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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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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15:45: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說服

  石寨不小,三百步見方相當於一座小型城池了,但除了寨廳所在以及北片馮氏親族所住的建築精良些外,其他番兵寨奴所住的屋舍皆破敗不堪。

  山中多急雨,寨子裡大片場地皆是泥濘不堪,在馮瑾的引領下,韓謙他們踩著石板路,往寨廳走去。

  寨廳則是當地典型的干欄式建築,數十根粗大的木柱深扎入地裡,在半截高處鋪木板為基礎,在之上造成三重木樓;木板基底下的部分則空出來,栓養牛馬等牲口,也有上百寨兵棲身其中,等候召喚。

  韓謙著趙無忌、田城、高紹他們留在外面,他抬階而上,走進有三四丈進深的大廳,看到再次相見的季昆,正陪著七八名身穿官服的人坐在廳裡,眼睛陰鷙的看過來。

  「韓大人真是好膽識啊。」季昆虎視眈眈的盯過來。

  「什麼膽識不膽識,季大人真是說笑了,我不過是隨父親初到敘州,到處遊山玩水罷了,」韓謙站在廳前,環顧四望,笑道,「難不成季大人真以為馮大人家的靖雲寨是什麼噬人血肉的龍潭虎穴,韓謙走進不得?不過,季大人乃職方司壽州房指揮,不在壽州盯住梁軍的動向,卻跑到敘州來,難不成軍部有意往西南開疆拓土?」

  季昆眼神陰翳,他千算萬算,便是沒有算到韓謙有膽識走進靖雲寨來,這叫他諸多極其精妙的算計,都落到空處。

  而即便韓謙赤|裸裸、不加掩飾的挑撥離間,他也難以反駁。

  文武官佐皆有職守,他身為職方司壽州房指揮,肩負刺探壽州一線的敵情,沒有在樞密院報備,就跑到西南角敘州來,就是擅離職守。

  要是大姓強豪不明所以,心有憂慮都是正常的。

  「季大人出現在這裡,倒不是軍部在西南有什麼動作,諸位大人切莫擔憂,我剛才不過是開季大人一個小小的玩笑而已,」

  韓謙看到有一名番奴搬了一把椅子上來,徑直坐過去,也不詢問在場諸多姓甚名誰,接過一盞熱茶,小口抿著滾燙而略有苦澀的茶水,說道,

  「或許季大人已經跟諸位大人說過他的身份跟出現在敘州的目的,韓謙也來猜上一猜,諸位大人看韓謙猜得對不對——三皇子年少聰穎,頗受帝君寵愛,雖然僅受封爵臨江侯,但年前得封龍雀大將軍,在金陵實領一軍之精銳,令安寧宮及太子心生憂患,擔心帝君有意廢嫡。我父親又是得三皇子力薦,才得了出仕敘州,故而更是安寧宮及太子眼裡的釘子,欲拔之而後快。我隨父子一路西進,到敘州走水路兩千五六百里,這位季大人就沒有少動手腳,只是諸多陰謀皆為我父親所破,他無計可施,只能危言聳聽,唆使諸位大人為難我父親,令我父親難以在敘州立足。如果我所料不差,季大人多半也拍著胸脯跟諸位大人承諾,即便是天捅破了,一切也都由安寧宮擔當下來,但問題是,要是安寧宮真能撐住捅破的天,又何需擔憂帝君有廢嫡之意?」

  說到這裡,韓謙又朝季昆拱手問道,「這個問題,我也特別想當面請教一下季大人啊!」

  「你父子倆帶著盤剝地方的險惡用心而來,人未至黔陽,便欲在王瘐病逝之事做文章污衊地方,以便你父子二人能蠶食地方之利,敘州這天即便要破,可也不是我慫恿諸位大人捅破的啊!」季昆陰惻惻的說道。

  「季大人所言不假,三皇子得封龍雀大將軍,實領七千餘精銳悍卒,但朝廷僅劃出不足十萬畝糧田安置軍屬,每年額外所拔付的軍資也僅兩千萬錢,養這麼一支精銳確實有些困難,所以我父親出仕敘州,三皇子便秘囑我父親,每年需籌五百萬錢以資軍餉,我父親一路西進,也為這事如何跟諸位大人開口,而鑿實頭痛了好些天。既然季大人都已經幫我們挑明,那現在也實在沒有什麼好相瞞的。」韓謙朝馮昌裕、楊再立等人拱拱手,說道。

  季昆微微一怔,韓謙都絲毫不加掩飾的挑明其父出仕敘州就是為收刮地方而來,他還能再說什麼,再挑撥什麼?

  「還未請教諸位大人的姓名,韓謙真是失禮。」韓謙這時候才逐一將在座一干陰沉臉的中老年們請教姓名。

  「老朽楊再立……」

  「本官洗真……」

  「本官馮昌裕……」

  「老朽向建龍……」

  諸人也是訕然的跟韓謙自報姓名。

  韓謙與諸人逐一行過禮,又問季昆,說道:「我已經坦白了這麼多,季大人覺得我還有什麼隱瞞之處?而州獄囚徒嘯鬧,我父親必然要出手鎮壓,張笑川、劉斌等大人不幸殉職,我父親也會上奏朝廷,為他們請下撫卹,絕不會讓某些別有用心的借這事挑撥是非,離間朝廷與地方的關係跟信任。季大人總歸不會認為我父子過來,是要將敘州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最終使敘州局勢糜爛、一發可不收拾吧?」

  「……」見韓謙將殺人滅口都說得理直氣壯,季昆內心裡真是苦澀。

  而從韓謙竟然敢獨自進靖雲寨,他便知道主動權已經不在他的手裡,韓謙的這番話,他當真是沒有辦法駁斥。

  即便強辭奪理也不可能令馮洗向楊四姓相信,那他還去說什麼?

  季昆這時候恍然醒悟過來,一切都是他太過急躁行事了。

  要是沒有劫牢之事,要是四姓不被逼得進行直接的對抗,韓道勳提出每年要從敘州額外收刮五百萬錢,在地方本就佔據強勢跟主動的四姓必然會斷然拒絕,他們這時候隱藏在幕後,一步步的將水攪渾掉,終能使韓道勳難以在敘州立足,但眼下的局面,四姓所面臨的選擇,已經變得極其有限。

  他們要嘛扣留韓謙,與韓道勳繼續僵持下去;要嘛直接殺掉韓謙,直接舉旗造反;要嘛就是接受韓謙代其父提出來的條件,坐看韓道勳每年從敘州額外收刮五百萬錢,然後敘州恢復以往的平靜……

  而韓謙昨夜在灌月樓設宴,收刮客籍大戶之事也是傳得沸沸揚揚,即便他們不額外派眼線盯著,也清楚昨日在灌月樓所發生的一幕,這也表明韓道勳收刮地方,不會僅朝土籍大姓舉刀,這無疑進一步削減四姓的戒心。

  「季大人是不是應該暫時迴避一下,不要妨礙我與諸位大人談事了?」韓謙盯著季昆問道。

  見韓謙直接要趕他走,季昆臉僵硬的坐在那裡。

  「季大人乃我等請來的貴客,又是朝廷的重臣,韓大人有什麼話想說,也無需瞞過季大人,」坐在主人位的馮昌裕卻不想趕季昆離開,慢悠悠的說道,「刺史與韓大人效力三皇子的心思,我們明白,但敘州實在是窮山惡水,民眾也實是窮困不堪,要是想每年額外再籌五百萬錢,以敘州一萬兩千戶計,實要每戶每年多征一石的田稅,恐怕是要激起民變啊!」

  聽馮昌裕這麼說,季昆心底更是一片瓦涼,這些老傢伙還留他在大廳裡坐著說話,不過是將他當成跟韓家父子討價還價的籌碼而已。

  「馮大人,我過來只是遊山玩水,錢糧要怎麼籌,我是算不過這個帳。要是馮大人不覺得我留在靖雲遊山玩水是個累贅,具體的事情,還請諸位大人去跟我父親商議。」韓謙說道。

  馮昌裕與楊再立、洗真、向建龍三人看過去,徵詢他們的意見。

  韓謙都願意留在這裡充當人質,直到雙方最終談成條件,其他三人還能說什麼,難道以四姓控制不到五千戶番民真要舉旗造反不成?

  退一萬步說,就算季昆所允諾的條件不虛,一旦敘州發生僵持,安寧宮能夠安排御史彈劾韓道勳,爭取派出他們這一系的大臣頂替韓道勳出仕敘州、招撫四姓,但在安寧宮一系的大臣進入敘州之前,誰能保證韓道勳不悍用兵,主動將戰事挑起來。

  而敘州戰事一起,他們還能對安寧宮及太子寄以多大的希望?

  就像韓謙剛才所說,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真要能將天撐住,又何需擔憂天祐帝會廢嫡?而他們有這層擔憂,乃至不遺餘力的阻撓韓道勳出仕敘州,阻撓韓道勳在敘州立足,所隱藏著的另一層意思,不就是韓道勳出仕敘州,甚至韓道勳到敘州為龍雀軍籌措軍資,是得到天祐帝默許的?

  「韓大人路途勞頓,要是真對靖雲的山水風光感興趣,不妨先到偏廳休息,待養足精力,明天我使馮瑾陪韓大人在山裡走上一走。」馮昌裕示意馮瑾先帶韓謙離開寨廳。

  韓謙站起來朝眾人拱拱手,還得意的朝季昆挑視一眼,才帶著趙庭兒,先隨馮瑾走出寨廳。

  「也請季大人暫時到西偏廳休息。」馮昌裕這時候也朝季昆拱拱手說道。

  片晌之後,馮瑾去而復返,馮昌裕還猶不放心的問道:「確切安排好人手,將兩邊分開來?」

  馮昌裕擔憂不是沒有道理,他就怕韓謙與季昆任何一方出手,致使韓謙、季昆任何一方殞命靖雲寨,都將迫使他們更沒有選擇。

  「孩兒省得這事,」馮瑾點點頭,以示他安排足夠的人手盯著兩邊,又問道,「爹爹,難不成真要派人去見韓道勳?」

  「洗大人、楊大人、向大人,你們的意思呢?」馮昌裕沒有回答馮瑾的質問,轉頭問洗真、楊再立、向建龍三人的意見。

  「我們此次低頭,怕也只能得一時之安吧?」楊再立擔憂的說道。

  「韓道勳剛入敘州,就如此貪婪,怎麼保證他日後得寸進尺?」馮瑾也不願隨便低頭,爭辯道。

  「即便能得一時之安,也需行權宜之計啊,」馮昌裕說道,「韓道勳剛到敘州一天,就殺了一百多人,繼而派其子過來為質,這都是表明其徵斂的決心,而我們也遠沒有準備好,未能與辰邵衡靖諸州的大姓同氣連枝,僅憑我們四家,胳膊擰不過大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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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15:4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行刺

  韓謙他們給安排的是一座干欄木樓。

  趙無忌、田城、高紹他們的兵械進寨都被收走,唯有韓謙還受到些禮遇,馮瑾沒有要他接下腰間的佩刀,估計以為這把佩刀於韓謙只是裝飾物。

  樓前樓後,有十數寨兵盯著,料想到季昆在靖雲寨的住處也是如此。

  韓謙站在窗前,則能更好的將靖雲寨南側的溪谷盡收眼底,轉身問趙無忌、田城、高紹:「要是給你們五百精銳,你們要怎麼才能攻下靖雲寨?」

  「從靖雲溪口攻過來萬萬難成,地形太險窄,不要說沿路會受攔截,即便到寨前也沒有展開兵力的空間。除非能繞到後面的溪谷,五百精銳或能一試。」田城說道。

  「從朗溪繞過來,看上去地形更平易些,但沒有現成的道路,要在深山老林裡開闢一條通道,也非三五百人、三五個月能做成的!」高紹搖頭說道,並不覺得在掌握絕對的實力之前,強攻靖雲寨能有多大的勝算。

  田城、高紹都曾在大楚的敵對軍擔任中低級將領,對中小模樣的攻防戰有經驗,這點是此時的趙無忌、林宗靖等人所不如的。

  看靖雲寨內的戒備甚嚴,詐計無從用起,田城、高紹都覺得想要強攻,即便願意付出慘重的代價,也不一定能成。

  韓謙微微一笑。

  這時候兩名番兵走上來,從屋外的走廊繞到南側的窗前守著,似乎是看到韓謙他們站在窗口探頭探腦有什麼鬼意思,索性直接安排人過來守住,打消韓謙他們的企圖。

  「喂,你過來。」高紹走到門口,比手劃腳的朝其中一名番兵嚷嚷道,招呼他過去。

  「季昆有幾名部屬在寨子裡,他們過來有幾天了?」韓謙站到窗口,躲在高寶的身後,確保他的身形不被外面的人看到,低聲問高寶道。

  「我聽說季昆到黔陽城最先跟少族主接觸有五天了,但就帶了兩名部屬進靖雲寨。」高寶抬手捂著口鼻,似在抹鼻子,低聲跟韓謙說道。

  「你將這些下到給季昆他們的飯菜裡。」韓謙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紙包,暗中塞給高寶。

  高寶捏了捏紙包,似有一些粉狀物在其中,心裡一驚,帶著哭腔的說道:「我可沒有機會給季昆他們下毒啊。」

  「誰說這是毒藥了?這是瀉藥,讓季昆他們吃下去,頂多腹洩幾天,跟染了瘴氣似的,沒有人會懷疑到你頭上。你要不信,可以先挑一些喂狗。」韓謙小聲說道。

  高寶就怕被韓謙招攬過去的事情敗露後他會被馮瑾生剝活剮了,見韓謙交給他的只是瀉藥,應該不會露出行藏,便安心將小紙包接過來,暗藏到腰帶內側。

  看著高寶藉故離開,僅留一名番兵守在廊外,趙庭兒擔憂的問道:「這些番蠻會答應少主提出的條件?」

  趙庭兒擔心說話會被外面的番兵聽到,畢竟他們也不確認這些番兵聽不聽得懂官話,即便是貼著韓謙的耳畔說話,身子也柔軟的貼靠過來。

  「這些番蠻即便心存異志,也會因為準備不足而選擇暫時隱忍,再說我開出的價,也不算多苛刻啊,」韓謙笑著說道,「你要知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才是正常的收刮行情啊,敘州是窮困了一些,但折算下來,一年五百萬錢,也僅有五千兩雪花銀而已。」

  金銀在當世雖然都要算貴重金屬,但白銀的流通使用還是極罕見,都遠遠不及金子,與銅錢還沒有形成一個相對的兌換比例——韓謙拿雪花銀說事,趙庭兒還有些困惑。

  以丁口、田畝計,敘州的財賦潛力,未必及得上潤揚等上州的十之一二,但自前朝以來,中央政權即便往敘州派出官吏,除了象徵性的徵收一些貢賦外,官吏在地方並不掌握真正的權力,也無力收刮,然而敘州的大姓豪族,通過沅水源源不斷的往沅水下游甚至更多的地方輸運木材、藥材乃至銅鐵金屬以及丹砂、桐油、茶葉等物產,馮洗向楊等大姓手裡,實際上還是掌控相當厚實的財富。

  韓謙還是跟他父親商議了許久,才確定說出一年五百萬錢的這個數字先唬人。

  開價太低,不足以懈怠四姓的戒心,反而會令四姓認定這是他們的緩兵之計;開得太高,四姓再勉強也湊不足這筆錢,局面更是只能僵持在那裡。

  確定一個能證明他們執意收刮地方,又能令四姓承受的額度,韓謙跟他父親也是煞費苦心。不過,要沒有八九成的把握,韓謙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帶著高紹、田城、趙無忌他們走進靖雲寨。

  過了片晌,馮瑾帶著兩名寨奴端了飯菜進來。

  「我們吃不慣寨子裡的食物,自己帶了乾糧。」韓謙不怕馮昌裕、馮瑾會下毒,但他想到自己安排高寶給季昆等人所食的飯菜裡下藥,也是做賊心虛,就怕季昆買通寨子裡的下人,給他們的飯菜下毒,他便謝絕馮瑾的好意,讓趙無忌從包袱裡掏出乾糧、肉脯,他們幾人分食。

  見韓謙竟然怕他們在飯菜裡下毒,馮瑾滿臉的不屑,也不說什麼,只是帶著兩名番奴將飯菜撤走。

  韓謙想要到寨子裡或出寨子到南面的溪谷村落轉一轉,馮瑾自然是不許,臨了韓謙從馮瑾討要一些寨子裡所存的一些破舊書籍來,坐在燈下讀書,以打發無聊的時間。

  韓謙讀書到深夜,正要吹滅油燈,卻聽見木樓後壁傳來些異響,他汗毛都豎立起來,他拿起油燈,讓趙庭兒躲到他身後來,拿起桌角的佩刀敲了兩下木板牆壁,通知在隔壁休息的趙無忌、高紹、田城有刺客闖過來。

  趙庭兒都沒有來得及去找開房門,讓高紹他們進來,就見木樓後牆壁破開一個窟窿,一道嬌小的身影臉蒙黑布鑽進來。

  韓謙不敢讓趙庭兒脫離他的保護,將她拉回到身後。

  那人看清楚韓謙站在角落裡,整個人便像一隻靈活的狸貓,揮舞手裡的短劍,貼著牆壁猛然突刺過來。

  高紹、田城沒有兵械在手,直接破門而入,將房門撞成兩半,各持一半破開的門板就往刺客猛撲過去,待看到刺客身影嬌小,也都是一怔。

  他們沒有想過馮昌裕、馮瑾會動什麼手腳,畢竟他們真死在靖雲寨,馮昌裕、馮瑾都要擔責,都意味著黔陽城與四姓徹底撕破臉,故而馮家父子真要對他們怎麼樣,並不需要遮遮掩掩派什麼刺客,所以他們夜裡滿心都在防備季昆有可能會派身邊的部屬摸過來行刺。

  卻怎麼都沒有想到,刺客是個女的。

  以他們所掌握的信息,季昆身邊可沒有女斥候追隨。

  這女的是靖雲寨的人?

  那這時候要不要將刺客直接殺了,田城、高紹就猶豫了,兩人也只是將這女手裡的短劍砸落,又用破門板將其砸飛出去。

  那女刺客身手也甚是了得,身子被高紹拿破門板砸飛出去,雙足在牆壁一撐,身子在半空中騰轉一圈,便如羽毛似的穩落在地。

  即便兵刃被砸落在地上,被高紹撿到手裡,女刺客卻也沒有退意,貼著牆壁騰挪,想要繞開高紹、田城兩人,赤手空拳朝韓謙殺來。

  「留活口!」韓謙也不知道這女刺客在靖雲寨是什麼身份,看到趙無忌像狸貓似的沖上前,便吩咐了一聲,隨後他又大叫一聲「唉呀」,似乎身子給門框撞了一些,手裡的油燈便潑滾到一旁的紗帳上,見紗帳就燒著起來。

  高紹、田城狐疑的看了韓謙一眼,心裡都想這失手也太刻意了吧,難道要栽贓給這女刺客?

  他們也不去滅火,悶聲不吭的護著韓謙與趙庭兒先退出去。

  趙無忌沒有弓箭在手,戰鬥力被削弱一大截,但在狹窄的陋室裡,與那同樣赤手空拳的女刺客纏鬥,卻正是合適。

  韓謙他們退出臥室,就聽到趙無忌與女刺客在裡面砰砰砰互毆,感覺兩人是拳拳到肉,真是聽得都覺得牙酸。

  「九夫人!」

  高寶等守在樓面的番兵早就驚動了,紛紛手拿兵刃沖上木樓,他們圍堵住臥房,恰好看到那女刺客臉上所蒙的黑布,被趙無忌抓落,一張驚豔無比的美臉還被趙無忌無情的抓出五道血痕,忙叫嚷出來,就怕趙無忌將他們的九夫人直接打死了。

  不管什麼夫人,高紹又直接摸到身後,冷不丁一腳將女刺客踹翻在地,高寶等人忙手忙腳亂的衝上去將女刺客摁倒在地,不叫她動彈。

  韓謙「失手」拿油燈引燃紗帳後,火勢也漸大起來,他們被迫退到木樓外的空場地裡,這時候都能看到火苗從木板牆壁裡竄出來。

  「此女是誰?」趁著兵荒馬亂,韓謙低聲問高寶。

  「奚夫人乃馮昌裕的第九妾,是奚成的胞妹,我回寨子只能說奚成洩露行藏為少主殺害,而我只是僥倖矇混過關,沒想到奚夫人她夜裡會潛伏過來行刺少主!」高寶苦著臉低語道。

  韓謙看女刺客不過十七八歲,長得嬌嫩美豔,而馮昌裕一個六十多歲的糟老老頭子,真他娘好豔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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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送給你

  向建龍、楊再立二人入夜前已經離開靖雲寨,很快就見馮昌裕、馮瑾與洗真三人,在一群番兵的簇擁下慌亂的跑過來。

  韓謙衝過去一把揪住馮昌裕的衣領子,憤怒的叫道:「馮大人、洗大人,你們要取韓某人的頭顱,直接拿刀來砍就是了。韓某人登門就沒有想過能活著回去!你們直接砍死我吧,這也比被一個女的拿劍刺死、拿火燒死強一百倍!」

  「韓大人,這真是誤會,這真是誤會!馮某怎麼會害韓大人?」馮昌裕急得直跳得腳,好不容易在洗真、馮瑾的幫助下,從韓謙的手裡掙扎出來,狼狽不堪的解釋道。

  「他媽什麼叫誤會,難不成這女刺客是我變出來的,難不成這火是我燒的?你們殺了我吧,我爹爹自會出兵,將你們靖雲寨夷為平地!」韓謙氣急敗壞,氣憤得大吼大叫,一副被嚇壞的樣子。

  高紹、田城他們站在一旁,都覺得少主演得太過浮誇,暗裡想,這火明明就是你拿油燈燒起來嘛!

  靖雲寨多為竹木建築,極易引發大火,但寨民對防火也極為重視。

  除了樓前樓後都置有大水缸外,在西邊的寨牆之外,在山坡上還有一座三四畝大小的蓄水陂塘,韓謙之前還以為那座陂塘,主要是為西寨外的那片梯田灌溉所用,但這時候才知道靖雲寨還有暗渠能將那座陂塘的水直接引入寨中,以便寨民能有大量的水源用於滅火。

  火勢很快就控制住,也就只是將韓謙他們所住的那座木樓燒燬而已,真是叫韓謙可惜之極,看來派一兩個人潛入靖雲寨放火燒寨也難成事。

  看季昆站在人群之後,袖手旁觀,韓謙不知道季離有沒有在背後當攪屎棍,當下繼續憤憤不平的盯住馮昌裕,說道,「我此番前來,也做好為三皇子報效的心理準備,但是殺是剮,還請馮大人說句準話,不需要這等手段折騰韓某人!季大人也在這裡,馮大人索性賜幾碗毒酒讓我們喝下,好過死得太痛苦,好過被無情的戲弄!」

  馮昌裕看著被手下番兵摁住還猶在掙扎的小妾,被韓謙問得是啞口無言。

  他能說什麼?

  韓道勳、韓謙父子將奚成、張笑川、劉斌等人殺了滅口,就是為了將劫牢暴動純粹當成囚徒嘯鬧,不使人借此事將敘州的形勢攪得不可收拾,難不成他還要解釋說奚成、張笑川、劉斌等人實是受他們指使,將內外勾結、縱容囚徒暴動的罪名認下來不成?

  然而,他不能挑明說出這點,但又怎麼解釋他的小妾趁夜行刺?

  「我對韓大人絕無加害之心,但此女確實是本官小妾無假,我也不知她是受何人蠱惑才起行刺韓大人之意,此時只能交給韓大人處置,才能明證本官的清白。」馮昌裕見韓謙提到季昆,他扭頭見季昆眼神陰鷙,也懷疑有可能是季昆在背後搞事,那這麼說來,要不想不聽管束的奚荏還有可能會被季昆利用,也只能將人交給韓謙處置最合適了。

  當世妾室的地位極低,比奴婢高不了多少,以妾抵債或贈送友人在當世也稀疏平常得很。

  雖說奚荏長得美貌,但馮昌裕這把年紀,面對美色也多少有些力不從心、無力享受,交給韓謙處置也沒有什麼好惋惜的。

  而他這樣的人物,對私情看得極淡,即將韓謙將奚荏捉回房間糟踐了,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見馮昌裕也是狠角色,竟然直接將人交出來,韓謙也是微微一怔,他只是想在談判時,馮昌裕多讓出些利,可沒有想過要將這燙手山芋接過去啊!

  「父親!」馮瑾不滿的叫道,除了不捨奚荏外,更不願意看到他父親對待韓家父子太軟弱。

  「好了!」馮昌裕制止馮瑾再說什麼,當下便讓人將奚荏綁了交給韓謙處置,又下令將進寨上繳的兵械還給韓謙身邊的三名扈衛,給韓謙他們另換一棟木樓暫住,以平息今夜的行刺糾紛。

  …………

  …………

  「是不是季昆教唆你來刺殺我?」

  韓謙拉了一把椅子坐過來,托下腮,盯著燈下被跟一把椅子五花大綁捆在一起的奚夫人,見她即便是秀髮凌亂、臉頰上留有血痕,眼眶也被趙無忌這小子無情的打得腫高起來,但還是難掩秀麗無雙的美人坯底。

  「呸!」奚夫人一口唾沫朝韓謙臉上啐來。

  韓謙身子機靈的往旁邊一閃。

  高紹站在韓謙身後,還想好好欣賞一下少主韓謙夜審美人這齣好戲,沒想到冷不防被奚夫人一口唾沫啐胸口,暗叫晦氣,走到門外,跟田城蹲在門口。

  「公子,我們不會真要留下奚夫人吧?」趙庭兒雖然說擔心韓謙貪戀這女人的美貌留在身邊,那以後真有夠她們提心吊膽的了,但又同情奚夫人被當成棄子的命運,心裡也是猶豫掙扎。

  「我倒是想買兩名番女回來給我搓澡捏肩,但留下她,我是嫌自己的命太長啊?」韓謙哈哈說道。

  「可奚夫人也是苦命人啊,」趙庭兒內心掙扎的說道,「要不然我們將她帶出去,到黔陽城就將她給放了吧?」

  「她哪裡苦命了?你看她養得細皮嫩肉的,她哥在馮昌裕跟前為虎作倀,不知道吸了多少番民的血,才將她養成這樣子。她又嫁給馮昌裕為妾,穿綢帶玉,她的命,可比這寨子那些皮包骨頭的番奴好多了,」韓謙伸手去摸奚夫人香膩的下巴,就見奚夫人張嘴咬來,嚇得一哆嗦,差點被咬斷手指,氣得他拿刀柄就想在奚夫人美膩的臉狠狠抽了幾下,恐嚇她道,「還他娘不老實,真以為小爺真捨不得辣手摧花啊,等回到黔陽城,就將你小婊子賣到妓寨去。」

  「連著用兩個字強調,明明就是捨不得啊。」趙庭兒小聲嘀咕道。

  韓謙沒有聽清趙庭兒說什麼,但見奚夫人閉眼不理,也覺得索然無趣,心裡琢磨著剛才見季昆那廝還神采熠熠的樣子,顯然高寶還沒有找到機會給他下藥,又擔心高寶這貨太貪生怕死,不敢出手,想著明天是不是再找機會敲打這小子一下。

  韓謙已經摸清楚馮昌裕等四姓的心態,或許他們心存不臣之志,但他們並無什麼準備,突然間就直接陷入對峙的僵滯態度之中,也絕非他們所願見。

  他們也想緩和事態,不願意看到局勢繼續惡化下去,故而無論是他或許季昆死於靖雲寨,都不會是他們所樂見。

  他們想在靖雲寨下手搞死季昆一行人,難度太大,但季昆一行人一旦離開靖雲寨,四周又是崇山峻嶺,即便他派出高紹、田城等人進入深山老林追殺季昆等人,非但不能保證殺死季昆等人,甚至還有可能被季昆等人反咬一口,導致無謂的傷亡。

  在地形複雜的深山老林裡,可不是人多就一定佔據優勢了。

  季昆等人身手極好,在野外的生存能力、反偵察、反獵殺的能力,可不會比田城、高紹他們稍弱。

  不過,季昆等人要是吃下洩藥,連續水洩兩三天,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韓謙還想著找機會敲打高寶,然而第二天中午時,被馮昌裕拉到寨廳用宴,看季昆及他兩名部屬臉色都有些浮白,猜測高寶昨天夜裡或者今天凌晨應該趁亂,給季昆及部屬的食物裡下藥了,便裝作懵懂無知,也不避諱季昆在場,直接問馮昌裕、洗真二人,有沒有派人去黔陽城找他父親談判。

  當著季昆的面,馮昌裕也是有尷尬,只好說他們所派的人清晨才出發,即便他們沿靖雲溪而下,速度要比韓謙他們過來快得多,但此時也應該剛到黔陽城。

  敘州地處偏遠,四姓無需去管爭嫡之事,畢竟不管誰坐上那個位置,對敘州的政策都不可能大改,但他們也不知道韓道勳會不會很快就被外戚徐氏及安寧宮一系的大臣頂替掉,故而也不願當著季昆的面,跟韓謙談這些事。

  而他們原本也以為韓謙應該不願將他們之間的秘約,洩漏給外戚徐氏及安寧宮一系的人知道,但哪裡想到韓謙的心思根本不是他們所能琢磨透的?

  韓謙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說什麼。

  事實上,他心裡也清楚,真要直接從四姓頭上盤剝多少錢糧,最終都會被轉嫁到土籍寒民的頭上,這是他父親絕不願看到,絕不想做的事情。

  這次談判,他們要做的,一是將市令、司獄吏兩職拿過去。

  市令負責商泊稅的徵收,從前朝起這一官職都是由土籍大姓掌握。

  而韓謙建議他父親將司獄吏掌握在手裡,就是考慮到即便眼下接管州營,但州兵裡大多是土籍番民,實在難以掌控,還是人數較少、這次已經被清洗過一遍的獄卒,更容易掌控。

  此外,按律輕刑犯都可以拿錢贖罪,乃至將囚徒關入州獄,極盡盤剝之能事,也都是州府以及下面官吏一個頗為重要的財源。

  當然,這兩個官職抓在手裡,也不可能每年湊出五百萬錢送入金陵,而他父親真要想在敘州做成什麼事,也需要補貼進大量的錢糧進去才成。

  其他不說了,即便是整頓獄卒隊伍,不使獄卒、獄吏收刮、盤剝獄囚,原先撥給州獄的公耗錢也是遠遠不夠的,而韓謙還想他父親在敘州建官辦船場、匠坊,哪個不需要預先投入大量的錢糧才能啟動?

  對四姓最為實質性的要求,就是強迫他們將敘州的物產,運往金陵,與左司所控制的貨棧建立商貿往來;只要四姓每年直接組織運往金陵販售的貨物總值不低於一千萬錢,便不用四姓再額外孝敬——當然了,為彌補左司人手之不足,船隊會從敘州招募梢工、水手,他們也會毫不見外的直接點名要求招募馮宣加入船隊,甚至會從州獄強迫一部分囚徒編入船隊充當苦役。

  這些韓謙都可以直接跟馮昌裕、洗真他們談,但人嘛,總是要多折騰幾個來回,多接觸幾次,才能稍稍消除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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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季昆之死

  兩天後馮昌裕、洗真等派往黔陽城的人才回靖雲寨,也帶回韓道勳親自所提的諸多條件。

  敘州的商船罕出沅水,再遠也就是岳州、潭州,除了岳州往東江鄂一帶江匪縱橫外,還有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岳州、潭州作為八百里洞庭湖的精華地區,人丁繁盛、城池眾多,敘州所出的物產,運抵岳潭等地,就足以被消化掉了,沒有必要再冒更大的風險,運往金陵等地。

  更有一個就是沅水之上所行的船舶都偏小,難以長江的大風大浪。

  除了四姓要主動上書請求讓出市令、司獄吏兩職外——因為這兩職由地方土籍大姓出任是所從前朝就默認下來的慣例,大楚秉承前朝舊制,對敘州等偏遠州縣的管制,也承續前朝,韓道勳上奏摺都不可能得到吏部的許可,而最為核心的一點,竟然是要跟臨江侯府所控制的貨棧建立商貿往來,馮昌裕、洗真等人對這樣的條件自然是深感意外,但比直接掏錢糧,或許稍好一些。

  馮昌裕、洗真、楊再立、向建龍等人,要是還心存太深的顧慮,韓道勳那邊甚至能夠準許他們在各自的寨子裡處理公務。

  雖然這樣的效率會拖得極慢,但至少叫外人及朝廷看到整個州府體系還在整常運轉著,整件事的危機不會暴露出去,不用擔心朝廷會追責到誰的頭上。

  而同時韓道勳身為刺史,即便沒有馮昌裕等人,一切事務都能從權決議,反而能少許多的制肘,大不了事後再找馮昌裕等人補上公函便行。

  這樣的方案,馮昌裕、洗真等人是無法拒絕的,要不然他們真要扣押韓謙,與新任刺史韓道勳撕破臉,兵戎相見?

  即便韓道勳點名要馮宣率所部人手參與運貨船隊,他們也沒有辦法說什麼。

  馮宣作為韓道勳進入敘州,最先所接觸的敘州土籍底層人士,韓道勳身為刺史,現階段拿他們四姓沒有辦法,那拉攏、扶持山越土籍中的底層,可以說是公開所行的陽謀,他們能直接拒絕嗎?

  就算他們拒絕,馮宣一定會聽他們的?又或者說他們還能派出最核心的子弟去走這段充滿未知風險、有可能會被韓道勳暗中動手腳的商途?

  他們要做的,或者說能做的,更多只是告誡馮宣,讓他明白韓道勳再強勢,也不可能在敘州干幾年的刺史,馮宣作為山越族人,最終是要紮根在這片土地之上的,他的妻兒老少,還是始終處於四姓的監視之下。

  馮昌裕、洗真等人還有諸多疑問,韓謙身在靖雲寨,都一一代為詳細解答。

  韓謙在靖雲寨作客四天,馮昌裕派其子馮瑾親自率兩艘烏篷船、三十多寨兵護送他從靖雲溪離開;韓謙則大咧咧的將五花大綁的奚夫人,也押上烏篷船,準備帶回黔陽城去。

  看韓謙這雜碎竟然用繩索像套牲口似的套住九娘的脖子牽上船,馮瑾額頭的青筋就隱隱的抽搐、跳動,真恨不得拔出刀,當場將這狗雜種分屍碎骨。

  韓謙卻似乎完全看不見馮瑾眼裡的恨意,又或者是完全不在乎,只是留意靖雲寨的艄工撐篙行船,看得出靖雲溪水勢雖然很急,但即便是盛夏,溪水並不是特別的深。

  而再看艄工相對放鬆的神色,這也是意味著從靖雲寨到沅水二十里水路,並沒有多少能令船毀人亡的暗礁險灘。

  馮瑾實在看不慣韓謙這玩藝兒,又不能真拔刀將這雜碎剁成肉醬,便找藉口上了另一艘船。

  「山間用兵行軍,猶需注意暴雨山洪下洩。」見將馮瑾噁心到另一艘烏篷船上,韓謙則蹲在船頭,跟趙無忌、田城、高紹他們說如何製造簡易的量雨筒,以及如何估算山嶺間遭受暴雨短時間內下洩的洪水規模有多大。

  作為真正的精英斥候,刺探敵情時,沿途的水文地理情況,都是必須要倍加留意的情報信息。

  高紹以往曾在大楚的敵對軍中擔任過哨將,專司刺探敵情之事,但他自詡悍將,卻也沒有想到他自以為所擅長的事,到了韓謙這裡有那麼多他所想像不到的講究。

  兩艘烏篷船沿靖雲溪而下,速度很快,僅半個時辰便看到靖雲溪入沅水的溪口,兩水交匯,清濁分明,馮瑾也遠遠看到有一艘槳帆船停泊在溪口的岸灘上,十數槳手、二十多甲卒,皆是精悍,為首之人,文質彬彬,有一道傷疤從鼻樑骨下來,橫穿整個臉頰,卻也不見得有多猙獰。

  馮瑾聽季昆說起過這人,乃是鄱陽湖裡的水寨頭領楊欽,原本受季昆之邀對付韓道勳,卻不想此人忘恩負義,最終竟然被韓道勳招攬過去;季昆離開靖雲寨前,也提醒過他們,要小心韓道勳、韓謙父子拉攏、分化敘州地方強豪勢力,但奈何他父親及洗真等人,並不覺得馮宣真能成為什麼麻煩。

  馮瑾示意艄工將兩艘烏篷船靠岸,他也沒有下船的意思,只是朝韓謙拱拱手,表示護送到這裡,便算是完璧歸趙了。

  韓謙踩船板,登槳帆船,見楊欽好奇的打量被五花大綁牽上船的奚夫人,笑著說道:「不怕嫂夫人在你臉上抓上幾道,這婆娘送給你暖床?」

  看番女雖然嬌美,眼眸卻斂藏厲芒,一副要吃人的凶悍樣,楊欽苦笑著說道:「這番女還是得少主親自調教,才會溫順。」

  「我要抓的人,都抓到了?」韓謙問道。

  楊欽揮了揮,兩名手下將五花大綁的季昆從船艙裡揪出來。

  馮瑾看到這一幕,震驚無比。

  季昆見形勢難以挽回,早在靖雲寨派出黔陽談判之人返回之時就悄然離開。馮昌裕他們期待有朝一日,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大臣能過來接替韓道勳出任刺史,自然不可能將季昆的行蹤洩漏給韓謙知道。

  馮瑾怎麼都沒有想到,季昆竟然最後還是落到韓謙的手裡。

  「季昆這狗賊,數次陰謀殺毒我父親,這次還要多謝馮大人相助,我們才能如此順利的將此賊捉住。那我今日便將這狗賊的首級送給馮大人,以為謝禮。」韓謙朝馮瑾拱手,十分客氣的說道。

  沒想到韓謙張口就胡說八道,馮瑾也是氣得額頭青筋直跳,他懶得跟韓謙這無賴爭辯,但見季昆嘴裡被塞了一隻木珠子說不出話,眼睛卻凶悍的看過來,馮瑾也知道季昆中了韓謙這廝的離間計。

  馮瑾心想清者自清,季昆這樣的人物,也只會被矇蔽住一時而已,難不成還真能被韓謙的胡說八道矇騙住?

  「楊潭水寨七百餘口,可以說是都死在這廝手裡,楊當家,這廝交給你處置了。」韓謙示意楊欽親自行刑。

  要說楊欽對季昆沒有恨意,那是假的,但是韓謙通過高寶暗中傳訊,要他們活捉季昆,還以為韓謙要留季昆的命,避免與安寧宮那邊一點底線都不留,完全沒有想到韓謙最終的意思,是在江畔公然處決季昆。

  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暗中殺也就殺了,毀屍滅跡,乾乾淨淨,但楊欽再怎麼說,也是樞密院職方司的中級武官啊,誰能保證在場這麼多人,沒有一人將消息洩漏出去?

  雖然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知道這事後也不可能公然捅開去,但日後對付他們的手段,卻絕對不會再有半點的心慈手軟。

  韓謙只是淡淡的看向遲疑的楊欽,問道:「怎麼楊當家,你要放過季昆?你有想過,倘若我們一步棋走偏,這廝會對我們有丁點的心慈手軟嗎?」

  想到全寨被鐘彥虎屠滅的男女老小,楊欽心頭恨意大起,拔出佩刀,伸手摸著季昆脖部的關節,精鍛鐵刀橫切下去,就見季昆的頭顱滾落到船甲板上,頸血像噴泉一般湧出,噴出一丈多遠,灑落到溪河之中,洇紅一片溪水,又很快被洶湧咆哮的溪水沖淡、沖無。

  韓謙這時候注意到一路皆目露凶芒、似乎毫無畏懼的奚夫人,眼眸猛然收縮了一下,別過臉去。

  韓謙殘忍的抓住她的下巴,厲色盯住她的美眸,質問道:「怎麼了,心疼了?你有沒有想過,你聽他挑唆,真要將我殺死在靖雲寨中,這片土地要死多少人,要淌多少血,才能將事端平息掉?還是說,你身邊的男女老少都是螻蟻,怎麼死,死多少,都無所謂?」

  見奚夫人眼眸雖然還滿是怨毒,但多出一絲迷茫,韓謙忍不住有點小得意。

  所謂調教,就要粗暴直接的擊潰掉對方心裡所堅信的東西,令其對自己所堅信的產生疑惑、迷茫甚至混亂,然後再能灌輸別的東西。

  韓謙這時候抓起季昆的頭顱,朝馮瑾所立的烏篷船扔出,拱手笑道:「馮大人不用客氣,將這狗賊的頭顱帶回去了,希望我們以後合作愉快!」

  看著嘴巴裡被塞了一隻木球、眼瞳睜得溜圓而死不瞑目的季昆頭顱,在甲板上滾跳著,馮瑾也是膽顫心驚,隱隱感覺到他們將來所要面臨的真正敵人,或許並非新任刺史韓道勳,而是眼前這個殺人都不眨一下眼睛的刺史公子韓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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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偷吃

  沅水從靖雲溪口往黔陽城的這段水域,江面相對開闊,又兼之上游的江水,被大「之」字形的河道卸掉水勢,水流要平緩許多,將席帆掛起來,槳手即便都歇著,船也能被風帆帶著緩緩而起。

  烈日當空,韓謙坐在船頭,赤腳伸入沁涼的江水之中,看兩岸青山如屏。

  到這一刻,韓謙也才算是在敘州可以稍稍放鬆一些,不需要再提心吊膽、強作鎮靜,也甚至可以將金陵的瑣碎、複雜,暫時的拋之腦後。

  韓謙也是刻意叫楊欽放緩船速,緩緩而行,十數里水路,用了兩個時辰才到黔陽城下。

  王庾病逝迄今已有四個月,州府積下大量的事情需要處置,而這數日形勢也是驚險無比。

  回到芙蓉園,父親還在衙門處理公事,韓謙卻覺困頓,便回房間睡大覺去。

  夢見自己被五花大綁拖入街市,四肢及頭顱被五匹馬拿繩索拴住,而騎在馬背上御馬之人,卻是季昆、張笑川、劉斌,還有那些死在他的手下,卻不知道名字的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然後驅馬拉動繩索,將他的身體一點點拉扯開,血噴如泉。

  韓謙從夢中嚇醒,睜開眼看窗外一片漆黑,房間裡的書案上亮著一盞油燈,趙庭兒趴在床沿正疑惑的盯著自己看。

  「公子做噩夢了?」趙庭兒問道。

  「夢見季昆化作惡鬼,過來捉我。」韓謙說道。

  「公子也會怕?」趙庭兒問道。

  「怎麼不怕,我怕得要命啊!」韓謙苦嘆一口氣說道,感覺到飢腸轆轆,問趙庭兒,「什麼時辰了?」

  「都快子時了,老爺剛回府,過來看你,看你睡得正香,就沒讓叫醒你。早知道你會做噩夢,就叫醒你了,」趙庭兒說道,「你餓了沒有,我去後廚看有什麼能做給你吃的?」

  「等我洗漱一下,一起去看。」韓謙說道。

  他不許趙庭兒學刺繡女紅、也不許趙庭兒去學廚藝,即便當世大家閨秀都要學著做幾樣小食,以便逢年過節來討好長輩親人,但韓謙覺得學這些對趙庭兒來說太浪費時間了,有那閒工夫,還不如多演算幾道算題。

  所以韓謙對趙庭兒的手藝不抱一點期待,也知道她這麼晚不會去驚動晴雲,心想著還不如自己到後廚看有什麼能做出來飽餐一頓。

  兩人偷摸到後廚,除了撞見巡夜的郭奴兒等人,府裡其他人都已經酣然入眠。

  當世人都跟餓死鬼投胎似的,實際上也確實是罕有人能過上飽食無憂的生活,通常都不要指望後廚能有什麼飯菜剩過夜,但備著的新鮮蔬菜還有不少,水缸裡還有幾尾活魚游動——防止別人投毒,水缸及院裡的井裡,是要投入幾尾活魚的——碗櫥裡還有大半碗估計是留到明早做肉包子的碎肉丁以及幾塊豆腐、新摘的鮮蘑菇。

  韓謙將豆腐切成寸許見方的小塊,下油鍋煎熟,然而將碎肉丁與蘑茹丁、野蔥作餡,塞到豆腐塊裡,再加油、豆醬清、少許蔗漿等燒熟,香氣很快就撲滿整間廚房。

  「哪個王八崽,又他娘跑到後廚來偷吃!怎麼就撐不死你們這些兔崽子!」韓謙剛將釀豆腐裝進盤中,就聽見韓老山的老婆破鑼般的聲音從耳房那邊傳過來。

  韓謙嚇得一哆嗦,小聲問趙庭兒:「後廚是不是經常被人偷吃啊?」

  趙庭兒聳聳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韓謙看到裡側有一扇小門,吹熄油燈,拿著盤子示意趙庭兒跟他躲進去。

  趙庭兒疑惑不解,他們到後廚找吃的,為什麼一定要躲著周嬸。

  韓謙說道:「什麼東西,都得偷著吃才最美味——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句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趙庭兒瞪大美眸,凶了韓謙一眼,但還是叫他拉到隔壁偷藏起來。

  隔壁是間柴房,星月高懸,從窗戶縫隙裡透進來,卻見奚夫人雙手背縛,被綁在房柱子上,眼珠子瞪得溜圓的看過來。

  韓謙嚇了一跳,沒想到高紹他們將這小潑婦臨時關押在這裡,接著又以指壓唇,示意她不要吭聲——奚荏剛才聽著韓謙跟趙庭兒在隔壁廚房裡細細碎碎的說著話,還以為聽岔人,沒想到真是韓謙帶著身邊小婢半夜到後廚來偷吃,心裡難以理解這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竟然有這樣的怪癖。

  韓老山的婆娘推門進後廚,看灶堂還是熱的,還以為偷食的賊剛剛被她嚇得溜走,罵罵咧咧的追了出去。

  韓謙笑著,拿手搛了一塊釀豆腐,趙庭兒小臉伸過來,小咬了一口,嘗出滋味,就將一塊釀豆腐給咬了過去。

  只是釀豆腐剛出鍋,邊角剛涼,心子還是燙的,燙得趙庭兒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鼓著小嘴在那裡吹氣,吐出來又怕髒著手,還是韓謙攤手伸過來,讓她吐出來:「你真蠢呢,這麼燙就整塊吞過去?」

  「我在房間裡陪你,也忘了吃東西呀。」趙庭兒撇著小嘴說道,不捨得將那塊釀豆腐浪費,拿手拈起,湊嘴過去吹涼,再小口小口的吃下去。

  太好吃了,趙庭兒迫不及待的又伸手拿了一塊。

  「唉唉,你悠著點,我還沒吃呢!」韓謙抗議道。

  趙庭兒不好意思的將手裡的釀豆腐遞給韓謙,見韓謙嘴湊過來,嫌棄的咯咯笑道:「公子你的嘴真髒死了,你自己拿著,不要舔到我!」

  韓謙抓住趙庭兒皓白雪膩的手腕,一小口一小口將整塊釀豆腐吃下去,待要真去|舔趙庭兒手指上的油脂,趙庭兒誓死不從的掙扎著將小手給抽了回去,舉起粉拳作勢要朝韓謙的腦袋上敲過來。

  聽著「咕嚕!」聲響,韓謙轉回頭見奚夫人別過臉去,似乎想要拚命抵制美味的誘惑,壓抑住洶湧而來的飢餓,也似乎受不住他們主婢倆的親暱勁。

  韓謙也搛了一塊醞豆腐遞到她嘴邊:「你也來塊嘗嘗,小爺我親自來喂你?」

  奚荏厲眼瞪著韓謙,不甘受他的戲弄。

  「我在這塊豆腐裡下了毒,你吃下去就一了百了了。」韓謙說道。

  奚荏轉過頭,心想自己都落入這狗賊的手裡,難道還怕他戲弄?

  「喂你吃的,不許吐我臉上,要不然我明天將你扒光了綁院子裡。」韓謙威脅說道。

  奚荏恨不得將一口唾沫,直接噴韓謙的臉上去,但見韓謙將釀豆腐遞過來,一是實在熬不住餓,也怕這惡魔真會做出扒光自己示眾的齷蹉事,一口將整塊釀豆腐咬過來,直接嚥下去,也不想去嘗什麼滋味。

  「真是浪費好東西,不給你吃了!」韓謙不滿的嘀咕了兩聲,與趙庭兒坐到窗前的柴草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將一盤釀豆腐分掉。

  趁著韓謙將盤子放回隔壁廚房去,趙庭兒留下最後一塊釀豆腐,遞給奚夫人喂她吃下去,以解她的飢餓。

  「你好心喂她,小心以後她反咬你一口。」韓謙走進來,笑著說道。

  「你明明就是捨不得殺掉她,總要有一個人假意對她好些,省得她哪天偷藏把刀戳死你,都沒有一個人能察覺到。」趙庭兒撇著嘴說道。

  見韓謙身邊的小婢竟然藏著這層心思,奚荏就想將嚥下去的釀豆腐吐出來,沒想到這惡魔身邊的小婢,心機竟然如此陰沉。

  「誰說我捨不得了?」

  韓謙笑呵呵的走過來,將奚夫人從柱上放下來,讓她坐到牆角,沒有那麼辛苦,但也不敢隨便鬆開捆綁她雙手、雙腳的繩索,他蹲著奚夫人面前,將她的下巴托起來,細細看她美膩的臉,商量似的問趙庭兒,

  「你說她長得這麼細皮嫩肉的,要是放到晚紅樓接客,一個月能給我們掙多少錢啊?不行不行,晚紅樓的漂亮女孩子太多,直接送過去賣身,可能也就一兩個月的新鮮勁能收錢多些,之後金陵城裡那些老爺,玩膩味了,接客就不會再出高價了,咱們得給她包裝包裝,比如說假稱她是我們從黔中大山捉回來的夷蠻公主,那金陵城裡拼著命想嘗鮮的公子哥,必然要排著隊將金子塞到我手裡來。」

  「她要是傷了京城裡的貴客,可不是大糟糕了?」趙庭兒似一臉天真的跟韓謙認真討論這個問題。

  「我們將她包裝成夷蠻公主,那只需要三天接一次客,就夠我們賺的啊,」韓謙說道,「你還記得我有一種奇藥叫十骨軟香散,每次只要喂她一點,她就四肢醺軟無力,連把菜刀都拿不起來,哪裡有可能傷得了誰?」

  「真有這藥?」趙庭兒見韓謙說得一本正經的,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韓謙白了趙庭兒一眼,抱怨道:「有你這樣配合唱雙簧的?真有這藥,我早就去當外科聖手了……」

  從《疫水疏》起,韓謙就非常留意被後世證明有效或者名氣極大的古方,比如說黃花蒿,比如說麻沸散。黃花蒿是後世證明其有大效的,而麻沸散僅僅是傳說。

  韓謙心想他真要在當世製成麻醉藥,都不知道能積多大的陰德。

  從見到韓謙毫無顧忌的當眾殘忍殺害朝廷命官季昆,奚荏就怕這廝喪心病狂拿自己怎樣,一路也不再掙扎、做出會刺激到別人的舉動,甚至想這廝真要殺了自己,也就一了百了。

  聽韓謙說這些,奚荏也辨不得真假,急得都要暈過去,這會兒又看他們主婢二人,一唱一和只是在戲弄自己,更是要氣暈過去。

  韓謙見時辰也不早了,不再貓玩耗子的再去戲弄奚夫人,將她又綁回到柱子上。

  回到房裡,韓謙吩咐趙庭兒說道:「明天跟高紹他們吩咐一聲,奚夫人換到東院找間房關押起來,以後也將她給我先餓著,誰都不許給她食物……」

  「你真捨得餓死她?」趙庭兒不滿的嘀咕道。

  韓謙伸手輕敲了趙庭兒腦殼一下,但至於斯德哥爾摩效應以及如何建立心理依賴這事,覺得暫時還沒有必要解釋給這妮子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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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15:46: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五章 製圖六法

  韓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也是出金陵以來繃緊的神經第一次徹底放鬆,睡得極其舒坦,起床來精神飽滿、神采飛揚。

  他心知這個時間他父親應該在前衙署理公務,沒事也不想直接闖到前衙去,洗漱過吃了兩粒肉包子,打了一趟石公拳,汗水潺潺而下。

  他從趙庭兒手裡接過汗巾,正擦拭汗水,看到高紹帶著人過來將東面的一間側廂房清空出來,隨後又將奚夫人關押進去。

  他們清晨還跑去州獄,借來幾副腳鐐,用其中一副將奚夫人的雙腳拷住,不再將她五花大綁捆紮得結實。

  高紹他們都見過奚夫人那有如狸貓一般的靈活身手,這時候也只需要將她的雙腿拷住,限制她行動,不讓她接觸到刀劍利器,她所具備的威脅就大幅削弱了。

  奚夫人的氣力總歸是不能跟高紹、田城等每天都勤練不綴、打熬身體的高手相比的。

  韓謙走進側廂房,頗有興致的盯著奚夫人打量,心裡琢磨著要用什麼手段調教她,這時候韓老山走進來,告訴韓謙他到靖雲寨充當人質四天時間內,黔陽城內的一些變化。

  韓道勳已經使趙闊為首,對獄卒隊伍進行整肅。

  這次計畫隨韓道勳留在敘州的,除了韓老山、范錫程、趙闊等十一名家兵老僕及妻小外,還有十三名受韓謙嚴格訓練過大半年的家兵子弟。

  州獄這邊除了司獄吏及書辦、書吏外,幾名土籍出身的牢頭也都以「殉職」的名義被清洗掉。

  剩下五十多名獄卒,雖然客籍漢民、土籍番民都有,但目前能確認他們並不受四姓控制,家小基本上都在城中,由趙闊率十名家兵子弟編入獄卒隊伍,也差不多能將這支獄卒隊伍完全控制起來。

  此外,芙蓉園這邊還有韓老山、范錫程所帶領的十數名家兵、家兵子弟負責基本的防務以及協助韓道勳處理公務。

  四姓也讓部分子弟返回州營,但僅僅是一小部分,目前僅能保持州營不渙散,並不足以形成多大的威脅。

  「……除了楊欽帶著人接少主回黔陽以及郭奴兒帶著一部分左司斥候還守在園子裡外,老爺看城裡的情形不那麼緊迫,昨日就吩咐林宗靖帶著一部分出黔陽城,去測外圍的地形圖了。」韓老山將城內大致的情況,說給韓謙知道。

  韓謙點點頭,表示都知道了。

  七百多前西晉裴秀就提出製圖六法,以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六大原則去測算具體的地理信息以繪入地形圖。

  韓謙前期培養家兵子弟,主要是強化反偵察及潛伏、野外生存能力,待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明確著他籌建秘曹左司之後,他就將野外地形圖的繪製,作為培養斥候偵察能力的一項核心科目,要求左司所屬斥候利用一切時間進行學習,並以最快的速度掌握,並付諸實踐。

  所謂刺探敵情,在韓謙看來,最為核心的信息差不多都包括地理、地形信息之中,這也將極大提高所刺探敵情的準確性。

  只是這麼一來,對左司斥候的要求,勢必就提得極高。目前也就早期的家兵子弟,掌握一些粗淺的測繪辦法,新募的斥候則多少有些苦不堪言。

  雖然說敘州建城有六七百年,但目前衙府所保存的敘州地形圖極其簡陋。

  近百年蕃鎮割據,中央政權對偏遠州縣的控制力大副削弱,地形圖幾乎都不再有更新,很多地方都已經是面目全非。

  所以林宗靖帶著人手出城蒐集、測繪黔陽、朗溪、潭陽三縣的地理信息,編成圖冊,既是利用局勢緩和下來的寶貴時間,進行刻苦的訓練,也是為他父親將來真正的掌握敘州的形勢,奠定基礎。

  倘若韓道勳連敘州的山林溪河、地形險僻緩急以及土籍、客籍民戶的分佈等情況都摸不清楚,又怎麼可能去掌控敘州的全局?

  想到郭奴兒他們都已經掌握傳統的製圖六法,正常的測繪作業,不需要韓謙他再多操心什麼。

  不過,韓謙也知道傳統的製圖六法有太多缺陷了,遠談不上精準。

  不要說建立完整的經緯線坐標了,連山川高程以及里程都測不準。

  問題在於,夢境中人翟辛平腦海裡僅僅是有經緯線等概念,經緯線要怎麼確定、測量,韓謙也是一摸黑。

  韓謙摸著下巴,倒忘了要去調戲奚夫人,站在房門口,心想當世對以勾股定理為基礎的三角學研究已經頗為透徹,三角函數值也可以相對容易的演算出來,就能造簡單的測角儀、測高儀。

  有測角儀,理論上測出太陽在不同地區的高度差,只要接受大地是球體的概念,以當世的學識就應該就確定緯度了吧?

  不過,經度的測量,需要知道兩地之間的精準時差,就困難多了。

  韓謙想了很久,心想在精準的鐘錶發明之前,只能以星月在天穹上的具體位置,建立出準確的時間參考系出來,但星月的運行軌跡非常複雜,即便有建立天文台進行,可能也需要數十年才能精準的觀測、確定星月具體的運行軌跡,並以此作為精準的時間參考。

  韓謙思考了良久,不覺得測量經度是他此時能勝任之事,但此時哪怕是確定出諱度,也能大幅提高當世地圖的準確性。

  韓謙此時不可能,也完全沒有能力組織大量的人手,到各地進行實際的測量,不過圭表測日的記錄,在前朝留存下來的文獻裡就比比皆是,這實際就是確定各地緯度所需要的具體數據。

  不同地區,只要位於同一緯度上,在同一時間的日影相對長度是一致的。

  而夏至日的日晷無影之地,即為北歸線,這也是早有上千年前就已經為天文曆法大家所確認的事實。

  沒有形成完整的緯度概念,乃至推廣到地圖的測繪中去,主要還是受限於當世對所處大地沒有更為清醒的認知。

  「公子,你在想什麼,這麼長時間在站這裡發愣?」趙庭兒等了好久,忍不住推了韓謙肩頭一下,問道。

  韓謙心知整個工作要推進下去,會非常的複雜,他想偷懶,只能將事情交給趙庭兒去做,當下便將所涉及到的一些原理,都告訴趙庭兒,讓她幫忙翻閱資料、蒐集數據,進行演算。

  等他們將不同地區的緯度推算出來,再派人選擇幾個地方進行驗證後,就可以正式著手進行大楚地圖的校正工作。

  「我們腳下的大地往四方延伸平直遼闊,怎麼可能是圓的?」趙庭兒疑惑的問道,她對三角截距等法的演算,都已經瞭然於心,但有些接受不了大地是球形這個概念。

  見趙庭兒這麼問,韓謙也是微微一怔,他難道能說後世之人能飛入太空,看到地形就是圓的?

  韓謙考慮了一會兒,跟趙庭兒說道:

  「西漢劉安編《淮南子天文訓》寫道,『欲知天之高,樹表高一丈,正南北相去千里,同日度其陰,北表二尺,南表尺九寸,是南千里陰短寸』,『千里短一寸』之數,在《周髀算經》裡也有相同的表述,但這些都是前人在以大地平展延伸的假設基礎上推算出來。而前朝曆法大家僧一行、南宮說二人,組織人手進行了實地測量,確認『千里短一寸』的推測結論誤差極大,這個也能查到具體的實測數據,很多人皆難思其解。你找出僧一行的實測數據,再以《周髀算經》或《淮南子》所記載的算法反推,看是不是唯有假設大地是球體的情況下,才是相吻合的?」

  「晴雲、晴雲!」趙庭兒看到晴雲從院子裡外經過,忙喊住她,想要要她一起去書齋翻找日晷實測數據;趙庭兒心想家主韓道勳此行到敘州赴任,隨身攜帶最多的還是他這些年所收集的各種書籍,應該能查到一些日晷實測數據。

  然而趙庭兒剛要拉晴雲跑出去,就看到韓道勳在范錫程陪同下,從外面趕回來,吐了吐舌頭,行了一禮,便退到韓謙身後。

  韓道勳看被關押房裡的奚夫人一眼,也沒有追問什麼,笑著問趙庭兒、晴雲兩個丫鬟:「你們兩個小丫頭,冒冒失失的瞎跑什麼?」

  「公子一定說大地是圓的,庭兒要拉晴雲去書齋翻找各地不同的日晷實測數據,來證明公子只是在唬庭兒。」趙庭兒說道。

  韓道勳將韓謙告訴趙庭兒的演算辦法細思了一遍,說道:「此事演算繁複得很,你們不忙著做,記在心裡待回金陵再說。你們所說的這個測角儀,最好能在離開敘州之前,造出一台留下來!」

  製造陸地使用的測角儀,並不算複雜,但是要保證儀器的刻度精準,卻不能完全放手交給下面的匠工去做,韓道勳還是希望韓謙能親自督造。

  聽到身後「嘩啦」一聲響,韓謙回頭看了倔強站在牆角的奚夫人一眼,是她挪動了一下身子,帶動腳鐐鏈子,見眼眸裡滿是困惑,似乎在思考他剛才跟趙庭兒所說的那番話,心裡一笑,當世能聽得懂他與趙庭兒這番話的,除了他父親外,還真沒有幾人。

  范錫程就聽得一頭霧水。

  「奚夫人可是覺得我父親要造測角儀,是奇技淫|巧之術,以致一臉的不屑?」韓謙笑著說道,「測角儀造出來,可以測量一座山頭的具體高度,而將一座山頭的高度測量出來後,反過來就可以將山四周的地勢相對高度、落差都一一推算出來,這也是在敘州多山之地開挖河渠、興修水利、灌溉農田的必備手段——奚夫人,可還是滿心覺得我父子二人是聚斂之徒?」

  「奚夫人?」韓道勳疑惑的看那美貌女囚一眼,問韓謙道。

  「她是馮昌裕的小妾,其兄冒充馮宣的手下一路窺視我們的行止,被我那個了——我在靖雲寨時,她跑過來刺殺我,馮昌裕最後將她交給處置。」韓謙說道。

  「其罪可憫,你也不要濫造殺業。」韓道勳也不希望韓謙殺心太盛,說道。

  「她知道秘密太多,我真要放她走,馮昌裕也不會饒過她,」韓謙說道,「但她要是能安分守己,不惹什麼麻煩,我倒是可以讓她戴著腳繚在這院子裡活動,幫著庭兒做些事情。」

  說到這裡,韓謙朝奚夫人看過去。

  現在誰都不希望黔陽城與四姓的脆弱平衡被打破,四姓自己也絕不希望;韓謙心想真要將奚夫人放出去,馮昌裕不殺掉她,也會將她囚禁起來。

  奚荏從她被馮昌裕拋棄的那一刻,便知道韓謙所言不假,而不管怎麼樣,哪怕是為將來方便逃跑,甚至繼續找到機會刺殺韓謙這狗賊,此時能獲得一定限度的自由,也極為重要,她低下頭,第一次在韓謙面前表示順從。

  讓捉住的刺客在自己的起居之地活動,即便是戴上腳繚,范錫程也覺得這事太過凶險,但見家主看了女刺客一眼,似乎也沒有反對之意,他也便沒有吭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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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條件

  「爹爹怎麼這時候從衙門趕回來?」

  韓謙看他父親似有話要說,便到東院的堂屋裡坐下說話,讓趙庭兒安排奚夫人過來侍茶,二世祖的日子得享受起來。

  「你為何要當眾殺季昆?」韓道勳昨夜就想找韓謙問這個問題,但韓謙昨天回來後就像嬰兒熟睡過去,他也不忍心喚醒他。

  韓謙抬頭看了一眼范錫程,心想多半是他知道這事後,跑到他父親那邊嚼耳朵根去的。

  韓謙也不知道要怎麼跟他父親解釋,安寧宮那位絕非心慈手軟之輩,待天祐帝駕崩後,安寧宮張露出來的爪牙之殘暴、血腥,將令所有人震驚。

  他們現在若是為日後能得饒幸,而對安寧宮的人留些餘地,絕對是愚蠢的行為。

  韓謙有機會殺季昆,絕對不會手軟,也絕不指望日後落到安寧宮手裡能得善果,但為何要當眾殺季昆,他也有理由,長吐一口氣,說道:

  「人是殺給四姓看的,這樣他們才會知道,要是爹爹在敘州有個三長兩短,我必會不惜一切手段,毫無顧忌的叫敘州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奚荏拖著沉重的鐵鐐,端茶過來,聽韓謙說話語氣寡淡之極,卻叫她心悸,手抖了一下,茶盅差點從托盤裡滾出去。

  韓謙抬頭看了奚夫人一眼,沒有說什麼,將茶盅接過來。

  范錫程心裡也是一驚。

  雖然沒有實證,但就他們進入敘州這幾天所經歷的危局,以及四姓行事的肆無忌憚跟狠辣,他也不得不更傾向認為王瘐的「病逝」極可能是存在問題的。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范錫程也頭痛以後府上要怎麼防備四姓暗地所施展的齷蹉手段,卻沒想到少主非要當眾斬殺季昆,用意竟然是這點。

  范錫程心裡即便再不喜韓謙的嗜殺,也不得不承認,如此狠辣手段,震懾效果最為明顯,除非四姓真狗急跳牆走出最後一步,要不然的話,應該能有所收斂一些吧?

  「唉,」

  韓道勳知道韓謙依舊是認定王瘐的病逝,是四姓中有人動了手腳,他長嘆一氣便直接岔開這個話題,問道,

  「你前些日子到底收刮了多少錢財?現在州府要辦船場、匠坊,但州倉卻沒有多少錢糧,你打算分多少給我?」

  「啊?」韓謙見他父親話鋒直轉,令他都很有些適應不過來,問道,「你就不多教訓我幾句,再說其他事情?」

  「我教訓你做什麼?」韓道勳催促道,「你前些日子到底收刮了多少錢物?」

  州縣除了上繳朝廷的賦稅外,自身不管是徵收市泊稅,還是允許囚徒拿銅贖罪,亦或是經營官田,都有一定的財源建立小金庫。

  然而問題在於韓道勳赴任之前,四姓就已經將州倉小金庫的錢糧都擺空了,然後一把火將賬冊燒成灰燼,韓道勳想查都沒有辦法去查。

  目前韓道勳能掌握的,就是照一定比例截留下來的正稅,但這個數額十分有限,根本就不可能拿來維持整個州府的運轉了。

  州獄嘯鬧被鎮壓下來,四姓將核心弟子都撤出州營,韓道勳不是沒有機會去接掌州營,但他沒有做,除了降低四姓的戒心,留下來足夠的緩衝餘地,還有一個主要原因,一旦敘州陷入嚴重的對峙,他根本就籌不出足額養州營的錢糧來。

  地方州兵跟朝廷所直轄的禁營軍、侍衛親軍體系不一樣,兵卒主要來自招募。

  敘州需撥給州營的兵餉,照一卒一天兩升粳米、十枚銅錢計算,州營四百兵卒,每天兵餉是八石粳米、四千錢,年給三千石粳米、一百五十萬錢兵餉。

  這還沒有將營房、兵械的修繕等錢統計在內。

  官田的經營收入,主要是給官員發放薪俸,並且是照田畝數從佃戶那裡徵收固定的租稅,這件事原本就是主簿薛若谷管轄,也沒有多少花樣能搞,但無論是官田的租稅以及此時收入手裡的市泊、州獄等權,想要產生收入,都需要一定的時間,但韓道勳此時就想進一步穩定局勢,將能做的工作展開去做,就需要額外籌錢。

  其他不說,獄卒及芙蓉園家兵及妻小加起來有一百人,每個月的基本開銷就是十萬錢以上,韓道勳就算是將自己的官俸都貼進去,還缺一大半。

  「州府缺錢,爹你也不能拿我當錢袋子盤剝啊——再說咱父子倆談錢,多傷感情啊!」韓謙苦笑說道。

  他這次沒有直接從四姓頭上收刮錢賊,而之前請醫學博士趙直賢出面組織飯局,手裡收受的賄賂也就兩百萬錢的樣子,折合都不到兩百餅金子,真是不夠花的。

  「你總歸有辦法可想的。」韓道勳說道。

  「辦法當然是有,要不是趁四姓放鬆防備,爹爹你許我領兵打下一座寨子?」韓謙腆著臉問道。

  韓道勳瞪了韓謙一眼,退讓說道:「好了,好,你收刮多少,交出一半來總行了吧?」

  「好吧,大概能勉強湊五十萬錢給你。」韓謙勉強其難的說道。

  「庭兒,韓謙收到手裡的真只有這點?」韓道勳問趙庭兒。

  「庭兒不敢說,庭兒倘若說了實放在,少主會責罰庭兒。」趙庭兒說道。

  「……」韓謙拿起茶杯,作勢要朝趙庭兒潑過去,平時白對她好了。

  「你不要難為庭兒,我也不難為你,你先拿出一百萬錢來;以後左司貨棧那邊,每年再拿三百萬錢交給敘州。」韓道勳說道。

  「咱父子倆不得合謀從敘州多收刮點,哪裡有將吃進肚子裡的錢糧,再倒貼出來的道理啊?」

  韓謙肉痛的叫苦道,

  「爹爹,你也知道不是將敘州一千萬錢的貨物運到金陵賣出兩千萬錢,就能淨賺一千萬錢的。真要將從敘州到金陵的商道打通,我都不知道要貼入多少精銳、多少錢財,前期根本就不可能有多少盈餘。再說州縣長官,沒有意外的話,吏部三年銓選一次,要是到時候爹爹你被調離敘州,咱們投入的本錢,都不能收回來啊!你也知道敘州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實在沒有多少物產能運出,您老要是出任潤州、揚州、越州刺史,我可以翻倍返錢給您老——這些地方才肥得流油啊。」

  「你有什麼條件要提?」韓道勳問道。

  看著韓道勳、韓謙父子坐在那裡討價還價,范錫程也是啼笑皆非。

  「好吧,我想用楊欽在敘州組建船幫,敘州貢賦交給船幫負責運輸。」韓謙說道。

  州縣運往金陵的錢糧以及其他實物貢品,皆是由州縣自行組織綱運,會從州營抽調武官、兵卒押運。

  不過,敘辰諸州地處僻遠,人丁又相當稀少,每年抵扣後直接繳往金陵的稅賦極為有限,甚至都只有潤揚等州的百之二三,最後都是折成錢數運往金陵。

  這實際是從實物納稅,改變成貨幣納稅,

  這麼一來,地方上就不需要為綱運之事煩惱什麼。

  四姓那邊覆行承諾,組織船隊運輸貨物與左司貨棧交易,是一回事,而韓謙建議化簡為繁,希望父親將敘州上繳金陵的稅賦,從貨幣納稅,重新恢復到以糧食、絹布以及地方特產等實物進行納稅的方式,看似變得繁複了,但他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他計畫以楊欽為首所組建的船幫去承接敘州的綱運,從而能披上半官方的身份。

  這麼一來,以楊欽為主所組建的船幫,才能合法的擁有兵甲戰械,才能合法的成為武裝船隊,行走沅水、長江之上,才能「順帶」為其他的商運船隊提供護衛。

  而在途中遇到匪寇襲擊,楊欽也才可以光明正大的直接組織反擊,甚至聽到風聲就可以主動出擊。

  要不然的話,秘曹左司又不是朝廷正式承認的房司,楊欽、田城、高紹他們在外面搞武裝船隊,一旦暴露了行跡,被地方州縣當成江盜水匪給剿了,他找誰哭去?

  「還有呢?」韓道勳問道。

  他知道要沒有武力護航,或派出精銳斥候盯住沿線,外戚徐氏及安寧宮那邊,隨時還會聯絡江匪水寇,重點打擊敘州往金陵的商船,切斷敘州與金陵的物資往來。

  真要是那樣的話,即便四姓此時承諾太多,只要船隊在往來江鄂之間,有一兩次損失慘重,之後他這邊施加再大的壓力,四姓也斷不可能跟他們合作。

  當然,確保敘州往金陵的商船安全,是韓道勳也極為關切的事情,他不相信韓謙僅有這麼一個條件。

  「還有就是倘若近期可能有外民湧入敘州,父親應該要給他們身份,不要將其當成流民驅趕。」韓謙說道。

  「敘州怎麼會有大批的流民湧來?你這又是打得哪門子主意?」韓道勳眉頭一豎,困惑不解的問道。

  雖然敘州擁有四五千戶客籍民眾,佔到總人口的四成,但主要都是從荊湘等地躲避戰亂、饑荒而南下的流民,這是在相當漫長的時期內所形成的,不是一蹴而就。

  而到現在,岳潭等地局勢平靜,洞庭湖周邊更適合民眾棲息繁衍,這時候每年能有十數二十戶客籍民眾遷入,就已經相當可觀了;而倘若每年僅有這點外民遷入,韓道勳吃了飽撐著,要將他們當成流民製止入境?

  不過,韓道勳見韓謙鄭重其事的說這事,應該是認定短期間就可能會有大量的外來民眾湧入敘州,他不知道韓謙為何會有這樣的判斷,又或許是韓謙為此早有其他的安排?

  「我也沒有打哪門子主意,」韓謙笑道,「我只是讓左司潛入各地,放出類似於說靖雲溪、鐵皮溪上游河床裡發現大量的金砂,不少人一夜暴富的消息而已!」

  聽韓謙這麼說,韓道勳都禁不住直拍腦門,說道:「你亂造謠言,卻不顧後果有多嚴重,你難道不知道敘州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容納太多的流民?」

  他知道敘州之所以不受重視,除了地處荒僻之外,還有一點就是人煙稀少,總計才一萬兩千餘戶,要知道池州、巢州,一個普通縣就要有上萬戶人家。

  而任何一個地區,想要擁有足夠的經濟、軍事潛力,最直接相關的就是人口。

  然而問題在於,敘州想要承載更多的人口,需要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一下子就有成千上萬的民眾蜂擁而來,對敘州傳統的社會結構,將造成極大的衝擊,很多矛盾會被催化、被激化,甚至失控。

  這也意味會帶著饑荒、械鬥乃至不受控制的死傷!

  何況,能聽信這事而來的,其中得有多少亡命凶狠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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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謠言

  面對父親的擔憂跟質問,韓謙並不否認,只是說道:

  「父親你真要在敘州做什麼變革,土籍大姓不會支持你,而客籍大戶背後多多少少有著潭州的身影,也只會警惕你。你得讓別人替你將水攪渾掉啊,只有讓別人不得不請你這位新任刺史出面收拾殘局,事情才有可能變得容易。」

  「但那些活生生的生命,也不該成為你手裡的籌碼啊,你行此策,是能將敘州的水攪渾,即便局面不失控,敘州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盜匪橫行都是輕的!」韓道勳還是不贊同韓謙用如此偏激的手段行事,敘州山嶺險峻,大量流民湧進來,很可能發生盤踞山林的事情。

  「我一年從左司拿三百萬錢補給敘州,應該能勉強控制住黔陽城這邊的局勢不會惡化,」

  韓謙只考慮黔陽城以及大「之」字形內的局面不亂,至於流民湧入、嘯取大「之」字形外圍的山林,與當地土籍番民關係惡化,這恰是他所期待的事情,說道,

  「要不然,我可沒有辦法說服三皇子同意額外從左司貨棧每年撥三百萬錢給敘州。爹爹你不願意為三皇子謀事,但孩兒我得記著三皇子的恩情啊!」

  韓謙也不想給父親退縮跟猶豫的機會,直接將三皇子抬出來。

  見韓謙意志堅定,韓道勳微微一嘆,他出仕敘州天然就無法純粹。

  范錫程也是震驚不已,沒想到少主韓謙竟然要用這種欺詐手段,引誘大量的民眾湧入敘州淘金,以成千上萬被誘騙進來的流民,去猛然的衝擊敘州舊有的土客兩籍所長期對立形成的社會結構,甚至不惜將敘州的局面搞亂掉?

  這該算是怎樣的心計?

  韓道勳大體瞭解韓謙心裡的計畫,坐了一會兒,便帶范錫程回前衙去了。

  韓謙端著奚夫人端過來的茶,問道:「你沒有吐唾沫進去?」

  面對韓謙不著調的問話,奚荏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應答,她此時甚至還在為韓家父子剛才的那番對話感到心驚。

  在外人眼前,刺史公子怎麼也都只可能是附從於新任刺史的,即便有時候會任事、會胡作非為,但不管怎麼說,在大的方面,怎麼都不該違擰其父意志吧?

  她哪裡想到,她親眼所目睹的一切,遠非她所想像的那樣。

  「你回東面屋子待著,我不喚你,還是不要隨意出來走動為好。」韓謙讓奚夫人回東面屋裡待著,他小口抿著茶,思考當前敘州的形勢。

  敘州之局勢錯綜複雜,不僅涉及到爭嫡,還涉及到潭州馬家對湘南地區的野心,還涉及到當地延紳多年的土客矛盾,涉及當地一貫強勢的土籍豪族,即便是他父親身為刺史,陷入其中也難以破局。

  大股外來民眾短時間內湧入,衝擊舊有的社會結構,自然是會叫局勢變得更混亂,但這種混亂卻是對他父親掌握敘州的局面是有利的。

  敘州是多山少地,但論及縱深,卻要比江淮平原的州縣廣闊得多,目前僅有一萬兩千餘戶,理論上還有容納外來戶的極大餘地——而倘若沒有人口,敘州不管面積有多大,山水縱深有多遼闊,都只能是大楚的下下州,經濟、軍事潛力都極為有限。

  此外,土籍番民多為大姓豪族控制,客籍民世代耕種,也相對穩定,韓謙希望敘州林礦燒瓷造船織造鑄鐵等業皆興,最為核心的前提,卻是要有足夠多的剩餘人口。

  此時已經是天祐十三年中了,等他回到金陵後再有二三個月就是天祐十四年,而天祐帝照歷史軌跡,活過天祐十七年。

  他要想要在三年內,將敘州傳統的勢力結構瓦解掉,還要確保敘州的經濟、軍事潛力非但不能下滑,還要上一個大台階,同時還要保證他父親在敘州不受到衝擊,他能採取什麼手段?

  不過,韓謙決意令左司斥候往荊湖地區散播敘州溪河發現金砂等事,也不完全就是無中生有的謠言。

  敘州古代就出產黃金,前朝就在敘州設專采黃金的礦院。

  七十多年前,因為山體垮塌,將敘州的兩處金砂礦洞都掩埋掉了。

  之後,因為土客矛盾、藩鎮割據,再加這兩處金礦也已經持續開採逾百年,後期所產黃金有限,也就一直沒有再重新開啟。

  敘州自古以來除了產黃金以外,也產銅、鐵、白銀、丹砂等礦物,木材、藥材以及桐油等等都是能大宗往外地輸出的物產。

  不過,這些物產都在土籍番民控制的深山老林裡。

  一方面,四姓控制的土籍番民,所能剩餘出來的勞動力也是有限,生產力也低下。韓謙要是僅滿足與四姓進行商業貿易,不僅難以瓦解四姓控制地方的傳統勢力結構,甚至還有可能進一步幫助四姓提升實力。

  另一方面,當地的客籍民眾所貪圖的,主要是大「之」字形內可開墾耕種的土地,對深山老林裡的礦產實在不感興趣。

  即便是客籍大戶,手裡有餘財,也只會想著多買幾畝地,沒有誰會想到要進土籍番民控制的深山老林裡去開礦伐木。

  這種數百年乃至上千年所強化的固執觀念,可不是韓謙短時間內能扭轉的。

  唯一能不受限制的,就是無業、無地而被謊言吸引到敘州,但到敘州無法得到土地、被迫流離失所或為生存而敢勇於冒險的流民,才最有可能不顧與土籍番民起嚴重衝突的風險,被引導到深山老林裡去伐木挖礦。

  他父親擔心外民短時間內大股湧入,矛盾會激化、會失控。

  不過,韓謙要的就是矛盾激化、一定程度的失控,這總之要從他父親直接打壓大姓強豪,將矛盾的焦點都吸引到他們頭上,強出百倍。

  韓謙讓人將韓老山及韓周氏喊過來,詢問他們夫妻倆家兵妻小這幾天的安置情況,說道:「芙蓉園兩邊有不少空置的院落,你們置辦一兩座空院子,這兩天就先將織造院辦起來。」

  除了二十多名家兵、家兵子弟留在敘州外,家兵妻女加起來也有二十六七人。

  目前黔陽城內的局勢還不夠穩定,家兵及妻小暫時還要集中住在芙蓉園裡,但芙蓉園裡並不需要用太多的雜役、僕婦,韓謙就想將織造院先辦起來,將多出的婦女勞力安排進去。

  金陵的織造、印染等術,還是比敘州先進、高效許多的;而織造船用帆布乃至後續的防雨篷布,都是韓謙要在敘州落實的一個計畫。

  在趕往敘州的路上,韓謙也找過那幾個擅長編織的家兵婆娘,討論過厚韌帆布、篷布的織法,就等到敘州後就進行驗證。

  當然,韓謙也早就習慣當世人的慢節奏,這些事他不親自出面催著辦,韓老山他們或許會覺得在年底前,將織機置辦起來,速度就算快的了。

  韓謙將韓老山夫婦喊過來一問,他們果然是一臉的茫然,沒想到他們到敘州都沒有歇一口氣,昨天還擔心四姓有可能舉兵殺下山來呢,少主就催著辦這件事。

  「我們在船上討論過四種織法有可能可行,我明天就要看到這四種的小樣,誰第一個拿出小樣來,就由她來當織造院的掌櫃,」韓謙又問道,「這麼說,季福、季希堯那邊是不是還沒有動起來?」

  「季福身子骨有些不適,但季希堯前天就帶著人出城去看灣口了!」這次出金陵城之後,韓老山再算是真正認識到少主的手段,回話也不敢有什麼含糊的地方。

  黔陽城是有造船場,但所造多為小型烏篷船等,三五百石載量的貨船在沅水之上都算要大船了,因此敘州現有的造船場,都沒有現成的船塢供季希堯他們改造那艘兩千石的帆船。

  季希堯帶人出城去看灣口,是希望能直接找到合適的塢港,儘可能減少後續要投入的工程量。

  聽韓老山說季希堯前日就帶人出城去了,韓謙心想要不是他看不清金陵城在三四年後局勢會有多混亂,他真應該將季希堯帶回金陵建造船場。

  韓謙想了想,又跟韓老山,說道:「織造院的事情,你今天吩咐下去後就不要再過問了,我會一併交給季希堯負責。」

  「嗯。」韓老山心裡酸溜溜的回道。

  韓謙再問,才知道楊欽也被季希堯拉出去看灣口了,他也不管將到午時,就吩咐高紹、田城、趙無忌他們,準備直接出城去找季希堯、楊欽。

  待高紹他們備好馬匹,韓謙想起一事,跟趙庭兒說道:「我們將奚夫人也一起帶出城兜兜風……」

  趙庭兒滿心不想將奚夫人帶上,但她知道少主韓謙多半是另有深意,嘟著小嘴跑去關押奚夫人小屋,喚她出來。

  馬背上裝上側鞍,奚荏身手也好,帶著腳鐐乘馬,也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而她也見識過韓謙的殘暴,不想在境況剛有改善時去觸怒他,只是不管怎麼說,帶著腳鐐穿街過巷,還要出城去,都叫她有一種將被拉出去示眾的羞辱感。

  「庭兒,你幫奚夫人換一身長裙,能將腳鐐遮住,」韓謙看奚夫人走出來小臉陰陰的,又說道,「再拿絹綢將腳鐐裹起來,莫要傷了她的腳踝。」

  奚荏倔強的站在那裡,不吭一聲,還是趙庭兒拉她,才跟著去裡屋換裙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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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暗線

  都過去一天了,馮昌裕想到還擺在寨廳裡的那顆頭顱,就覺得後腦勺有只小棒槌在突突突的敲動著。

  他枯瘦如柴、被太多女人榨乾的身子,穿著官服,像具殭屍似的坐在楠木椅子裡,怔怔的盯著屋簷下的懸鈴,他能想到季昆以及新任刺史的公子,只要有機會都不會放過對方,但怎麼都沒有想到,季昆會在這種情形下,被新任刺史的公子當眾斬首,臨了還不忘栽贓污衊是他們這邊有意洩漏了季昆的行蹤。

  「季昆怎麼就栽在新任刺史公子的手裡?」馮昌裕深陷的眼窩子,盯著手下幾個寨兵頭目,聲音吵啞的問道,「都一天過去了,你們都沒有查明是怎麼回事嗎?是不是等到哪天靖雲寨被人打進來,我脖子上的這顆頭顱,也被人割下來擺寨廳裡,你們就滿意了?」

  「昨天夜裡山上下過大雨,很多痕跡都被大雨沖掉,目前只能確定季昆三人離開寨子後,並沒有直接沿山脊北上,在金雞溝就突然往南走了一段路,途經老蛤溝的痕跡被大雨沖掉,我們一直找到西山的竹林裡,才看到打鬥的痕跡以及季昆兩名屬下的屍體。我們估計是季昆在過老蛤溝後才被韓謙的人盯上。」一個身穿皮甲、臂紋青龍的精瘦漢子,披頭赤足的跪在馮昌裕跟前,匯報導。

  「這麼說,季昆被殺,不是寨子裡有誰在通風報信嘍?」馮昌裕稍稍鬆了一口氣,枯瘦的身子坐回椅子裡。

  過去幾十年,山裡的寨子不是沒有人攻破過,但十次裡有九次,都是因為出了內賊。馮瑾將季昆的頭顱帶回來,馮昌裕第一時間就擔心寨子裡出了內鬼。

  目前確認季昆在離開靖雲寨後,曾幾次改變行程跟方向,他們都不知道季昆的具體方向,那也就不存在有人通風報信的問題。

  高寶跪在廳前,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臟,才稍稍落回去。

  他這時候也確信韓謙的人在動手殺季昆時,有考慮儘可能不留下疑點,要不然的話,馮昌裕父子真要懷疑寨子裡出了內鬼,他能躲哪裡去?

  「父親,是不是派人去金陵,找到樞密院職方司,將這事解釋清楚?我們不能背這鍋啊!」馮瑾想到昨日的情形,胸口猶堵著一口惡氣。

  「解釋?」馮昌裕瞥了兒子一眼,心裡竄上一股邪氣,冷笑道,「在大楚朝堂官員眼裡,我等皆是蠻夷。你不去解釋,別人也不會以為我們是乾的;你跑去解釋,別人硬說是你幹的,你又能怎麼解釋?」

  「……」馮瑾微微一怔,腦子有些繞不過彎來。

  馮昌裕不再冷嘲熱諷,身子坐正,嚴肅起來,說道:「人家殺了季昆,可沒有讓我們背鍋的意思,難不成季昆死在敘州,職方司的人不將賬算在韓道勳父子頭上,還能算到別人頭上不成?人家殺季昆,是殺給我們看的啊!你想想看,寨子裡沒有人通風報信,想殺季昆有多難?又或者說,你事先不知道季昆會從哪個方向離開靖雲寨,我給你三十人,有幾成把握將季昆活捉住?」

  昨日看韓謙當眾殺人,馮瑾心頭怒不可遏,直到現在胸口猶被堵著一口惡氣,但聽他父親這麼一說,他也是感到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竄上來。

  是啊,要是不知道季昆從哪個方向離開,他們要動用多少精銳好手,才能確保在數十里方圓的深山老林裡將季昆及部屬截住?

  看最後的打鬥痕跡,身手絕對不弱的季昆及兩名部屬,甚至都沒能給對方造成什麼傷害!

  越往深裡想,馮瑾越感到如芒刺在背。

  他們這些年來,能夠山高皇帝遠,說白了還是敘州地處偏遠、山險路狹,真要發生激烈的矛盾,他們大姓聯合起來,結寨互守,誰都拿他們沒轍。

  而且他們內部也能自給自足,不需要依賴於外部的物資輸入。

  而倘若新任刺史手下有一批精銳,能夠穿山越林,又熟悉敘州的山山水水,他們還能有閉寨自守的自信?

  再想到昨日韓謙下令手下殺人之時的神色是那樣的風輕雲淡,馮瑾更是不寒而慄。

  「聽說大楚的皇帝,年事已高,爭嫡之事,應該不出太久就會出結果,到時候再看吧,你切莫再有輕舉妄動之事……」馮昌裕告誡馮瑾道,又盯著他的眼睛,要他親口允諾自己。

  「是。」馮瑾不甘心的點了點頭。

  「你們先退下吧。」馮昌裕揮了揮手,說道,讓馮瑾帶著番兵頭目先下去。

  四姓到底有多少實力,馮昌裕心裡是有數,說到底佔的就是地利的便宜,要不然的話,在中原強豪面前連狗屁都不是,難不成還真以為三五百寨兵,就能夜郎自大?

  想到這裡,馮昌裕心裡又忍不住自嘲一笑,據說一千年前敘州就是在夜郎國的疆域,唯今之計,還是希望朝中爭嫡之事能早出結果。

  太子如願登上帝位,或者太子在金陵就將三皇子一系的勢力打得落花流水,必然會出手肅清三皇子在敘州的殘餘勢力。

  而倘若三皇子僥倖勝出,那江淮沃土到處都是膏腴之地,想必也不會有太大的興趣盯住敘州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吧?

  「小九,快過來給我錘錘腿……」馮昌裕喊了半天,不見裡廂房有人應聲,才省得他已經將九夫人交給韓謙處置了,心裡還是空落落的,但想到留下小九,也始終如芒刺在背。

  向來看上去溫順的小九,竟然敢拿劍刺殺韓謙,高寶說她的身手竟然還相當不錯,想到這,馮昌裕也覺得脖子冷嗖嗖的,說不定就是一頭養不熟的小狼崽子,當年竟然敢留在身邊,真是色迷心竅啊!

  …………

  …………

  灌月樓乃是黔陽城裡不多的三層結構的木樓,與芙蓉園僅隔一條巷子。

  此時灌月樓三樓靠西的一間精舍內,曾在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身邊出現過的那位文先生,正站在窗前,朝芙蓉園這邊眺望過來;在文先生的身後,站著一位身穿青色便服的男子,臉藏在陰暗處。

  這時候,青袍男子與文先生看到韓謙等人從東側門出芙蓉園,騎馬往東城門而去。

  「那個番女是誰?」文先生指著側騎到一匹紫鬃馬後背上的奚夫人,問青袍男子。

  他們距離韓謙也就六七十步遠,文先生就能頗為清楚的看到奚荏的臉蛋秀美清豔,是這片巫山巫水間難得一見的秀色。

  奚荏腳上的腳鐐被長裙遮住,加上奚荏身手靈活,即便戴上腳鐐,也能像尋常女子般,不需要人幫扶,便能上馬,故而文先生也沒有能看出什麼異常來。

  「聽說韓謙從靖雲寨回來時,帶回一個山越女奴,昨日那女子蓬頭垢面,也都沒有人在意,想必是馮昌裕送給韓謙的番奴吧,」青袍男子定睛看了一會兒,但他眼力不如文先生,也看不真切奚夫人的臉蛋,只能猜測說道,「這幾天靖雲寨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暫時還沒有人打聽清楚。韓謙對我沒有戒心,我看今天是不是過去拜訪一下,替先生打聽出一些消息出來。」

  「趙明廷那邊針對韓家父子的所有算計,全都落在空處,韓家父子絕非簡單之人,你切莫輕舉妄動,以免露出破綻,」文先生搖頭說道,「那番女乃是罕見的秀色,確實很有可能是馮昌裕送給韓家父子示好的,相信城裡應有人認得,也不需要我們專程去打探消息。」

  「虧得文先生您及時進城提醒,要不然我那日看到四姓有異動,怕也早就將家小遷出城去了,斷無與韓家父子親近的機會。」青袍男子頗有感慨的說道。

  「王庾死,當時都沒有人能看出異狀,難不成三個多月後,韓道勳半路截棺就能勘驗出什麼來?這明明是韓家父子所用的打草驚蛇之策,四姓偏偏就不能沉住氣,還以為放縱州獄囚徒劫牢,一群烏合之眾暴動,還真能難住韓家父子不成?」文先生嗤然一笑,說道,「他們也不想想,真要這麼容易,韓家父子能順順利利的走進黔陽城?」

  「韓家父子如此厲害,主公那邊真要縱容他們在敘州攪風攪雨?」青袍男子問道。

  「主公不願意引起金陵的注意,諸事都以蟄伏為先,你這邊也主要負責盯住韓家父子動靜,小心不要露出破綻。」文先生說道。

  「這個我省得,韓家父子大概怎麼都不會料到我有問題吧。」青袍男子頗為得意的笑道,但恰在這時,見韓謙扭頭朝這邊看過來,他嚇了一跳,身子猛然往後一縮,嚇得心臟砰砰直跳。

  「我們站在暗處,他們不會看清這房間裡的動靜,」文先生頗為淡定的站在窗前,並沒有往後閃躲,說道,「對了,你說韓家父子帶入敘州的祛瘴酒頗有奇效,要有可能,你接近韓家父子有機會需將這方子打聽出來。」

  韓家父子助三皇子收編染疫飢民籌建龍雀軍,就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這也叫文先生不得不相信韓家父子這次所拿出來的祛瘴酒,治癒六名囚徒絕非偶然。

  即便是潭州的兵馬,也時常受瘴氣、瘴毒的困擾;而從潭州往南,山嶺叢林間更為濕熱,就目前看來,要是拿到祛瘴酒的方子,比其他事情都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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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3:2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攔虎路

  韓謙扭過頭,目光越過一堵土牆,看到巷子那一側的灌月樓頂層,有一扇窗戶往外打開來。

  他們站在明處,自然看不到灌月樓頂那間光線昏暗的房間裡有什麼動靜,不過,韓謙這時候注意到,要是有人站在那個窗口,是能夠觀察到芙蓉園裡的動靜。

  「要不通知灌月樓的東家,將頂樓西向的窗戶全部封死?」

  韓謙到敘州後就沒有歇過,今天才第一次留意到這些細節,但高紹他們早就注意那是一處破綻,只是還沒能騰出手解決這個事情。

  消除隱患的最簡捷手段,便是要求灌月樓直接將那封窗戶封死,相信灌月樓的東家,在敘州地盤上,怎麼都不敢違擰芙蓉園的意志。

  「這麼簡單粗暴,可不是我的風格啊,」韓謙收回視線,微微笑道,「安排一個夥計進去便是了。」

  黔陽城少,城中宅院的格局都比較緊湊,即便芙蓉園佔地較廣,但芙蓉園內的每一層院落,還是偏狹窄,而院牆又較為高聳。

  即便有人借用灌月樓有利的地形,觀察芙蓉園內的動靜,所能窺探也極為有限,但留下這麼一處破綻不去彌補,反而有可能會看到平時到底都有哪些人,會暗中窺視芙蓉園。

  韓謙雖然不會在敘州城停留太久,差不多將一些緊急事務都安排好之後,就會回金陵去,但還是會暗中將一到兩組人馬留在敘州,防備范錫程他們行事不夠縝密。

  田城翻身上馬,看到在他們身後側坐上馬背的奚夫人一眼,心想四姓應該會消停一陣子,少主想要在灌月樓裡安插人手,應該是防範潭州的眼線吧?

  田城似乎也猜到韓謙在憂慮什麼,湊過來說道:「潭州那邊毫無動靜,似乎也不合常理……」

  「興許是少主打草驚蛇太迅雷不及掩耳了,潭州暗藏在黔陽城裡的人手,都沒有來得及反應吧?」高紹說道。

  韓謙點點頭,馬氏控制八百里洞庭湖最精華地帶,明面上就坐擁近兩萬水師馬步軍精銳,要不是天祐帝這些年來攻無不克,馬氏是有割據荊湖實力的。

  四姓說到底還是一群不知輕重好歹的土豹子,手裡有三五百寨兵就膽大妄為到不知所以,實際上並不難對付,但他針對四姓的陰謀詭計,倘若是遇到擁有強悍硬實力的潭州,就很難再發揮什麼作用了。

  這也就是所謂的「一力破十會」。

  此時主要也是潭州節度使馬寅忌憚天祐帝,不願意引起天祐帝的注意,他們才有見逢插針的機會罷了。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潭州此時極力保持低調,但正如田城、高紹他們所判斷的,韓謙也絕不會相信,潭州在敘辰邵衡等湘南諸州,沒有佈局。

  想到這裡,韓謙輕嘆一口氣,他父親想在敘州立足,潭州才是最難應對的。

  火候拿捏不好,又或者說潭州看他父子不順眼,以及戒心稍稍強一些,直接切斷進出阮水的通道,他能找誰哭去?

  潭州不想惹得天祐帝注意,也只要不去留難替地方州縣運輸稅糧的船舶就行了,而韓謙真正要將敘州的物產大規模運出去,必然需要大量的商船參與才行。

  而一旦潭州在沅水入口設卡,韓謙所謂的流民引誘計畫,也完全沒有實施的可能啊!

  想到這裡,韓謙突然想到他父親並沒有特別強烈的反對他的流民引誘計畫,或許就已經料到潭州這道檻不好過吧?

  「公子,你在為什麼事情頭疼啊?」趙庭兒騎上一匹小馬,湊過來問道。

  「我在想要怎樣跟我爹鬥智鬥勇啊!你這妮子,竟然敢不幫我說話。」韓謙伸手去敲趙庭兒的腦殼。

  「少主是擔心潭州成攔路虎吧。」高紹笑著說道。

  韓謙哈哈一笑,說道:「只要能看到問題,總歸有辦法解決的!」

  要說韓謙此行最大的收穫之一,可以說就是發現高紹、田城二人。

  不管是林宗靖、郭奴兒,乃至箭術過人、天生就刺客料的趙無忌,或許未來的成就更大、能力更強,但他們目前相比高紹、田城,差得最多的就是十幾二十年顛沛流離的人生經歷跟見識。

  也不僅僅是發現高紹、田城兩人的能力,而且兩個多月的相處,韓謙也叫高紹、田城認識他是值得追隨之人,因而他們在韓謙面前也不再收著斂著,倒有一種主隨相知的從容。

  …………

  …………

  沅水進黔陽城一段,特別灘險流急,兩岸也皆是崖山,但到黔陽城,進入大「之」字形流段,地形則平緩下來。

  盛夏之時正值湘南洪水氾濫的時節,但由於沅水從黔陽城往外兩岸多為淺淤地,江水往兩岸漫漲有七八里開闊,加上大「之」字形將這一段的水道延長五六倍,水勢也十分的平緩。

  不少漁舟悠然自得的停在江面上捕撈漁獲。

  黔陽城內外,卻是有不少土籍番民認得奚夫人。

  說實話,韓謙帶奚夫人出城,就是要讓人認出她來。

  即便四姓酋首及四姓裡的關鍵人物,都知道奚夫人為什麼會在自己的身邊,但絕大多數的土籍番民不會知道原因,這就將錯亂普通土籍番民的認知,會誤以為馮昌裕將身邊的小妾拱手相贈,也要屈意討好新任刺史。

  不過,有人認識奚夫人很正常,畢竟奚夫人在靖雲寨也不是就不拋頭露面,但沿途有那麼多的土籍番民都認得奚夫人,韓謙還是有些意外。

  要知道當世男女之防沒有後世那麼嚴重,敘州土籍番民更是如此,但是普通人家女子的活動範圍總是很有限,特別像敘州這種望山跑斷腳的地形,奚夫人無論是出嫁前,或者嫁給馮昌裕為妾,能為這麼多土籍番民認得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韓謙見奚夫人恨不得拿布矇住頭臉的樣子,心裡暗想,難道自己之前猜錯這番女與奚成的出身了?

  韓謙暫時將這層心思放下,心想待有機會再問馮宣、高寶不遲,他們繼續往城外馳去。

  出於安全考慮,季堯希拉楊欽挑選建造船塢的灣口,不會離黔陽城太遠。

  韓謙他們騎馬出了西城,然後沿著江灘往北走,看到季希堯、楊欽帶著數人,站在黔陽城西北角的一處江灘邊。

  他們驅馬趕過去。

  韓謙到敘州,先在黔陽城西南角的江堤碼頭停船上岸,之後又出城,往東走,經靖雲溪深入南面的深山老林之中去見馮家父子。

  在靖雲寨住了四日,昨日才回黔陽城。

  韓謙到今天,都沒有認真的出城兜上一圈,特別是黔陽城的西北及東北方向,都沒有機會眺望上幾眼。

  這時候江水漫漲,黔陽城西北方向的水面差不多有十里開闊,有數座三四十高的矮山立於江心,山上樹蔭濃密。

  韓謙也不知道在水勢小下去後,那幾座矮山是不是連成一片,而那數座小山往東北方向,差不多有四里多寬的水面,再往東,地勢陡然高起來露出水面——那邊是黔陽城的正北面——有三五十座屋舍臨岸而建,形成一座規模中等的村寨。

  村寨再往東,地勢漸漸高聳,乃是黔陽龍脊山的西麓坡地,樹木鬱鬱蔥蔥。

  興許是這時候江水稍稍褪下去些,韓謙遠遠看到江心那幾座小山到北面的那座村寨之間,渾濁的江面浮出一道斷斷續續的黑影,指過去,問楊欽、季希堯:「那是什麼?」

  「前任刺史王庾,想在那處築一條江堤,將北面的坡地跟江心的五峰山連接起來,將沅水擋在外面,從前年初就著手興工築堤,但泥堤不固,前年、去年夏秋都被江水沖垮過一回,王庾大人猶不死心,去年入冬後又想修築此堤,未曾想終是沒能競功,就溘然病逝了。」楊欽這幾天留在黔陽城,不僅將左右的水情都摸熟了,知道江心那裡是一座沒有修成的廢堤,還將這座廢堤的來攏去脈都打聽清楚。

  「真是該殺!」韓謙恨恨的低聲詛罵道。

  楊欽也是知水勢的人。

  他雖然不知道沅水水勢洶湧時,能到何等程度,但就看此時的水勢,即便在江心方位的五峰山與北面村寨之間修的是泥堤,沅水想要將大堤沖垮,也不大容易。

  很顯然是有人不想前任刺史王庾在黔陽城北修成這座大堤,暗中動手腳,大堤才修兩次、兩次都被江水沖垮。

  而在王庾不甘心受制於地方,嘗試第三次時,就被有些人迫不及待的出手「病逝」了。

  韓謙並不贊同他父親捨己為公的凌心壯志,但於對一個願意在地方上做些事的官員,卻落得這樣的結局,他心裡是真不好受。

  而有人不惜冒那麼大的風險、費那麼大的力量,也要王庾病逝,道理其實很簡單。

  以江心那幾座小山(五峰山)為核心,往兩邊分別造堤,分別跟陸地接上,將江水擋在外面,少說能在黔陽城外北的淺淤地裡圍出一萬二三千畝的良田。

  這種新圍墾出來的淤田,依大楚律皆為官有,一方面能容納五六百戶外來僱農,一方面能為州府每年增加兩三千石收租糧的官田收入——真要多出這塊官田,州府的主動權就大多了。

  這不僅是一心想控制住地方的土籍大姓所難以忍受,潭州那邊也難以忍受吧?

  因為王庾這麼做,直接加強的是中央政府對敘州的控制力。

  又或者說,王庾的死,不一定就是四姓中人下的手,或者說,不只是四姓中人下的毒手?

  韓謙回頭看了一眼奚夫人,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一些秘密。

  不過,築堤之事,韓謙相信他父親應該早已經看到了,也因此才迫切要從他那裡拿走一筆錢糧,大概也是想在江水退下去之後,就立刻去做這事吧?

  只是四姓即便被他震懾住了,但潭州怎麼會容忍他父親做這事?

  這事甚至比直接討好土籍番民或控制客籍民眾,更令潭州難以忍受吧?

  以潭州的立場,他們只會希望辰、敘、邵、衡等州,州府對地方的控制力越弱越好,這樣一旦金陵發生什麼變故,他們就立時能割據自立,而不用擔心腹背會受到牽制或攻擊。

  自己想將敘州的物產運出去,潭州有可能攔路,想將外面的民眾誘騙進敘州,潭州有可能攔路,而他父親想要興修水利、圍墾淤田,潭州更會攔路,他要怎樣將潭州這頭攔路虎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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