大人也說了,算是敘州對思州的援助,只要富大人在奏稟朝廷時提及一下,叫陛下及朝中諸公知道敘州盡了心意便行……」馮翊說道。

  楊護臉色鐵青,他現在不單是要接手人心不穩的八百寨奴,而是要接手人心不穩、經過敘州初步訓練及裝備過來的八百寨奴兵。

  他能說不接手?

  就算是暫緩接手,照馮翊的意思,思州還思反過來倒貼錢糧給敘州,作為這八百寨奴兵的安置款?

  「要是少公子覺得有難處,繼續由敘州監管這些寨奴兵,也不是沒什麼不可以。」馮翊又說道。

  聽馮翊這麼說,楊護又猶豫起來。

  他這兩個月雖然都在外奔波請援,對盤龍嶺的戰事發展還是有所瞭解的。

  八百精壯寨奴兵,對當前兵力捉襟見肘的思州番營而言,實是極為珍貴的兵力補充。

  韓謙前後態度發生變化,說不定是屈於陛下及朝廷的威壓,放棄了對思州的不良居心呢?

  見楊護拿不定主意,富耿文問馮翊:

  「洗都將率辰州番營,與楊護一起去接管寨奴兵,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富耿文是不想激化事態,但安吉祥這時候不便直接插手這件事,他也得清楚他的職責所在。

  要不然等黃化、吳尊、陳凡等人正式到任後,他也交待不過去。

  「這是當然,」馮翊說道,「諸位及少公子有什麼情況不清楚,我這邊都會一一解答;要有什麼需要敘州配合的,也盡請提出來。」

  馮翊一臉的溫順,似乎敘州真就屈服於朝廷的威屈之下,變得配合無比。

  安吉祥輕咳了一聲,跟富耿文說道:「你與成蒙、楊護先去軍營,看一下寨奴兵的情況,再做決定。」

  他現在很多情況都不瞭解,也難揣測韓謙真正的用意,心裡想韓謙再肆無忌憚,似乎也沒有必要慫恿亂兵殺了富耿文、韓成蒙、楊護他們。

  而寨奴兵倘若在敘州境內嘩變,敘州便要承擔起鎮壓的職責,而過了虎澗關,安吉詳相信有洗射鵬率辰州番營精銳沿路監管,彈壓住這些寨奴兵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總之還先去看過八百寨奴兵的情況,再說其他。

  再說了,他一路上也聽楊護抱怨過,這八百寨奴兵都是楊家的奴婢,人頭都是熟的,敘州也不可能塞什麼釘子進去。

  富耿文心裡想的也是將韓成蒙帶上,先去看情況,當然,辰州番營戰兵渡河之事,也就拖延下來,洗射鵬先回北岸等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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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越境

  駐營在辰中城東南的一處山坳裡,緊鄰著一座鄉巡檢司署院。

  軍營裡八百寨奴兵,除了最底下的兵卒外,提拔起來負責帶隊的八名隊率及其他管帶武官,也都是楊氏從思州遣來作工的奴婢。

  奚發兒、寇榮、韓豹等人所率領的百餘人督教隊,在過去近兩個月裡,差不多每兩個督教武官負責一名管帶武官,手把手的教他們如何去帶隊操訓。

  近兩個月時間,就做這一件事。

  馮翊帶著楊護、富耿文、韓成蒙等人過來,遞交過韓謙簽署的軍令後,奚發兒便將八百寨奴兵集結起來,在營地中央的校場裡整飭隊列。

  奚發兒同時還將人員名冊交出來,請楊護等人檢視,他與寇榮、韓豹率領百人規模的督教武官也集合起來,準備楊護接管這些寨奴兵後,他們能隨時撤出去。

  「少公子,怎麼說,咱敘州可沒有佔你楊家的便宜吧?」馮翊笑盈盈的盯著楊護問道。

  八百寨奴兵,目前也僅僅是簡單武備,主要是半身革甲以及簡單的刀矛盾牌,沒有弓弩,更沒有大型的床子弩及蠍子炮等戰械。

  由於之前操練主要使用竹木刀矛,真正的兵甲是昨天夜裡才突擊發放下去,大多數兵卒還在適應中,多多少少有些抑不住的興奮,以致隊列看上去有些凌亂。

  不要說楊護、富耿文等人了,即便是洗射鵬在此,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楊護大體能看到兩個月前絕大多數面黃肌瘦、膽怯畏懼的奴婢,此時的精氣神要好很多,身體也多健壯不少,能看得出過去兩個月,敘州在食宿供應上,並沒有虧待這些奴婢。

  雖說韓謙在下令扣押這些奴婢時,原先思州派來負責看管的監工,先被隔離開來,然後又第一批遣送回思州去,但好在楊護身邊的扈隨裡,就有兩人之前專門負責這些事。

  楊護與這兩名隨扈私下商議片晌,至少能確認站在前列的管帶武官裡,大多數是熟悉的面孔,沒有敘州暗塞的釘子在裡面,畢竟還有一批辦事機敏或身強力壯的奴婢,以往就比較引人矚目。

  只要管帶武官沒有問題,他們手裡也有一份奴婢名單,因而人員作進一步核查會較為繁瑣,但也不虞會出什麼漏子。

  看楊護與扈隨小聲議論了許久都沒有一個決定,富耿文也徵詢的看過來問道:「怎麼樣?少公子是直接接手,還是暫時將這些人馬留在敘州,由黔陽侯爺他們繼續監管?」

  富耿文的意思也是很明確,敘州也沒有說一定要趕在這時將人塞還給思州,要沒有萬全把握,他還是希望楊護不要貿然接手。

  在這犄角旮旯裡,八百奴婢鬧嘩變可不是好玩的事情,稍有不慎,八百寨奴兵就有可能將他們撕成粉碎。

  楊護遲疑了許久,以商議的口吻跟馮翊說道:「可不可以先著洗都將派兩百名辰州番兵,移駐到營寨附近,我從虎澗關調來些武官過來接手這些奴婢?」

  「那這要拖到什麼時候?」馮翊有些不耐煩的問道。

  富耿文有些明白楊護的心思,在敘州境內進行管帶武官的替換,這些奴兵真要鬧嘩變,敘州有責任進行鎮壓;而有虎澗關阻隔,也影響不到思州境內的形勢。

  而且在敘州境內出了岔子,黔陽侯韓謙怎麼都脫不了干係,怎麼都要比直接將這些人馬帶入虎澗關再進行整頓要保險得多。

  「馮大人要是覺得不便,我去請侯爺通容一二?」富耿文在這事上還是要幫楊護說話的。

  現在就是想著能拖延時間,見楊護入彀,馮翊戲也是做足,招手喊來一人,讓他趕去城裡請示韓謙。

  韓謙的指示也是很快便批覆過來,同意人馬暫時留在敘州境內,由楊護從思州調人過來接管,但食宿也是暫時由敘州負責保障,待戰後再與思州結算。

  除了這個之外,還特地派人詢問洗射鵬的意思,辰州番營是暫時也留下來休整,還是先去思州剿匪。

  辰州願意出兵助剿,主要是不想看到敘州有吞併思州的機會。

  目前看盤龍嶺的局勢頗為穩定,思州又有八百新的兵員能夠補充戰力,洗射鵬又怎麼可能直接率領辰州精銳衝到第一線血拼?

  洗射鵬與其父洗英商議,最後希望辰州千餘精銳先渡過辰水,與寨奴兵會合,等楊氏成功掌握這些奴後之後,再一起西進。

  …………

  …………

  商議了兩天,韓謙答應楊護、洗射鵬提出的諸多條件,先安排渡船將辰州千餘番兵接到辰水南岸。

  不過,待楊護經虎澗關從思州調來四十多名忠於楊氏的老卒會合,便已經是九月二十四日了。

  當世通訊有諸多不便,再加上辰敘業思山川險僻,這樣的效率已經算是極高了。

  楊護將人手調過來了,八百奴兵也沒有辦法立刻出發。

  管帶武官要進行替換,新的武官要熟悉下面的將卒,要進一步作人員的核實,要進行基本的整頓,要確定這些奴兵聽不聽從管束,當中又連著下了三天秋雨,等楊護覺得有足夠把握,正式跟韓謙請辭,要帶著人馬回思州時,又是十天時間過去了。

  辰州番營居前,八百寨奴兵居中,韓謙親率一千敘州兵居後押陣,從辰水南岸踏上西進的道路,速度自然快不了,趕到高椅峪對岸的村莊便花費了兩天。

  近三千人馬再次渡河到北岸,又花費了一天。

  安吉詳、富耿文、韓成蒙等人隨韓謙住進高椅峪下面的青牛鄉巡檢司署院,已經是十月初六了。

  黃昏時分,站在鄉檢司署院前的空場地上,看著孔熙榮等人指揮千餘馬步兵有序進入蜀院左側的臨時營寨裡,而更遠處的驛道上,楊護、洗射鵬則率寨奴兵、辰州番兵繼續往虎澗關進發,安吉祥、富耿文才算是真正放寬心的對視一笑。

  他們主要還是怕敘州居心叵測,並不覺得思州民亂真能成什麼氣候——富耿文暫時陪安吉祥留在虎澗關以東,沒有急著去思州,也是擔心這點。

  現在韓謙這邊安分守己,思州又多出近兩千生力軍,在他們看來,怎麼都能爭點氣成功重創亂軍,他們相信自己很快便能回去交差了。

  次日一早,確認楊護、洗射鵬已經率部進入虎澗關休整,富耿文便想著找韓謙請辭,他與韓成蒙先去思州看平剿民亂的戰事進展,卻不想楊護突然折返回來,遞上一份叫他們大驚失色的信報。

  「怎麼會這樣,蜀軍前天夜裡踏過臨時分界線,進入婺川河谷?」富耿文接過信報,讀過後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敘州百般拖延時間,便是等蜀軍進兵這一刻,以便他有藉口出兵進入思州!」楊護氣急敗壞的說道。

  「是不是這樣,咱暫且不去妄議,還是先去見黔陽侯再說。」安吉祥神色凝重,蜀國正遣使在金陵城裡談兩國盟約之事,這時候又發生蜀軍大規模越境之事,事態實屬非同小可,他不敢妄作定議,決定先見韓謙再說。

  楊護認定韓謙移交奴兵就是拖延辰州番營進入思州作戰的時機,與楊護、富耿文趕去見韓謙,哪裡有好臉色,張口便直斥敘州居心叵測。

  「放肆!」韓謙拍著長案,伸手怒指楊護,訓斥道,「就憑你這番胡言,我今日當著安大人、富大人的面,叫你血濺當場、身首異處,你看朝廷會不會斥我處置失當?」

  聽韓謙怒斥,孔熙榮、韓豹、寇榮等隨行武官便殺氣騰騰的撥刀上前,要將楊護扣押下來。

  「侯爺息怒,楊少公子也是情急失言。」安吉祥也心驚膽顫的上前替楊護說和。

  「你們先退下,」韓謙揮揮手,叫孔熙榮他們先退後,但臉上怒容不改,殺氣騰騰的盯住楊護,「梁軍侵荊襄,是我出謀退敵;馬氏亂湖南,是我出謀平藩;金陵驚變,是我出生入死逆轉危局,我對大楚忠心耿耿,即便是陛下都要喚我一聲『韓師』,你算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胡說八道,污我通敵?我真要取你思州,需要與蜀軍勾結?蜀主王建也是一代梟雄,他沒有謀思州的心思,卻好意助我去謀思州?你這混帳傢伙,腦子裡裝的到底都是什麼骯髒東西?」

  楊護與安吉祥、富耿文、韓成蒙進來時,馮翊正拉著郭榮過來找韓謙喝茶。

  他這時候手裡也端著茶碗沒有放下來,瞪大眼睛朝郭榮看過去。

  要不是他打開始都參與著謀劃,都禁不住真要相信這一切跟敘州無關了。

  「侯爺息怒,侯爺息怒,」富耿文看廳外皆是敘州帶刀虎賁,見韓謙如此震怒,也是嚇得膽顫心驚,說道,「現在婺川河谷情況不明,大家都是為大楚江山社稷心急,切不要傷了和氣。」

  楊護這時候才感覺到腿有些發軟,看安吉祥、富耿文遞眼色過來,也只能先服軟認錯:「是楊護情急失言,請侯爺見罪。」

  韓謙怒氣不消,繼續指著楊護的鼻子怒斥:「你說你剛才是什麼混帳話?我要拖延什麼時機?我倘若真與蜀軍勾結,難道不是洗家、楊家與暴民賊軍殺得難分難解、兩敗俱傷之時,蜀軍越境,對敘州最有利?那時候誰有藉口,能阻止敘州出兵進入思州阻敵?現在你們就有兩千兵馬駐紮在虎澗關內,隨時能調到石阡縣北部阻攔蜀軍南下,形勢都還在你們的掌握之中,難不成你們有兩千精銳,還不能據山川之險,封堵蜀軍南下的步伐?你們擔心我居心叵測,我現在就率兵馬回辰中去,宣慰使此時也應該到潭州赴任了,你們派人去請示宣慰使黃大人,調邵州兵馬進入思州,也只需要半個月,你們不至於連半個月都支撐不下!」

  韓謙百般拖延,實是馮繚倉促去渝州遊說長鄉侯,兩邊受山川所阻,在時機上根本無法進行密切無間的配合。

  要不然的話,先放辰州兵馬過去,蜀軍遲遲不能出動,敘州就將陷入進退兩難的被動之中。

  楊護、安吉祥、富耿文卻又哪裡能想通這些關節,這時候被韓謙訓斥得啞口無言。

  韓謙也不管楊護、安吉祥、富耿文他們什麼臉色,怒氣沖沖的跟高紹、孔熙榮他們說道:「點齊人馬,我們回辰中去,這攤破事,咱敘州不管了。」

  安吉祥、富耿文僵立在那裡,很是不知所措,擔心他們出口挽留,反落入韓謙的圈套之中,眼睜睜的看著韓謙負氣而走。

  接下來就又看見高紹、孔熙榮等人馳馬往西邊的臨時營寨傳令,很快便見上千兵馬以極快的速度集結起來,往下方的渡口開拔過去,似乎真要隨韓謙回辰中去。

  看著敘州的將吏隨韓謙一走而空,除了院子裡還有幾名鄉巡檢司的小吏外,大廳裡空蕩蕩就剩下他們幾人,富耿文不知所措的問安吉詳:「安大人,這如何是好?」

  楊護也有些發蒙,站在那裡不知所言。

  韓成蒙雖然看不明白形勢,但心思卻是稍稍安穩些,建議道:「要嘛我們先去虎澗關?思州刺史楊大人此時或許已經在虎澗關吧?」

  安吉祥、富耿文看向楊護。

  楊護點點頭,示意他父親楊行逢此時確實在虎澗關,而且是得到蜀軍佔領婺川河谷的消息後,就以最快的速度率三百精銳增援虎澗關,實在是擔心敘州兵有可能趁機發難、爭奪虎澗關。

  安吉祥這時候也不敢袖手事外,決定與富耿文先去見楊行逢,臨行時又跟韓成蒙說道:「成蒙,你先去見黔陽侯,勸他以大局為重,不要為少公子的胡言亂語發怒了。」

  見安吉祥、富耿文還是擔心韓謙用欲擒故縱之計,韓成蒙也不說什麼,帶著兩名家僕朝渡口追去。

  韓成蒙趕到渡口,韓謙已經先率侍衛與郭榮、馮翊等人先渡河走了。

  好在孔熙榮也沒有為難他,安排一艘船先送他渡河。

  韓成蒙到底是耽擱了一些時間,一路緊急慢趕,差不多是前後腳跟著韓謙進辰中縣,但韓謙此時卻無意見他,他也只能先住進驛館。

  入夜後,前往虎澗關的富耿文派人過來見他。

  韓成蒙這時候確知進駐高椅峪的千餘敘州兵馬,也都陸續渡回到辰水南岸,正沿著南岸驛道往辰中這邊回撤,而安吉祥、富耿文與楊行逢見面後,除了先分一部分兵馬趕去石阡縣外,也決定先派人去潭州見宣慰使黃化。

  富耿文派回來的人,便是要從辰中借道去潭州的。

  韓成蒙猶豫再三,送走富耿文的信使之後,決定還是硬著頭皮去見韓謙。

  韓謙這時候倒沒有將他再拒之門外,派人領他進去。

  穿堂過戶,走到後宅,看到趙庭兒正從韓謙手裡抱走文信迴避,他給趙廷兒拱手致禮,待左右沒有其他外人後,才說道:「安大人、富大人已經派人去潭州傳信,他們的意思,也是主張先調辰州兵及奴兵去調黔江,然後建議宣慰使黃化從邵州調兵馬西進……」

  韓謙看了韓成蒙一眼,說道:「那正好,省得敘州出力不討好,還惹一身騷氣。」

  韓成蒙也只能將話說到這裡,嘮了一些家常便起身告退。

  「韓成蒙這時候都懷疑你欲擒故縱,想勸你不要弄巧成拙,我們是不是派人去見譚育良?這時候譚育良應該能說服天平軍諸將同意調派一支精銳,進入石阡縣境內了。」高紹建議道。

  八百奴兵人心是不穩,但受辰州番兵及思州人馬的嚴密監視,也難成事,需要譚育良說服起義軍的將領調派精銳從盤龍嶺脫身趕過去策應,才能將思州境內的形勢徹底的攪得更亂。

  「越是到這時候,越是要沉住氣,」韓謙搖了搖頭,說道,「連韓成蒙都不信我們能脫開干係,更不能這時候輕舉妄動。」

  「黃化這人,可不好對付啊……」韓謙說沉住氣這話容易,馮翊卻多少有些坐立不住,心想照他們的脾氣,敘州山高皇帝遠的,真舉兵吞併思州又怕了什麼?

  韓謙沒有理會馮翊的勸諫。

  馮翊朝郭榮使使眼色。

  郭榮沉吟片晌,問韓謙:「大人是斷定黃化調不動柴建手下的兵馬?」

  韓謙點點頭,說道:「蜀軍突然發難,誰也不知道兵馬調到石阡會駐守到什麼時候,才能解除危機——即便不考慮數千兵馬的糧食補給會有多困難,柴建怎麼可能不擔心這些兵馬長期駐守思州後會脫離他的控制?你們不要忘了,重新啟用湖南行省、任用黃化等人出任宣慰使,除了我們敘州外,柴建頭上也多了一道金箍圈啊,他心裡能舒坦?湖南諸州州營的精壯都被禁軍抽光,剩下多為老弱殘卒,黃化能就近調動的精銳戰力只有辰州兵,但洗英敢讓辰州空出來嗎?」

  柴建出任左神武軍都指揮使,兼領邵州刺史,地位原本與顧芝龍(出鎮浙南)、鄭暉(坐鎮襄鄧均)、張蟓(坐鎮荊州)、李知誥(坐鎮舒州負責對安寧宮叛軍用兵)相當,只需要直接向延佑帝及樞密院負責即可。

  重新啟用湖南行省,使黃化、吳尊、陳凡等人掌湖南諸州的軍民宣慰、刑名按察、財賦轉運等事,實際上則叫柴建的地位也降了一級,需要事事聽從湖南行省的節制。

  也不難預料湖南行省與柴建以及柴建背後的信昌侯府,接下來必然會為左神武軍的指揮權歸屬產生一些爭執。

  換作別人,或許會遵從朝廷的安排,但對信昌侯府而言,李知誥跟他們不是一路人,左神武軍是他們所直接掌控的唯一兵馬。

  他們這些年來那麼急切想將兵權抓在手裡,敢輕易去冒有一部兵馬會脫離他們掌控的風險?

  想到這裡,郭榮也是禁不住一嘆,笑道:「真是時也勢也。信昌侯府一系,與大人明爭暗鬥了好些年,他們這次明裡暗裡,還真有可能要助大人一臂之力呢!」

  韓謙微微一笑,延佑帝用黃化出鎮湖南,是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使馮繚去渝州,只要成功說服長鄉侯出兵侵佔婺川,而思州不得不分兵去守黔江,主動權便就落回到他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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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9 19:56: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四章 變化

  蜀軍經渝州南進,佔領婺川河谷,並將兵鋒推進到思州西翼的石纖縣北境,影響是多方面的。

  思州不敢棄守據黔陽中游兩岸河谷的石阡縣。

  一方面不管蜀軍的這次出兵,是否是與敘州暗中有所勾結,蜀軍既然已經進入婺川河谷,眼下能有機會佔取石阡縣,打通南接黔中諸州縣的通道,一定不會錯過。

  對思州來說,道理也是相通的。

  佔據黔江中游兩岸河谷的石阡縣,乃是思州南接黔中、北接川蜀的核心之地,一旦失去,思州便徹底淪為封鎖於武陵山南麓深處、四處皆無通道的偏隅之地了。

  對思州來說,寧可放棄東面的錦和,也絕不能失去西邊的石阡。

  石阡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

  安吉祥、富耿文等人瞭解西南的山川地勢及諸蕃州勢力的複雜關係,也絕不敢承擔坐看石阡縣有失陷之虞而不盡心挽救的責任。

  特別是他們此時代表朝廷及湖南行省,人就在思州。

  雖說大楚對黔中諸羈縻州的控制,比對辰敘業思四州還要弱許多,每年也可以說都得不到什麼好處,但黔中諸羈縻州怎麼說也是歸附於大楚的蕃州國土。

  一旦石阡落入蜀軍之手,蜀軍打通直接與黔中的通道,以大楚對黔中這麼弱的控制力,這些蕃州分分鐘都有可能倒向蜀國。

  這裡面的此消彼漲,對楚蜀兩國在西南方向的控制力及影響是極其巨大的。

  安吉祥、富耿文要敢不作為,回到金陵,怎麼都會被御史台的諫臣當成靶子撕。

  在得知蜀中佔據婺川河谷後,還有繼續往南推進的意圖,安吉祥、富耿文趕到虎澗關,跟楊行逢、洗射鵬會合後,也根本無法往細裡揣測這事到底跟韓謙有沒有牽連,都是第一時間主張洗射鵬率辰州番兵與八百寨奴兵火速西進,加強石阡脆弱的守禦。

  即便短時間內不能將兵鋒強盛的蜀軍前鋒兵馬打退,奪回婺川河谷,也必須先守住石阡。

  洗氏本身就想借助楚廷壓制敘州的野心,洗射鵬此時也沒有選擇,只能先顧全大局。

  過去三個月,起義軍勢如燎原之火,但楊行逢反應極快,第一時間便聯絡業州,集結兵馬進剿,打了幾仗,見難以驟然攻下險要山寨,便又迅速調整策略,在通往盤龍嶺深的要津隘口之地大量的修築城寨、駐入精銳番兵,對起義軍進行封鎖,以待後援。

  起義軍聲勢是大,短短兩三個月就聚集兩萬多人馬,但大多數人都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成年丁壯雖然也有五六千之多,但缺乏兵甲及必要的訓練,也難以在開闊區域,與兩州番兵抗衡。

  目前依據險要地形,守住盤龍嶺之內的十數座山寨,兩三個月之內物資便出現緊缺,幾次想撕開兩州蕃兵的封鎖都無功而返,甚至遭受不小的傷亡。

  在短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內,起義軍最初如虹的士氣便有蓑退的趨勢。

  蜀軍出兵進據婺川河谷的消息傳到盤龍嶺之內,起義軍絕大多數將卒都沒有家國概念,只是想到思州楊氏被蜀軍捅了屁股,後路不穩,必定陣腳大亂,叫他們看到勝利的希望,士氣一時間也是大振。

  即便安吉祥、富耿文派人趕去潭州見新上任的宣慰使黃化,他們極力主張從邵州調左神武軍精銳進入思州增援,但思州諸將卻未必敢將希望完全寄託在左神武軍的增援上。

  左神武軍要入思州,要翻越雪峰山驛道,再經敘州才能過來——即便敘州不動手腳,左神武軍的主力職責也是防備南面撤守永州的兩路叛軍,能調多少兵馬過來?

  宣慰使黃化權衡利弊,並非沒有可能與敘州妥協,犧牲思州的利益。

  黃化最後真要調敘州兵進援思州,思州要如何處之?

  之前是延佑帝及朝廷諸公都防備著敘州,勒令敘州按兵不動,著辰州出兵進入思州助剿,因為當時思州所發生的,僅僅是在朝堂諸公眼裡還不甚危急、比較容易剿滅的奴婢暴動,捅不破天。

  眼下是蜀軍擅動,情形就完全不一樣了。

  要是僅僅因為猜忌韓謙有吞併思州的野心,而從根本上變動整個西南的軍事防禦部署,甚至有可能叫整個西南地區的軍事防禦形勢變得一踏糊塗,那還不是直接將思州併入敘州呢。

  這裡面的輕重得失,還是很容易權衡的。

  最好的結果,就是在宣慰使做出決定之前,思州就已經剿滅掉起義軍,自己有足夠的兵馬去守石阡這一門戶之地,拒蜀軍於境外,自然也就不用擔心後續會有引狼入室之憂。

  故而著楊護率八百寨奴兵及洗射鵬所部火速西進增援石阡的同時,楊行逢、楊守義等思州將帥,在盤龍嶺山腳下,也立即調整部署,集中兵力強攻南湟、石河子等寨。

  思州兵與起義軍在盤龍嶺的戰事一下子便驟然激烈起來。

  石河子寨位於盤龍嶺的西麓,距離州城仁山不足三十里,天晴時遠眺能看到建於白岩河畔的州城。

  石河子據險地而建,寨中自然是異常狹窄,即使推倒小半的屋舍,也只能架起三架簡易的旋風炮。

  山谷有一條淺溪流趟而過,進入十月,天氣沒有多冷,但也算入冬了,山裡雨水減少,溪床暴露出來,亂石堆積,僅有很淺的溪水在流趟著。

  以往有較深的溪水阻擋,又有三架旋風炮輪流投擲石彈,封鎖山口,便能將州兵壓制在山口外,不敢輕易逼近過來。

  譚育良今日站在石砌寨牆上,看到二百多思州番兵甲卒,簇擁著六七輛盾車沿著開闊的溪谷,往山口衝過來,他佈滿皺紋的眉頭越發深皺起來。

  以往思州兵封鎖外圍,山裡物資緊缺,又撕不開封鎖,天平軍上下難免士氣低落,但譚育良其實是沒有什麼擔心。

  思州兵保存實力,不敢承受太大的傷亡損失搶攻,說明形勢都在敘州的掌握之中。

  眼下蜀軍出兵佔領婺川,譚育良即便猜不通韓謙是怎麼說服蜀軍的,也能猜到這一切乃是出自韓謙的安排,但越是到最後關頭,情勢也會變得越發凶險,隨時有可能出現意料之外的變化。

  因為對思州楊氏而言,為形勢所逼,也是到了放手一搏的時刻了。

  思州番兵本身就擅長山地作戰,而過去一年多時間攻打婺僚人的山寨,也積累拔除險寨的經驗。

  他們沒有正而八經的鑄鐵盾車,主要是將厚木門板拼接在一起,架在車軲轆上造成盾車,看上去厚重笨拙,卻十分皮實耐用。

  上百斤的石彈拋砸過來,用門板拼接的巨盾自然抵擋不了。

  不過,目前大的石彈發射速度慢,在進攻方逼近城寨的衝鋒過程裡,三架旋風炮頂多能發射三枚大型的圓石彈。

  這種上百斤重的圓石彈,以往主要用於攻擊固定的大型戰械,逼近城下的將卒只需要能注意避讓,注意分散衝鋒陣型,傷亡就會相當限。

  譚育良看得出思州番兵用車軲轆架起來這種用厚木門板拼接的巨盾,作用是防備他們這邊拋射散石彈,以減少他們通過山口裡的傷亡。

  而讓思州番兵輕易通過狹窄的山口,他們便能在寨子前的溪谷裡站住陣腳,再對石河子寨子組織進攻。

  幾番試探性的進攻過後,譚育良認識到思州番兵這次的進攻意願意十分堅決,就更不敢讓思州番兵這麼舒服的大舉進逼到寨前,當即下令打開寨門,著副將浪三刀以及其子譚朗等人,輪流帶著人馬殺出,將進入寨前的思州兵驅逐出山口,不敢傷亡,也要將思州兵壓制在狹隘的山口之外。

  幾次血腥拚殺,才將進攻兵馬遲滯在七八丈寬的山口處,迫使其陣形密集起來,然後再利用身後的旋風炮,發揮越多的殺傷力。

  當然,起義軍訓練不足、兵甲也差,靠著血勇頂在前面,與裝備精良的悍勇番兵廝殺,傷亡極大,幾次來回廝殺,鮮血便將流經山口的淺溪染紅,屍體橫七豎八鋪滿山口前狹窄的溪谷。

  對進攻的思州兵而言,前鋒線上的兵卒傷亡不大,但後方隊列之中,被散石彈累計砸死砸傷超過一百多人,也有些支持不住,不得不退回山谷外的營寨進行休整。

  外圍的思州番兵在集結,起義軍也通過盤龍嶺內部的險僻小徑進行人馬的調動。

  趙直賢與裴朴趕到在黃昏前,抵達石河子寨,看到山口前屍橫遍地、血流成河的情形,也是暗暗心驚。

  譚育良看到敵軍沒有趁夜進攻的跡象,吩咐過其子譚丘與刁瞎子在寨牆上盯著山前敵軍的動靜,剛要與趙直賢、裴朴進寨子裡說話,看到堂弟譚修群帶著四五十人馬,從北邊的山頭後繞過來。

  譚育良等了片晌,等譚修群他們走到寨牆,才見譚修群肩頭、腰間都裹有傷,此時還有血正滲透出來,叫左右扈隨攙扶著才能勉強走近過來,俯身問道:「松風寨發生什麼事?」

  「我聽到石河子寨這邊打得急,帶著五十多人要來支援這邊,卻不想有一百多番兵埋伏在石盤溝裡等著我咬鉤——幸虧文林看到形勢不對,帶人趕出來救援,好不容易將這夥人殺退。我們這次死傷了四十多個,你這邊情況怎麼樣?」譚修群不在乎自己身上這點傷,還是思州兵驟然發狠的攻勢發愁,皺著眉頭問道。

  寨牆微微往內傾斜,石砌的牆面也崎嶇不平,很容易攀登,譚育良直接將譚修群拉上寨牆前上來,讓他親眼看山口處的死傷情況。

  「操,楊行逢吃錯藥?」譚修群啐罵道。

  寨牆上左右都是起義軍將卒,說話不方便,譚育良與譚修群及趙直賢、裴朴進寨子說話。

  「敘州不會將我們摞在這裡吧?」

  廳裡除了趙直賢的小兒子趙方城正給譚朗檢查肩背的箭傷,便沒有其他人,譚修群便迫不及待的將他心頭的憂慮說出來。

  譚育良雖然在起事後被推舉為天平將軍,但在實際領導起義軍與思州兵作戰時,他們與董泰、董平、張廣登等起義軍將領在治軍及統兵作戰的戰術安排上,分歧、矛盾也越來越突出。

  內部經過一系列調整跟妥協,最後是譚育良、譚修群率著譚家子弟,與刁瞎子等人率領一千五六百人馬,負責守石河子、松風崗等位於盤龍嶺西麓的幾座寨子。

  石河子名義上還是天平軍的總寨,但實際上董泰、董平等人所直接領導的起義軍人馬,是他們兩三位。

  由於起義軍缺乏合適的醫官,趙直賢、裴朴還是帶著弟子留在盤龍嶺東麓的南湟、泉獅等寨救治傷患。

  西麓這邊戰事今天才突然激烈起來,盤龍嶺東麓的幾座寨子已經連續打了好幾天的惡仗,傷亡更加慘重。

  起義軍雖然編有五千多、將近六千的將卒,但每天都有三四百人傷亡,也難怪譚修群無法沉得住氣。

  只要是人,沒有誰會真正甘心淪為別人手裡的棋子。

  到這時候看不到敘州有什麼動靜,譚修群沒有一點怨氣與擔憂,才是不正常的。

  裴朴先通報黃化調任湖南宣慰使與洗射鵬及楊護率辰州番營及八百奴兵轉往石阡抵禦蜀軍的消息:「大人也預料到楊行逢有可能擔心宣慰使黃化會做出不利思州的決定,從而趕在最後關頭前拚死一搏,大人要你們再堅持半個月。」

  「要是到時候形勢還不能改觀呢?」譚修群心裡對韓謙的敬畏要少些,直接質疑問道。

  「修群。」譚育良沉聲叫譚修群注意說話的語氣。

  裴朴雖然早年在趙直賢門下學習醫術,但他此時是代表敘州傳話,並不是他們的晚輩——而勢態到這一步,他們唯有依賴敘州,心裡即便有疑慮,也不能表露出來。

  裴朴說道:「我也問過信使這話,信使反過來問我,大人什麼時候叫譚爺、趙師失望過?」

  譚育良與趙直賢對望了一眼,都露出一絲苦笑,是沒有叫他們希望過,但曾經叫他們絕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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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宣慰使

  始作俑者的馮繚十月二十三日,跋山涉水再度趕回到辰中。

  此時距離蜀軍進佔婺川河谷消息傳到辰中,才過去半個月。

  馮繚這次是從婺川出發,在侍衛的保護下走武陵山南麓險道回到辰中,比去時少翻了三四百里的山梁,卻也是被折騰得夠嗆。

  馮繚出使渝州乃是機密,辰中僅有屈指可數的人知悉此事,他這次歸來也是悄然進城。

  馮繚先回宅子洗漱,但等他剛換上一身衣衫,馮翊與高紹便跟著他派去報信的扈隨先趕了過來。

  「怎麼回事,城裡戒備這麼森嚴?」馮繚說是返回時沒有受太大的苦,但兩腳也滿是血泡,此時敷上藥,姿態很醜的箕坐在軟榻上,問馮翊、高紹城裡的情況,他進城後也注意到氣氛有些不一樣。

  「黃化、洗英過來了唄。」馮翊呶呶嘴,說道。

  「啊!」馮繚震驚的坐直身子。

  他這些天雖然不在辰中,但延佑帝重啟湖南行省、使黃化等人出任宣慰使的消息也已經傳到蜀地。

  他對這邊的大體情況還是瞭解的,怎麼都沒有想到宣慰使黃化與辰州刺史洗英此時會在辰中城裡。

  「黃化帶了多少兵馬過來的?」馮繚又緊接著追問道。

  「他們就帶了百餘扈兵過來,膽子也真是夠大,真是不怕咱們半道派人將他們給殺了毀屍滅跡!」馮翊看到案上有剛沏的新茶,端起來便飲,說起此時辰中城內的情形,「黃化前天到辰陽與洗英見面,昨天便到辰中城,安吉祥、富耿文接到消息後,剛剛才從思州趕過來——思州刺史楊行逢要留在盤龍嶺督戰,但也派州司馬、思州大將楊守義隨安吉祥、富耿文到辰中來參見黃化。」

  「大人呢?」馮繚問道。

  「楊護污衊我們暗通敵國,韓謙自然還在氣頭上,知道黃化要來,昨天一早便帶著庭夫人、奚夫人住到龍牙城去了,叫我們留在辰中應付黃化——你趕回來再好不過,黃化這人真不好應付。」馮翊一副如釋重擔的說道。

  郭榮、孔熙榮等人都隨韓謙去龍牙城了,洗尋樵、奚昌等人就負責自己的事務,目前是州司馬高紹與馮翊在硬著頭皮迎接黃化等人的到來。

  不要看馮翊在這裡大咧咧說動刀動槍的,但在身為湖南宣慰使、僅帶著這點人馬就敢到辰中城的黃化面前,心裡所承受的壓力實在不少。

  高紹實際上不比馮翊好上多少。

  現在馮繚趕回來,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馮繚心想韓謙真是狡猾,但看到自己的樣子,頭疼的說道:「我這樣子,也沒法去見人啊。」

  他作為州長史,韓謙摞挑子躲到龍牙城不見黃化,理應是他出面,但他這樣子一看就知道長程跋涉剛趕回來了,他去應付黃化,不是自露馬腳?

  「沒事,我們想著你這幾天應該便能趕回來,跟黃化說過你登山摔斷了腿,在宅子裡養傷,」高紹說道,「真要見黃化,你不用下地,也就不會露出破綻。」

  馮繚想想也是,抓著馮翊、高紹,進一步瞭解這邊更具體的情況。

  馮翊這便將這兩個月來,諸多方面的變化以及韓謙所堅持的立場,一一說給馮繚知道:「黃化過來,膽氣確實不弱,但這也說明他沒能說服柴建同意從邵州調兵……」

  「黃化再強勢,手裡沒兵,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馮繚跟馮翊說道,「我行走不便,你再辛苦一趟,跑一趟龍牙城,跟大人稟報渝州的一些情況……」

  「渝州什麼情況?」馮翊也關切的問道。

  馮繚便將他到渝州之後,趕巧遇到曹干從金陵緊急趕回、清陽郡主態度轉化以及蜀國內部有意調到長鄉侯去守梁等事說給馮翊知曉,又說道:「婺川有鹽泉湧出以及延佑帝有意扶持長鄉侯爭位等事暗中傳開,清江侯一系大臣便強烈阻撓締結盟約,要將韋群召來,而長鄉侯也順勢將巴南諸事,委託給不怎麼聽從調令的清江軍都虞侯黃彥章負責。黃彥章有可能會強佔石阡,這事我們也要小心防備……」

  蜀國沒有侍衛親衛編制,直轄禁軍總計編有十六萬兵馬,其中七萬駐守北線梁州、劍州等地,以防梁軍南侵;六萬駐守蜀都等腹地,拱衛蜀廷。

  而水軍步營混編的左右清江軍,約三萬餘精銳,主要負責守禦長江沿線的州縣以及抵擋來自荊州、朗州的楚軍威脅。

  清江侯根基深淺,其中極為關鍵的一點,就是在蜀軍的影響力極大,左右清江軍之中,也有相當多的將領親近於清江侯。

  長鄉侯王邕坐鎮渝州,除了地方州兵外,他用以經略巴南的精銳戰力,主要還是從與荊州毗鄰的硤州夷陵抽調出來的左清江軍三都精銳。

  長鄉侯王邕作為蜀國坐鎮東南的主帥,左清江軍三都精銳也歸他節制指揮,但他並不能隨時撤換左清江軍的將領。

  左清江軍都虞侯黃彥章,其黃氏一族有女為清江侯納為側妃,黃彥章更是清江侯早年督戰川南時提拔起來的將領,可以說是清江侯的嫡系。

  長鄉侯王邕經略巴南,卻也只得硬著頭皮用黃彥章統兵作戰,並不能安排曹乾等自己的嫡系,去頂替掉黃彥章。

  黃彥章這次能率部侵佔婺川河谷,長鄉侯王邕順水推舟是一方面,更主要的還是在清江侯的授意下,黃彥章主動請戰。

  馮繚得叫馮翊去龍牙城裡,將這裡面的細枝末節都跟韓謙講清楚了,韓謙才有可能做出準確的決斷。

  「清陽郡主卻是想明白了,真是難得。」馮翊卻更好奇清陽郡主的態度轉變,感慨說道。

  「未下金陵時,陛下僅據有湖南一隅,當時蜀國強而岳陽勢弱,清陽郡主自恃有蜀國可以依仗,又或者料定陛下不得不依仗於蜀國的支持,才能與金陵、楚州分庭抗禮,她卻沒有必要看敘州的臉色,但這時楚強而蜀弱,長鄉侯王邕更弱,她於楚宮陷入孤立,態度轉變,又有什麼奇怪?」馮繚對清陽郡主的態度轉變,沒有太多的意外,只是著馮翊趕緊去龍牙城,他還是要等韓謙明確的授意,才好與黃化、洗英等人接觸……

  …………

  …………

  驛館偌大的幾座跨院,閒雜人等都已經清除出去,此時成為黃化在辰中的臨時駐轅。

  內裡的守衛也都用黃化帶過來的扈衛,敘州這邊僅派馮翊領著驛傳小吏,伺候他們的起居用度而已。

  洗英、楊守義、安吉祥、富耿文以及韓成蒙等人,自然也都暫時住進驛館。

  然而敘州禮道無虧,韓謙帶著「怨氣」稱病,避而不見,他們也是無計可施。

  「柴建不同意從邵州調兵?」

  得知黃化親自趕來辰中,安吉祥便料得不會有什麼好消息,但從黃化幕賓周啟年嘴裡確認這個消息,還是相當的震驚。

  不是信昌侯府眾人最見不得韓謙得意嗎?

  「能否從岳州、朗州、潭州調兵馬過來?」富耿文焦急問道。

  黃化棗紅色的臉膛看不出什麼喜怒,周啟年捋著白鬚微微搖頭,示意從岳州、朗州、潭州的州營調兵也不現實。

  看安吉祥、富耿文等人滿臉疑惑不解,於金陵戰事期間,代表黃化聯絡信昌李普及顧芝龍,最終促成黃化、吳尊等湖杭世家宗閥勢力投附延佑帝的周啟年,心裡則是微微一嘆。

  曾幾何時,天下宗閥世家都視捅了馬蜂窩的韓謙為仇寇。

  更不要說信昌侯府眾人與韓謙這些年來恩怨糾纏,早就是誓不兩立了。

  然而形勢不是永遠都一成莫變的。

  湖南諸州,作為延佑帝發跡之地,禁軍將卒目前近一半都來自岳州、鄂州、潭州等地的軍府,然而湖南諸州又偏離於金陵。

  即便不考慮南面還受撤守永州的兩路叛軍的威脅,即便不考慮敘州這個不穩定的因素,朝廷重啟湖南行省,指派使臣處置諸州軍民事務,加強對湖南的控制,也是迫於現實的需要。

  以張潮、張瀚為代表的張氏一族,雖然在湖南根基深厚,六部司院任用張氏兄弟的門生故吏,但從延佑帝崛起的軌跡來說,張潮、張瀚所立的功績,是遠遠不能跟鄭家相提並論的。

  這時候不用張潮或張瀚,而用黃化、吳尊、陳凡等人執掌湖南行省,就是不願看到張氏一族在湖南繼續擴大權勢,張潮、張瀚二人也無話可說。

  在湖南三使的任命上,張氏兄弟無話可說,但不代表他們沒有意見,也不代表他們沒有其他渠道表達一下他們內心的不滿。

  最直接的就是黃化抵達潭州赴任近一個月,各方面都處在交接之中,進展緩慢;不要說調兵了,黃化想調拔一批錢糧增援思州,也因為交接沒有完成,而無法實施。

  柴建那邊回絕更乾脆。

  永州叛軍有近三萬精銳,左神衛軍以及受柴建節制邵衡兩地州兵,總計才兩萬餘眾,柴建擔心邵州兵馬西進,致使叛軍趁虛而進,他負不起這個責任。

  黃化一定要從邵州調兵,柴建要求黃化出示延佑帝的手詔或樞密院的調函過去。

  說白了,柴建對突然冒出下新的頂頭上司,也是極不感冒的。

  這便是現實以及殘酷到令人發笑的朝堂。

  昨日一干人等同心協力,恨不得一起上手將黔陽侯的骨頭給拆了,但真正涉及到自身利益時,就將昨日的同仇敵愾忘了一乾二淨,相互扯後腿來。

  安吉祥、富耿文到底還是年輕了一些,一時間體會不了這裡面的微妙,周啟年顛沛半生,早在隨黃化西進潭州途中,便提醒過他,甚至一開始都不建議黃化接這個燙手山芋。

  「盤龍嶺戰事進展如何?」周啟年問富耿文。

  富耿文看了思州司馬楊守義一眼,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思州兵作戰英勇,卻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剿滅亂匪。」

  周啟年看向黃化,說道:「是不是先將敘州長史馮繚召來問話?」

  「我見他作甚,去龍牙城。」黃化說道。

  「這……」周啟年有些遲疑,心想黃化身為宣慰使,趕到辰中都沒能見到韓謙,還要追去龍牙城,也未必委屈求全了。

  「我既然人都已經到敘州了,而陛下也都尊稱黔陽侯為師,我去見他有何不可?」黃化卻無意周啟年的勸阻之意,打定主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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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試探

  馮繚原本等馮翊去見韓謙回來後,他再去見黃化,沒想到黃化卻先提出要去龍牙城,也是相當的措手不及。

  敘州沒有公然謀逆的心思,便不能阻撓身為頂頭上司宣慰使的黃化在敘州境內自由來去。

  馮繚不良於行,之前又詐稱有腿傷,連夜找來醫師打上石膏,然後次日一早乘坐肩輿,與州司馬高紹以及連夜趕回來的馮翊一起,帶著十數隨扈,隨同宣慰使黃化英、安吉祥、楊守義等人趕往龍牙城。

  龍牙城距離辰中城僅四十餘里,卻要翻越三道山梁,好在龍牙山古驛道經過這兩年的整修,在早年五尺舊道的基礎上拓寬一倍,也甚是便捷。

  新修的驛道,為方便馬車通過,將早年已經踩踏得打滑的台階都挖出來,而用煤碴及溪河開挖的粗砂鋪出盤山斜道,路程要比之前的舊道遠出一路來。

  當世的兩輪馬車不適宜爬坡下坡,馮繚他們一路上雖然能遇到不少馬車錯身經過,但運載的貨物都頗為有限,也就比用牛馬或人力駝運稍些好一點。

  敘州境內,更大規模的物資運輸,主要還是依賴於水運。

  馮繚知道韓謙很早就要求工師學堂研製更適宜斜道爬坡的新式馬車來,但世間絕大多數的事情都非一蹴而就,很多事情都在做,暫時都還沒有進展。

  當然,也不能說進展緩慢。

  就算從韓道勳出仕敘州算起,這才過去幾年?而韓謙全面掌握敘州的軍政也還才兩年時間而已。

  黃化、周啟年二人此時在辰中城所看到的情形,也絕沒有江南水鄉的秀美與金陵、揚州這些大城的富麗堂皇與紙醉金迷。

  辰中縣規劃建設再合理,但新鋪的街道兩側,種植的都是還沒有長成的小樹苗,滿城光禿禿的看上去沒有多少綠意,遠遠不及外圍的山丘即便到了入冬時節,還是綠意盎然。

  全城皆用煤碴鋪路,沒有一條石鋪道;趕著黃化在辰州刺史洗英的陪同下進入辰中城,連著好幾天沒有下雨,大風吹起,滿城便揚起漫天黑灰。

  城裡的住民,臉上、身上也都是灰撲撲,滿著粗糙、色澤單調的衣衫。

  城裡的建築也是以粗獷風格為主,絕少雕欄畫棟的修飭。

  要認真去說,此時的辰中,比起有數百年底蘊的辰陽城還要遠遠不如。

  然而黃化、周啟年畢竟不是眼力尋常的普通人,能從這種粗獷甚至粗陋裡看到敘州強大而旺盛的生命力。

  更何況辰中城在雞鳴寨的基礎上大規模建設,都還未滿一年。

  此時秋收剛過,龍牙山驛道乃是連接臨江縣、辰中縣的主道,沿途能看到很多新修的道路,從主驛道岔開出去,連接到兩側的山谷裡。

  這些山谷、山峪裡,原本僅有極少的番戶艱難生存,此時卻形成一座座新的村落,遠處的山樑上還有不少人正牽著耕牛在開墾新的梯田。

  旁人或許看不出什麼,黃化與周啟年卻能從沿路途村落的分佈,判斷敘州人口的密實程度,早就遠遠超前朝末年統計的八萬人口;而從路側農地裡堆積的麥秸桿規模以及田間遺落的穗粒,也能判斷敘州的農耕水平,也絲毫不比帝京金陵附近稍差。

  除了有更瞭解情況的洗英在旁介紹外,黃化這一路上也不時將高紹、馮繚、馮翊等人召到跟前來詢問一些事情。

  周啟年這才更清楚的瞭解到韓謙在敘州廣設鄉巡檢司,才使得敘州境內的人口安置、新田開墾、興修水利、道路以及推廣套種、間種農耕之術等事,都能夠快速而有效的推進下去。

  雖說秦漢以降,地方便有用鄉吏輔佐州縣管治盜匪、稅賦等事的傳統,通常說來僅用二三人而已,甚至都不支付薪俸,但敘州的諸鄉巡檢卻要比傳統的鄉吏完備得多。

  除了捕盜緝寇、徵管稅賦等常規之事外,鄉巡檢之下還設有醫吏、學吏、農吏、工師等職,分管諸事,可以說完備化的小型州縣衙門。

  這麼做的好處,是很多事情能得到更徹底的貫徹,但最大的壞處就是機構臃腫,錢糧消彌糜巨。

  敘州此時所能徵收的田稅,差不多超過一半,都要耗用在鄉巡檢司這一層。

  增加六七名鄉吏以及雜役差遣,俸祿或許僅需要增加百餘緡錢便夠,但鄉里要辦初級學堂、鄉醫所、農工傳習所、路政、驛傳、農墾、秋訓,因為廢除徭役、折賦入畝的緣故,每做任何一件事都要出大筆的僱役錢。

  目前除了鄉一級的公差錢開銷極為龐大、每個鄉每年支出七八百緡都打不住外,縣一級也是同樣的緣故,七個縣加起來每年差不多都要開支五六萬緡錢。

  就這兩塊,差不多將七縣所能徵收到的田稅耗用一盡,沒有餘財再上繳。

  而州衙度支以及州營兵備維持及糧餉,則主要來源於過稅、市泊稅、工礦稅以及對外大規模出售戰船、兵甲戰械等的收入。

  從這裡面也能看得敘州對外部的依賴有多大。

  得韓謙授意,馮繚不向黃化隱瞞這些,一方面是黃化等人能從洗英等人瞭解了這些情況,更主要的還是表明此時依附於大楚的敘州,實際上過得頗為艱難,壓根沒有什麼資格存有異心。

  一旦切斷與外界聯絡的通道,過稅、市泊稅便會大減;同時也由於大宗貨物傾銷不出去,工礦稅也將隨之銳減,戰船及兵械等方面的收入更是直接化為烏有。

  「諸多新政,乃是老大人在世時所擬定,我等勸大人應有所省減,又或量入為出,但大人甚是堅持,」

  馮繚暗示敘州目前所行一切,皆是韓謙要繼承其父韓道勳的遺願,實際上敘州內部多少有些難以為繼了,頗為叫苦的說道,

  「金陵形勢穩定後,將作監收編十數萬計的官奴婢以造戰船、兵甲戰械,不再依賴於敘州。之前還以為川鹽入敘州以及敘州物資能經黔江入川蜀,能彌補一些,卻沒想到思州又鬧出這樣的兩樁大岔子,這方面的打算便落空——現在還不知道明年要怎麼彌補這一塊的虧空呢……」

  黃化不會輕信馮繚的話,但他現在也很難瞭解到更具體的情況,一路上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周啟年一路琢磨馮繚的話,卻也看不出有什麼破綻。

  當然了,洗英以及代表楊氏過來的思州司馬楊守義,一早出城之後,臉色便不怎麼好看。

  柴建不聽招呼,潭朗岳諸州的州兵也調不動,黃化不顧他身為宣慰使的身份,急切趕往龍牙城見韓謙,怎麼可能叫韓謙退讓多少?

  韓謙不退讓,黃化又想平息民亂,又要令蜀軍退出婺川河谷,最終應該要哪家犧牲利益,洗英、楊守義掰著腳趾頭都能夠想明白。

  只是當前的形勢,他們又能倔強什麼?

  思州番兵過去半個月,雖然也是沉重打擊到亂匪的氣焰,擊斃殺傷亂匪近兩千將卒,自身的傷亡是要輕一些,但也輕不了多少。

  戰爭從來不是簡單的算學題,不是說五千精銳減員三成,還有三千五百人馬可用。

  實際上,思州兵承受這麼大的傷亡之後,將卒從上到下,士氣都極低迷,對盤龍嶺諸寨的進剿,已經有些難以為繼了,這兩天的攻勢已經頗為敷衍了事了。

  也就是說他們想要倔強,想要堅持,手裡也剩不了多少籌碼。

  …………

  …………

  龍牙城沒有怎麼進行大規模的擴建。

  由於州治遷到辰中,韓謙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辰中署理公務,而工師學堂、州醫館等都遷入辰中,目前龍牙城除了作為鑄造場的生活區外,也就一座鄉巡檢司入駐其中,目前只能說是山裡一座頗為繁榮的小城。

  韓謙還在「病中」,僅僅派奚昌、韓東出城來迎接黃化等人。

  登堂入室,已經等候在大廳之上的韓謙,坐在軟榻之上,腿上還蓋著一床薄被,臉色蠟黃,一副病殃殃、虛不受寒的樣子,看著真像是在「病中」,並非刻意避而不見,也不是踞傲不遜,都不走出宅邸迎接一下。

  「陛下使我赴任湖南,曾言諸事難決,需徵詢侯爺的意思,」

  黃化既然都走到龍牙城來,也不會在意區區禮數,寒暄後坐到韓謙斜對面的上首長案後,微微斂起眼眸,盯著韓謙蠟黃的臉問道,

  「就當前思州之形勢,不知道侯爺有什麼高見?」

  「洗大人、楊都將皆是咱大楚西南屈指可數的人物,思州之形勢,宣慰使徵詢他們或許更好一些,」

  韓謙病殃殃、顯得中氣很是不足的說道,

  「我此時還在孝中,雖然說為州務忙碌,不能坐守先父墓前,卻也不怎麼過問州外的事務。再者,馮繚也應該跟宣慰使稟告過,敘州此時也頗為艱難,也無力去過問州外之事……」

  「亂匪能否招撫?」黃化不理會韓謙的惺惺作態,徑直問道。

  聽黃化都沒有徵詢過他們的意思,便直接說出要招撫起義軍的意思,楊守義、洗英眼皮子皆是一跳,但終究沒有站出來說什麼。

  「能不能招撫,安大人、富大人這些天都在思州,他們心裡有數,韓謙耳塞目盲,實在回答不了宣慰使的問題——要不然的話,在某些人眼裡,我韓謙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也都是居心叵測!」韓謙似乎打定主意袖手旁觀,始終不接黃化的話茬。

  「蜀軍南進,此時還有調兵遣將,似不像虛張聲勢,倘若思州有失,敘州也受威脅,」黃化繼續說道,「敘州到時候想置身事處也沒有可能。」

  說起來,韓謙這也是第一次見黃化。

  黃化早年崛起營伍之間,又長期主持地方政事,聲名談不上太顯赫。

  金陵事變期間,黃化主要也是聯結地方勢力據守湖州、觀望形勢,但他真做出選擇之後,率湖州兵北進,收復甦常潤,從東線進攻金陵城,用兵都極果斷,其人也能身先士卒。

  他作為東路兵馬主帥,卻在金陵城遭受刀傷箭創,以致延佑帝登基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都只能留在宅子裡養傷,沒有出當重創任,直到這時才受命赴湖州出任宣慰使,執掌軍政。

  這麼一個人物,韓謙怎麼都不會輕視。

  何況黃化此時有膽氣踏入敘州,怎麼高看他一頭,都不為過。

  雖說招撫起義軍,似乎成為當前唯一的選擇,但怎麼招撫,這背後的區別就大多了。

  在沒有看到完全有利於他的條件出現,韓謙怎麼都不會輕易接黃化的話茬,只是說道:「所謂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真要到敘州不能再置身事外之時,到時候再想辦法也不遲。」

  見韓謙擺明態度似乎非常樂見思州形勢徹底糜爛不堪,最先沉不住氣的是楊守義,說道:「侯爺及先大人以大楚忠義自居,怎忍看敵軍踐踏楚境,殺戮楚民而無視之?」

  「我韓家父子是不是大楚忠義,唯陛下說得算,似乎沒有你楊都將說話的餘地?」韓謙瞥眼看著傳說能力舉四百斤銅鼎的楊守義,不屑的說道。

  楊守義氣得滿臉紫紅。

  楊守義身體壯實得確實像頭山熊,之前要不要讓楊守義持佩刀進入大廳,奚昌他們都很有些遲疑。

  不過,大廳裡有高紹、有孔熙榮等敘州軍將,廊前院中更有敘州精銳百餘人,韓謙還真不怕楊守義敢驟然發難,不想顯得太小家子氣。

  而楊守義在身為宣慰使的黃化跟前,都沒有解除配刃,敘州這邊也難以提更苛刻的要求。

  韓謙這時候又猛烈的咳嗽了好些聲,作勢吐了一口痰,頗為「艱難」的跟黃化請罪道:「我回到敘州後,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也難有心力細想州務——宣慰使是否先在龍牙城住下,真有什麼差遣,你直接給馮繚、高紹下命令便行,敘州對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鑑……」

  韓謙「病重」難理州務,自然是州長史馮繚、州司馬高紹代為署理。

  韓謙匆匆見過一面,便想以「病重」為由,隱藏到幕後去,黃化也拿他沒轍,暫時先帶著隨扈住進這邊提前給安排好的跨院裡。

  …………

  …………

  跨院踞龍牙城一角,佈置雅緻,裡外的守衛之事也都交給黃化的隨扈負責,敘州的將卒則都駐紮在韓謙的居所附近,甚至連龍牙城的城門也都洞開著無人看守,任由出入。

  在諸多禮數上並沒有可以指責的地方。

  洗英自詡老狐狸,也牙尖嘴厲,卻發現韓謙渾身皆是尖刺,硬是找不到他能下口的地方。

  而不管他們心裡有多少猜疑,至少從擺在眼前的事實,找不到敘州有半點與舉事亂匪及蜀軍勾結的蛛絲馬跡。

  再說了,思州一開始就百般防備敘州,找足理由不使敘州有插手思州的機會,韓謙此時置身事外、袖手旁觀,即便擺出置氣的姿態,他們又能說他什麼?

  「督帥,事至於此,當如何是好?」富耿文也完全沒有主意,回到安頓他起居的院裡歇了一口氣,越想越覺得形勢不能拖延下去,便又迫不及待的拉著安吉祥跑過來,請黃化先拿出一個主意。

  現在不僅思州兵啃不動起事亂匪,蜀軍在婺川河谷還在不斷的增派兵馬,隨時有可能再度南下,攻取石阡縣。

  一旦石阡縣失守,思州兵陣腳大亂,最終叫起事亂匪跟蜀軍勾結到一起,問題那就真鬧大發了。

  洗英、楊守義前後腳也走進小廳。

  「耿文,你與楊都將即刻下山回思州去,著思州刺史楊行逢從石河子寨以西調一營能戰兵馬前往石阡,務必加強石阡守禦,不得有所懈怠。之後耿文你攜本帥令牌,親自前往石河子寨,找匪首議招撫事……」黃化說道。

  楊守義鐵青著臉不吭聲,洗英猶豫著問:「真要招撫賊軍?」

  黃化瞥了楊守義一眼,之後才將眼神移到洗英的臉上,問道:「除此之外,洗大人有何善策?」

  「以招撫為名,誘匪首出山拘而殺之可否?」洗英陰惻惻的問道。

  周啟年在旁嘆了一口氣,說道:「不管黔陽侯是否與賊匪有勾結,都不會叫刺史大人此計得逞的。」

  「敘州真要與通聲氣,賊首當然不出……」洗英說道。

  周啟年見洗英這時候還是更在意捉住敘州的把柄,也只是微微一笑,不會再接他的話。

  「譚育良曾為潭州諜將,不需要敘州與通聲氣,也不會輕易入彀,」黃化耐著性子跟洗英說道,「又或者說,辰州願意再調兩千精銳進入思州?只要洗大人願意再率兩千辰州精銳增援思州,我可以留在辰陽,等洗大人功成身還!」

  以敘州百般隱忍、藏頭縮尾,黃化以宣慰使之尊親自坐鎮在辰陽,洗英當然可以不怕韓謙敢在這個期間會突然對辰州出兵。

  不過,問題在於,三千辰州兵進入思州之後,除了要鎮壓亂匪,還要擊退蜀軍,才有機會撤下陣來休整。

  辰州及洗氏子弟這些年南征北戰,損耗已經極巨,這次又能承受多大的傷亡?

  想到這裡,洗英發現他也沒有什麼底氣去堅持什麼。

  見洗英閉嘴,黃化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跟楊守義說道:「楊都將你這時便與耿文去思州,楊刺史要是有異議,請三天內傳信給我——我這幾天都會留在龍牙城裡。」

  楊守義心裡百般不願,但也只能先回去見家主楊行逢拿主意,當下也不作聲,便帶著扈衛與富耿文,連夜趕下山去。

  洗英見這邊形勢難有他的作為,也不想再留在敘州的虎口徘徊,找了藉口,跟黃化請辭,要連夜趕回辰陽去。

  黃化也不挽留洗英,待洗英走後,跟安吉祥說了一會兒話,又安排扈隨去將一直避嫌的韓成蒙找過來。

  黃化似乎也不在意安吉祥在場,語重心長的跟韓成蒙說道:「我離開金陵之時,陛下在崇文殿召見於我,多次提及韓老侯爺、京兆尹及韓氏滿門,皆大楚忠良,黔陽侯也乃是陛下的良師益友。思、業、辰、敘原皆為蕃蠻之地,大姓頑冥不化,見大楚勢強而不得不屈服,卻也極盡挑撥之能,陛下心裡是清清楚楚的,所以也要請黔陽侯能無視這些挑拔之言,繼續挑起大楚棟樑之任……」

  見黃化的意思,是要他去給韓謙傳話,韓成蒙也不表達多餘的意見,只是點頭應承下來。

  他此時乃是黃化帳前屬吏,當聽黃化的差遣,待馮繚遣人過來詢問夜宴之事,便借這個機會,跑過去先見馮繚。

  …………

  …………

  馮繚此時當然就在韓謙那邊,也是剛剛聽人傳報說楊守義、富耿文以及洗英先後帶著扈從離開龍牙城,韓成蒙便通稟走了進來。

  這時候韓謙洗去臉上的蠟色,正沒事在院子裡一邊舉著兒子玩鬧,一邊跟馮繚、高紹他們說著話。

  韓成蒙卻是頗為尷尬的站在那裡,不知道要怎麼將黃化的意思表達出來,總不能說大家彼此都不要裝了,還是直接坐下來談條件吧?

  當然,不管黃化出於怎樣的心思與這邊妥協,只要他一天作為延佑帝派出的宣慰使,都得將面具戴在臉上,只能迂迴的試探韓謙及敘州的底線在那裡。

  也許,韓謙也是如此吧?

  「四哥,你坐下來說話。」趙庭兒這會兒著人搬來一把椅子,請韓成蒙坐下。

  韓氏自老爺子這一脈傳續他們這一脈,韓成蒙排行第四,韓謙排行第七,只是彼此之間都不以這個排行相稱便是了,這時候乍聽趙庭兒如此相喚,韓成蒙都有些恍惚。

  「黃化要你傳什麼話?」韓謙問韓成蒙道。

  韓成蒙將黃化的話如實轉告。

  「黃化能屈能伸,真是個人物啊,」馮繚也不避諱韓成蒙在場,蹙著眉頭跟韓謙說道,「此時不要看他百般隱忍,但真正涉及到招撫的具體條件,他怕是不會輕易讓步——說到底,他還是想著我們這邊先攤出底牌……」

  韓謙沉吟片晌,才跟韓成蒙說道:「黃化要問你什麼話,你便說敘州對大楚忠心耿耿,對亂匪是剿是撫,唯宣慰使馬首是瞻——對了,匪首譚育良的家眷還被我扣押在龍牙城裡,宣慰使倘若要招撫亂匪,我這便安排將匪首家眷押送到宣慰使跟前,或能用為籌碼……」

  韓成蒙忍不住苦笑,心想這啞謎要打到什麼時候才算是一個完結,韓謙真會將譚育良的家小交出來?

  韓成蒙猜不到韓謙的用意,但他也只是負責傳話,不多問什麼,便回到跨院,將韓謙的話通傳給黃化。

  聽到韓謙要將匪首家眷交出來,坐在一旁的安吉祥卻是頗為興奮。

  黃化只是看了安吉祥一眼,說道:「安大人鞍前馬後,勞苦功高,這個功勞應該是屬於安大人的——安大人你領著人手去找黔陽侯,接管匪首譚育良的家小吧。」

  安吉祥躍躍欲試正要答應下來領人前去找韓謙,但看到周啟年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猛然驚醒過來,黃化說到底還是猜不透韓謙的意思,要拿他去打草驚蛇啊!

  倘若匪首家小僅僅是韓謙拿來試探黃化妥協誠意的一步小棋,他貿然湊過去,叫韓謙到時候認定黃化並無妥協之誠意,撕破臉殺他洩憤,他不是死得太冤?

  安吉祥醒悟過來,坐回去說道:「我為陛下效力,鞍前馬後那是應該的——陛下信我、用我,便是對我最大的賞賜,除開這些,別的功績於我無用。」

  見安吉祥不上當,黃化也是渾不在意的笑道:「安大人高風亮節,黃某人實在是佩服——黔陽侯為大楚坐鎮邊陲,倘若這次能招撫成功,總是要分些功勞給黔陽侯,才對得住黔陽侯的忠心。這麼著吧,匪首真有意接受招撫,必會提出交還家小,到時候我便請黔陽侯派人護送匪首家小前往盤龍嶺,安大人覺得如何?」

  韓成蒙這時候算是徹底明白過來了。

  韓謙要是直接提出他派人護送譚育良的家小前往盤龍嶺議和,敘州還是洗不清與亂匪勾結的嫌疑。

  韓謙現在提出將譚育良的家小交給黃化處置,但黃化真要將譚育良的家小接手過來,便說明他這次進龍牙山並沒有什麼妥協的誠意。

  黃化到時候反而要擔心韓謙還會繼續橫生枝節,令招撫之事難成。

  現在黃化主動提出由敘州派人監押匪首家小前往盤龍嶺,敘州這時候介入招撫事也就徹底的名正言順起來,說破天也是「奉命」行事。

  這其實也是黃化對敘州最大的妥協與誠意。

  當然,安吉祥此時身在敘州,畢竟是代表延佑帝,而他回到金陵後也隨時都能在延佑帝面前說上話,所以這件事黃化需要安吉祥首肯背書。

  要不然的話,黃化身為封疆大吏,因為這事受到延佑帝的猜忌,也是得不償失……

  韓成蒙禁不住朝安吉祥看去,不知道他會不會配合黃化,在這事上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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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招安

  見安吉祥蹙緊眉頭,整個人彷彿一張繃緊住弦的獵弓一般,韓成蒙一顆心也吊到嗓子眼。

  雖說曾幾何時,安吉祥僅僅是張平身邊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但此刻黃化卻是不能忽視他的存在了。

  畢竟安吉祥更直接代表延佑帝的意志。

  而黃化能坐到湖南行省宣慰使的位子,更準確的應該說是延佑帝與朝堂諸公共同決定的結果。

  黃化卻也沒有催促安吉祥的意思,站起身來往屋外走去。

  韓成蒙也跟著起身,但剛邁過門檻,便見黃化在廊下站住,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這時候卻聽到將要起身的周啟年在後面壓低聲音跟安吉祥說話:

  「有句話老朽說了多少有些不懂規矩,安大人也就一聽——安大人是忠於陛下的,這是毋容置疑的,但一定要有人說安大人居心叵測,安大人真能將心剖出來?最終大家無非都是將陛下交待的差遣辦妥當了,不叫陛下日夜操勞,才稱得上忠心……」

  韓成蒙克制住轉回頭看安吉祥臉色的衝動,看著黃化枯瘦、彷彿山岩冷峻的側臉,也琢磨不透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底是怎麼看待敘州與韓謙的……

  …………

  …………

  楊護趕回白岩江,恰好趕上富耿文與楊守義攜帶宣慰使黃化的手諭趕過來。

  看到宣慰化黃化在手諭上,要求思州從盤龍嶺西線再調一營精銳,加強對蜀軍的防禦;而在削減對石河子寨正面兵備的同時,著富耿文攜手諭去見匪首談招撫之事,楊護彷彿被無形的手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也就半個多月前,他隨同洗射鵬率一千辰州番兵精銳踏出辰陽城,躊躇滿志的以為形勢皆在掌控之中,哪裡想到一切都是幻影罷了。

  「真要招安亂匪?」楊護猶是不甘心的看向兩鬢早已霜白的父親,問道。

  「我這輩子都沒有怎麼走出思州,也識不得太多的英雄人物,但陛下在當前的局勢下,相信黃化能掌控湖南諸州,想必他是個極了不得的人物。而此時,辰州也都仰仗朝廷的鼻息行事,我們是沒有選擇的。」楊行逢早就不復當年的龍精虎猛,有些駝背,佝僂著身子,但言事間看似渾濁的眼瞳精光湛然,也不介意在富耿文面前說這番話。

  又或者他是希望富耿文將這話傳到黃化耳裡,表明思州此時的忍辱負重,是完全照他黃化的意志行事。

  楊護再有不甘,心裡其實也很清楚,敘州只要袖手旁觀下去,沒有其他援兵進來,即便亂匪及蜀軍不再主動發動進攻,只要這兩線緊繃的勢態再持續下去,思州兵內部以及他們目前所控制、看似還風平浪靜的區域內,都會隨時誘發難以預料及遏制的巨變。

  趁他們手裡還有一些籌碼,順著宣慰使黃化的意志,對亂匪進行招撫,或許是思州最後的選擇。

  富耿文對楊行逢的話,卻似充耳不聞。

  說實話他此時內心更期亂匪是跟敘州有勾結的,這樣的話,他明早上山即便談不成,還能有條命活著下山。

  要不然的話,真是禍福難料了。

  富耿文心想自己好好留在宣歙或江東作威作福有什麼不好,卻偏偏跑到西南這犄角旮旯的角落裡,干刀口上舔血的事情,哪裡還

  會顧及楊氏父子此時的心情好不好受?

  第二天一早,富耿文催促著楊行逢將石河子寨山口外的兵馬都撤回來,同時盯著楊行逢派兵去增援石阡,但在他上山之前,還是留下兩名親信在山下的大營盯著,防止楊行逢背著他搞什麼小動作。

  現在不管最後會達成怎樣的招撫條件,也不管思州後續會形成怎樣的局面,富耿文為了自己的小命,他現在都不能容楊行逢背著他搞什麼小動作。

  當初韓文煥、韓道昌、韓鈞以身為餌、誘顧芝龍中計這事,富耿文是絕不想發生在他身上的。

  …………

  …………

  在蜀軍隨時有可能大舉南侵的威脅,思州兵此時是勢如強弩之末,難對起義軍再發動像樣的攻勢,但起義軍的日子並不好過。

  逾三分之一的將卒傷亡。

  已經戰死於沙場的將卒便不用提,上千名傷患缺醫少藥,每日在痛苦中煎熬、呻吟,更是嚴重打擊到起義軍的士氣。

  而此時已經入冬,山裡天氣溫潤,沒有那麼寒冷,但能尋得的食物來源越來越少。

  而起事以來,起義軍都被封鎖在盤龍嶺之內,隔絕於兩縣的主要產糧區之外,除了山寨裡的存糧,沒有新糧補充,此時糧食已經緊缺到拿嫩樹芯刨開來製成乾糧充飢。

  不要說年老病弱者,青壯年長時間處於這樣半飢餓的狀態中,身體也越來越虛弱。

  富耿文代表湖南宣慰使黃化進山招撫,譚育良他們滿心期待這一刻,但同不同意招撫,以怎樣的條件接受招撫,以及又如何確認招撫不是誘他們下山圍殲的誘餌,起義軍內部是很大爭議的。

  當然,也有相當的起義軍將卒,其兄弟手足死於思州兵的手裡。

  還有不少將卒的家人,因為沒有來得及從被攻陷的山寨裡撤走,遭到思州兵殘酷的屠殺。

  他們滿心皆是仇恨,則堅決反對接受招撫。

  不管內部的爭議如何,就著富耿文進山,譚育良提出交還被敘州扣押的家人、在指定的區域內雙方撤出兵馬、留出緩衝區來,以及要求思州將一部分糧穀、傷藥運上山,作為下一步進行接觸談判的前提條件,也是非常合理的要求。

  …………

  …………

  富耿文便留在石河子寨,著部屬往來傳信,在黃化的許可下,十一月初二,馮繚便帶著奚昌、奚發兒,與韓成蒙率百餘人馬押送譚育良、趙直賢的家小以及百餘車糧秣布匹以及傷藥,與富耿文以及思州所派遣的招撫官員會合後,一起走進石河子寨,正式開啟招撫的談判進程。

  談判名義上自然是以代表湖南行省的富耿文、韓成蒙為主,馮繚以及思州的官員為輔。

  奚氏族滅,奚昌、奚發兒以及相當一部分的奚氏族人,當時就是都被馮昌裕販賣到思州為奴,之後像奚昌逃亡出來找尋家人,與思州境內一些由逃奴主要組成的販鹽勢力,還有過接觸。

  韓謙著奚昌、奚發兒參與招撫事,也是想進一步化解起義軍將領的敵意,說服他們放棄對抗。

  當然了,敘州很早就推行田稅改制、土客合籍,將大量田宅授給收編的寨奴,賜賤為良,以及韓謙從金陵返回後全面廢除奴婢舊制,對周邊的影響是極為深刻的。

  起義軍將領裡,就有不少人就曾被楊氏遣往敘

  州做工,瞭解這一狀況,也深受其影響。

  都不用譚育良他們站出來額外做工作,敘州遣人參與招撫,便無形消彌了相當一部分的對立情緒。

  至少在大多數起義軍將領心目裡,並不擔心敘州會出爾反爾,將他們誘出山屠殺。

  這原本是最難跨越的一步,便輕而易舉的跨越過去,最主要的爭議便集中在具體的招撫條件上。

  起義軍將領哪怕是為了自身安全,也不可能放棄兵權,也就不會放棄普通將卒,就顧著自己接受招安、陞官發財。

  那樣的話,太容易被過河拆橋了。

  不僅譚育良、趙直賢他們知道這個道理,董泰等私鹽販子出身的起義軍將領也有極強的警惕心。

  所以接受招撫可以,他們明裡也不要求封官賞爵,只提出要滿意將卒的訴求。

  而普通將卒的訴求很簡單,也很直接,便是當初譚育良他們用來鼓動起事的口號:「等貴賤、均田地」。

  然而這點,卻令思州將帥難以接受。

  兩萬多奴婢就在他們眼皮底下等貴賤、均田地了,此時各家還能勉強控制的奴婢往後還能安分守己嗎?

  均田地?

  思州三縣僅有六七十萬畝耕地,都是有主之地,是各家的根本,不提後續的負面影響了,誰願意拿出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田地,分給這些攪得思州雞飛狗跳的賤奴?

  思州不願意,黃化也無法施加太大的壓力,畢竟整件事又牽涉到世家門閥極敏感的神經。

  最終議定的方案,就是起義軍新編一部,歸湖南宣慰使直轄,由湖南宣慰使供給糧秣、兵甲,負責收復婺川河谷的戰事;而在收復婺川河谷後,起義軍兩萬多家小便作為兵戶,於婺川河谷擇地安置。

  而未來計畫設立的婺川縣,則從思州脫離出來,歸由湖南行尚書省直轄。

  楊氏內心是極為苦澀,這意味著他們之前兩年參與打擊婺僚人的成果,完全化為烏有,不過,他們也好歹保全舊有的地盤。

  起義軍將領倒是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但同時也擔心他們真要率將卒、家小進婺川河谷與蜀軍作戰,萬一思州出而反爾、攻其後路,他們卻將陷入兩面受敵的絕境之中。

  在譚育良的撮合下,起義軍諸將最終一致要求將包括虎澗關在內、位於錦和縣東北部的草荊嶺劃入敘州,而將盤龍嶺北麓、夏戈山北麓一小片狹長區域劃給婺川縣。

  這樣的話,一方面是敘州能威攝住思州,令思州不敢再輕舉妄動,以免被敘州抓到發難的把柄,更為實際的則是草荊嶺東南麓的小道雖然極為險僻,但到底能叫婺川縣與虎澗關連接起來,至少在地域上不會再被思州封鎖在婺川河谷之內進退不得。

  楊行逢也意識到思州經過這一次的折騰,元氣大傷,即便將虎澗關控制在手裡,也沒有什麼意義。

  另一方面,在敘州插手進來後,他們沒有能力中止對起義軍的招撫,時機拖延下去,卻是思州與辰州的兵馬頂在正面抵擋蜀軍隨時有可能會發動的攻勢。

  盡快將起義軍都趕去婺川河谷與蜀軍作戰,楊氏不僅能保持一些體面,更主要能緩解他們在石阡縣的防禦壓力,也便很快答應這樣的條件,十一月中旬就將兵馬從虎澗關撤出,交給敘州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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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招安(二)

  思州在盤龍嶺以東的兵馬,都撤入錦和縣城,高紹便親率一營精銳入駐虎澗關,使招撫一事進入實質性的操作階段。

  虎澗關峽谷長約里許,關城建於東側谷口,北面是峰崖陡峭的草荊嶺。

  作為武陵山南麓最為主要的餘脈之一,草荊嶺的山勢在過虎澗關後,繼續往南延伸五里許,山體疊層交錯,形成辰水出思州的口子,再往南便與龍牙山西北麓的峰嶺交錯在一起。

  特別是位於虎澗山與辰水之間的這段石嶺,雖說也就兩百多米高,但山勢絕險,彷彿一枚長條形的巨印橫臥在天地之間,當地人又將其稱之為天印峰。

  從虎澗關城內側,前朝時辟有一條石階道,拾階能登上山頭,三百多年前修建的天印寺便座落主峰之上。

  前朝末年,中央王廷抑制佛道,思州也受到影響,陳跡斑駁的僧院也廢棄三四十年,僧侶不見,僧院里長滿雜草、瓦礫堆累成墟。

  將雜草清除去,天印寺卻是眺望左右風光的絕佳之所。

  韓謙「病癒」,他趕到虎澗關,便邀宣慰使黃化及安吉祥等人登上主峰同遊天印殘寺。

  眾人眺望左右,能看到東面八九里之外,舟船雲集,正將數以萬計的糧秣等物資,從黔陽、臨江、芝江等地經辰水運輸過來,在青牛背碼頭靠岸,然後用騾馬車改經陸路,運抵虎澗關。

  這些物資是由敘州官錢局出資籌買,支借給行尚書省的,以兩分年息計利,待日後從婺川縣鹽鐵院能徵收到的鹽利及過稅裡歸還——作為抵押,設置婺川縣後,原本歸行省轉運使直轄的鹽鐵院監,由敘州派人擔任,直到本息完全歸還截止。

  在天印峰的西面,起義軍將卒拖家帶口,宛如游龍,正往虎澗關這邊聚集過來。

  在虎澗關的內側,由宣慰使黃化遣人——主要也是富耿文、韓成蒙率令著扈隨,協助起義軍建立臨時營寨。

  一方面起義軍要在這裡休整、接受整編,另一方面在起義軍攻下婺川河谷之前,其家口有一萬四五千人,將臨時安置於此。

  「譚育良、董泰、趙直賢等人已到關前……」侍衛走近過來稟告道。

  「侯爺與我一起去見見這些『匪首』?」黃化眯起眼睛,看著韓謙問道。

  「這個譚育良有些本事,當年我父親主政敘州時便甚是頭痛,好不容易將他驅逐出去,沒想到這次又在思州攪得雞飛狗跳,我正好也再見識見識他——督師、安大人你們先請。」韓謙風輕雲淡的說道,請黃化、安吉祥在前面先行,一干人等又沿著險僻的石徑小道,走下天印峰……

  …………

  …………

  虎澗關的關城非常的狹小,嵌立谷口峰崖之間,南北長約百丈,兩道城牆夯土覆磚,頗為堅實,但關城內則僅有不到三十丈的進深。

  除了僅三座跨院大小的衙署之外,關城內主要就是百餘間駐兵營房。

  卻是商旅漸多之後,思州有不少大戶人家,在虎澗關內側沿主驛道兩側修建了好些屋舍。

  有店舖,也有供商旅打尖的客棧。

  沿驛道分佈的街道,連著後面的院落,關城內側也建有百餘間房。

  目前是高紹、馮繚都親自盯在這裡,處理與招撫相關的事務,但韓謙考慮後續在虎澗關增設一處鄉巡檢司,留百餘人馬在這裡負責關防事務便可。

  黃化就直接臨時徵用關城外一座名叫悅來客棧的客棧,接受起義軍將領的參見。

  初定的計畫是譚育良、譚修群、董泰等起義軍將領,集結三千青壯,整編為天平都,編六營正兵,以譚育良、譚修群、董泰、董平、張廣登等起義軍將領出任都將(都虞候)、副都將及營指揮等職。

  天平都在虎澗關稍作休整後,便要沿盤龍嶺北麓的武陵山小道西進,從側翼威脅佔據婺川河谷的蜀軍,遏制其孤軍南入進攻石阡的可能。

  悅來客棧臨驛道是一座兩層高的木樓,底層將凌亂的桌凳都清空後,也頗為寬敞。

  黃化身為宣慰使坐中央長案後,韓謙、安吉祥分坐左右,然後依次乃是譚育良、譚修群、董泰、趙直賢、高紹、馮繚、富耿文、周啟年、韓成蒙以及思辰兩州的官員代表。

  客棧內外的守衛,則由敘州騎營及黃化帶過來的扈衛負責。

  相比較年初時,此時的譚育良更加黑瘦,只是健碩的身姿更加的挺拔,有沉穩氣度,兩鬢間已然霜白,可見他這幾個月困守盤龍嶺之內,日子並不好熬。

  譚育良先介紹了起義軍的一些狀況。

  絕大多數將卒及家小都正在往虎澗關這邊的轉移,但也有一小部分起義軍,大約不到二百人,放不下對家小遭受屠戮的仇恨,拒絕接受招撫,逃往盤龍嶺南部的山嶺之間。

  思州與南面的業州,對這些人是撫是剿,都與起義軍再無瓜葛,譚育良這時卻要將這些情況說明白。

  在此之前,譚育良在徵得富耿文、馮繚許可後,已經先派其子譚朗、其侄譚文林率兩百精銳,作為前鋒先行西進,偵查敵情,也會儘可能因地制宜,遲滯蜀軍南下進攻石阡縣的步伐。

  「譚都將考慮如此周詳,當初平定潭州之時,沒有徵用為將,實乃大楚一大損失,」黃化甕著聲音說道,「但亡羊補牢,猶未晚矣,譚都將你等盡請放心為朝廷效力,我此次回到潭州後,便會立刻上書奏明朝廷、奏明陛下,為譚都將等正名封授……」

  「宣慰使宅心仁厚,卑職感銘其心,必盡忠職守,為大楚、為陛下驅殺敵虜,即便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譚育良帶著一干起義軍將領,鏗鏘有力的表態說道。

  「好,有譚都將此言,又有韓侯爺在此督促,本帥也能放心回潭州了。」黃化說道。

  黃化又與富耿文說了一會兒話,便問安吉祥:「安大人有什麼話要示於諸將?」

  黃化親自趕來敘州促成招撫之事,既解決民亂、保存思州楊氏,還收編匪軍為行尚書省用來進攻蜀軍側翼,同時又將婺川編為直隸縣,委任富耿文暫領縣令之職,行尚書省直接控制邊防、邊貿等事,怎麼都能交待過去。

  而即便在這個過程中,敘州也佔了不少便宜,也不能完全釋清韓謙與亂匪之間的牽涉,天平都能不能真正效忠朝廷都還是有疑問的,但凡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很多問題還需要慢慢化解。

  要不然的話,換作其他人坐鎮湖州,在這樣的條件,能比黃化做得更好?

  當然了,黃化能交待得過去,安吉祥也能夠回京交差了。

  他此刻的心情還是頗為愉悅,很是高興的勉勵譚育良等人一番,滿口許諾回到陛下跟前,要幫著說些好話。

  安吉祥是高興了,富耿文心情卻有些抑鬱。

  他不想捲入廣德府的漩渦之中,好不容易將郎溪縣令之任推掉,到湖南行尚書省任都護司郎中官。

  看似前錦似程,卻不想陷入思州難以脫身,他現在又不得不暫領虛置的婺川縣令及軍府都尉。

  除了在這僻遠、遍地瘴疫、民風彪悍之地負責招撫、兵戶安置之事異常辛苦,沒有什麼好處不說了,倘若婺川作戰失利,他不僅要跟著擔責,說不定會有性命之憂。

  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從這裡脫身,回到潭州去。

  黃化身為宣慰使,乃行尚書省三使之首,他也不可能在這裡等到譚育良率部收復婺川,現在諸事有了頭緒,留一些人手助富耿文督辦後續事宜,沒有新的情況,他明日就動身,坐官船返回潭州去。

  安吉祥也是不願再在這裡多留一刻,打定主意與黃化一起動身離開敘州,返回金陵交差去。

  韓謙也不直接插手招撫之事,接見完,便與黃化、安吉祥、周啟年等人住進虎澗關城之內,留馮繚協同富耿文、譚育良等人處理後續的安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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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9 19:57: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九章 招安(三)

  次日一早,韓謙親自帶著敘州的將吏,趕到青牛背碼頭,送黃化、安吉祥、周啟年等人乘坐官船東行返回潭州。

  韓謙袖手站在碼頭前,看三艘官船揚帆漸行漸遠,只餘青空映照碧水之上,心裡也不知道這一番折騰過去,西南這邊能平靜多少。

  這時候孔熙榮牽過馬來,韓謙跨上馬,在眾人及諸多侍衛的簇擁下,往虎澗關而去。

  黃化、安吉祥、周啟年他們雖然返回潭州了,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韓謙回虎澗關定度。

  馮繚與高紹一左一右,騎馬跟隨著韓謙左右。

  馮繚昨日與起義軍第一批將卒一起趕到虎澗關,他也是到這時候才有時間說及一些更具體的事情:「義軍傷患極多,譚育良希望敘州能多派上醫師協助救治。此外,想要強攻蜀軍,扎甲、床子弩也想要多得一些……」

  收編起義軍之後,編天平都六營正兵,兵甲、戰械、糧秣、畜力乃至傷藥補給,行尚書省都是照樞密院所編列的禁軍標準,再根據現實的條件進行一定的刪減後,從敘州支借相應的軍需物資進行供給。

  這些都是帳目的,黃化也會正式上書朝堂奏准此事,日後也會照約定歸還給敘州。

  當然,這些只能暫時解決天平都此時的燃眉之急,能天平都將卒的戰鬥力恢復到一定水平,但是想要在極短時間內,的到天平都的戰鬥力能凌架於蜀軍之上,需要加強的方面就太多了。

  譚育良也只能依賴敘州提供這些額外的物資。

  韓謙坐在馬背上,沉吟片晌,說道:「從北三縣諸鄉抽調醫師,在虎澗關徵用屋舍,籌辦一座中等規模的醫護所救治傷病,其他軍需物資錢糧,都可以拿拆借的名義,照需先撥給天平都。」

  之前撥給是公賬,但目前譚育良也正式算是大楚的一員將吏,以私賬拆借急需的物資錢糧,即便走漏風聲,別人也不能說敘州什麼。

  「趙直賢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想留在敘州頤養晚年,還要請大人准許。」馮繚又說道。

  趙直賢五旬有餘,還不要花甲之年,但就當世而言,過了五旬年紀便是邁入老年。

  潭州戰敗後,趙直賢被貶入苦役營的時間雖然不大,但身體受到的折磨卻不輕,此時的他已經遠不能算是年富力強。

  這次他得授虛置的婺川縣丞,對他來說意義不大,他也不是特別渴望功名利祿,便想致仕歸隱,過幾年悠揚自得的日子。

  「叫他再支撐幾個月吧,等諸多事情正式確定下來,他直接向行尚書省請求致仕便是,這也更合規矩一些——不管怎麼說,婺川縣以後還是要隸入行尚書省直轄的。」韓謙說道。

  馮翊提溜著韁繩,驅馬湊過來說道:「黃化到虎澗關住了三天,楊氏除了叫楊守義率兵馬撤入錦和縣城,再沒有派其他人過來參見,可見心裡的怨氣不淺,指不定還要鬧些妖蛾子出來。」

  「楊行逢他這怨氣是衝我們而來的,也是將姿態擺給黃化以及朝堂諸公看的,以示他不會屈服於敘州的『淫威』之下,」韓謙哧然一笑,不屑的說道,「他現在有一屁股屎要擦,我忍住手沒有直接吞併思州,他暗地裡謝天謝地都來不及,暫時哪裡還有精力給我們添堵?」

  思州原先總人口也僅有七萬人左右。

  經歷此亂,除去傷亡,以及起義軍將卒攜家人逾兩萬人眾從思州劃出來,思州三縣剩餘人口都就剩四萬多點人。

  起義軍將卒攜家小撤出後,思州內部的問題也並沒有得到徹底的緩解。

  敘州移交給他們的八百寨奴兵,說到底就是一座活火山。

  楊護等輩或許年輕氣盛,心裡更多是怨恨與不甘,但韓謙觀楊行逢諸多決斷,覺得他還是知道輕重緩解的,不難預測後續思州很快會採取一些安撫措施,緩解內部的矛盾。

  不管是直接廢除奴婢舊制,又或者是不那麼激進的先改善奴婢的生存處境,這些都意味著思州的大姓勢力,不可能再像以往那般,無節制的壓榨底層奴婢。

  思州沒有成規模的工場礦山,原本有機會從黔江通道所獲得的商稅鹽利也被徹底截斷掉,僅剩四萬多點人口,土地又比敘州貧瘠,農耕水平又落後於敘州,財源相比較以往,少說要萎縮掉五成。

  這也意味著思州不要說維持當前四千人的兵備了,裁減一半將卒,維持兩千人左右的兵備都會極其困難。

  更不要說還有一部分起義軍將卒不願意接受招安,流竄到思州與業州之間的山嶺之間,會持續的給楊氏製造麻煩。

  這時候敘州不找思州的麻煩就已經寬厚仁義了,韓謙才不擔心楊行逢會沒事給他添堵。

  再說了,富耿文還想著能早點從這裡脫身回潭州呢,他盯著思州,會容許楊氏在背後搞什麼小動作,再橫生枝節?

  一行人趕回到虎澗關,將到午時。

  富耿文、韓成蒙不曉得去了那裡,譚育良、趙直賢二人剛辦好兵甲等軍需物資交接的事情,正準備要出關城去,看到韓謙他們回虎澗關,在大街上遇到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該避嫌錯開。

  「譚都將、趙大人……」韓謙卻是渾不在意的招呼道。

  譚育良、趙直賢這才省得,他們此時也是大楚的將吏,即便私下與韓謙見面,那也是人情交往,何需避諱什麼?

  譚育良、趙直賢沒有騎馬,待他們走過來,韓謙也是翻身下馬,牽著馬一邊說話,一邊往衙署走去;侍衛分散開來,將無關人等阻擋在外。

  「大人再造之恩,育良沒齒難沒,從此往後,譚家唯憑大人差遣,有違此誓,天誅地滅。」難得有單獨相見的機會,譚育良也是不失時機先表忠心再說。

  韓謙微微一笑,說道:「這個暫且再說;你們現在要拿下婺川河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譚育良微微一怔:「蜀軍進佔婺川河谷,不是大人所謀?」

  「哦,馮繚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解說詳細啊,」韓謙便耐著性子,跟譚育良、趙直賢解釋裡面的曲折,說道,「蜀國此時乃是清江侯、長鄉侯爭嫡,雖說背後是敘州做了一些推波助瀾的工作,但最終還是清江侯一系的大臣推動出軍。而具體負責率部進佔婺川河谷的黃彥章,也是清江侯當年坐鎮川南時一手提拔起來的都將。所以不管怎麼說,想要拿回婺川河谷,還是要天平都將卒血戰而取,但也唯有如此,才能證明敘州是清白的……」

  「……」譚育良深吸一口氣,他還誤以為拿下婺川河谷將是輕而易舉之事,沒想到還有一場苦戰在等著他們。

  當然,形勢能極其巧妙的推進到這一步,譚育良也沒有辦法有什麼怨言,也深感敘州用謀真是妙至巔峰,換在以前,他萬難想到整件事會以這樣的姿態收場。

  又或者說,唯有血戰拿下婺川河谷,才會真正的體現出他及譚家子弟的價值來吧?

  想到這裡,譚育良定睛說道:「育良對蜀軍研究甚少,怕難照料周全,還請大人示下。」

  「如今你率部乃是為大楚征伐,我與敘州眾人作為大楚臣民,當然不會再袖手旁觀,」韓謙說道,「我會調一批督教武官給你,協助你訓練天平都將卒;此外,還會以最快的速度,以工代賑,組織天平都將卒有勞動能力的家小,先修造草荊嶺南坡、盤龍嶺北麓通往婺川的驛道,再沿著驛道修築一些小規模的鄉寨,分批把將卒家小安置下去,使你們在婺川河谷作戰無後顧之憂。而你之前跟馮繚所提及的軍需物資,我都會在敘州步營的標準基礎上,作進一步加強,撥付給你,而後方將卒及家小的傷患救治,你也不用操心……」

  說到這裡,韓謙轉回頭問身後的馮翊:

  「你要不要留在虎澗關,配合譚爺行事?」

  高紹、馮繚要協助他處理全州的軍政事務,等到這邊諸事走上正軌,還是要隨他回辰中去,但虎澗關這邊還是要留有一人統籌主持諸多事務,韓謙想留馮翊在這裡。

  馮翊聽了卻直搖頭,說道:「這苦差事你還是安排別人,有多大頭、戴多大的帽子,我能幫你跑跑腿就足夠了。」

  留下來不是僅守住虎澗關無失就可以了。

  要協助譚育良率令天平都,對進佔婺川河谷的蜀軍作戰;要協助富耿文、趙直賢安置那麼多的起義軍將卒家小;要在盤龍嶺北麓開闢連接婺川河谷的驛道;還要負責盯住思州楊氏的動向,要以更溫和、更春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對思州保持滲透。

  同時虎澗關左右還有十數里方圓的山嶽溪谷要開發,還要從敘州遷徙一部分民眾過來,徹底將虎澗關左右的土地消化掉……

  馮翊想想這些事就頭大,以他憊懶的性子,哪裡肯承接過去?

  他此時負責禮曹及驛傳等事,閒暇時還能填詞寫文,還能拉韓謙、郭榮他們喝幾口小酒,真要留在虎澗關獨擋一面,他感覺身子骨都要被韓謙壓榨成骨渣子。

  見馮翊這麼好的歷練機會都推辭不干,譚育良苦澀一笑。

  在一旁的馮繚也拿馮翊沒轍,跟韓謙建議說道:「倘能由洗尋樵鎮守虎澗關,除了配合譚都將外,或許還能暗中聯繫思州那些不再甘於雌伏楊氏之下的大姓勢力?」

  洗尋樵曾任臨江縣令,此時任司戶參軍,但他一直都接觸民政事務,一直以都沒有機會節制兵權,更沒有機會主持一地事務。

  虎澗關雖然僅僅是辰中縣下轄的一座鄉巡檢司,但實際的意義遠不止於此。

  韓謙推動土客合籍,任人時也儘可能做到唯賢,做到平衡。

  洗尋樵、馮宣、馮璋、高寶等人算是新興土籍勢力的代表,但真正說到獨擋一面,也就馮宣而已。

  馮璋、高寶雖然也在下面任縣令,卻沒有節制、調動兵馬的權力,還沒有躋身進與田城、楊欽、高紹、馮繚、林海崢、趙無忌他們相提並論的核心圈裡來。

  相比較起馮璋、高寶,馮繚更看好洗尋樵有真正獨擋一面的潛力。

  韓謙看向譚育良,問道:「譚爺,你覺得呢?」

  「一切聽憑大人安排。」譚育良說道。

  韓謙也是從善如流,說道:「行,那敘州這邊,我便調洗尋樵過來坐鎮虎澗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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