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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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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22:46: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章 棋子

  路途不便,楊護趕到溪居竹屋已是天黑,十數盞明角燈將不大的宿營地照得通明如晝。

  楊護貼身隨行的侍衛被阻止在宿營地外等候,楊護被帶到溪居竹屋裡。

  山外署熱難耐,山裡卻是清涼,入夜後韓謙還在短褂外披了一件薄衫。

  看到楊護在馮繚、高紹陪同下走進來,韓謙將坐在膝頭玩耍的信兒放到地上,叫趙庭兒抱走,示意楊護他們都坐下來說話。

  待侍女沏上茶,韓謙便「關切」的詢問起思州的情況:

  「聽說思州境內近來不甚太平,也不知道勢態發展到哪一步?」

  除了距離更遠、更偏僻的黔中諸州,辰、敘、思、業四州作為內附於大楚的羈縻州,現在除了每年象徵性的進獻一些貢品之外,以及緊急狀態下的徵調外,平時的軍政事務主要取決自治,並不受楚廷的直接制約。

  而從秦漢以來,羈縻州之間以及內部的部族紛爭,中央朝堂採取更多的也是制衡策略,甚至並不反對羈縻州縣部族自相殘殺。

  在部族紛爭中的獲勝者,常常會得到中央皇權新的冊封,成為羈縻州縣新的統治者。

  這種環境及氛圍下,只要不引火燒身,韓謙現在巴望著思州能多鬧些妖蛾子來,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心態。

  即便不知真正的內情,楊護也清楚韓謙所謂的「關切」,是何等的廉價,很是輕描淡寫的說道:

  「多謝侯爺關切,些許宵小鬧事,還搞不出什麼大亂子來,我父親業已率精銳沿辰水而下,進入錦和縣坐鎮,相信不出三五日,便能將叛亂鎮壓下去。」

  思州與敘州毗鄰,但思州楊氏有名的人物裡,韓謙還就跟楊護接觸過幾次,不管內裡如此算計,表面上還是十分的客氣,笑著說道:「一切都在楊刺史的掌控之中,那真是甚好,我便不用急著往高椅峪再增兵防備亂子蔓延到辰中縣了——不知道少公子這次過來有什麼需求,還請儘管提出來。」

  藉口思州民亂,韓謙前天就已經往高椅峪增援了三百精銳修築營寨。

  不過,短時間裡,除非思州直接借兵助剿,或朝廷簽發調令,要不然的話,不想引起辰州、業州做出激烈的反應,韓謙就沒有進一步從思敘交界地增派兵力的理由。

  見韓謙有意將話題往借兵助剿方面引,楊護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心想他楊家會蠢到何等地步,才會做出引狼入室的蠢事來?

  楊護遲疑了一會兒,整理說辭,說道:

  「我父親令我前來見侯爺,主要還是聽人說匪首譚育良從潭陽縣脫籍後,攜家小在辰中高椅峪落戶——譚育良率子侄潛入錦和,助鹽梟高泰等人脫獄,又佔據南湟寨自號天平將軍,實在該死,聽說他的家小應該還在高椅峪,希望敘州能協助緝拿……」

  「這個好說,譚育良早年就在敘州佔領魚鷹寨興風作浪,我當初念他算是一號人物,打下魚鷹寨後,只是將他逐出敘州了事,沒想到他賊心不改,又跑到思州滋事,我定會派人將他的家小緝拿關押起來,」韓謙說道,「不過,譚育良這些亡命之徒,膽敢幹出劫獄造反的惡事,大概就沒有想到要顧及家小的死活呢。」

  保護也好,或者作為人質叫譚育良、趙直賢不要滋生其他妄想也好,韓謙都會將譚、趙兩家的女眷、孩童扣押下來,但不管楊護說破天去,他也不可能將女眷、孩童移交給思州就是了。

  敘州心思不良怎麼了?

  他作為敘州之主,就應該居心不良、趁火打劫。

  說這番話時,韓謙微微眯起眼睛,盯著楊護的臉看,完全沒有半點心虛的樣子。

  楊護琢磨著韓謙話裡的意思,知道忙著要求敘州將匪首家小交給他帶回思州不現實,又說道:「思州尚有八百多寨奴在敘州做工,我父親擔心消息傳開來,會叫他們心思不穩,我這次過來,或能將他們帶回思州嚴加看管起來,還要請侯爺……」

  韓謙微微一笑,心想八百寨奴真要叫楊護帶走,只要許以厚賞重諾,很快便會成為楊氏手裡鎮壓起義軍的籌碼,他怎麼可能會輕易答應楊護的這個要求,敷衍他說道:

  「消息傳開來,人心不穩確實也是一個大問題,但請少公子放心,韓某人其他方面或許幫不了思州,但一定會嚴加看管這八百寨奴,實在不行就將他們直接關押起來。請少公子不用擔心這些寨奴會在敘州鬧出什麼妖蛾來!不過,少公子現在就要將他們帶回思州,要是他們路中滋事造反,反倒會鬧個措手不及,有可能叫事態變得更嚴重,不妥,不妥啊……」

  奚荏看韓謙一臉虛偽的樣子,便與趙庭兒牽著文信的小手,走去隔壁屋,省得忍不住笑出聲來。

  楊護過來之前,就有人說韓謙其人素來奸詐陰狠,就算事前不是敘州動的手腳,敘州也必會對思州趁火打劫,但真正聽到韓謙竟如此無恥的要直接扣押楊家的寨奴,他臉皮子還是控制不住的抽搐了好幾下。

  過了好一會兒,楊護才強行按下內心的怒火,質問道:

  「思州尚有一筆約萬餘石糧穀的工款沒有跟敘州結,我從錦和縣出發時,我父親希望能用這筆工款從敘州換購一些弩械回去,想來侯爺也會覺得這事很難辦嘍?」

  韓謙為難的說道:「工款隨意可以結算,少公子派人來取便是,但少公子也知道之前為支援金陵戰事,敘州將家底都填了進去,以致州營的兵甲弩械都嚴重不足,實難擠出更多的供給思州啊!除開這些外,少公子還有其他什麼要求?」

  楊護胸臆間像是被韓謙硬塞進好幾團茅草,噎得說不出話,卻又自知沒有資格甩臉色給韓謙看。

  韓謙親自接見楊護,主要也是想看看楊護這次倉促趕過來會提怎樣的請求,以此去更準確的判斷思州兵與起義軍的狀況,現在目的已經達成,懶得繼續跟楊護敷衍下去,跟馮繚說道:

  「少公子路途勞累,怕是疲倦了,馮繚,你先在營地裡安排少公子住下,但凡少公子有什麼需要,你一應照顧周全。」

  「不敢叨擾侯爺,楊護還要急著趕往辰陽見辰州刺史洗英大人,侯爺不會硬要將楊護留下來吧?」楊護銳利的盯住韓謙問道。

  「少公子說什麼話。軍情緊急,少公子急著去見洗刺史求援,我只是愧於幫不上什麼大忙,硬要留你在敘州做什麼?」韓謙毫不介意的笑著說道,示意馮繚派人護送楊護他們下山去。

  派人監視楊護他們下山去時,馮繚遇到郭榮,一起走回竹屋,看到韓謙蹙眉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問道:

  「雖說我們還沒有得到具體的情報,但從楊護馬不停蹄趕往辰州來看,譚育良他們在盤龍嶺搞出來的聲勢,很可能對仁山、石阡的奴婢也有驚動,令楊氏意識到危機嚴重——當然也有可能楊氏對我們警惕極深,楊護提出三點請求,實是對我們的一種試探?」

  郭榮剛剛瞭解到韓謙接見楊護的情形,譚育良在思州在極短時間內將聲勢搞得這麼大,未必是好事,所謂其興也忽、其敗也速,聲勢發育太快,一方面是楊氏警惕得早,另一方面是起義軍根本沒有時間消化、鞏固根基,內部會存在大量的問題,沒有時間去梳理。

  郭榮思慮片晌,說道:「楊氏即便無法確實是我們暗中做了手腳,這時候也能肯定我們居心不良,有趁火打劫之意了——當然,楊護去辰州求援,而洗英父子對敘州忌憚也深,他們極可能會馬不停蹄派人前往岳陽或金陵通報此事,我們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便算是初步實現了!」

  「收復金陵之後,延佑帝第一時間就著洗英二子率番營返回辰州,應有用洗氏監視敘州之意,」馮繚蹙著眉頭猜測道,「倘若說洗英手裡有延佑帝授意他便宜用事的秘旨,也一點不叫人意外!」

  辰州洗氏對敘州再警惕、忌憚,即便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也不敢猝然針對敘州做什麼動作,但要是他們手裡有延佑帝楊元溥的秘旨,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雖然在削藩戰事前期,辰州洗氏被當時改編為武陵軍的敘州州營打得很慘,洗英三個兒子殞命戰火之中,但也不得不承認,在歷經削藩中後期戰事、收復金陵諸戰的淬煉,辰州番營的戰鬥力提升相當可觀。

  無論是楊元溥的直接支持,還是辰州番營戰功卓著,理應受賞,其兵甲戰械短缺的窘迫局面,也已經得到徹底的改善——楊元溥甚至將一部分戰俘及家小流放到辰州,對辰州洗氏進行加強。

  除了雪峰山驛道另一側的柴建所部外,辰州番營可以說也是對敘州有一定威脅的存在。

  郭榮、高紹都看向韓謙,馮繚雖然沒有將話說透,但透漏的意思還是比較明確的。

  他們既然很快就能達到敲山震虎的目的,他們暫時就不宜有更多的動作,以免真的授人以柄。

  要不然的話,敘州陷入孤立,即便辰州、業州以及邵州的柴建所部無法通過雪峰山驛道,對敘州造成實質性的軍事威脅,但只要封鎖沅江上下游的水道,封鎖住雪峰山驛道,敘州就會變得極其難受。

  而他們達成敲山震虎的目的之後,對思州境內的形勢發展靜觀其變,即便楊氏成功鎮壓天平軍叛亂,多少也會傷及元氣,形勢也是對敘州極為有利的。

  在馮繚看來,這才是身為梟雄,應該有的陰狠果斷。

  韓謙整理凌亂的書案,卻似乎沒有聽懂馮繚的話外之音,自顧自的說道:「不能說達到敲山震虎的目的,就不去管譚育良他們死活了。」

  馮繚看了高紹、郭榮一眼,心想該說的話他都說了,最後的決定權在韓謙,他不會跟韓謙爭論什麼。

  韓謙看了馮繚一眼,問道:「你這傢伙心裡是不是對我的話,多少有些不屑一顧?」

  「馮繚不敢。」馮繚說道。

  「我韓謙提出等貴賤一說,勢必有人會想,既然人都等貴賤了,又怎麼叫他人聽命於我?」韓謙袖手站到窗前,悠然說道,「是啊,我倘若對別人只是利用,將他們當成可有可無、任我擺佈的棋子,而不敢擔下責任,確實不好意思叫他人聽命於我呢。」

  馮繚、高紹、郭榮卻是一震,他們確實是沒有考慮到這麼深的問題。

  韓謙無意糾纏這個問題,繼續說道:「楊行逢這個人,我們都沒有直接接觸過,其實並不那麼簡單——我們還是要多研究這個人。」

  楊氏遣寨奴入敘州做工,並不能說明楊行逢、楊護父子的愚蠢,主要還是受歷史侷限性所致。

  之前除了思州太過窮困閉塞,需要敘州的工款錢糧,才有能力與渝州聯手打通黔江通道外,更主要的,是誰事前能想像他會如此激進的在敘州革自己的命,直接廢除奴婢舊制?

  現在看楊行逢的反應,雖然極可能有助於敘州達成敲山震虎的目的,但楊行逢這麼短的時間內,對起義軍給予如此的重視,對敘州也保持足夠的警惕,以傳統的標準看,還是相當厲害跟棘手的。

  他們這邊不出手給予額外的支持,譚育良他們立足未穩,很可能撐不住楊氏下一波的打擊。

  馮繚、郭榮、高紹他們不再將譚育良等人所率領的天平軍,視為拋棄也無所謂的棋子,再去研究形勢,也深感棘手、複雜。

  馮繚蹙著眉頭說道:「要是楊氏按捺不住,請渝州出兵助剿,事情卻也就簡單了……」

  辰、敘、思、業諸州,都是歸附於大楚的羈縻州,無論是楚廷調遣,或是思州相請,辰敘業三州出兵助剿都是名正義順的,但沒有楚廷的許可,思州擅自請渝州出兵,便是背叛,敘州便有藉口進行干涉。

  「楊氏未必會犯這個低級錯誤,但長鄉侯王邕或許不會錯過插手思州的機會。」郭榮眼睛一亮,說道。

  「不錯,只要渝州兵越界,我們便就有說辭了,」韓謙點點頭,示意在可以從這個方向考慮給長鄉侯王邕設陷阱,又說道,「立刻傳令諸縣將扣押下來的思州寨奴,三天都移交到辰中,著奚發兒、寇榮、韓豹等人負責操訓編伍……」

  思州目前有八百寨奴留在敘州各地做工,韓謙肯定不會輕易讓楊護將這些人領走,但他也不會單純就將這些人監管或關押起來,還是要組織起來進行嚴格的操訓。

  到時候他無論將這些人移交給哪一方,都要保證能迅速作為有生戰力調用起來。

  …………

  …………

  楊護當夜離開龍牙山北坡,渡過辰水,在十數侍衛的簇擁,沿北岸的驛道趁夜趕路,於拂曉時分趕到辰陽城下。

  與思州、渝州分屬兩國不一樣,思、辰、敘、業諸州皆是歸附於大楚的羈縻州,只要辰陽城門正常開啟,楊護持思州的照帖,便可以帶著限定人數的武裝護衛直入辰陽城。

  不過,為表示對洗氏的尊重,楊護還是先派人進城通稟。

  辰陽作為辰水匯入沅江的要沖,特別是以雞鳴寨為中心的辰水中游河谷,被敘州劃走新設辰中縣之後,辰陽作為銜接阮陵、漵浦的關鍵節點,意義變得越發重要。

  洗英不僅將州衙府堂都遷入辰陽城署理州務,洗射鵬、洗射聲率辰陽番營返回後,辰陽城內的守軍也大幅提升到兩千精銳人馬。

  相比較之下,敘州在辰中的駐軍,馬步軍加水營也就一千兩百人而已。

  當然,兵馬不是簡單的算數字,除了敘州兵更精良的武備,更有素的訓練外,敘州兵的動員能力,是誰都不敢忽視的。

  韓道勳推行田畝改制時,敘州清查人口便高達二十萬,韓謙治敘州期間,人口流入的速度是放緩了,但也沒有停止過。

  除了將原辰水中游河谷的近萬名原住民都吞併過去,還在渠水上游不斷強迫生番從深山老林遷徒出來——洗英相信敘州的人口應該已經超過二十二萬。

  相比較之下,辰州丁口在削藩戰事前期遭受較大損失——特別是青壯年損失尤其慘重,辰水中游河谷被挖走一塊,人口總規模僅有十二三萬,而且相當多的人口,都是洗氏之外其他六姓大族的寨奴。

  此外,思州與業州兩地加起來,總人口規模可能也只有十四五萬的樣子,這還得算上思州吞併一部分婺僚人的番寨之後的結果。

  僅僅從人口的角度去看,辰州、業州、思州加起來,軍事潛力才比敘州略強一些。

  不管怎麼說,即便沒有藉口封鎖阮江水道,對敘州、對狼子野心的韓謙不管保持多清醒的警惕,在洗英看來都是有必要的。

  思州發生劫獄、民亂等一系列事,洗英也差不多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不過,辰水中游河谷被敘州劃走之後,辰州與思州接壤的地方,位於盤龍嶺北部的深山老林裡,雙方從那個方向進行溝通極不方便。

  楊護過來之前,洗英能做的也只是先派人跑去虎澗關打探消息而已。

  楊護趕到辰陽城下,洗英也才剛剛醒過來,立即著人將楊護請入州衙後宅。

  除了任州司馬的長子洗射聲以及其他嫡系將吏外,洗英還將金陵委任的長史曹休石請過來商議。

  誰都不是單純無知的少年,思州暴發民亂,匪首譚育良脫離苦役營曾在辰中居住過一段時間,其家小目前又落入韓謙的控制之中,素來仇視、警惕韓謙狼子野心的洗英,怎麼可能會不去想背後有韓謙動手腳的可能?

  問題在於光猜測是沒有用的。

  朝堂諸公不會僅憑猜測就不管不顧,不考慮後果,支持辰州聯合思州、業州、邵州對敘州進行軍事封鎖,切斷敘州與外界聯絡的一切通道。

  延佑帝也不可能僅憑猜測,就不顧後果,對大楚臣民宣佈剛剛受封黔陽侯、為大楚立下汗馬功勞的帝師韓謙是逆臣。

  「事情有多嚴重?」洗英關切的問道。

  雖然楊氏與辰州洗氏也有舊怨,但辰水中游河谷被敘州強奪過去後,楊氏多多少少也知道遠交近攻的道理。

  面對洗英的問詢,楊護便不再隱瞞,稱謂也更親切:「劫獄發生後三五天時間,盤龍嶺諸寨便極大震動,匪首以廢奴、均田為名舉事,少說有三千婦孺受蠱惑跋山涉水聚往南湟寨,其中青壯有八九百人之多,左右番寨也被摧毀近十座——甚至也有一些消息,在仁山、石阡乃至業州境內的奴婢間流傳。世侄我從錦和縣過來的昨日,仁山縣就截下七十多名前往盤龍嶺南端的逃奴——一是時間這麼短,聲勢就如此之大,前所未見,父親擔憂再拖延數日,越發不可收拾,二是父親憂懼這麼短時間爆發如此之大的聲勢,是幕後有人刻意為之……」

  即便韓謙居心不良的拒絕掉楊護的三條請求,他也不能直接指名道姓就說敘州有問題。

  「……」洗英聽了也是倒吸一口涼氣,他派出去的眼線也只看到錦和縣境內有躁動,沒想到思州南面的業州境內裡也有躁動。

  楊行逢反應還算及時,但問題在於,不考慮盤龍嶺北麓、東北麓的險峻崎嶇地形,辰州想要調派人馬、物資增援思州,必須通過此時已被敘州強佔過去的辰水中游河谷,經虎澗關進入思州。

  除非朝堂明確下旨,要不然就算韓謙同意,洗英也不敢貿然派辰州番營從辰中借道去思州——倘若韓謙翻臉不認帳,扣他們一個擅自出兵越境的帽子之後,悍然出兵襲擊半道經過的辰州番營,他難道那時候再揪著韓謙去打官司?

  「即刻遣使隨少公子前往金陵參見陛下稟明民亂之事,只要陛下有旨,辰州兵隨時能進入思州境內剿滅民亂!」洗英說道。

  不管民亂聲勢多大,楊行逢及思州第一時間警覺動員起來,相信一兩個月內壓制形勢不惡化,是沒有問題的,到時候金陵傳旨,著邵州、辰州各派一部兵馬從敘州借道,到思州剿滅民亂,相信韓謙也不敢有什麼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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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9 19:53: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一章 白夜

  不要說平民百姓了,六部九寺院司官吏成百上千,張口便能說出思州具體方位的,都未必能有幾人。

  在暑熱難當、彷彿蒸籠的金陵城裡,不要說思州發生暴亂了,即便是左龍雀軍都指揮使李知誥,加封兵部侍郎兼領舒州刺史,率部渡江前往舒州,主持對撤守壽巢等州的安寧宮叛軍的戰事,以及原左武衛軍都指揮使、舒州刺史杜崇韜調入金陵出任兵部尚書這樣的消息,對大多數市井小民而言,也只是多些談資而已。

  即便金陵城還沒有徹底的從戰爭陰影下脫離出來。

  即便無數人還在戰亂所帶來的傷痛中掙扎,或親眷子侄死傷,或屋舍殘毀,心裡悲痛還沒有消淡。

  不過,升斗小民能拿這樣的世道如何?

  與其操心家國大事,與其掙扎在對戰亂的恐懼之中,還不是巴望著七月尾趕緊過去,進入八月之後天氣能盡快涼爽下來,更切實際些。

  努力活著,便是升斗小民最為積極樂觀的入世態度。

  收復金陵一戰,前後持續有一個多月,但爆發的戰鬥主要是圍繞外城郭的爭奪進行。

  此外就是安寧宮叛軍逃出時,一把火將皇城內的宮殿衙司燒燬不少,皇城與內城垣之間的區域,卻幾乎沒有受到什麼破損。

  城裡官宦新貴以及遷入金陵城、饒幸在做選擇時站在三皇子這邊的世家宗閥子弟,則是以更快的速度,恢復起歌舞昇平的奢華生活。

  晚紅樓、信昌侯府與神陵司的瓜葛,在大楚朝堂之上也差不多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

  除了李普等人位居公侯,徐靖、姚惜水等人也分別編入職方司及宮中任事,縉雲司成為唯一合法、受陛下直接掌握的秘諜組織,執掌偵辦謀逆大權。

  不管從任何角度,晚紅樓的歷史使命在收復金陵城之後便注定走向終結。

  恰好教坊司在戰亂中被燒燬得很徹底,重建也非三五個月能成,教坊司便將在戰事期間保存相對完好的晚紅樓舊址徵用過去,作為東院署使用。

  教坊司隸屬禮部,管理宮廷樂舞及樂籍之事,除了招募良家女子外,更多是將罪臣妻女貶入樂籍以充歌舞伎,同時不禁勳貴及士君子與之狎好。

  說白了教坊司除了是宮廷歌舞團外,還是一座平民禁入的官辦妓-院。

  安寧宮叛亂,雖然相當規模人馬都撤往北岸,但倉促之間總有遺漏,而渡江大量舟船傾覆,落水者慌亂間有六七千人逃到南岸,其中像楊恩、尚文盛等不被追究、還能得到重用及信任的畢竟是少數。

  因而安寧宮及徐氏一系的將吏及眷屬,最終還是有相當多的人沒能逃脫升天,被扣留下來受到斬首、流放等嚴厲懲處。

  也一大批姿色尚可的女眷貶為樂籍,主要安置到徵用晚紅樓舊址的東院署裡來。

  從人性陰暗角度,這些女眷即便姿色略差點,即便年紀略老些,卻也更受歡客的喜愛。

  這也使得東院署這幾個月來,比當初的晚紅樓還要熱鬧沸騰,絲竹之聲晨昏不斷,掩蓋太多的悲歡離合。

  這才是下午時分,東院署內的晚紅亭,四面軒窗用綢絨遮蔽,光線照不進來,室內點起巨燭,彷彿正是燈迷酒醉的夜晚之時。

  薄紗之下那欺霜賽雪的肌膚吹彈得破,在燭光的映照下是那樣的嬌嫩誘人,不用飲酒了,那一雙雙修長的大腿便足以叫人醉了。

  父親是當朝參知政事,妹妹剛入宮為妃,自身又是武德司宿值將校的韓鈞,在金陵城裡絕對有資格稱得上新貴。

  不過,他此時在鶯鶯燕燕的環繞之下,卻有心不在焉,甚至都可以說有些煩躁了。

  雖說韓家與那豎子的恩恩怨怨,以及那豎子這些年來對韓家諸多人的所作所為,陛下及朝堂諸公都是心知肚明的,但不管怎麼說,那豎子也要算是韓氏一脈,那就避免不了朝堂之上有人拿這事說閒話。

  特別是老爺子還在世,別人一定要說韓家最終會與那豎子重歸於好,韓鈞還能跳出來說「不是」?

  這也使得在朝堂處置涉及敘州的事務時,韓家便會處在一個極其尷尬的位置上。

  這一次的思州民亂也不例外。

  「思州民亂,不是三五千烏合之眾興風作浪,或有三五百精銳便能破之。即便前期戰事不順,也是地方武備鬆弛,懈怠無能。不管怎麼說,這點破事在遠到不知道哪個旮旯角落裡折騰,真值得政事堂諸公圍著陛下小心翼翼議論大半天都拿不出一個主意嗎?」今夜拉韓鈞到東院署來消遣的黃慮,看韓鈞愁眉苦臉的樣子,乍呼呼的問道。

  作為原湖州刺史黃化的次子,黃慮他雖然沒有隨父參與收復金陵的戰事,但受其父功勛蔭襲,本身又是德妃的哥哥,勉強算是國舅爺,也是正而八經的新貴,這次得以調入侍衛親軍任職,就在韓鈞手下任營指揮。

  黃化在收復金陵戰事中,作為湖州兵的總指揮,卻能身先士卒,在城頭遭受箭創,此時還在宅子裡養傷,除了封嘉潯侯外,暫時還沒有在朝中兼領什麼差遣。

  不過,不管怎麼樣,除了黃化之女入宮為妃,以及黃化與顧芝龍同為江東世家門閥的代表人物外,也是他率湖州兵從龍,從東線發動攻勢,為收復金陵創造有利的形勢,也立下大功。

  現在黃化即便在宅子裡休養,但朝堂每有什麼大事,延佑帝都會遣宮使過去問策。

  在世人的眼裡,黃化地位之尊崇,只會在韓道銘之上,不會在韓道銘之下。

  故而對黃慮沒腦子的話,韓鈞也拿他沒有辦法。

  大家都在陛下及太后跟前伺候,都是直接受皇恩眷顧的侍衛武官,將職即便有所差異,也不會太明顯,作為侍衛親軍名義上的總統帥,看到大家也是笑眯眯的,相當的和靄。

  他們兩人都有妹妹在宮中妃,照道理來說,兩人關係應該要疏淡一些。

  黃慮這個人性格卻黏-糊得很,新上任沒兩個月,不在宮裡當值的時候,動不動就拉韓鈞出來吃喝玩樂,韓鈞也拿他沒轍。

  今天叫黃慮一起拉過來飲酒作樂的其他侍衛武官們,都是同班當值的袍澤,但他們就沒有黃慮這麼乍呼,他們的閱歷以及所處的位子,也能叫他們猜到陛下及朝堂諸公在顧忌什麼。

  以往羈縻州鬧出這樣的妖蛾子,甚至彼此間自相殘殺征伐,朝廷只會暗自竊喜,畢竟地處荒僻,人口稀少,不管怎麼折騰,傷的都是自身元氣,很難對中央政權直轄的州縣造成什麼威脅。

  現在思州民亂,情況就有些微妙了,而微妙之處就在敘州位於思州之側。

  「幾位爺快出城了,以免路上有耽擱。」這時候一名扈衛推門進來,附耳催促韓鈞、黃慮等人動身出城。

  皇城被叛軍一把火燒殘,僅有崇文殿、長信宮等幾處建築保存完好,其他建築正加緊修繕,卻非三五個月能競功。

  延佑帝平日裡想獨處,都要回到原先的郡王府宿夜,太后更是直接遷到東城外的長春宮暫居。

  長春宮的輪班值宿,也由武德司安排侍衛親軍負責。

  韓鈞、黃慮他們幾個侍衛武官這次是回城休沐,休息過兩日後,今日天黑前要趕回到長春宮,承擔起新一輪的輪班值宿。

  「真是掃興啊,」黃慮手伸入懷中歌伎的裙衫裡,在那細白的大腿上狠狠的摸了兩把,卻也不敢賴著不走,嘟嘟嚷嚷的站起身來,與韓鈞他們推開門,外面的烈陽晃得他們連眼睛都睜不開。

  在扈隨的侍候下,韓鈞、黃慮等人換上當值需著裝的華麗鎧甲,偷偷摸摸從後院離開東院署,一路快馬經剛剛修繕一新的東華門出城,趕到雁蕩磯以東的長春宮莊園,沿道能看到很多飢民滯留。

  一場大戰雖然沒有叫整個江淮大地都打成廢墟,但大楚也傷了不少元氣,目前諸州縣輸運過來的錢糧攤用的地方太多,就沒有太多的餘力賑濟災民,以致京畿之地也是難民淹留。

  這與當年延佑帝剛出宮時大量飢民因為染疫被封堵在城外,情形還有所不同。

  雖然樓船軍水師殘部撤入洪澤湖,但隨時有可能殺回長江水道,而長春宮莊園距離江堤太近,奈何太后堅持要住到長春宮來,因此只能在長春宮外圍加強守備。

  雁蕩磯目前就是五牙軍水師的一處駐地,十數艘戰船負責警戒河口以及左右江道、河道,而寶華山西麓的餘脈白馬山、雞籠嶺則又分別是禁軍及侍衛親軍的兩處駐營,而長春宮莊園內,更是還有三千侍衛親軍精銳長期駐守。

  作為侍衛親軍左都指揮使的郭亮,他將都指揮使的大帳設於長春宮莊園南面的雞籠嶺,並不需要對太后負責。

  而近身保衛長春宮的侍衛親軍統領,則是由韓鈞等三位都虞候輪留值崗,通常說來,平時都要保證有兩名都虞候在崗。

  韓鈞帶著麾下一班侍衛武官返回長春宮消假應卯,除了李沖則得以回城休沐,處理私人事務,還有一名留下來當值的都虞候杜濤,乃是兵部尚書杜崇韜之子。

  陛下之所以急著將杜崇韜設入中樞任兵部尚書,據說便是杜濤對太后誕辰頗為盡心,而太后又隨後欽點入侍衛親軍為將的杜濤到跟前伺候。

  因而在世人看來,比起還沒有到弱冠之年的延佑帝,杜崇韜更親近於太后。

  只是韓鈞無意聽太后說起過調杜濤過來,是呂輕俠的意思。

  看到在杜崇韜之後,是李知誥到舒州接手負責對壽州的清剿戰事,韓鈞多多少少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卻想要追問什麼,太后卻也不說,而他也不可能將這裡面的細枝末節說給旁人知曉。

  韓鈞這時候過來當值,照規矩是要先進宮裡跟太后請安,他沒有帶其他扈隨,徑直穿堂過戶,走到大殿廊下,看到內侍監張平正端坐大殿內,跟太后說著話。

  延佑帝將沈漾調入中樞,主持政事堂,從程序上杜絕其他參政大臣直接向太后稟呈國事的通道,但只要在宮裡,他早晚都會到太后跟前來請安。

  即便太后住到東城外的長春宮來,延佑帝不便動不動就出城來,也會每天派張平或姜獲、或袁國維到長春宮請安,同時也會將政事堂當日所議之事呈稟於太后,以示孝道無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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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參見

  見張平在大殿裡坐著,韓鈞便站在殿門一側恭侯,不忙著進去驚擾到太后。

  張平此時所呈稟的,正是今日延陵帝與諸參政大臣於政事堂召見思州、辰州過來的使者,詢問思州民亂的情形。

  思州乃是僻遠小州,刺史等位長期以來都受楊氏把持,州內人丁也就六七萬眾,暴發民亂,在很短時間內就聚集起三四千人,聲勢可以說是極大,稍有不慎,思州就有可能變天。

  更何況思州還緊挨著敘州。

  因而思州及辰州使者趕到京中,延佑帝得報,便第一時間召見了使者。

  不過,如何處置這事,諸參政大臣分歧很大。

  至少今天並沒有討論出什麼結果來。

  現在除了張平到長春宮呈稟其事,延佑帝還遣使快馬馳往舒州、潤州等地,找李知誥、張瀚等大將問策。

  「參政大臣一個個都是人精,思州暴民都高喊等貴賤、耕者有其田,難道都還不敢將窗戶捅破?」王嬋兒坐在鳳榻之上,聲音慵懶又滿是不屑的說道,「難道直說此事乃韓謙在背後指使慫恿,天就塌下來了?」

  「譚育良早年乃潭州密間,為韓謙驅逐出敘州,仇怨不淺,而譚育良往錦和劫獄,傳信又是受被縛縣獄的囚徒所邀,就目前來說,確實難說譚育良是受黔陽侯指使……」

  聽張平說這話時的語氣十分平靜,韓鈞都禁不住探頭往大殿裡看了一眼,心想有人說張平兩度任監軍使,與那豎子關係莫逆,沒想到他說這話,卻也不避嫌。

  王嬋兒卻也沒有質問張平的意思,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得,你們一個個怕東怕西,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多說什麼,但事情既然都已經發生,諸公都沒有商議出一個定策來,是不是卻也顯得朝中無人啊?」

  韓鈞琢磨著太后話裡的意思,心想太后大概就是覺得張平主要不願將事情搞大,卻不是真蠢看不明白什麼,或者就是替敘州說話。

  韓鈞暗感參政諸公都是這個態度,父親的處境要稍稍好些,要不是所有人都怒斥韓謙狼子野心,他父親在政事堂跟著數落也不對,不跟數落也不對。

  「沈相是什麼態度?」這時候坐在太后側邊的呂輕俠問道。

  「思州暴民,或剿或撫,沈相覺得關係不大,但廣德府知府事的位子不能再懸而不定。」張平回答道。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陛下得知思州民亂、召議群臣,是大提小作了?」王嬋兒疑惑又略帶不滿的問道。

  「沈相到底是什麼意思,張平不敢妄自揣測。」張平始終不摻合個人意見的說道。

  「好吧,我都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趁著天未黑,你趕緊回宮裡伺候陛下吧。」王嬋兒現在拿張平的態度有些沒轍,揮了揮手將他打發,省得留在大殿看著礙眼。

  張平起身告退,走出大殿時看到韓鈞,也只是微微頷首,領著守在殿門前的隨行小廝,往長春宮外走去。

  韓鈞這時候跨步走進大殿,看到呂輕俠、姚惜水、春十三娘都伺候在太后身邊,上前行禮道:「韓鈞見過太后,今後數日,乃韓鈞與杜濤在班院當值,太后但請吩咐。」

  照著規矩,韓鈞請過安,王嬋兒應該關切的嘮幾句家常,詢問城裡發生的一些趣事,便要打發他到宮門外當值去,但王嬋兒似乎當韓鈞不存在似的,略帶疑惑的問呂輕俠:「沈漾的態度很值得琢磨啊,你怎麼看他的反應?」

  「張平此時一心貼著陛下,他的話未必盡如實情,我這便要找人驗證一下,才能揣測他的意圖。」呂輕俠說道。

  「那你們便快去打聽打聽去吧。」王嬋兒似乎更關切國事,要呂輕俠、姚惜水、春十三娘趕緊去打聽更詳細的情形。

  呂輕俠、姚惜水、春十三娘三人起身告退,韓鈞上前也告退道:「微臣也不打擾太后休息了。」

  王嬋兒斂去公事公辦的臉色,皓腕托著香腮,支撐在御案前望過來,先不說話,待呂輕俠她們跨出殿門,美眸翻轉,如春光流洩,低聲嗔道:「你是不是這幾天在外面風流快活狠了,這便要躲著我走?」

  要不是呂輕俠、姚惜水才出大殿,還沒有走遠,她便要迫不及待的爬過御案,坐到韓鈞這冤家身上去了。

  「微臣心思都在太后身上,其他女子與太后相比,如螢火輝月,真是要強塞過來,也是味如爵蠟。」大殿門扉未閉,宮侍經過能看到大殿內的情形,韓鈞只能踞坐到御案前,隔著御案跟王嬋兒說話。

  下一刻便見一隻未著羅襪的玉足從案下伸過來,探入甲禁之內,頓叫他的胯下如擎天之柱勃勃怒撐起來,韓鈞伸手輕握那香膩玉足,輕問道:「太后現在信微臣了?」

  「算你識趣。」王嬋兒媚然一笑,腳也不收回來,只是抵在那裡便覺得十分歡喜,美眸裡都似要有水流水出來,而別處則已春水盈盈將滿……

  …………

  …………

  「太后現在越來越肆無忌憚了,我們都還在大殿裡,她就恨不得跨韓鈞身上去,」春十三娘撇撇嘴,說道,「虧得我們住到長春宮來,要是在皇城裡,到處都是縉雲司的耳目,非出大亂子不可——真是要找機會提醒太后收斂一些了。」

  事情秘而不宣,才是她們手裡所掌握的籌碼,一旦敗露出去,她們都難以控制勢態的發展。

  「沈漾為何說思州事小,要先定下廣德知府事的人選?」姚惜水沒有接春十三娘的話茬,也不願討論王嬋兒與韓鈞的事情,頭也不回的跟著呂輕俠、春十三娘繼續往宮門外走去,心思仍然在今日政事堂諸公與延佑帝對思州之事的爭論上。

  呂輕俠微蹙著眉頭,眼角露出深深的魚尾紋,半晌沒有回答姚惜水的問話。

  姚惜水繼續猜測說道:「或許沈漾單純覺得韓謙即便將思州吞併過去,也不過增加三五萬人丁以及一片荒蕪之地,也沒有什麼大礙。相比較之下,廣德府近在京畿之側,三縣又有高達三十萬人丁,出亂子則會傷大楚的元氣吧?又或者沈漾的想法更直接一些,現在既然知道韓謙有吞併思州的野心,廣德府在這時候更不能出什麼亂子……」

  「韓謙乃是狼子野心之徒不假,你的猜測也是合理,但我總覺得不那麼對勁。」呂輕俠這時候與姚惜水、春十三娘走出宮門,沉吟著說道。

  春十三娘插話說道:「照惜水的猜測,韓謙待廣德府亂事先起、朝廷無暇兼顧太多時,再取思州不是更合理一些?」

  「廣德府若亂,牽連極廣,韓謙算計再深,也極可能會為梁國做嫁衣,」姚惜水說道,「或許太后這邊,也應該在這事上支持沈漾。」

  大哥已經成功取替杜崇韜主持對壽州叛軍的進剿,姚惜水也不希望廣德府生亂,至少這時候不希望。

  不然的話,沒有一個穩定的後方提供兵員及物資,大哥怎麼可能取得對壽州叛軍的作戰勝利?更不要說壽州之側,還有心懷叵測的楚州,北面還有平息內亂後、國力正迅速恢復的梁國。

  當然,之前因刺殺案而導致廣德府形勢斗轉直下,是楊元溥以及幾乎所有世家宗閥都在背後推波助瀾,僅沈漾、楊恩極少數人想廣德府安定,她們實際也沒有可能改變什麼。

  現在形勢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姚惜水便覺得她們是時候讓太后在這件事上表一下態了,她相信有些在廣德府搞事的人,這時候也應該要有些耐心,先等思州的形勢平靜下來再說。

  這也應該能為大哥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話是這麼說,但也不能叫韓謙吞併思州的意圖得逞,卻不知道政事堂那一群老狐狸,會做出怎樣的應對?」春十三娘略帶疑惑的說道,「直接調辰州或邵州的兵馬,進入思州助剿嗎?」

  「邵州兵馬要應對撤守永州的叛軍,調不出多少人馬出來,而楊元溥真要調邵州兵馬去思州,還不如宣佈敘州謀逆呢。

  「邵州兵馬不動,但辰州、業州、思州的兵馬加起來,都未必能箝制住敘州啊,」姚惜水說道,「要是辰州番營精銳盡出,韓謙有機會全殲辰州番營精銳,未必不會狠心撕破臉啊!」

  僅一個思州,韓謙或許不敢輕易撕破臉,但有機會同時吞併辰州、業州、思州,朝廷想要進剿敘州,沒有辰州番營在內線接應,就會變得相當艱險,姚惜水覺得韓謙未必不會鋌而走險去搏一把。

  不管怎麼說,從更保穩的角度看,邵州沒有多少兵馬可調,辰州番營更要守住辰陽這個關鍵節點不落入韓謙之手。

  要不然的話,韓謙只要分兵守辰陽及巫口寨,便能堵住朝廷大軍進剿的通道。

  「軍國之事,知誥他們更擅長一些,」呂輕俠跟姚惜水說道,「你親自往舒州走一趟,看知誥對箝制韓謙吞併思州之事有什麼看法!知誥要有什麼想法,我們這邊才能配合著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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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9 19:54: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三章 宰相府邸

  沈漾入京拜為宰相,延佑帝將保存完好的溫府宅邸賜給沈漾作為宰相府邸。

  從前朝以來,「開府儀同三司」作為文散官的最高官階,更多是一種榮譽及地位的象徵,實際上除了親王、郡王外,王公大臣都沒有開府私辟官屬的權力。

  不過,沈漾身為大楚宰相,想孑然一身卻也是不可能的。

  太多的軍政事務,從六部諸院司以及州縣像雨後春筍般冒頭,彙總到他這裡,由他與政事堂諸相議決後,再奏請陛下定度。

  沒有一個龐大的幕僚或者說秘書團隊,僅憑沈漾以及政事堂有限的幾個品秩佐吏,那麼多的奏事摺子,能將他們給淹沒掉。

  沈漾前後得賞賜的奴婢加起來也有上百戶,但大多都安排在賜賞的田莊裡勞作,他身邊一直以來都只是幾個老僕伺候起居。

  這次延請的十數名幕僚,都是鄂州或岳陽出身貧寒的士子,沈漾直接從宰相府邸分出十數套宅子,叫他們攜家小住進去,叫諾大的宰相府邸裡卻也擠得滿滿當當,熱鬧非凡。

  宰相宅邸後院原本是一座十數畝大小的園子,此時除了十數顆大樹外,其他奇花異草都被撥除掉,此時都改成菜園子。

  「沈漾,你牛嚼牡丹就算了,你就不怕別人說你這麼搞是沽名釣譽?」楊恩每次到沈漾府上,看到後園子被沈漾糟踏成這樣,都忍不住要痛心的數落他幾句。

  「你也是參政大臣,動不動就往我這邊跑,就不怕被參一個私結朋黨?」沈漾說道。

  「我楊恩什麼脾氣、秉性,金陵城裡不說人人皆知,也算得市井街巷有聞了,要是有人想參劾我,便由著他去就是,」楊恩哂然笑道,「虧得你沒有叫人將這幾棵樹挖走,要不然到宰相府裡說話,都沒有一處蔭涼的地方。」

  幕僚賓客這時候知情識趣的走開,不妨礙楊恩與沈漾商議機密。

  楊恩之前還是一副嬉笑的神態,但下一刻便卻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問沈漾:「思州民亂,要說韓謙完全沒有暗中動什麼手腳,你我都不會相信吧?」

  有些事心知肚明,只是不能在政事堂上公開說,畢竟諸公在政事堂所議論的一切,都會記錄在案,是後世編史的主要材料。

  有些話只能私下裡議論。

  政事堂討論大半天,大家意見分歧比較大,沈漾卻在這時候置思州民亂不顧,主張先確定廣德知府事的人選。

  楊恩是能猜到思州、廣德府之間的共同點,都是跟韓謙有關,但有些話在政事堂、在陛下面前不能說透,他只能追著沈漾到宰相府來,想著私下裡將話說透,省得大家在背地裡揣測來揣測去要好。

  當然,楊恩也只是對沈漾如此。

  沈漾從懷裡取出一封拆開的信函,遞給楊恩,說道:「昨日凌晨,有人將這封信投入院中,你且看看……」

  楊恩疑惑的接過信,低頭閱看,只是越看臉上越是震驚:「這信確定是韓謙所書?」

  「韓謙自然是不會留下把柄親手書寫此信,但此信是他派人投入院中,應是無疑。要不然的話,沒有人會清楚這麼多的內中詳情。」沈漾說道。

  「你為何不將此信呈給陛下?」楊恩下意識問道,但轉念他卻先想明白過來,「將這信呈給陛下,韓謙便會矢口否認,也會將事情攪得更複雜——」

  沈漾點點頭,承認他沒有將信拿出來,是不想事情變得更複雜。

  楊恩心裡一嘆,他這一生經歷太多的坎坷,對人性認識也早已通透,君臣之間哪裡可能會有毫無保留的信任?

  楊恩又忍不住將信細看了一遍,卻也忍不住撇嘴說道:「他倒是毫無顧忌呢,在信裡直接挑明他在思州搞事,就要是敲山震虎,讓政事堂諸公知曉廣德府亂不得——他確信政事堂諸公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思州民亂,楊郡王、李侯、鄭大人他們必然會有更深層次的思量,卻也未必會被他牽著鼻子走,」沈漾說道,「所以他才會將這信投到我院中,確保我會被牽著鼻子走啊……」

  「你相信韓謙嗎,他畢竟不是其父韓道勳啊?」楊恩蹙著眉頭說道。

  陛下與韓謙關係沒有崩壞之前,楊恩是相信韓謙能成為大楚的股肱大臣,但現在陛下與韓謙貌合神離,破裂掉的關係便很難修復如初。

  楊恩不認為韓謙是大奸、大偽之人,但也不認為韓謙會是為了大楚江山社稷、為黎民百民,就全然不顧自家性命的那種人。

  當前圍繞廣德府所產生的種種漩渦、暗流,說白了就是太多人在針對韓謙,韓謙為了自保,耍些小心眼也是實屬正常。

  當初韓謙為了能從繁昌城脫身,不就將沈漾算計進去了?

  「你看我這滿頭的白髮,便是叫他折騰出來了,到現在都有人在背後說王琳乃是我暗中遣刺客所殺,你叫我如何能全然信他的話?」

  沈漾苦澀笑道,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梁國已然平定博王之亂,職方司偵察到的情報,與韓謙信裡所言一致,梁帝確遣工部郎中周道元出任洛州刺史,於山水豐澤處大造水力器械、開採煤鐵,以興匠工。可見必是當初潛伏於韓道勳身邊的梁國密諜,將韓謙、韓道勳父子所掌握工造秘書偷傳到梁國去了。現在不是信或不信韓謙的話,而是廣德府若亂,金陵不穩,進剿壽州之事便不可能進展,楚州的問題也不可能得到解決,待三五年後樑軍再度大舉南攻,到時候韓謙還能據敘州險地逍遙快活,但堂前諸公如何去力挽狂瀾?」

  「是啊,韓謙的話,信也好,不信也好,即便要十分防備,也得堂堂正正去做。最終只要大楚根基穩固,臣民相安,韓謙以及其他一個個心機深沉之人,有野心也會變成沒有野心,」楊恩忍不住嘆氣說道,「要不然的話,玩陰謀也玩不過韓謙,臉反倒丟大了。」

  「只可惜道理不是誰都能想得通!」沈漾嘆息說道。

  「這也是簡單,我去見郡王爺及鄭暢,問一問他們,廣德府發生動亂,金陵形勢不穩,韓謙得了思州,胃口還不滿足,想趁機侵吞辰州、業州,他們要如何應對?」楊恩說道。

  「……他們既然忌憚敘州,那便就將忌憚之事說透,郡王爺與鄭暢應該能思慮清楚後果會如何,」沈漾點點頭,認可楊恩先去遊說相對楊致堂、鄭暢二人,又說道,「不過,郡王爺、鄭中丞即便支持早日定下廣德知府事的人選,但會不會同意用薛若谷,或者他們有更中意的人選,也是未知事。而思州民亂已起,也不能說真就袖手旁觀!」

  「此時用薛若谷出知廣德府,或許會害了他,而刺殺案驚動極大,也不可能真放棄掉不再追查,不過,只要郡王爺與鄭中丞能將後果考慮透,他們或許會推薦更穩妥的人選,」楊恩說道,「至於思州民亂才暴發七天,楊行逢便遣子到金陵來,我看諸公多半有觀望形勢之意,拖延十天半個月,形勢也不會惡化到哪裡去,等有進一步的消息,再議決或許更合適一些。」

  沈漾知道楊恩都不主張用薛若谷出知廣德府,大概也是考慮到薛若谷未必就得陛下的信任,他要是堅持己見,便有可能會叫有心人抓住陛下的這個心思堅定反對。

  有時候,妥協也是許就是不得以之法。

  沈漾坐到這個位子上,說是朝臣之首,對妥協也是認識得更透了,揮了揮手,決定不再提這節,說道:「思州民亂,或許真要再觀望些時日才有定論。」

  在廣德知府事及思州民亂之事取得共識,楊恩又問道:「對了,遷飢民編入舒州軍府這事,沈相怎麼看?十數萬人淹留於道,再拖延下去,或許每天都會有成百上千的人因饑饉而死……」

  不計京畿輔縣,僅金陵城內,人丁極盛時便有五六十萬之多。

  宗室、王公大臣及諸部院司官吏、禁軍及侍衛親軍將領武官的眷屬、投附的親屬,也有遷入金陵享受當世繁榮的世家宗閥子弟及富庶人家,以及諸多在金陵討生計的良籍平民,以及上萬人規模的侍宦、宮女,以及總數超過二十萬人眾、依附於權貴或受權貴差役的奴婢。

  金陵事變是一場大混亂,即便收復金陵有四個月了,還是有大量的遺留問題,還沒能解決。

  那些原本居住城中,但在戰亂中屋舍被燒燬、財產被搶劫一空的平民,有三四萬人,此時在城裡已經無法維持生計,要怎麼救濟?

  上萬名被驅逐出宮的侍宦、宮女,這些人主要來自於壽州、楚州、廣陵等地,說是遣散歸家,但也不能真將這些人接給安寧宮叛軍及信王接手吧?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

  金陵事變後,金陵城內絕大多數朝臣、勳貴,都選擇投效安寧宮。

  在收復金陵後,這些勳貴、朝臣裡,除了楊恩、尚文盛等人外,得到赦免的只是少數。

  更多的人要嘛隨安寧宮渡江北逃,要嘛已經受到嚴厲的處置,或斬首、或流放,或直接貶為官奴婢,隸入少府寺、將作監用作工徒。

  而原先依附於這些變節朝臣、勳貴的奴婢,高達十數萬人眾,他們絕大多數都在收復金陵城後留了下來,或者說舊主子泥菩薩過江、自保難民,只能將他們拋棄在金陵裡。

  理論上這些人都應該收編為官奴婢,劃歸到少府寺、太僕寺或宮裡以充工徒、宮奴。

  問題在於少府寺等院司收編之前遺留下來的官奴婢以及俘兵及家小,再加上被貶為奴籍的變節朝臣及勳貴,已經高達十二萬人眾,再收編進來,不是不可以,但朝廷能承受得了這麼寵大的開支嗎?

  變節朝臣、勳貴的田宅已經征沒,或用來賞賜功勛,或來擴大禁軍及侍衛親軍的屯田,剩下的田地即便都是有主之地,但也因為戰事所導致的人口損失,大片荒蕪下來。

  沈漾還沒有大膽直接主張徵收這些荒蕪的田地,只是想著延佑帝能進行大赦,賜賤為良,讓這些奴婢恢復平民身份,從世家宗閥手裡將這些荒蕪的田地租佃過來耕種,以便能盡快恢復京畿諸縣廢馳的農耕生產。

  鄭榆、黃化等人卻咬死良賤互通的口子不能輕開,強烈要求循照舊制,將這些人都收編為官奴婢。

  一方面是他們是擔心廣德府的負面影響會因此在京畿輔助擴大化,另一方面,也無非是一些聰明人想著朝廷最終容納不了太多的官奴婢,他們能極廉價的獲得大量的奴婢,而好過將荒蕪的田地租佃出去。

  延佑帝也很矛盾。

  他登上皇位,自然不希望世家宗閥的慾望及權勢繼續膨脹下去,不希望看到京畿輔縣徹底淪為世家宗閥的天下。

  然而,此時的他卻又不得不依賴於世家宗閥統治大楚天下。

  沈漾及寒庶出身的將吏,目前在朝堂之上以及在禁軍、侍衛將軍的指揮體系裡,畢竟僅佔極少數。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真要將大量富裕的官奴婢售賣出去,短時間內能籌集到一大筆錢糧,緩解當前的國庫壓力。

  還有一種意見就是將這些奴婢遷往舒州,在舒州再開一座軍府,將這些奴婢編為兵戶。

  李知誥此時在舒州,節制左龍雀軍、左武衛軍精銳,但總兵力僅有四萬餘人,與五牙軍水師,還不足以對撤守巢、壽的安寧宮叛軍形成軍事上的優勢。

  更不要說受封淮東國的信王,還居心叵測的覬覦一側。

  將這些奴婢遷入舒州或遷入即便能收復的巢州,編為禁軍兵戶,李知誥在舒州所能統帥的兵馬,將增到七萬人以上。

  楊恩卻是更傾向第三種方案。

  信王既然已經受封淮東國,他心想著要是能最快時間收覆巢州、壽州,信王便會變得安分守己。

  這與他針對敘州的態度一樣,不管韓謙、信王是否有野心,只要朝廷根基穩固,能控制住局勢,韓謙、信王有野心也會變得安分守己。

  而沈漾的主張,反對聲音太強烈。

  只要這個問題解決了,世家宗閥沒有其他指望,也就會僱傭在城裡無法維持生計的平民,去耕種那些荒蕪的田地——即便這麼做,京畿諸縣農耕生產恢復要慢許多,但也比僵持下去強。

  此外,巢壽諸州,乃是金陵真正的北大門,之前就由於戰亂,人丁變得稀少,也能預計在接下來的戰事裡,人口會進一步的損失,需要從外部遷入大量的人口,這個最關鍵門戶之地的根基才會紮實下來。

  當然了,這個方案也有人反對。

  那就信昌侯李普。

  李知誥出鎮舒州,李普也強烈反對過,但政事堂諸公卻始終認為李知誥是信昌侯府之人。

  此時信昌侯府一系有李知誥、柴建兩人在外為帥,延佑帝再信任信昌侯府諸將,也應該有一個限度。

  現在不要說李普之前以柴建核心,在邵州組織戰事,收復永州了,楊致堂、鄭榆、鄭暢、張潮、杜崇韜等人甚至主張撤換下柴建,換其他人主持邵州南面的五指嶺防線。

  李普頂住壓力,堅決這不同意撤換柴建,那更只能強烈反對加強李知誥的權柄。

  而柴建不撤換下來,楊致堂、鄭榆等人則也不支持急著將這麼多的奴婢遷往舒州,交給李知誥節制,就更強烈的主張照第二種方案處置多出太多的官奴婢,而進剿壽州所缺的兵馬,則主張從其他幾支禁軍裡徵調。

  這便是朝堂!

  這便是亂成一團麻的朝堂,大家都是聰明人,大家都有各自的利益要堅持。

  從制衡的角度,沈漾、楊恩乃至楊元溥,都不能說楊致堂、鄭榆他們的主張不對。

  此外,還有一個更現實的困難。

  這麼多奴婢北遷編為軍府兵戶,還得要朝廷拿出大量的錢糧進行安置。

  甚至為從這些奴婢裡徵調精壯男丁進行編訓、裝備上兵甲,耗費更是作為官奴婢安置的數倍之巨。

  楊恩提出這個問題,諸多爭議、僵持在沈漾腦海裡轉了一圈,他的眉頭也是皺得更深,苦笑著問楊恩:「你看看我頭上,是不是頃刻又多出幾根白髮?」

  楊恩也是苦笑,不管他如何主張,這其中盤根錯結的利害糾纏,他也是極清楚的,說道:「那便拖著吧,先解決廣德府及思州民亂再說……」

  當然,諸事難決,除了朝堂之上的利害糾纏外,還有一層原因,即便在沈漾面前,楊恩也不便直說。

  那就是陛下在這些軍國大事缺乏自己的主張,太過優柔寡斷,總是很容易被其他人說得動搖。

  只是陛下還未過弱冠之年,楊恩心知他對陛下也不能有太多的苛刻要求,心想事情或許真的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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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娘家人

  楊護與辰州長史曹休石抵達金陵奏稟思州民亂之事沒過幾天,蜀國鴻臚寺卿韋群及渝州司馬曹干作為蜀使,也是一路沿江東進,趕到金陵城覲見延佑帝。

  蜀楚聯姻結盟,時逢天祐帝駕崩、金陵事變,經歷了世人難以想像的波折,清陽郡主才最終嫁給楊元溥為妃,韋群當時作為送親使,也趕到岳陽見證大婚。

  這時候的金陵城內,除了廣德知府事尚文盛刺殺案及思州民亂外,真正引起朝野廣泛關注的,還是五月中旬從梁國傳來的梁軍攻破潁州、梁博主朱珪死於亂軍之中的消息。

  梁國最先平定內亂,特別是梁軍攻破潁州一戰,幾乎未費吹灰之力,就瓦解叛軍的鬥志,攻下城池,好似梁軍的實力在這次的內亂非但沒有被削弱,反而得到加強。

  蜀國據川蜀,國力遠不及梁楚,蜀主王建看到楚國內患未靖,便想著聯弱抗強,這才在女婿楊元溥都登位兩三個月後,派鴻臚寺卿韋群過來道賀,並順便將兩國的盟約正式締結起來。

  韋群即便與蜀世子清江侯走得更親近,但對清陽郡主而言,到底是娘家人過來,也是得到延佑帝的特許,在長信宮設私宴款待韋群、曹乾等蜀使——渝州司馬曹幹此行乃是副使,清陽郡主沒有撇開正使,而單獨會宴副使的道理。

  既然是私宴,除了大楚禮部、鴻臚寺的官員作陪以及長信宮的女官、侍宦外,也就內侍省少監袁國維與地位相對超群的崇福觀宮使雲朴子得以應邀列席。

  清陽郡主在長信宮用的女官、侍宦裡,有五人乃是從蜀國陪嫁過來,算是蜀國舊屬,但踏入大楚國土的那一刻,他們便與清陽郡主一樣,都成了大楚的臣民。

  宮裡的規矩森嚴,不僅清陽郡主不能隨便出宮,這些蜀國舊屬也是嚴禁出宮私見蜀使的。

  有些什麼話,那便只能是雲朴子這個地位相對超群、自由的人,居中傳達了。

  宮宴當天,雲朴子也是一早便與內侍省少監袁國維,以及禮部、鴻臚寺的官員,趕到鴻臚寺所屬、接納番使及他國使臣的都亭驛,恭迎韋群、曹乾等蜀使進宮。

  都亭驛毀於戰火,卻也是城裡最先得到修繕的建築之一,出都亭驛後,過崇禮門便是皇城之內,這時候還是到處都能看到燒灼的痕跡以及坍塌的建築。

  韋群與曹幹得到特許,進入皇城仍能乘馬而行,兩人這時候坐在馬背上意味深遠的對望一眼,有很多話卻沒有辦法在這時候說出口。

  在進宮之前,曹干特地跟楊護見了一面,瞭解到思州內亂的一些詳情。

  思州暴發內亂時,曹干與韋群在趕往金陵的路上。

  事實上當世信息傳遞閉塞,要不是楊護與辰州長史曹休石第一時間乘船趕來金陵,金陵城內此時都未必知道思州民亂的消息,曹幹也不清楚長鄉侯在渝州,此時知不知道思州民亂的事情。

  楊護與曹休石在私底下咬定思州民亂是韓謙在幕後動手腳,但曹干心裡是有疑問的。

  為購買敘州兵械及聯絡思州夾攻盤據黔江兩岸的婺僚人勢力,曹干曾三次往來思州、敘州,對敘州的情況還是較為清楚的。

  韓謙與其父韓道勳這幾年經營敘州,於內大肆發展匠工、興修水利,於外大舉翻修驛道,鼓勵商貿,目前敘州規模最大的棉布織染業,一方面依賴周邊的辰州、邵州、業州、思州為其種植棉花,提供棉籽,一方面又必須通過辰州、邵州、業州、思州,將織染過的黔陽布售往地域更遼闊的黔中、川蜀、湖南乃至江西等地。

  這種情況下,韓謙急著去謀才六七萬人丁的思州做什麼?

  韓謙難道不知道四面皆敵、敘州陷入孤立的局面會有多難看嗎?

  有時候世事便是如此莫測。

  楊護、辰州洗氏,乃至金陵這麼多人,他們因為對韓謙固有的偏見,傾向認為思州民亂乃是韓謙在背後動了手腳,卻更符合事實。

  而曹干站在更客觀的角度去分析,認為韓謙沒有在思州民亂裡動手腳的動機,反倒偏離了真正的事實。

  即便思州民亂的迷霧令曹干困惑不已,但看著大楚皇城內難掩戰火痕跡的一些凌亂,他心裡感慨更深,也更猜不到那個穿孝衣坐在墳前竹棚下的冷峻青年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也猜不到此人城府與算計到底有多深。

  至少他在趕到岳陽參與清陽郡主的大婚時,遠未料到楚國的形勢會如此發展,他甚至都看不到楊元溥有爭勝、成功奪得皇位的希望。

  當時蜀國上下也都更指望楊元溥能割據湖南或荊襄,以此叫楚國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之中。

  曹干心想國主除了忌憚世子清江侯權勢日益強大外,或許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這個才支持清陽郡主與楊元溥的婚事,而不去追究清陽郡主被劫持的事情。

  國主內心深處應該更期待楊元溥所割據的湖南,最後會淪為蜀國的附庸吧?

  只是誰能想到韓謙潛入金陵,帶領赤山軍異軍崛起,從而叫大楚的形勢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發生這樣的逆變?

  所以曹干即便內心不認為韓謙此時就對窮僻的思州有覬覦之心,但想到金陵形勢前後變化轉折的突然,又覺得凡事不能那麼確定了。

  畢竟楊護、曹休石二人所提的諸多疑點,以及韓謙在思州民亂之後的反應,也確實有一些可疑之處。

  當然,思州爆發民亂,對他與韋群此行也有極大的影響。

  他們出使大楚,除了恭賀延佑帝登位、締結盟約外,還有一件事就是確定蜀楚兩國在黔江中游的國界。

  長鄉侯聯合思州,夾攻婺僚人,年初就徹底打通黔江通道。

  思州兵馬實力較弱,但黔江中上游地區的婺僚人實力更弱。

  思州兵從南面的石阡縣出兵,沿黔江兩岸往北打,前後攻佔婺僚人四十餘寨,將地盤從石阡縣北境,沿黔江差不多往北推進了一百二十餘里,目前差不多控制著前朝曾設置的婺川縣絕大多部分地區。

  而夾攻婺僚人期間,蜀國將左清江軍三都精銳兵馬調入渝州,受長鄉侯王邕節制,會同渝州的州兵,從敘州購入大量的戰船、兵械,承擔起進攻婺僚人的主要作戰任務,前後攻佔、收降百餘番寨,控制武隆縣以南三百里的水道,以直線距離算,差不多將控制區域往南推進一百六十餘里,也差不多收復整個巴南地區。

  雖然黔江兩岸的婺僚人勢力被清除乾淨,但兩岸深山老林裡猶有大量的番寨林立,以及西南的川南地區,僚人勢力也是極強。

  因而即便控制住沿江地區,雙方在黔江中游所承受的軍事壓力還是不小,不時有婺僚人從深山老林裡鑽出來,襲擊雙方控制的沿江番寨據點。

  無論是長鄉侯王邕,還是大蜀朝堂的臣子,大多數人還是主張以當前雙方實際佔領地,確定思州與渝州新的州界。

  不過渝州乃是大蜀之經制州(蜀國經理制度州、正州,相當於直轄州),思州乃大楚羈縻州,新的州界相當於兩國在黔江中游的國界,所以還需要兩國朝堂對州界進行確認,才算是真正有效。

  這也是韋群、曹幹到金陵締結兩國盟約要完成的一個任務。

  不管韓謙有沒有在幕後做手腳,韋群、曹干都不能無視思州民亂,對這件事的干擾。

  「曹大人,你在想什麼呢?」雲朴子年紀老邁,乘馬車而坐,注意到曹干心思游離,張口問道。

  即便是雲朴子深得清陽郡主的信任,曹干第一次隨長鄉侯出使大楚,也曾得雲朴子指點迷津,但清陽郡主此時乃大楚貴妃,心思不可能再向以往那般向著蜀國、向著長鄉侯,雲朴子也是大楚國正兒八經冊封的官員,更不要說大楚禮部、鴻臚寺諸多官員在場,曹干自然不能將心中所想,都說給雲朴子知道,笑道:

  「沒什麼,就是想著我在岳陽時,與都虞侯陳景舟有過幾面之緣,還想著這次到金陵來,能與陳都將一敘,沒想到就差前後腳,陳都將調任廣德府任知府事了。人生際緣還真是如白雲蒼狗,變幻莫測呢。」

  雲朴子說道:「廣德前知府事尚文盛及妻、子在溧水故宅遭刺客及叛奴殺害,此案搞得沸沸揚揚,然而都說凶手逃往廣德府,前後拖了兩三個月,在廣德府嫌疑抓了上百人,卻還沒能抓住凶手,陛下甚是震怒,決意派陳將軍過去坐鎮,希望能儘早替尚大人一家老小報仇雪恨……」

  大蜀黑雲都也負責蒐集楚地的情報,但遠沒有細緻到將尚文盛刺殺案所牽涉的種種利害關係都摸清楚。

  曹干與韋群剛到金陵落腳,與外界接觸也受到限制,對很多情況都還不夠瞭解,因而琢磨雲朴子話裡雖然透漏出一些意思,但他一時還琢磨不透。

  「娘娘應該等久了,我們加快些速度吧。」袁國維岔開話題,以免與長鄉侯王邕有故交的雲朴子,透漏太多的消息給蜀使知曉。

  沈漾最初推薦薛若谷出知廣德府,遭到很多人的反對,陛下也有疑惑,思州爆發民亂,諸參政大臣情知廣德府亂不得,權衡下來,最終推薦陳景舟出知廣德府。

  陳景舟與周憚,乃是均州山寨勢力出身,他們二人與韓謙頗為親近,用陳景舟或周憚,有利穩定廣德府潛流暗湧的時局。

  陳景舟與薛若谷相比,有一點是極明確的。

  那就是陳景舟率領麾下勢力出山,雖然是韓謙撮合,但他直接投附的是陛下,也是當初陛下坐鎮淅川城時立下赫赫戰功,而得到重任。

  經歷王琳事件之後,曾在韓道勳麾下長期任長史的薛若谷,雖然是被韓謙逐出敘州,但誰能打包票他一定沒有問題,不是韓謙用的反間計?

  陳景舟出知廣德府,會因為與韓謙的關係親近,處置諸多錯亂紛雜的事務,有可能會偏向原赤山軍及左廣德軍退役下來的老卒及家小——這也是有利於緩解當前廣德府內中緊張的局勢——但也有一點是明確的,陳景舟與周憚還是忠於朝廷的,不會是韓謙的人。

  現在大楚內部夠暗流洶湧了,內心深處也極希望大楚能穩定、能國泰民安的袁國維,就絕不希望雲朴子透漏太多的內情給蜀使韋群、曹乾等人知道,讓蜀國沒事再摻合一腳進來。

  …………

  …………

  長信宮的私宴設於午時,也就是讓清陽郡主與娘家人敘敘家常,以慰思鄉之情。

  清陽身懷六甲,不要說出宮門遊玩了,連長信宮都極少邁出去,也鑿實憋得慌。

  乍看到韋群、曹干,思及在蜀都時的舊事,她的眼眶都禁不住發紅。

  用宴後,清陽郡主還留韋群、曹干在長信宮坐了一個時辰。

  既然是談話,就不可能光是清陽郡主不停的找韋群、曹干詢問蜀國及大哥長鄉侯王邕的很多近況,也會將她身處楚宮的一些情況,說給韋群、曹干知曉。

  說話時不經意間也會洩漏很多玄機秘事。

  最後還是袁國維看不過去,提醒清陽郡主會見結束,又親自「禮送」韋群、曹干回都亭驛,不敢再叫雲朴子與蜀使有更多的接觸。

  雲朴子便繼續留在長信宮裡陪著清陽郡主說話。

  「曹乾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是不是大哥那邊有什麼事情發生?」清陽情緒穩定下來,也注意到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特意留雲朴子在長信宮裡說話。

  「卻沒有聽說渝州有什麼變故發生,或許是曹將軍到金陵後,聽說到思州爆發民亂,才有些心思不定吧。」雲朴子說道。

  「怎麼說?」清陽疑惑的問道。

  「韋群乃是正使,曹干作為渝州司馬,卻也出使大楚,自然不會是國主念及曹干與郡主有舊,實是這次兩國締結盟約,要確定兩國在黔江的地界,沒有人能比曹干更熟悉那裡的情況,」雲朴子說道,「目前婺僚人在黔江中游的地盤,是思州與渝州分而得之,現在思州境內爆發這麼大規模的亂事,對分界之事,自然會有一些影響……」

  清陽對黔江之事也極熟稔,聽雲朴子這麼說,也很能理解干擾出在哪裡。

  思州爆發民亂,而且規模這麼大,不管後續能不能鎮壓住,楊行逢都必然要先將其控制婺川縣的精銳兵馬抽一部分回去,加強對仁山縣這一根基之地的控制。

  不要說思州此時對婺川的控制力大降,而即便在成功鎮壓境內的民亂,元氣也會大傷。

  這時候是不是還要照兩州實際控制地進行分界,換作誰都會做新的考量。

  「你覺得曹干會建議韋群在商議分界時,胃口更大一些?」清陽問道。

  「韋群、曹干持國書而來,他們無權擅自改弦更張,但他們可以拖延時間,等大蜀國主新的決定傳令過來,」雲朴子說道,「但照老道的意思,思州不過六七萬人丁,極盛時擁兵不過五千,夾攻婺僚人出力也不甚大,此時卻要劃走婺僚人三分之一還多的地盤,蜀國內部不可能沒有人沒意見。而從另一個角度,思州僅僅是楚國的羈縻州,思州地盤大一點小一點,對楚國實質上並沒有多少影響,甚至還要擔心羈縻州地盤太大,變得更不聽招呼、更野心勃勃,但對蜀國就不一樣了,可能還是會有一些變數吧……」

  「要是韋群、曹幹不拖延時間,直接將我父王的國書獻給陛下,就沒有變數了吧?」清陽盯住雲朴子問道。

  雲朴子點點頭,說道:「確是如此,大蜀國主不至於為這一小塊偏隅之地言而無信,但問題在於,韋群、曹干明知道出現這麼大的變故,而不伺時拖延,等新的決策,回到蜀國,或許會遭彈劾——曹干心思游離,或許就在這裡。」

  「雲道長,你覺得曹干該不該拖延?」清陽郡主問道。

  「思州民亂,極可能牽涉到黔陽侯,這背後的錯綜複雜,非老道所能看透,恕老道回答不了郡主的這個問題。」雲朴子坦誠說道。

  「韓謙是否真有吞併思州的野心?」清陽郡主問道。

  「老道能窺破黔陽侯的心思,當年也不至於淪落為喪家之犬了,」雲朴子苦笑道,「不過之前有沒有動手腳老道不知道,但楊行逢之前遣楊護求援於敘州,韓謙百般為難,看到形勢於敘州有利,有消弱思州的機會,居心不良則也是一定的。」

  「倘若我要助黔陽侯奪思州,該怎麼勸說曹干?」清陽盯住雲朴子問道。

  「……」雲朴子背脊冷汗直冒,屁股都不敢再坐踏實,顫聲說道,「此事洩漏出去,老道身首異處事小,郡主遭罷黜,從此幽禁冷宮,日子絕不可捱啊!」

  清陽輕攏著已經隆起的肚皮,說道:「我聽說李瑤那賤婢跟淑妃的肚皮也有動靜了,雲道長覺得本宮什麼都不作為,距離幽禁冷宮的日子,還有多遠?」

  「李將軍唸著娘娘的恩情……」雲朴子說道。

  「雲道長,你真是欺本宮什麼都不懂?」清陽眼色驟然凌厲起來,盯住雲朴子,「要不是還有其他人在背後使力,雲道長真以為本宮將一冊破書遞到陛下案頭,就能叫陛下最終下決心用李知誥取替杜崇韜坐鎮舒州?雲道長真以為本宮會狂妄到一點輕重都分辨不出來,真就以為李知誥得勢之後,只會唸著我一人的好?」

  「老道愚鈍,但對娘娘絕對是知無不言,絕無半點欺瞞,只是黔陽侯未必會領娘娘的情啊……」雲朴子說道。

  「你欺不欺瞞本宮,也無關緊要,除非雞飛蛋打,本宮也奈何不了你,」清陽走到窗前,說道,「陛下困於岳陽時,本宮想著陛下總歸是要依賴於我大蜀的支持,才有可能守住湖南,與信王、與安寧宮對抗,那時本宮有蜀國、有兄長可以依賴,實無必要跟韓謙有什麼牽扯,事實證明本宮還是低估黔陽侯了,也或許令黔陽侯對本宮生隙。當下黔陽侯深受陛下的猜忌、群臣的排擠,陛下不喜本宮思謀太深,大楚群臣也注定不會喜歡本宮這個異國郡主,說起來本宮與黔陽侯倒有些同病相憐,黔陽侯領不領情也無甚重要了——本宮就問你,在這事上本宮能不能信你一回?」

  「娘娘永遠都可以信任老道。」雲朴子硬著頭皮說道。

  「那你便替本宮捎句話給曹干,便說本宮與渝州若想無憂,唯敘州可依……」清陽說道。

  「這……」雲朴子愣怔在那裡,一時間也不知道居中傳遞這話,會引發怎樣的後果。

  「你出去吧,曹干離開金陵之前,會過來跟本宮告別的,你有沒有捎這話出去,到時候後便見分曉。」清陽警告的盯了雲朴子一眼,揮手示意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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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顧慮

  思州地廣人稀,短短七八日就有四五千暴民聚集作亂,規模已經可以說是極大,楊氏即便能平息民亂,也會元氣大傷,削弱對婺川地區的控制。

  倘若僅僅是思、渝兩州之事,當然應該趁機提出將州界往南推移,以便渝州能佔得更多的地盤。

  不過,事涉蜀楚兩國,事情就要複雜得多。

  即便此時楚國內患未定,但已完全控制富庶的太湖平原、鄱陽湖平原、洞庭湖、荊漢平原及附近的區域,領有四十餘州、兩百餘縣的地域,人口規模是蜀國的三四倍。

  此外,雙方雖然都面臨梁國的威脅,但認真揣測下來,蜀國面臨的威脅要更嚴峻、更迫切一些。

  楚梁相接之地,分東中西三線,東線為信王楊元演所佔據、中線為安寧宮及徐氏所佔,唯有西線乃是楚國的嫡系兵馬鄭暉所部。

  從另一個角度,梁軍相當長的時間內,根本無需考慮楚軍來自東線與中線的威脅,這時候只需要派一部精銳守住南陽盆地北面的蔡州、汝州,便能集中兵力,從關中長驅挺進蜀國。

  而一旦梁國佔領蜀國,便能在地理上對楚國佔據高屋建瓴的優勢。

  曹干拜見過郡主,與韋群回到都亭驛後,便一直在思量這事。

  他心裡想,換作他坐在梁帝朱裕的位子上,只要條件允許,也必然先考慮伐蜀,而不是直接南下與楚軍主力糾纏。

  這種情形下,曹干便覺得兩國應該盡快化解分歧、締結盟約,而不該貪圖小利,在思渝州界這事上糾纏下去。

  韋群怕擔干係,猶豫不決,曹干還是勸他早做決斷,無需遣人趕回蜀都請示國主,路途來去少說要耽擱兩三個月的時間。

  只是曹幹的這個想法僅維持了一個夜晚,次日午時,雲朴子便趕到都亭驛登門求見,叫他改變了主意。

  雖說這次見面,依舊有大楚鴻臚寺的官員作陪,但飲酒時,雲朴子喝得醉意酣然,拿著酒杯走到曹干身邊,熱情洋溢的說幾句私己話,鴻臚寺的官員還能伸長脖子,將腦袋湊過去監聽?

  「郡主要老道給曹大人捎句話,郡主說她與渝州若想無憂,唯敘州可依……」

  雲朴子老老實實將清陽郡主的話,原封不動的傳到曹干耳中,便拿著酒杯,步履蹣跚的走回到對面的酒案後,似乎是真喝醉了。

  曹干卻是禁不住愣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接下來飲酒時便滿心在琢磨這句話的意思。

  當然,曹幹也不會聽了雲朴子的傳話,便會信之無疑。

  驗證卻也是容易得很。

  大楚內患未靖,面對梁軍的威脅,比大楚更為弱小的蜀國,是天然的同盟。

  朝臣不希望看到王貴妃在後宮太過強勢,但對蜀使的態度卻相當的客氣。

  延佑帝也是很快便國宴款待韋群、曹乾等蜀使,也特意召清陽作陪。

  清陽在這種宮宴場合,隨時都要坐在延佑帝楊元溥的身側,不便,也不可能多說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但曹干想要驗證一兩件事,自然有很多巧妙的說辭。

  在確定清陽的傳話無誤後,曹幹也沒有跟韋群說詳情,只是改口要韋群暫緩遞交國書,等他親自回蜀都稟奏此事再做定度。

  韋群看到曹干突然間轉變態度,雖然有很多可疑的地方,但他還是不敢擅作主張。

  他是與世子清江侯較為親近,卻也不是清江侯的死忠,這時候也只是希望曹干能盡快趕回蜀都,拿到國主新的旨意後再說其他,這樣他才能避免淪為長鄉侯與清江侯鬥爭的犧牲品。

  …………

  …………

  曹幹一路沿驛道先馳快馬經荊州趕到夷陵,然後從夷陵乘漿舟到瞿州,再換快馬趕赴渝州,一路通關過境沒有半點阻礙,見到長鄉侯王邕時,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進渝州城後,曹干與隨扈都狀如乞丐,衣袍破損、鬍鬚蓬亂,這個樣子實在不宜去見長鄉侯,他便先帶著幾名隨扈趕回宅邸洗漱換身乾淨的袍衫。

  趕巧他的長子曹哲也是在城裡。

  曹幹這時候才知道思州民亂的消息四天前才傳到渝州來;長鄉侯王邕隨後便遣人趕往蜀都奏稟其事,但此時還沒有得到國主王建的回復。

  思州、渝州打通黔江通道,兩州便挨到一起,但前期大宗貨物往來,都是官方直接在婺川縣北部的蟄僚寨交接,民間商賈還沒有互相進入其境。

  曹干沒想到思州的消息,會封鎖得這麼好,他吃了一碗涼麵填飽肚子,將途中都沒有時間清理的鬍鬚絞去,便帶著長子曹哲趕往州衙,去見長鄉侯王邕。

  過了八月半,渝州酷熱的天氣也涼爽下來。

  渝州刺史府後宅園子挖出一座數畝方圓的池塘,蓮葉碧毯鋪陳水面,荷花娉婷綻放。

  院子裡沒有閒雜人等都驅散,長鄉侯王邕身穿蟒袍,站在荷池前的涼亭裡,入鬃劍眉微蹙,盯著曹干問道:「清陽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們在金陵,進出都有楚國的官員陪同,傳話多有不便,但卑職臨行時找郡主確認過,郡主確是這個意思不假。」曹干據實稟告道。

  「那你怎麼看待這事?」長鄉侯王邕問道。

  「在知道郡主傳話之前,卑職以為兩國當儘早締結盟約,以消除梁軍對我大蜀的威脅,也曾勸韋大人無需等國主新的指示,直接照原定的計畫行事便是,畢竟不能叫婺川這塊地方的歸屬,干擾到兩國約盟的大事,」曹干說道,「但卑職思慮,確實沒有郡主周詳、深入。」

  「還有呢?」長鄉侯王邕追問道。

  「有些話,不是卑職該說的。」曹干說道。

  「你是想說父王用我治渝州,更主要是制衡清江侯,叫清江侯變得老實些,而未必是用我取代清江侯?」長鄉侯王邕問道,「所以我即便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平定婺僚人,卻還只是僅治渝州一地——不要說統兵去征伐川南叛軍了,連渝州以東的州縣,都節制不了……」

  「國主思慮深遠,卑職智慮有限,不敢妄加揣測。」曹干即便是長鄉侯王邕的嫡系,但有些話涉及到清江侯與國主的父子關係,也不是他此時能胡亂說的。

  「我知道,父王以天壽辭世,清江侯安安穩穩以世子繼位,蜀國安好,你們一個個也都可以投效新主,以繼富貴,我到最後淪落成怎樣的命運,是無關緊要的,」長鄉侯王邕長嘆一口氣說道,「你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長鄉侯王邕這番話,聽得曹干汗流浹背,撲通跪倒在地,說道:「卑職馬不停蹄趕回渝州稟呈此事,絕無異念。」

  曹哲在渝州也漸得重用,這次得以參與最機密的事沒有迴避,此時沒有資格在這些敏感話題上置喙,也只是陪著父親跪拜在地,以示忠誠。

  「那你有什麼遮遮掩掩不能說的?」長鄉侯王邕問道。

  「郡主所說是有道理,不過,郡主初到岳陽時,身邊還有敘州所派的人伺候,但隨後便冷落敘州之人,之時與敘州也難有什麼聯絡,故而也難以判斷敘州這一次的真實意圖,侯爺要是應對有誤,卻是要留下把柄給清江侯拿捏,」

  曹干說出他顧慮的地方,道,

  「卑職一路上也思慮良多,但總覺得委實難下斷論,才不敢急著胡言亂話,干擾到侯爺……」

  「你說的是確有道理。」長鄉侯王邕說道。

  曹干繼續說道:「卑職這次到金陵,也見過楊護及辰州長史曹休石。雖然他二人口口聲聲咬定思州民亂是黔陽侯在背後搗鬼,但卑職想不明白的是,黔陽侯這次倘若給楚帝抓住把柄,或叫楚帝下定決定先解決敘州之事,這件事對敘州又有什麼好處?黔陽侯即便有野心,也不應該如此迫切。卑職想不明白這些,怎麼敢妄言?」

  「倘若黔陽侯想著不留把柄而得思州呢?」長鄉侯王邕問道。

  「一是這事很難不留把柄,二是我們在渝州僅僅是猜測,此時也來不及派人去敘州聯絡,」曹干趕路回來,在途中思考良多,這時候將他所想到的諸多顧忌一一說出來,「第三就算敘州有謀思州的心思,兩邊沒有謀算妥協,我們這邊就輕舉妄動,黔陽侯也不會念我們的好不說,而楚帝震怒,撕毀盟約,兩國交惡,這便成為清江侯拿捏侯爺的大把柄吧……」

  「哈哈,我就說曹將軍對侯爺忠心耿耿,諸事都會替侯爺思慮周全,」這時候從假山後走出一人,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朝曹干拱手行禮,說道,「龍牙山一別,好久未見曹將軍的風采了。」

  看到從假山後走出的人乃是韓謙的嫡系、敘州長史馮繚,曹幹也是愣怔了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思量著韓謙不會急著去貪思州這塊貧瘠之地,但馮繚此刻出現在渝州刺史府時,無疑又證明他之前的猜測是徹徹底底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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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定計

  此事牽涉極大,除了馮繚或高紹、田城、林海崢這一級數的人物,親自趕到渝州來外,換了旁人很難取信長鄉侯王邕。

  當然,馮繚即便歷經辛苦,翻越武陵山脈趕到渝州,成功見到長鄉侯王邕,但想要說服長鄉侯王邕配合敘州,給敘州製造一個能公然出兵思州的藉口,也絕非易事。

  長鄉侯王邕因為他母親的特殊出身,從小就不受蜀主王建的寵愛,這些年活得小心翼翼,假借醉心詩詞、佛事,以躲避蜀世子清江侯一派的猜忌。

  這樣一個人物,說得好聽是生性謹慎,說得不好聽那就是優柔寡斷、生性多疑。

  馮繚雖然想了很多說辭,但他心裡也知道想長鄉侯王邕下定決心,冒這麼大的風險與敘州配合行事,實在是太難了。

  他卻沒想到曹干會在這時候從金陵趕回敘州,帶回清陽郡主在這件事上的意見,真可謂說瞌睡來了,就有遞枕頭過來,真是叫人做夢都要笑醒。

  說實話,曹幹這時候心裡更懷疑這一切都是郡主與黔陽侯早就商議好的,郡主在黔陽侯劫去楚國的途中,兩人發生過什麼?

  這一切實在太巧合了,要不是時間上難以吻合,他都懷疑郡主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楚帝楊元溥的種了!

  不過,曹干將他在金陵所經歷的前後事在腦子裡轉了一遍,認為這或許還真是巧合。

  倘若黔陽侯與郡主早就秘謀,事情會簡單很多,郡主無需叫雲朴子費那些周折傳話,黔陽侯也無需叫馮繚這樣的人物,冒這麼大的風險潛來渝州。

  曹干還跪在地上震驚,長鄉侯王邕這時候才笑盈盈的將他攙起來:「起來說話吧!」

  雖然曹干剛才一番話思前顧後,比他還顧慮重重、優柔寡斷,但確實是替他在思慮,這樣的人用得放心,用得舒心,不用擔心他心懷異念,也不用擔心他辦事會出簍子。

  曹干站起身來與馮繚見禮,暗底里揣測侯爺剛才所說的一些話,多半是馮繚遊說侯爺所說,說道:「沒想到會在渝州再見馮大人,黔陽侯一切安好?」

  「我家大人一切安好,馮繚從辰中出發時,我家大人還特意叫馮繚到渝州,問候曹將軍。」馮繚說道。

  「……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問,」曹干小心翼翼的琢磨措辭,問道,「我在金陵,聽聞黔陽侯頗受楚帝的猜忌,此時根基未固,為何輕舉妄動去謀思州?」

  「事情太多錯綜複雜,這事還要從內侍省少監沈鶴病發身亡及老大人調任京兆尹說起來,才能一一理順,也難怪曹將軍心裡有這麼多的顧忌。」馮繚輕嘆一口氣,從沈鶴到潭州宣旨、呈現中毒徵兆這事說起來。

  當時長鄉侯王邕就在潭州,也就懷疑沈鶴當時的病兆乃是毒,卻是不知韓謙、楊元溥他們圍繞沈鶴中毒這事所做的諸多謀算。

  以沈鶴中毒以及韓道勳調任京兆尹所引發的一系列事件,直至安寧宮叛變,這裡面的諸多細節,則非遠當時已在數千里之外的長鄉侯王邕及曹干所能詳知了的。

  「老大人想消彌戰禍,毅然赴死,但到底與太后、信昌侯李普、鄭暢等人脫不開干係。他們到岳陽後便把持大權,那麼嚴峻的形勢下也不奪情,而是以守孝的名義,將我家大人留在敘州,排斥於岳陽之外,而當時岳陽已有信王的奸細滲透,我家大人為力挽狂瀾,只能獨斷專行,潛往金陵,奪下信昌侯李普手裡的兵權,」馮繚說道,「我家大人也清楚擅奪兵權,歷來乃君臣大忌,逆改金陵局勢之後,便有功成身退的念頭,待陛下御駕抵達繁昌,我家大人便將兵權交出,帶著我等退回敘州——只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曹將軍這次到金陵,想必對尚文盛刺殺案有所聽聞吧?」

  「確實有所聽聞,但也僅僅知道一些皮毛,不知詳情。」曹干並不掩飾他所知很是有限。

  這也是正常。

  蜀國是有專門刺探情報的機構,但與渝州沒有關係。

  長鄉侯王邕在渝州所掌握的有限資格,都投入對婺僚人的戰事上,根本沒有能力重新建立一套監視楚國朝野動向的情報體系。

  馮繚在來渝州之前,韓謙就召集好些人研究長鄉侯及嫡系部屬的心態,推敲馮繚見到長鄉侯王邕之後的說辭。

  這也是韓謙所建立的情報體系與傳統有別的地方,更注重對情報的綜合分析。

  「刺殺案確實與敘州有所牽涉,內情卻與盛傳的南轅北轍、截然不同,但說到誘因,也可以說是當時為急於逆轉形勢、徵召奴婢入赤山軍參戰的一個負面影響,」

  馮繚之前就將尚仲傑殺害衛氏、屠殺婦孺以及韓東虎刺殺尚家父子以及尚府家奴叛逃等事說給長鄉侯王邕知道,這時候又詳細的跟曹干說了一遍,說道,

  「世家原本就視廣德府如眼中釘,尚文盛刺殺案爆發後,更是被他們抓住一個渲洩的藉口,短短兩個月期間,凶手行蹤在哪裡都沒有捕捉到行蹤,但廣德府受牽連被拘捕入獄的人已經超二百,而溧陽、宣城、溧水又趁機成立專的緝兇隊,大有不逼迫出民亂不罷手的氣勢——我家大人迫不得已,只能在思州唆使民亂,以此希望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頭腦能清醒一些。」

  「黔陽侯當初在金陵徵召奴婢入伍,考慮確有欠妥。」曹哲忍不住插嘴說道。

  馮繚看了曹哲一眼,這時候當然也不可能跟他爭論什麼對錯,只是跟長鄉侯王邕、曹干說道:「世間沒有萬全之策,就當時而言,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家大人著我過來見侯爺、曹將軍,也沒有什麼萬全之策,也只是勸侯爺兩害相權取其輕……」

  長鄉侯王邕點點頭,不管廣德軍的遺留問題有多嚴

  重,赤山軍的崛起,成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逆轉金陵局勢,這是有目共睹的。

  即便當時就料到這一系列的後患,徵召奴婢入伍,在當時來說也是極妙的一步棋。

  「楚帝為何縱容之?」曹干問及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我家大人心胸是磊落,但所遇皆是險局,只能用險策以主之,也就難免會給世人留下一些不好的印象。陛下縱容之,或許有一石多鳥的心思吧?又或許是如此,郡主深居大楚皇宮之內,才會有唯敘州可依的感慨,」馮繚說道,「我家大人對大楚絕沒有不臣,但只要是人,總是要自保,給自己留些退路。郡主說她與渝州若想無憂,唯敘州可依,而凡事都是相互的,敘州想要無憂,也唯郡主與渝州可依。」

  「唯渝州可依?說到底敘州還是想吞併思州,與渝州接壤起來?」曹干盯住馮繚的眼睛,問道。

  「唯有接壤,侯爺及曹將軍但凡有事想請敘州與謀,才不至於鞭長莫及。」馮繚說道。

  「曹幹你覺得呢?」長鄉侯王邕看向曹干問道。

  「敘州需要渝州給一個能光明正義出兵思州,卻不容大楚朝堂質疑的藉口?」曹干問馮繚。

  「正是。」馮繚點頭稱是。

  「敘州有了藉口出兵思州,楚帝拿敘州沒有辦法,卻遷怒渝州,令我家侯爺在大蜀左右為難、進退維谷,又如何是好?」曹干問道。

  「就當下,蜀主還沒有徹底用侯爺取代世子清江侯的決心,但馮繚要問侯爺、曹將軍一句,世子清江侯最擔心是什麼?」馮繚問道。

  不等曹干考慮措辭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馮繚徑直自問自答道:「世子清江侯此時最擔心的應該是貴妃在我大楚得寵,而大楚陛下為確保兩國能永世盟好,有意扶持侯爺登上蜀國主之位——所以侯爺越急於盡快締結盟約,清江侯那邊會越遲疑,越會想著在思渝州界問題上搞事,到時候侯爺在清江侯的壓迫下,被迫在思渝州界問題製造糾紛,以致我大楚陛下遷怒過來,我想問一問侯爺,最終蜀國內部會追究誰的責任?就算是到時候為了兩國盟約,侯爺會受點委屈低頭認錯,但難道大蜀國主與朝廷臣僚會不知道是侯爺受了委屈?」

  「我所料不差的話,蜀都大部分人都不希望節外生枝,現在問題來了,該如何才讓清江侯在州界之事糾纏不休下去?」曹干問道。

  他們是希望清江侯能踏入圈套,但清江侯也不是傻子,明知道大蜀朝臣大多數人都不希望節外生枝,也不可能在這個問題興風作浪。

  「要是清江侯無意間得知婺僚地下發現大規模的鹽滷,這條理由夠不夠支撐清江侯在這事上糾纏下去?」馮繚是做了充足的預案過來的,自然什麼說辭都替長鄉侯王邕想好了,關鍵就在於長鄉侯王邕信不信任他們,或有沒有決心配合他們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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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定計(二)

  延佑帝楊元溥為盡快收復金陵、定鼎大楚局勢,與其兄信王楊元溥媾和,特許其據楚海泗揚泰五州建立淮東藩國,卻堅決要求將淮東鹽場收歸楚廷直轄。

  一方面,乃是江東、浙南、江西、湖襄等地的民眾,十之八九食鹽,皆用淮東所產的海鹽。

  另一方面淮東海鹽經鹽鐵轉運司所控制的產、收、運、銷諸環節,每年能為中央財政提供逾六十萬緡錢的淨鹽稅收入,乃是維持大楚朝軍政體系運轉不可或缺的一大塊財源。

  相比較之下,蜀國人口規模僅大楚的三分之一,每年逾四十萬緡的鹽稅收入,在大蜀國庫歲入的佔比及重要性更為顯著。

  此時蜀國禁軍編有十數萬兵馬,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養軍之資都依賴於鹽稅收入。

  而川南僚人之所以成為蜀國的大患,除了僚人凶悍難以馴服,對川南長江沿岸的平原地區有著直接威脅,還有一個原因,也是蜀主王建開創蜀國之後,對川南僚人決定採取清剿、打擊的策略,而非招撫、綏靖的關鍵原因,就是川南僚人從巴南販運私鹽,流入川蜀腹地,嚴重威脅到川蜀的鹽政體系。

  長鄉侯王邕在韓謙的建議下,上書蜀主王建主張經略巴南得到蜀主及朝臣的廣泛支持,一方面是蜀主王建不希望世子清江侯的權勢及個人聲望過強,在諸子之中沒有其他人能予以制衡,另一個更直接的原因,就是川南僚人所販運的私鹽,主要來自於巴南。

  收復並控制巴南地區,一方面能直接解決掉井鹽走私對蜀國鹽政體系、鹽稅收入的威脅,另一方面,便是切斷山僚勢力的私鹽收入,削弱其對抗蜀軍統治的抵抗實力。

  蜀國目前開掘鹽井,計有三百八十餘口,其中有六十餘口位於巴南地區,而巴南地區的鹽井,絕大多部分又位於婺川縣以北的黔江河谷及山嶺之間,婺川縣境內當前僅有鹽井兩口。

  這也是長鄉侯王邕及蜀國大多數朝臣主張以婺川縣北的蟄僚寨,劃分思渝兩州之界的關鍵原因。

  當世人對國土的概念,遠沒有後世那麼嚴苛及重視,遠沒有達到寸土必爭的地步,主要還是更看重控制成本、歲入以及關防要隘的便捷與否。

  婺川縣兩口鹽井,年產井鹽千餘擔,相比較川蜀每年三四十萬擔井鹽的總產量,佔比甚微,即便鹽稅抽足,每年也就兩千餘緡錢的鹽利。

  除開鹽利低微外,黔江中游兩岸崇山峻嶺,絕大多數的婺僚人逃入深山老林拒絕接受統治,還充滿濃烈的仇恨情緒。

  渝州真要貪心將婺川縣控制到麾下,除開與楚國及思州的利害糾纏不說,防線要沿黔江往南推進一百二十里,要防備婺僚人隨時有可能從兩岸的深山老林裡殺出——甚至還要考慮婺僚人與川南山僚人勾結——需要投入大量的精銳兵馬,才能維持黔江水路的通暢以及後續的歸化,每年消耗的軍資糧餉,可能兩萬緡錢都未必能打住。

  更不要說艱苦而危險的守禦環境,對將卒士氣的打擊了。

  這種情形下,長鄉侯主張婺川劃給思州進行分界,清江侯想要跳出來搞事,又或者說長鄉侯想搞事,在大蜀朝堂之上,都會陷入孤立。

  倘若說婺川地下發現大規模的鹽滷資源,能叫婺川在預期的時間有可能開掘出數十口鹽井,則形勢就完全不一樣了。

  要是思州有能力守住婺川,問題還要小一些,對蜀國而言頂多是每年損失數萬緡錢的鹽利,但倘若思州楊氏受這次民亂打擊、元氣大傷,婺川縣重新落入婺僚人的手裡,甚至都意味著大蜀經略巴南的戰略意圖破產。

  而到時候國界已定,蜀國還將失去直接派出清剿婺川的藉口。

  所以說,只要將這個假消息,傳到清江侯的耳裡,使他確信有其事,又叫他相信長鄉侯有意隱瞞這個消息,迫切想促成兩國盟約,以便後續能借楚國之力爭位,接下來的戲就成了。

  而至於怎麼往清江侯耳裡傳遞這個假消息,馮繚相信在蜀宮有伶官景瓊文暗中相助、同時又掌握川蜀神陵司殘留力量的長鄉侯自有辦法,並不需要敘州出什麼力。

  他此行要確定的,就是長鄉侯王邕及曹乾等人,有沒有決心跟敘州暗中結盟,有沒有決心助敘州吞併思州。

  長鄉侯王邕看向曹干。

  即便清陽傳回她的意見,即便馮繚暢明敘州的立場及意圖,甚至將所要施展的謀略都點明,但事關重大,他還是難下決斷。

  然而長鄉侯王邕都難決斷,曹干又能妄言什麼,小聲問道:「或許我親自去見景公一趟?」

  曹干回來的名義就是回來請旨的,所以他去蜀都見景瓊文商議此事,正是合適。

  長鄉侯王邕關切的問道:「你能吃得消?」

  從渝州到蜀都,有馳道相接,千里距離,理論上來說五百里快馬,四天能跑一個來回,但曹幹也快五旬年紀了。

  他之前就馬不停蹄的從金陵趕回渝州,即便他這些年堅持打熬身體不休,再這麼跑下來,長鄉侯王邕都擔心他的身體能不能扛得住。

  「再辛苦幾日,國主再做出決斷,換其他人去金陵面諭韋大人便可。」曹干說道。曹干雖然也覺得辛苦,但這種事非要有瞭解足夠內情的人與景瓊文暗中溝通,除他之外,也沒有其他合適人選了。

  至於長鄉侯王邕嘛,不要說無詔不得輕易回蜀都了,就算國主有詔,也得思量一番才能決定回不回蜀都呢。

  「那好吧,還是辛苦你親自跑一趟。」長鄉侯王邕說道。

  與韓謙從最初的合作到分歧,再到合作,這一刻要更堅密的捆綁在一起,由不得他不猶豫。

  而韓謙擅用奇謀詭計,馮繚的話必然有隱瞞的部分,但隱瞞多少,敘州的真實意圖是不是真像馮繚所暢述的那般,長鄉侯王邕心裡都是有疑慮的。

  他們做決定之前,必須要更深入、更認真的權衡利弊、審視全局,才能避免以後有可能受制於人。

  「馮大人,與我到蜀都跑一趟?」曹干看向馮繚問道。

  「馮某留在侯府便可,我這身子骨,可是不敢跟曹將軍相提並論。」馮繚告饒道,他不想去見景瓊文,一方面擔心會走漏行蹤,一方面也實在是身體扛不住。

  他在扈隨護衛下翻越武陵山脈趕到渝州,差不多走了近一個月的險僻山路,當中還有一人失足摔下山崖——後幾天差不多都由人背著走進渝州城的。

  ……………

  ……………

  辭別長鄉侯,曹干帶著其子曹哲以及其他一干扈隨乘快馬渡江,沿馳道一路北上,中途實在扛不住,多歇了一天,也是趕在第三天入夜前進入蜀都城。

  曹干先派人通稟有司,正等候召見期間,私下先與景瓊文見了面。

  聽聞諸多內情之後,景瓊文沉吟良久,說道:「朝中形勢略有變化,唯今之計,或許還是要與黔陽侯相謀……」

  「怎麼了,朝中有什麼變化?」曹干微微一驚,說道,「我剛趕回渝州,可是完全沒有聽到有什麼風聲啊?」

  「也是前日,國主召樞密副使議論蜀楚形勢,樞密副使說楚蜀約盟,東南事休,短時間內無虞其他,建議調侯爺去坐鎮梁州,」景瓊文說道,「我正準備派人去渝州說這事,你便趕到蜀都了。」

  「……」曹幹倒吸一口涼氣,覺得朝中事態,比他所預料的要嚴重許多,世子已經開始給他們下絆子了。

  梁州也就是漢中,與梁國控制的關中地區,有陳倉道、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峪谷道等道穿越秦嶺相接。

  梁國欲謀蜀地,必先伐梁州,然後才能經梁州攻入蜀地。

  他們現在調去守梁州,必定要先承受梁軍第一波攻勢。

  即便能勉強守住,必然也是將卒傷亡嚴重的慘勝,主將不會有什麼功勞,甚至還會被追責,就像荊襄一役、楚國負責守襄州的主將杜崇韜。

  更不要說他們還要先放棄剛經營有些起色、根基卻還沒有穩固的渝州了——而世子那邊出這樣的主意,無非就是不想他們在渝州坐穩根基。

  現在他們不能入套,也只能與敘州相謀,在巴南「製造」事端了。

  「事不宜遲,怕是不能再拖延了?」曹干徵詢的看向景瓊文問道。

  曹干要留在蜀都等候接見,沒有辦法立時動身趕回渝州,但即便遣其子曹哲快馬趕去渝州見長鄉侯面稟此事,得到長鄉侯的授意後,他們再依計行事,最快也是四天之後的事情了。

  而在這四天時間內,說不定國主不徵詢長鄉侯的意見,就直接對國界之事做出最終的決斷。

  那樣的話,對他們就相當不利了。

  「……」景瓊文點點頭,決定派曹哲趕前渝州見長鄉侯的同時,他們先通過暗線,向清江侯一系的大臣那裡遞假消息,先將他們驚動起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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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 秋意

  進入九月的敘州,秋意漸濃。

  經過大半年的建設,在雞鳴寨的基礎上,辰中縣城也是建設得初成規模。

  辰中縣城位於辰水南岸,分內城、外城。

  內城大致與雞鳴寨保持一致,內城垣也是石寨牆的基礎上覆上大小城磚改建得成。

  內城範圍很小,裡面的建築經過規劃後,修繕了一批、重新建造了一批。

  除了州衙諸司院署、將吏宅邸外,主要乃是州醫館、工師學堂、武官學堂及生員宿舍等生活區域。

  外城,除了緊挨著內城垣修築了一批外廊房作為守軍的兵營外,還規劃鋪築了新的街巷、排污溝渠,大體以內城垣為核心,形成兩個大的、半封閉環道,然後通過與內城三門相接的直道以及城北沿江直道銜接起來,形成外城基本格局,在街巷之間建造平民宅院、工坊、市集等等。

  外城不再修造城牆,而是直接與外圍的田野、山川相接。

  外城要修城牆,總長將近十里,即便夯土、不覆城磚,也是耗資靡費、工程浩大。

  在韓謙看來,倘若不能禦敵於境外,等到核心之地都被敵軍打透進來,不得不依賴於一道城牆做最後的抵禦,即便能勉強抵擋住強敵的進襲,實際上也僅僅是垂死掙扎。

  再說,不要說後世威力更大的進攻戰械了,僅旋風炮大規模推廣之後,城牆的守禦作用也已經被大幅削弱。

  與其靡費錢帑修十里長垣,還不如拿這筆錢糧從開墾三四萬畝的坡地梯田。

  沿丘陵坡面修造的梯田,通風透光性,有利作物生長。

  又由於降水會從山脊、山頂帶來大量的礦物質、腐殖物,補彌地力的消彌,沿等高線修築的階台式梯田,耕種狀況甚至要更好一些。

  唯一的問題,沿著等高線一圈圈的修上去,每兩到三層還要修能蓄積雨水的防滲陂塘,開墾的成本靡費極劇,乃是於河谷地區修堤開渠進行墾田的數倍。

  西南有些州縣,擁有大片的梯田,實是成百上千年無數代勞動人民辛苦積蓄的成果。

  不過,辰中不開梯田也不行。

  強佔辰水中游河田,設了辰中縣,原住民計有一千三百戶、八千餘口。

  在扣除掉原洗氏直轄,為韓謙用於安置奚氏族人以及用地縣城建設的三萬餘畝田地外,原住民隸有耕地僅七萬畝,人均耕地不足九畝,加上耕種方式落後,糧食除了自用外,僅有少量的富餘繳納田稅。

  對辰水沿岸進行治理,計畫明年開春前總計能新開墾出四五萬畝新田,但這也僅夠新遷入的千餘戶赤山軍西遷軍民用作口糧田。

  除開這些之外,溪谷、平壩區域還能開墾的餘地就極有限了。

  而辰中縣後續自身人丁繁衍是一方面,吸引人口流入步伐也不能停,那便只能盯在丘陵梯地的開發上。

  其他不提,辰水北岸東西綿延百里、南北層層疊疊逾三十里的丘陵帶,限定高度在百丈以下、朝南、坡度適合的區域,經過初步的勘測,梯田開墾潛力高達近六十萬畝。

  當然,辰中想要一下子開墾六十萬畝梯田無疑痴人做夢,但不僅辰中,黔陽、芷江、臨江、中方、渠陽等縣,都將開墾梯田做為一項長期工程進行推進,七縣五十九鄉聯合起來,每年組織鄉民多開墾兩萬畝梯田,十年累積下來,也將是極可觀的數字。

  事實上,在四周對敘州提高警惕程度之後,加強關隘控制,在赤山軍西遷之後,外部人口流入敘州的進程便暫時中斷了——雖說關隘不禁商旅通過,但進出敘州的商旅,到底不是來定居的,不能直接致使敘州淨人口的增加。

  不過,就算外部人口流入中斷,敘州合格勞動力規模因為內生因素,增漲並沒有中止。

  新生兒想要成長為合適的勞動力,需要時間,但隨著物質條件的改善,隨著鄉社醫患治理及衛生條件改善,成年勞動力病疫率降低、少年孩童夭折率降低,直接體現的就是成年勞動力數量規模持續擴大。

  以往敘州人丁在沒有大規模外部人口湧入的情形下,數百年來都大體保持穩定,主要是依賴於高生育率抵抗高死亡率。

  在敘州,一名婦女一生生養六七名子女都是極正常的現象,但孩童及少年期的病疫率極高,大體能有一半人不夭折、活到成年後就相當不容易了。

  這也意味著,韓謙只要能在敘州改善醫治、衛生條件,改善底層貧寒平民的生存條件,哪怕是稍稍改善一點,降低成年人的病歿率、降低少年防童的夭折率,就直接致使合格的成年勞動力逐年上漲,而不需等到新生兒長大成年。

  州衙對地方的控制,直接滲透到鄉社,人口統計也是附屬於土客合籍的一個重要工作。

  不計韓道勳統治時期,僅從韓謙去年初回歸敘州算起,敘州內部十六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女勞動力人數,迄止到今年夏末便淨增加兩千人。

  要是算上十六歲下的孩童,敘州內部人口淨增加超過四千人。

  這是一個相當可觀、唯盛世之治才有勉強可能達到的數字。

  當然,倘若敘州與周邊勢力顰繁爆發武力衝突,每年的死殘規模超過一千,就會導致成年男丁的規模增漲停止。

  這也是地方狹仄、人口稀廖的尷尬之處。

  而所有人都判斷思州即便平息民亂,元氣也必然會大傷,道理就在這裡。

  逾二十一萬人口規模的敘州,尚且經不住太大的傷亡,思州平息民亂,連同州兵及起事平民的傷亡,只要超過五六千人,以思州那麼艱難的物質條件,少說需要一兩代人後,人丁才有可能恢復舊觀。

  民亂爆發醞釀至今,已經將錦和、仁山大部分地區以及南面業州的小部分地區席捲進來,聚集到盤龍嶺的起事民眾超過兩萬人,韓謙真要對此袖手不管,最終死亡人數可能五六千都擋不住。

  而辰州洗氏不要看現在風光極盛,但其直接控制的人口,在經歷諸次大戰損失極其慘重。

  不過,除了依賴於州衙歲入及朝廷的戰功賞賜,在收復金陵城後,延佑帝將上萬罪囚及家眷親族流放到辰州,稍稍彌補了洗氏內部勞動力的不足,使得洗英在辰州猶能維持四千戰兵規模的番營編制,其中有半數乃是洗氏的部族兵。

  思州爆發民亂之後,洗英雖然沒有直接經辰水河谷發兵進入思州助剿,但在辰陽縣聚集的精銳戰兵,也已經超過三千人,大小戰船也有近百艘,似乎就等朝廷令旨抵達,便會百舸競流,兵進思州助剿。

  在如今緊張的勢態下,韓謙並沒有大規模增加辰中的駐兵,這日夜裡他口述叫奚荏記錄判詞:

  「強違合籍新律,阻撓婚嫁,著芷江縣判六個月苦役!」

  田畝改制、土客合籍、廢除賤口及奴婢買賣,不僅使縣鄉爭訟之事激增,也產生大量無舊例可遁的案子。

  而所謂的合籍,並不是簡簡單單的將土籍、客籍戶口合併到一起就算完成的。

  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最關鍵的一項就是打通舊有的障礙,使以往兩大對立的群體實現自由通婚。

  只是傳統的力量依舊是極其頑強,芷江縣近日連續出現幾樁父母同意但宗族卻出面阻撓婚嫁、甚至打殘打傷人的案子。

  韓謙對這種案子,一貫態度強力彈壓,只是這些新案子的判罰標準,縣裡及法曹還掌握不好,只能將卷宗上傳到韓謙的案頭,由韓謙做最終的批示。

  看到手裡這份是今日案頭最後一本卷宗,奚荏也禁不住伸了伸懶腰、活絡筋骨,嬌聲說道:「累死老娘我了。」

  「要不我替你捏捏肩?」韓謙討好的問道,手已經伸到奚荏略顯僵硬的肩上,他站在奚荏的身後,眼眸瞥下抹胸之上一抹洶湧雪白。

  這時候馮翊徑直闖進來,韓謙做賊手虛的將手收回,問道:「什麼事情,你慌亂跑過來?」

  「楊護、曹休石攜旨已經回到辰陽,金陵應思州、辰州之請,著辰州出兵進入思州剿滅民亂。洗英剛遣人進城,通報說辰州明天就會派洗射鵬率一千戰兵走辰水北岸驛道去虎澗關,請求敘州沿路予以方便!」馮翊說道,「我哥還沒有消息傳回來,譚育良、董泰據盤龍嶺,在業州、思州聯手打壓,抵擋就很勉強,現在辰州再派洗射鵬率一千精銳過去,形勢怕是過不了三五天,就會逆轉啊!」

  韓謙也是驟然蹙眉。

  目前思州、業州在盤龍嶺外圍集結兵馬超過五千,控制住起事兵馬的進出通道,但暫時還無力攻入盤龍嶺的深處。

  洗射鵬雖說僅率一千戰兵進入思州,但這一千戰兵,都是長年編訓在伍、經歷過多次血戰的老卒,兵甲裝備也極完善,戰鬥力之強,都不會比敘州兵弱多少,遠非思州兵、業州兵能及,更非起義軍能力敵。

  而洗射鵬早年雖然被敘州打得跟狗似的,但他除了勇武過人外,這幾年在削藩戰事、收復金陵戰事之中成長極大。

  就算長鄉侯答應與敘州合謀,但兩地相距甚遠,渝州那邊的響應也絕不可能這麼快,但洗射鵬明天就要率精銳進入思州助剿,譚育良他們能多支撐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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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9 19:55: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九章 新官

  洗射鵬乃是持詔率部過境,照著規矩,韓謙需要迎詔,才能進一步知曉朝廷對思州民亂的具體處置。

  馮繚不在辰中,州長史及辰中縣令之職,由主簿趙際成及司戶參軍洗尋樵兩人代領,他們連夜帶著人趕到河對岸,召集工匠在驛道之側,用竹木紮了一座簡易的大官棚。

  次日午前,得知辰州番營精銳已經進入辰中縣境內,韓謙便率高紹、馮翊、孔熙榮、奚昌等一干州衙將吏,乘船渡過辰水,進入官棚之中,等著洗射鵬過來。

  洗射鵬也未敢與兵馬慢騰騰的前行,叫韓謙在官棚裡久候,得知韓謙渡過辰水,便帶著十數扈騎,快馬加鞭先趕過來與韓謙見面。

  楊行逢之子楊護,自然是與洗射鵬同行返回思州,但除了楊護之外,還有三人,乃是縉雲司右都指揮安吉詳、收復金陵城後曾任郎溪縣令的富陌之子耿富文,以及韓道銘的庶子、曾任湖南行尚書省主事的韓成蒙。

  安吉祥、耿富文、韓成蒙昨日午後與楊護、曹休石攜旨趕回辰陽,由於洗英在辰陽早就做好出兵增援思州的準備,而思州的形勢又實在危急,故而他們今日拂曉便又從辰陽出發,隨辰州番營精銳進入敘州辰中縣。

  韓謙出任廣德軍制置使時,耿富文作為宣州世家子弟的代表,也曾在制置使府任吏,聽候調用,因而彼此都不陌生。

  昨日夜裡洗英遣人過來,只說其子洗射鵬持詔率部過境,沒有說及其他,這一刻看到安吉祥、耿富文、韓成蒙三人,隨楊護、洗射鵬二人出現在眼前,韓謙震驚之餘,臉色也隨之陰沉下來。

  高紹、馮翊、孔熙榮、洗尋樵、趙際成等人,心裡皆有大事不妙的震驚。

  不提韓成蒙,安吉祥乃是縉雲司右都指揮,耿富文在廣德府郎溪縣任縣令,他們二人出現在敘州,絕不會是無緣無故。

  這意味著整件事情絕不僅僅是調辰州出兵助剿思州民亂這麼簡單,極可能是朝廷對辰敘、業、思諸州,甚至有可能涉及大楚西南境更大範圍區域的軍民政策出現重大調整。

  而敘州對此毫無知情。

  「沒想到這麼快,又再見黔陽侯了。」安吉祥作為延佑帝身邊的親信大宦,地位最尊,拾步走進簡陋的官棚,朝韓謙拱手致禮說道。

  看到韓謙及高紹等人一臉的震驚跟陰沉,安吉祥心裡也是暗暗得意。

  韓謙說是將人手都撤回敘州,不要說其他人了,安吉祥心裡也是不信的,但這時卻又確定韓謙並不能及時掌握朝中動向。

  他搞這樣的突襲,目的也是進行驗證。

  韓謙失了一會兒神,與安吉祥寒酸了幾句人情世故,問道:「不知安大人此次千里迢迢趕來敘州,是陛下有什麼新的旨意要授予韓謙?」

  「冊立李皇后及太后壽誕,侯爺皆備有厚禮,著我帶往金陵,太后及李皇后皆有回賜,侯爺乃大楚重臣,不能怠慢,陛下便著我再走一趟,將太后及李皇后賞賜,送來給侯爺您,」安吉祥輕描淡寫的說道,「至於思州民亂要如何處置,陛下的旨意,皆在楊縣令及射鵬將軍所持的手詔裡。」

  韓謙不動聲色的率辰州官吏,奏迎楊護、洗射鵬所持的手詔。

  手詔的內容很簡單,著洗射鵬先率部辰州番營一部分精銳進入思州進剿,著辰州、業州兵馬各守其境,杜絕暴民流竄之可能,並提供一定的糧秣軍械,保障思州剿亂所耗,倘若思州民亂後續還難控制,諸事由湖南行尚書省議決。

  「後續之事著湖南行尚書省議決,這是什麼意思?」韓謙將詔書拿在手裡,袖手背到身後,也沒有說將延佑帝的手詔還給楊護或洗射鵬,而是問安吉祥道。

  削藩戰事之後,天祐帝循前朝舊制,於潭州設置行尚書省,拜楊元溥為行尚書令,以沈漾、李普為左右丞,執掌鄂岳潭朗諸州軍政。

  收復金陵,楊元溥登基繼位之後,沈漾、李普、鄭榆、鄭暢、張潮等人遷任中樞參政大臣,湖南行尚書省雖然沒有撤裁掉,但連個守衙門的官員都沒有留,與潭州府皆成虛置,而鄂、郎、岳、潭諸州,又都歸中樞直轄。

  湖南行尚書省都沒有一個官員留守,後續之事怎麼著湖南行尚書省議決?

  高紹、洗尋樵等人也都看向安吉祥,實不知這麼短的時間內,延佑帝及朝堂,決定對湖南諸州實施什麼新政。

  「陛下與諸參政大臣,奏請太后議決,決定委湖州刺史黃化出任湖南行尚書省宣慰使兼諸州都督,署理潭郎岳等湖南諸州軍民政務,以吳尊出任湖南行尚書省按察使,執掌諸州司獄訴訟及監察,以陳凡陳大人為轉運使,執掌財賦,」安吉祥氣定神閒的說道,「從此往後,不僅岳朗潭邵衡諸經制州以及思業辰敘諸羈縻州之事,由湖南行省議決之外,駐守五指嶺左神武軍,也都歸黃宣慰使大人節制。考慮到思州民亂,牽涉極廣,黃宣慰使奏請陛下於行省之下專設都護司,以富大人為郎中官,居中協調思辰敘業諸羈縻州務——富大人攜有制書副本,還請侯爺一閱……」

  帝命曰詔,通常都是指較為隨意性、不成制度的命令,而制書則要更正式一些,令出便成制度,除了玉璽外,還要加尚書檯印後張布詔告天下,才正式成立。

  富耿文出示制書副本,以示大楚朝堂革新湖南行尚書省,以黃化、吳尊、陳凡等人分掌軍民賦稅及監察獄訟的具體細節。

  韓謙將之前楊護所攜的手詔抓在手裡,又從富耿文那邊接過制書副本細細覽閱。

  秦朝初行郡縣制,漢代在郡縣之上,將天下分為十三州刺史部,對地方形成州郡縣三級管理。

  到隋唐,由於地方上廣泛設置州,一州所轄地域嚴重縮水,實際與之前的郡相當,所以在地方就形成州縣二級制。

  不過,為方便管轄,前朝中前期又將天下諸州劃分為十道,設監察使,主要負責一個大區的刑法、巡察等事,只是還沒有真正意義上恢復漢朝時對地方的三級管理。

  這次大楚朝堂,正式在湖南行省下增設宣慰、按察使以及轉運使,分執軍民政務、刑法監察及財賦等事。

  這實際上又相當於是對湖南地區實行行省、州、縣三級管理。

  而在行省一級,又使宣慰使、按察使、轉運使分權、相互制衡。

  也就是說辰、敘、業、思以及更為僻遠的黔中諸羈縻州,管轄權就落在湖南行省;湖南行省甚至還專門仿照前朝都護府制新設都護司,處理相關事務。

  湖南行省的治所,將遷回潭州,以便就近加強南線軍事防務,而從潭州出發,經邵州、翻越雪峰山驛道,或經朗州,穿過辰州境內,在抵達敘州的距離都要節約一兩天的行程。

  湖南行省重新啟用,雖然說統領左神武軍坐鎮邵州及五指嶺的柴建,頭上金箍圈,但更主要還是針對敘州。

  相比較以往,辰敘諸州有事,遣使到金陵議決,途中差不多就要耽擱一兩個月的時間,很快事情醞釀爆發極速,如此拖延,金陵很難及時遏制事態的惡化。

  比如這次思州民亂,此時距離楊護上次途經辰中,已經過去兩個月了,重新啟用湖南行省,將管轄權下放到行省,辰州有事,三天時間內便能將文書遞到宣慰使的案前,效率自然要提高太多。

  此時,黃化、吳尊、陳凡等人都還在路上,而富耿文以及作為湖南行省屬吏的韓成蒙,隨楊護先期抵達敘州,便是代表湖南行省監督對思州民亂的清剿戰事。

  而安吉祥名義上是奉旨送太后及皇后的賜禮到敘州來,更根本的目的,無過是監察湖南行省及都護司的監管能不能有效落實到辰敘業思諸羈縻州……

  高紹、洗尋樵、馮翊、孔熙榮等人臉色很難看。

  大楚朝堂這麼重要的政制調整,敘州連半點風聲都沒有聽到,突然間就落實下來了,鬼都知道就是針對敘州的。

  安吉祥卻是不管敘州眾人臉色好不好看,拱手說道:「射鵬將軍還要趕在入夜前,率部進入虎澗關,我隨侯爺去辰中縣,就不耽擱他們率部剿匪了吧。」

  從辰陽城到虎澗關,走辰水北岸驛道有一百二十里,步營兵馬通常說來需要兩天行軍,但番營精銳乃虎狼之卒,趕在一天之內急行軍到虎澗關,卻也不是難事。

  安吉祥心裡想著,他親自在韓謙身邊盯著,不叫敘州有機會動什麼手腳,只要洗射鵬率部進入錦和縣,贏得一兩場勝仗,將思州的大勢定下來,他也就能放心了。

  韓謙這時候才將手詔、制書分別還給楊護、耿富文,臉色稍霽,說道:「頗為不幸,老鴉嶺修河壩出了點岔子,新修的河壩岌岌可危,隨時可能發生坍塌。要是辰州番營今日還要照既定路線西進,或有遭大水沖擊之虞。辰州要是早一天派人過來報信,我便從黔陽調十數艘戰船過來,送射鵬將軍所部直接去高椅峪登岸了——如今看來,可能要耽擱兩天!」

  「豈有這麼巧的事情?」楊護急道。

  「少公子不信我的話,老鴉嶺就在前面二十里外,少公子可以請安大人、耿大人過去一看,」韓謙袖手說道,「說實話,要是安大人、耿大人不過來,我還擔心發生這麼巧的事情,敘州難以為自己辯解呢,現在反倒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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