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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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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15:43: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黔陽

  在武陵停了一天,為王庾設靈堂祭拜,而當夜季福就領著人,將那艘運送棺槨的烏篷船修補好。次日,韓道勳便著兩名家兵與於誠等人一起,護送王庾棺槨歸鄉,還特地叫韓謙拿出十餅金子給於誠,以作路資。

  當然,原本可以在江灘上搭個棚子祭悼,非要搞到城中驛館設靈堂,還用馬車運王庾的棺槨進進出出,才一夜工夫就費這麼大的氣力,還頗為擾民,這叫武陵縣的官員看在眼裡,都覺得韓道勳實在是有沽名釣譽之嫌。

  不過,韓道勳過境,節度使世子馬循都派兵船護送,武陵縣地方官吏,內心再有不滿,但身在仕途之中,一早還是隨縣令杜預出城相送。

  韓道勳還與武陵縣令杜預等人告別,范錫程從江灘邊領來一名精壯的漢子,走到韓謙跟前,說道:

  「沅水水勢極大,我們三艘船逆流而上,還需要雇四五十人拉縴,速度才能稍微快些。此人叫馮宣,乃是守在江灘上接活的一名頭領,恰好也是敘州黔陽的山越族人,手下有三十多號人,十分熱情,願護送我們去黔陽。」

  黔陽乃是進入敘州的第一站,也是州治所在,舊稱龍標縣,大楚開國後,因為要避天祐帝先祖的名諱,才改名黔陽縣,乃是巫山東麓的門戶之地。

  從武陵縣過去,通過辰州境內,還要走四百里水路,才到黔陽。

  這一路水急灘險,風勢又被峰嶺阻攔,需要雇縴夫拉船,才能順利通過。

  韓謙打量眼前這個范錫程找來的山越漢子,看他皮膚黢黑,打著赤膊,身上的肌肉隆起,跟鐵水澆鑄似的,充滿即將暴發而出的蓬勃力量,但背上蛻皮很厲害,黑一塊紅一塊,也不知道在這炎炎烈陽之下被曝曬多久。

  五溪蠻作為古越人的一支,因居深嶺之間,又稱山越或山夷人,但實際從秦漢兩朝征服百越以來,諸族雜居,山越人的容貌也沒有什麼殊異之處,甚至姓氏也都遵從漢姓,只是還保留著聚族而居、諸事聽命酋首的部族制習俗而已。

  沅水沿岸數千人行船為業,梢工縴夫,主客戶都有,但由於人數眾多,左司提前派出的斥候,也很難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都調查清楚,但范錫程從江灘那邊找來的這個馮宣,韓謙是早就看到名字的。

  馮宣是黔陽一個山越部族的首領,但不是所有的部族首領都能過上驕奢淫|逸的生活,也有相當多的中小部族,在大姓酋長的壓迫下,即便是部族首領,生活頗為不易。

  馮宣所在的部族村寨,不過四十餘戶,村寨所在的山地貧瘠寡產,田地所出不足以養活一寨老小,馮宣農閒之餘,會率領村寨裡的精壯漢子,沿沅水拉縴為業。

  韓謙剛剛掏出十餅金子,送給王庾的家僕充當路資,心里正為囊中空空如也心痛,便問馮宣僱傭他們拉船去敘州,要走幾天,要多少工錢。

  「回稟少主,江灘水急,此去黔陽,要是沒有暴雨,六天後便能抵達。小的寨子裡上百口嗷嗷待哺,少主能賞賜八千錢,便心滿意足。」馮宣操著不甚熟練的官話,回道。

  看馮宣身後縴夫有近四十人,心想他們拉船去敘州再回武陵縣接活,前後差不多有半個月的時間,每人工錢折算二百錢,湘潭之間的糧價低廉,僅有金陵的二到三分之一,但即便如此,這些縴夫平攤下來,每人每天的工線才折合四五升粳米,這個工價確實不能算高。

  韓謙也懶得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斤斤計較,便讓馮宣帶著人,將纖繩套到三艘船上,準備啟程南下。

  馮宣以及他手下絕大多數人,看似沒有問題,但有兩人皮膚雖然黢黑,卻不像馮宣他們那般背後都曬得曝皮,肩膀上更沒有纖繩留下的繭疤,韓謙站在船頭,忍不住跟他父親抱怨道:「小地方就是小地方,塞兩個釘子進來,還不能做到不留痕跡,生活真是無趣啊。」

  「你似乎認定王庾之死存有疑點,但依你所見,敘州那麼多大姓強豪,誰的疑點最大?」韓道勳也絲毫不介意縴夫裡藏有兩名奸細,也沒有要急著去追究縴夫首領馮宣是否被收買或本身就心存歹意,畢竟這些縴夫都穿一件短褲衩子踩著淺水而行,藏不了一件兵刃,即便都有問題,這一路也沒有辦法對他們造成實質性威脅,他現在更關心到敘州後,怎樣第一時間才能將局面打開來。

  「敘州山越大姓,有洗馮向楊四家,各領山越土民約在千戶左右,要我說,這四家沒有一家是老實的,過去幾年因販售私鹽、侵凌土地、私立刑罰等事,都受過王庾的整治,但一定要說哪家的嫌疑最大,又或者是不是這四家聯手起來,我們也才開始打草,毒蛇還沒有被驚出來呢。」韓謙說道。

  接下來數天,除在辰州州治所在的辰陽城稍作逗留下來,韓謙他們都在船上度過,於六月二十八日,抵達敘州黔陽縣境內。

  換在其他地方,州縣第一長官赴任,大小官員早就第一時間聚集到州縣邊界上恭候迎接,更有甚者,沿途也早就幫忙打點好一切,但韓謙他們抵達敘浦縣與黔陽縣的交界,只看到兩名老兵陪一個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人,守在江邊,看著韓謙他們所乘的船隊,揚聲喊來:

  「前方可是刺史韓道勳韓大人的座船?我乃州府主簿薛若谷,特來迎接刺史大人赴任。」

  「爹爹,你這新官上任也未免太淒涼了一些吧?」韓謙開玩笑的說道。

  范錫程、趙闊他們既便有心理準備,也覺得眼前的迎接場面太淒涼了一些,但沒想到韓謙能當玩笑似的說出口。

  韓道勳苦澀一笑,說道:「王庾病逝於任,都拖延三個月才幸得周姑娘資助運棺歸鄉,難不成我還能指望敘州官員在州界擺下幾十張宴席相慶不成?」

  韓道勳使船靠岸,將主簿薛若谷及兩名老卒迎接上船。

  薛若谷上船後,重新給韓道勳行禮,待看到周幼蕊從艙室裡探出頭來,他微微愣怔了一下,又面帶慚色的給周幼蕊施了一禮,心想韓道勳既然將周幼蕊接到船上,應該已經知道州府官吏對病逝長官的炎涼,在韓道勳面前變得越發拘束起來。

  船艙裡太過狹小,韓道勳著人擺出兩把椅子,與薛若谷坐在甲板上閒聊。

  韓道勳也沒有多問長史楊再立、司馬向建龍、兵曹參軍洗真以及黔陽縣令馮昌裕等州縣官員為何沒有出現,而是跟薛若谷嘮些家常。

  薛若谷乃前朝明經科出身,曾在越州節度使董昌所領州縣任縣丞等低級官職,董昌被滅後,浙東併入大楚的疆,薛若谷等低級官員受到影響不大,照例為新朝錄用,只是跟淮南軍的嫡系無法相提並論,於天祐十一年,調到敘州擔任主簿,乃州府書吏之首。

  只是看薛若谷的官服還打著幾個補丁,便知道他在敘州,混得也實在不怎麼樣。

  從州界到黔陽城還有三十多里水路,三艘船於黃昏前抵達黔陽城下。

  黔陽城作為湘楚邊陲重鎮、滇黔門戶,城池修建於巫水交匯沅水之處,地勢相對平緩,三面環水,風景極為秀麗,前朝詩人王昌齡曾在此寫下「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的名篇。

  從武陵縣南下,一路皆是崇山峻嶺夾立,沿岸大多數區域都看不到有多少人家,但黔陽城作為州治所在地,作為敘州境內規模最大的水陸碼頭,卻要比想像中繁榮一些。

  碼頭是一截石砌的江堤,雖然不長,但場地相當平闊,也停泊有數十艘舟船,此時天色還沒有黑下來,數里寬闊的江面上,還有不少漁舟停在江心,卻是一副漁舟唱晚的景象。

  黔陽城不大,夯土城牆大約有五六百步見方的樣子,但看城中地勢較高的地方,站在城外所能看見的屋舍,也有不少是青磚黛瓦;而城外也有許多茅舍柵房,居住不少人家。

  當然了,除去遠居深山的生番,編入州籍的主客戶,三縣總計才一萬兩千餘戶,敘州再繁榮也相當有限。

  「長史楊再立、司馬向建龍、兵曹參軍洗真以及黔陽縣令馮昌裕等人,都還不知道大人今天就能過來,都不在城內……」薛若谷他自己都覺得編造這樣藉口十分勉強,訕然的解釋道。

  楊再立、向建龍、洗真、馮昌裕乃敘州楊、向、洗、馮四姓的酋首族長,他們的強勢,不是說他們在長史、馬司、兵曹參軍及黔陽縣令等職上,從前朝起已經累任十數年乃至二三十年,而是他們身為各自部族的酋首,皆領有千餘戶山越族人,加起來差不多就佔到敘州七千餘主戶的六七成,而且部族內的事務,還都不受州縣管治。

  因而這四人桀驁不馴,刺史身為州縣之長,也是拿他們沒有辦法的;而為防止令敘州的局面變得更糟糕,只要這些人不公然造反,吏部那邊也不可能輕易就罷黜他們的官職。

  只是四人今日都不在城裡,這已不是一般的踞傲無禮了,韓道勳神色凝重的朝韓謙看了一眼。

  先下碼頭的郭奴兒,這時候走過來,將一枚蠟丸塞到韓謙手裡,韓謙捻出一張巴掌大小的紙條出來,神色陡然間也是一冷,將紙條遞給他父親以及身後范錫程、趙闊、楊欽等人看。

  這時候他們才知道,不僅楊再立、向建龍、洗真、馮昌裕四人不在城中,這四家在城裡的眷屬,也於昨夜悄然出城了。

  雖然這意味著他們所行的驚蛇出洞之策見了成效,但對方肆無忌憚的要搞大動作,還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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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15:44: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殺人活命

  韓謙從高紹手裡收回紙條,慢條理絲的將巴掌大的紙條一點點的撕碎,但臉色已經冰寒。

  薛若谷更覺尷尬,他不明所以,還以為韓道勳等人這是為楊再立、向建龍、洗真、馮昌裕四人避而不迎的踞傲姿態而震怒異常。

  薛若谷雖為主簿,但在敘州消息閉塞。

  以往出仕敘州這鳥不拉屎的官員,通常都是失勢失意者。

  像王庾,即便身為刺史,身邊僅有兩名老僕、兩名家兵伺候,死了差點連屍骸都歸不了鄉。

  韓道勳這次出仕敘州,架勢就完全不同。

  即便韓謙中途繼續命令相當一部分健銳潛行山野,但三艘船老老小小加起來有六十人,其中有近四十人皆是孔武有力、兵甲俱全的健銳,也足夠襯托出新任刺史的威風來。

  見韓道勳臉色陰沉,薛若谷以為他氣惱地方官吏的怠慢,也實在再正常不過。

  倒是周幼蕊暗暗覺察出一絲不對勁,畢竟她跟隨韓道勳、韓謙父子回敘州,同船有七八天,從韓道勳、韓謙的話語裡,知道他們對敘州的狀況有著清醒的認識。

  要僅僅是楊再立等官員避而不見,應該不至於令韓道勳及他身邊最嫡系的幾人,一下子變成如臨大敵的樣子。

  「奴婢也該回樂營公廳銷假,多謝大人一路照拂。」周幼蕊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只是感覺到氣氛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想著已經到黔陽了,她也該知情識趣的先告辭離開。

  「初到敘州,我夜裡會在宅子裡擺下宴席洗塵,還請周姑娘不要覺得煩累,到公廳銷假後記得過來飲一杯水酒。」韓道勳跟周幼蕊說道。

  周幼蕊微微一怔,似乎覺得有些不合適,待要謝辭,卻聽到韓謙站在一旁跟他父親笑道:「爹爹,還要堅持進城嗎?」

  「要是他們故意擺下空城陣,我卻嚇得不敢進城,豈非要惹天下人笑掉大牙?」韓道勳哂然一笑。

  周幼蕊心神一凜,暗感韓道勳、韓謙父子這麼說,意味著他們認定黔陽城內殺機四伏啊。

  周幼蕊朝韓道勳斂身施了一禮,說道:「宴酒酬唱乃奴婢本分,奴婢先回公廳,再去拜見大人。」她便拿著換洗裙裳的包裹,先下船進城去了。

  不明所以的薛若谷,派一名老卒跑去城門處,將值守的州營小校喚過來。

  州營小校還不敢給新任刺史臉色看,一邊截住城門附近的幾輛馬車進行徵用,一邊帶上十數兵卒,趕過來幫著將箱籠等物卸下船裝車。

  韓謙看到三十多名打赤膊的縴夫還守在碼頭前,低聲吩咐范錫程道:「你去跟馮宣說,讓他跟我們進城裡領賞錢。」

  馮宣雖然也是馮姓,但跟黔陽縣令馮昌裕卻非一支,而他跟馮、楊、洗、向四家應該沒有直接的勾結。

  要不然的話,旁人也不需要在他所帶的縴夫隊伍裡,額外再安插探子盯著他們了。

  不過,馮宣所帶的縴夫裡,有兩名別人塞進來的探子,馮宣也不可能不知情。

  四家都將眷屬都從城裡撤了出去,黔陽城裡殺機四伏,韓謙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有什麼圖謀,但他父親不畏殺機,堅持要進城,他便想著讓馮宣跟他們進城領賞錢,也是要進一步試探馮宣這人到底知道多少。

  范錫程跳下船去找馮宣說話,馮宣詫異的往這邊看了兩眼,有些困惑,但也沒有提出抗議,而是帶上幾人幫著一起將箱籠等物裝上馬車,往城裡走去。

  黔陽城六百步見方,騎快馬繞城一週,都不需要一盞茶的工夫,城池實在不大,但州縣衙門、六曹判司、樂營公廳以及茶樓酒肆、街市花巷卻是一應俱全。

  歷任刺吏所住的芙蓉園,乃是州衙後宅,乃是前朝初年所建,經前朝十數任刺史居住期間修繕、擴建,此時已是一座佔地六畝大小、頗具江南水鄉風情的園子,房屋皆青磚黛瓦,與當地的干欄式民居迥然不同,也有高大的院牆,與外面的街巷隔開。

  走入芙蓉園,要不是敘州實在荒僻,又殺機四伏,韓謙都想賴在這裡不回金陵了。

  園子裡屋舍眾多,鱗次櫛比,有十數間院落,不僅能叫范錫程等人攜家小住進去,還能騰出不少房間,給左司斥候以及楊欽所帶的人馬臨時居住。

  眾人走進芙蓉園,韓周氏、晴雲、趙庭兒帶著女眷,忙前忙後清理宅院,還要手忙腳亂的準備夜裡的宴席——她們都不知道為何非要趕在今日、大家都忙得人仰馬翻之際,大肆宴請。

  林靖宗、郭奴兒兩人則帶著家兵及集中起來的左司斥候,盯著院子內外的動靜。

  除了薛若谷外,也並非沒有其他官員留在城裡。

  這些官員絕大多數都是史部銓選過來的,多為中低高級佐吏,他們不以為韓道勳過來能攪動什麼,也不覺得被貶到這鳥不拉屎地方任職的韓道勳能帶給他們。

  他們不想得罪四姓,遂沒有與薛若谷一起去州界迎接,但新任刺史已經住進官署府邸,他們卻還是要過來拜見的。

  韓道勳要在西院應付薛若谷等官員,韓謙讓范錫程將馮宣帶到東院來見他。

  馮宣走進廳室,看到刺史公子韓謙坐在八仙桌旁,桌旁擺放十數串銅錢,還真以為約定的工錢之外,額外還有賞錢,待要謝恩,卻見刺史公子韓謙眼瞳精芒閃爍,再看站在韓謙身側的趙無忌、高紹、田城、楊欽等人也是殺氣騰騰,將手按在腰間的刀柄或弓臂上,直覺一股寒氣從尾椎直竄上來。

  「……」馮宣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微微退後一步,像只掉入陷阱裡的野獸,警惕而微帶躁怒的盯著眾人。

  「你知不知道夥同他人,謀刺新任刺史,乃是滅族之罪?」馮宣沒有攜帶兵刃進府,韓謙沒有急著將他捆綁起來,而是盯住他的眼睛,陰惻惻的問道。

  「馮宣不知道少主在說什麼。」韓道勳以後是全敘州的父母官,馮宣對韓謙自然也是尊稱「少主」。

  「楊再立、向建龍、洗真、馮昌裕四人不在城中拜見我父親,昨夜還將眷屬撤出城去,你當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韓謙問道。

  從進州界到黔陽城外靠岸停泊,再到進駐芙蓉園,都未見楊再立、向建龍、洗真、馮昌裕四人露面,也沒有四姓大族出生的土官出現,馮宣還以為四姓大族是要給新任刺史下馬威,但沒有想到四姓大族竟然昨日將家小眷屬都撤出城去。

  馮宣再傻也知道城內將生大變,而且韓謙懷疑他跟四姓有勾結。

  他此時要是不能解釋清楚,韓道勳、韓謙父子能不能活過四姓大族布下的殺局另說,他肯定不要想能活著的走出芙蓉園。

  「高寶、奚成,乃是馮昌裕之子、司法參軍馮瑾塞硬過來的,」馮宣見韓謙竟然剛到黔陽城,就已經將城裡的一切都摸清楚的,但也能想明白他為什麼會被扣押下來,「不管守在江灘前的哪一夥縴夫,被少主你們僱傭,都要將這兩人帶上。所有行走巫水、沅水的梢工、縴夫,都不敢輕易得罪馮昌裕、馮瑾父子,但除此之外,馮宣並不知道他們有要謀害刺史大人之意。」

  「我怎麼證明你沒有謀害我父之心,而放過你一馬?」韓謙陰沉著臉,盯住馮宣的眼睛問道。

  「不知少主想要馮宣如何證明自己?」馮宣問道。

  韓謙揮了揮手,馮宣就見高寶、奚成二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韓謙的人捉住,竟然被五花大綁的押進來,嘴裡還被綁入一隻鏤空的大木珠子,不影響呼吸,卻叫他們叫不出聲來。

  「你殺這兩人,我便相信沒有謀害我父之心,」韓謙示意高紹遞一把短刃給馮宣,繼續盯著馮宣說道,「你有一雙握刀的繭手,大概不會不敢殺人吧?」

  馮宣倒吸一口涼氣,跪在地上,沒有接過高紹遞到他跟前的刀,硬著頭皮說道:「馮宣世輩耕地拉縴為業,習武也不過是為強身健體,不敢殺人。再者說,高寶、奚成二人有窺測之心,但罪不至死。」

  韓謙盯住馮宣看了片晌,見他咬緊牙關,死活不肯接刀殺人。

  田城、趙闊拿起繩子,將馮宣五花大綁的捆綁結實,韓謙又問道:「你現在還有反悔的機會,一旦查證城中確有人謀害我父,你不要怨我心狠手辣,將你家村寨屠得雞犬不留!」

  看韓謙眼裡殺氣騰騰,絕不像說說而已,馮宣心驚膽顫,嘴角抽搐了一陣,最終閉上眼睛,說道:「馮宣做事但求無愧於心。」

  「你他媽倒是硬氣!」韓謙一腳將馮宣踹翻在地,轉臉陰冷的盯向高寶、奚成二人,說道,「你們兩人,我只需要留下一個活口問話。誰願意活著回答我的問題,請點一下頭,先點頭者則活。」

  奚成悍不畏死的盯住韓謙,眼瞳裡充滿仇恨;高寶猶豫的一下,待到點頭,但被奚成凌厲的眼神盯住,臉色蒼白的僵滯在那裡。

  韓謙從高紹手裡接過短刃,將高寶身上的繩索割斷,然後將短刃強塞到高寶的手裡,說道:「你要想活,就將奚成捅死;你要想奚成活,要嘛將自己捅死,要嘛可以試著劫持我……」

  高寶拿著韓謙塞過來的短刃,情不自禁的哆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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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15:44: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威脅

  看高寶這般沒用,高紹心裡都忍不住嫌棄,他與田城、楊欽等人,都更欣賞馮宣、奚成這樣的硬骨頭,跟韓謙說道:「留高寶這個沒用的貨色活著幹嘛,還不如留下奚成。」

  「奚成能為我所用?」韓謙瞪了高紹一眼,喝斥他退下去沒事少說話,他坐回到案桌旁的高背椅上,拿起青瓷蓋碗,揭開碗蓋,輕輕吹開茶沫子,抿了一口茶,慢條理絲的對高寶說道,「我這盞茶喝完,你還不能下定決心將奚成捅死,我便會覺得你這人沒有半點用處。於我無用者皆該殺,你到時候可不用怨我沒有給你機會啊!」

  「……」奚成嘴裡被塞了木口珠,沒有辦法高聲叫喊,只能斷斷續續的嗚咽嘶吼著。

  「他有什麼想說的?他想先交待?」韓謙看向左右問道,「要不要我們給他一個機會?反正我們也只要留一個活口問話就行。」

  聽韓謙這麼說,高寶終於是狠心握刀朝奚成的腹部猛捅過去,猙獰的握住刀抵住奚成的腹部狠狠的絞動著,直到鮮血沿著刀柄倒灌過來,將他的右手染滿,才驚嚇的鬆開刀柄,退到一旁大口喘氣。

  「你們扶高寶到一旁房間緩下下神,等會兒與他一起將馮宣手下的縴夫都騙進城來。」韓謙渾不當被捆綁得結實的馮宣,剛才被他一腳踹翻在角落裡,直接吩咐高紹、田城二人說道。

  「少主不親自問他話?」高紹微微一怔,問道。

  「他能知道什麼,有什麼好值得我問的?」韓謙揮了揮手,壓根不覺得能從高寶那裡問出什麼關鍵信息來,示意高紹、田城扶他先出去。

  高紹、田城微微一怔,這才想明白韓謙壓根就沒有想從高寶、奚成嘴裡問出什麼,強迫他們自相殘殺,就是想有一人能為他們所用。

  馮宣等人被扣在這裡,也只有高寶陪著他們出去,才能將馮宣手下所剩的那些縴夫都騙進城來,但是將這些縴夫騙進城來,又能幹什麼?

  他們這時候也看得出,馮宣涉入此事並不深。

  韓謙瞥了馮宣一眼,蹲到他跟前笑道:「你本有活命的機會,待高寶將你手下那些縴夫都騙進城來,我再安排人放出消息,便說是你出賣了奚成、高寶,還殺奚成當投名狀,你說馮昌裕、馮瑾聽到這事後,會不會饒過你的妻兒?要不要我給你一個機會,等我將你手下的縴夫都騙進城來,讓你派幾個人回去,先將你的妻兒悄悄接出來?」

  這會兒高紹、田城才攙著高寶走出堂屋,在廊前聽到韓謙的話,背脊還是竄起一股寒意,都能感受到高寶在打哆嗦,掙扎著擰回頭說道:「求少主救我妻兒。」

  「你幫我們將馮宣手下騙進城來後,我等會兒安排人痛毆打你一頓,你不用擔心這裡會有人洩漏你在替我辦事。」韓謙揮了揮手,讓高紹、田城將高寶帶出去。

  馮宣這時候心裡才感受到一絲恐懼,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心機陰狠之人。

  看到韓謙剛才逼迫高寶手刃奚成,馮宣毫不懷疑韓謙會散佈假消息,誘馮瑾殺他妻兒,他也清楚馮瑾是什麼樣一個人,但他要是派人將妻兒從寨子裡接出來,那他就真成黃泥巴掉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不要說我不給你機會,我這時候要出去一會兒,你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韓謙拍了拍袍襟站起來,便帶著范錫程、趙闊、楊欽、趙無忌往西院走去,將五花大綁的馮宣跟已經斷氣的奚成留在東院堂屋裡。

  看著馮宣這麼個硬漢,牙齒咬得臉皮子都在抽搐,范錫程、趙闊、楊欽三人多少有些於心不忍,但他們此時也都知道韓謙更是心志堅忍之人,不能為他所用者,下手絕不會留情,不想韓道勳大人面前還有說情的餘地。

  韓謙帶著范錫程、趙闊、楊欽、趙無忌四人,繞著芙蓉園裡裡外外走了一圈,將內部的佈局摸清楚,想著手裡僅有四十名精銳戰力在園子怎麼部署才合理。

  「要不要將所有人都調進來?」范錫程走到西院前,擔憂的問道。

  四姓將眷屬都撤出城去,說明他們要大幹一場,他們在園子裡才四十人,怎麼看都不夠用。

  而這次隨了韓道勳遷入敘州的十名家兵、十三名家兵子弟外,范錫程在途中也知道韓謙還額外調了五十名左司斥候一路隨行。

  此時左司斥候僅有趙元忌、高紹、田城、郭奴兒、林宗靖等十數人,隨韓謙進入園子,范錫程相信其他人手,這時候絕大多數應該都在敘州黔陽城內外。

  此外,楊欽也才帶著十名手下,隨他們一起進城,還有二十名楊潭水寨的人,分散隱藏在城外,隨時能調入城裡來。

  「對方什麼部署都沒有摸清楚,我們不要打草驚蛇。」韓謙不贊同現在就將所有人手都聚集到芙蓉園來,他現在將所有人都聚集起來,要嘛強迫對方加碼對付他們,要嘛就嚇得對方不敢出手,這顯然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這時候韓道勳從西院裡走出來,問道:「發現出什麼蛛絲馬跡來了?」

  「我正讓郭奴兒他們加緊排查,也讓人現在就將黔陽城的平面佈局畫出來,暫時還不能確定哪裡不對勁,」韓謙瞥著看著還在西院裡等候的十數名官員,問他父親道,「爹爹有發現薛若谷這些官員裡,有誰不對勁,等他們離開,我好安排人盯住他們的行蹤。」

  馮洗向楊四姓,不可能將所有嫡系都撤出城去,必然還要留人在城裡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而能盯著這邊的人手,自然也是留守在州城之中的官員最合適。

  目前趕到芙蓉園來拜見的官員,絕大多數都是吏部銓選的官員,這些年都被四姓勢力壓得喘不過氣來,都在抑仗四姓的鼻息行事,即便周幼蕊所言無虛,也很難辨別他們誰存在問題。

  「誰肯定有問題,我不是很清楚,但薛若谷等幾人沒有問題,還是能明白的,」韓道勳說道,「你那邊要打探清楚情況,我將這幾人單獨喊出來,看他們抉擇!」

  韓謙點點頭,看向楊欽說道:「我答應過你,只要你護送我父親安然抵達黔陽,便還你妻小自由,你要是想,現在就可以帶著人離開。」

  楊欽心裡大罵韓謙是個龜孫子,心想你他娘當著老子的面,將馮宣、高寶那兩個番蠻折騰成那樣子,老子這時候說要走,你個龜孫子突然翻臉,老子不就掛在那裡了?

  「危機未除,大人與少主身處險境,楊欽怎敢言走?」楊欽大義凜然的說道。

  「好!」韓道勳頗為欣賞的拍了拍楊欽的肩膀,便又回西院裡,跟薛若谷等手下官員應酬。

  …………

  …………

  暮色將合時,周幼蕊領著樂營的十數樂師歌伎過來。

  官場往來,樂營官伎有逢迎之責,韓謙此時還沒有心情坐下來聽聽小曲,便讓范錫程安排她們去西院。

  周幼蕊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令刺史大人初到黔陽就如臨大院,看到少主韓謙兩名手下,將那二十多個拉縴的精壯漢子請入東院,而東院裡埋伏著二三十個精銳悍卒,心裡疑惑,想要探頭往裡多看兩眼,這時候院子被人從裡面關上。

  「周姑娘請吧……」范錫程招呼周幼蕊往西院走去。

  馮宣手下的縴夫,之前就被扣押下六人,還剩二十六人以為刺史府有賞宴,被高寶騙進來,手無寸鐵,面對如狼似虎的二十多名悍卒,沒敢反抗,乖乖的束手就擒,都被從背後捆綁的雙手、雙腳,關進東廂兩間上首房裡。

  高寶也被捆綁起來,跟馮宣手下的縴夫關在一起。

  韓謙這時候讓人將馮宣帶出來,問道:「你打算挑誰,去將你的妻小悄悄接到城裡來呢,又或者你親自走一趟也不是不成,但你心裡要清楚,你敢玩什麼花樣,有高寶的證詞,我父親可會毫不猶豫將你手下這些縴夫都拉上到刑場斬首的!」

  「我們絕無加害刺史大人之意。」馮宣硬著頭皮爭辯道,還是不願輕易跳入韓謙的彀中。

  「哼,」韓謙冷哼一聲,「馮洗向楊四姓,毒害前任刺史王庾,見行跡敗露,被我父親捉住證據,又欲謀害我父親。你想想看,我父親要是真活不過今夜,一個月後,朝廷會派多少大軍過來,將敘州殺得片甲不留?你身為山越男兒,不思忠於朝廷也就罷了,難不成你就真巴望著巫水被你們山越族人的鮮血染成赤紅嗎?你知道什麼是螻蟻嗎?你們這些山越族人,被馮洗向楊四姓剝削得食不裹腹、衣不蔽體不說,此刻已然成為馮洗向楊四姓陰謀對抗朝廷的犧牲品,還不自知,真是連螻蟻都不如!」

  楊欽等人站在韓謙身後心裡想,他們現在手裡哪裡有半點王庾被毒害的證據?

  韓謙又滿臉失望的對高紹、田城說道:「馮宣不願意就範,我也不勉強他。你們將他捆綁起來送進東屋,要是今夜真有人偷襲芙蓉園,這裡一個活口都不許留,總要有些人給我父子倆陪葬。這操蛋年頭,不要說什麼無不無辜了!」

  「王庾大人真是被毒害?」馮宣震驚問道。

  韓謙回頭看了馮宣一眼,示意田城、高紹趕緊將馮宣捆綁起來。

  「馮宣絕無意加害大人,而即便有心救護大人,手裡僅有三十粗糙漢子,也是膽小怕事,平時只能以拉縴為業,有心無力也。」馮宣說道。

  眾人見馮宣這麼輕易就咬上韓謙拋下的鉤,心裡都大感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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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15:44: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州獄

  馮宣說他地位低微,即便投效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但在韓謙看來,卻不是如此。

  敘辰邵衡等州,自前朝以來土客兩籍矛盾就極為嚴重,而朝廷所派官員,也被當地土籍番民視為客戶或稱客籍利益的代表而遭受排斥。同時又由於當地土籍還實行部族制,其社會結構極其封閉,以往就任敘辰等地的官員,通常都只是利用大姓部族間的矛盾,進行制衡,在地方上多少掌握一些主動權。

  中央政權力量強大,地方大姓部族存有敬畏之心,這種制衡自然是有效果的,但目前潭州還處在半獨立的狀況之中,又怎麼指望潭州以南、以西,山高皇帝遠的大姓部族,存多少敬畏之心?

  這時候他父親在敘州,還想玩大姓部族間的制衡,就有如玩火。

  畢竟敘州的大姓部族只有四家,彼此有矛盾,但也牽涉極深,太容易取得共識了。

  更何況背後還會馬家的勢力伸進來作怪,他父親在敘州沒有什麼根基,憑什麼將四家玩弄於股掌之間?

  而更為有效的手段,就是利用山越部族內部的矛盾,去瓦解大姓部族。

  當然,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不易。

  馮宣看上去地位卑微,但卻適合去做瓦解大姓部族的潰堤蟻穴。

  而哪怕是作為一枚釘子,釘入排外心理嚴重的山越人之中,作用也要比馮宣自己以為的大得多。

  不過,既然馮宣這時候願意入彀,韓謙也不跟他解釋太多,當即讓他挑選四名能絕對信任的人,趕回村寨將家小接入城中再說。

  馮昌裕、馮瑾再心狠手辣,也不可能滅同族人的村寨,但馮宣等關鍵人物的妻小要接出來,一方面預防被馮昌裕、馮瑾加害,一方面確保馮宣跳上他們的賊船再也下不去。

  當然,韓謙也不會全然信任馮宣,暗地裡派兩人盯住馮宣他們的一舉一動,以防有變。

  今天將晚才進城,芙蓉園內一切都需要收拾整理,這種情況下還要準備宴席,自然是手忙腳亂,一直拖到入夜後過一個時辰,才勉強準備好。

  韓謙也必然要脫開身到宴席上應酬,除了與父親一起觀察今夜到底誰顯得更不耐煩外,也希望拖延時間,以便散佈城內外的斥候能蒐集更多的有用情報,以便窺破馮洗向楊四姓到底布下怎樣的殺局。

  宴席拖了一個時辰。

  宴席上的用酒,雖然都是從敘州城裡臨時購置,但給薛若谷等官員所飲,都是趙庭兒她們在後院用生石灰處理過的烈酒。

  雖然說酒裡溶有石灰水,韓謙他是覺得真不好喝,但有些人乍然喝入喉,還覺得別有風味。

  再說,今夜到場的中低級官吏,也沒有人會挑刺史大人的不是,也完全不知道韓道勳、韓謙以及其他陪酒的人,喝的都是原裝低度酒,還以為適應不了刺史大人從金陵帶過來的烈酒,斷斷續續喝了一個時辰,都是頭重腳輕,只覺不勝酒力。

  這時候馮宣接了妻小回城,韓謙離席去見馮宣。

  馮宣除了自己的妻小,也將四名部族頭目的妻小帶入城中,但即便被迫做出選擇,馮宣在韓謙面前依舊陰沉著臉,憤憤不平,也不知道韓謙接下來還要脅迫他幹什麼。

  這時候田城、高紹滿臉嚴肅的走進來,韓謙也沒有叫馮宣等人迴避,直接問道:「跟我們在城中的人手都接觸過了?」

  「城內能接觸的,都已經接觸到了,但除了四姓城中眷屬昨夜都撤出去外,暫時都沒有發現其他異常。不過,左司提前入城的斥候,還有三人混入州獄之中,暫時無法取得聯繫——未得少主允許,我們便擅自將城裡能接觸到的斥候,都派往州獄附近。」高紹說道。

  韓道勳那邊也擔心事情的進展,這會兒叫范錫程、趙闊跑過來詢問情況,他們剛跨進院子,聽到靈貓高紹這麼說,神色也是一變,訝然問道:「殺局在州獄之中,他們要縱容州獄裡的囚徒劫牢暴動?」

  「真是好毒、好大膽妄為的妙計啊!」韓謙都忍不住要拍手稱讚,尖酸刻薄的朝馮宣冷嘲熱諷道,「城裡應該也有不少山越平民居住吧,我說你們就是螻蟻,你還們不信?」

  范錫程、趙闊、高紹、田城乃至平素就少年老成得可怕的趙無忌都是暗暗心驚,要不是左司提前一個多月就派出兩組斥候滲透到敘州來,後期更是有近三十名斥候,先於他們進入黔陽城,壓根就不要想初來乍至,就發現四姓竟然敢包藏這樣的禍心。

  「到底有沒有此事,還全是少主你在猜測,怎麼就一定能當真?」馮宣硬著頭皮說道。

  「給他們幾個兵甲,讓他們見到棺材再掉淚。」韓謙瞪了馮宣一眼,沒想他還真是一根強骨頭,示意郭奴兒拿五套兵甲過來,給馮宣及他手下四人先換上,等會兒跟他們一起行動,但馮宣等人的妻小,卻要都扣在芙蓉園裡充當人質。

  接著,韓謙又讓高紹、田城、楊欽等人,在這邊先準備起來;他先與范錫程、趙闊趕到西院去見他還在主持酒宴的父親。

  薛若谷等人喝得醉眼惺忪,完全沒有覺察到刺史府邸內外四伏的騰騰殺機,看到韓謙他們去而復返,也沒有覺察有什麼異常,還以為新任刺史非常的平易近人,正鬧哄哄的要周幼蕊唱一首《菩薩蠻》助酒興。

  周幼蕊夜裡帶著樂營的樂師歌伎過來,堅持不肯入席,一直都在庭前彈琴唱曲助興,此時看到韓謙、范錫程、趙闊三人去而復返,身上披穿鎧甲,按著挎刀走進來時,眼睛異常凌厲的掃往廳堂裡的眾人,她心裡也是一驚,暗道莫非今夜真要發生什麼事情。

  周幼蕊抱起琵琶,端坐庭前,纖纖玉指撥弦,清亮的歌喉悠揚的唱起:「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弄妝梳洗遲……」

  韓謙自然是無心去欣賞周幼蕊美妙如天籟的歌喉,坐到父親身邊,不動聲色的將最新的情況說給他聽。

  「州獄?」韓道勳也一直在苦思四姓要如何對付他這個新任刺史,真沒有想到四姓竟然不惜要將整座黔陽城交給劫牢暴動的囚徒去掌控,心驚片晌,低聲問韓謙道,「州獄羈押囚徒不少啊?」

  韓道勳對敘州方方面面的情況有過梳理,但也沒有詳細到記住州獄所羈押的囚徒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在州籍總人丁才四五萬的敘州,州獄所羈押的囚徒極多。

  這跟當世大楚所行鹽政有極大關係。

  大楚從產、收、運、銷等環節都實施嚴格的官產官收官運官賣制度,以確保獲得足夠多的鹽利,以補軍資不足。

  這也使得各地的鹽價騰貴。

  金陵鹽價便高達每石兩千錢,而到辰、敘等偏遠地區,為維持迅速官僚化、成本高昂的鹽吏體系,鹽價更是貴到每石六七千錢甚至上萬錢的地步。

  雖然大楚立下私販食鹽一石者、州縣皆可斬立決的嚴苛律法,但各地走販私鹽者還是絡繹不絕。

  而辰敘等僻遠之地,更是猖獗、屢禁不止。

  敘州每年斬殺的私鹽販鹽,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而那些暫時還夠不上斬立決的私鹽販子,更是塞滿州獄。

  韓謙也沒有想到四姓敢在這事上動手腳,也沒有怎麼留意相關的具體數據。

  韓謙指著下首的司獄吏張笑川,跟他父親說道:「他應該會知道州獄到底關押多少囚徒。」

  韓道勳朝瘦長臉正驚疑打望過來的司獄吏張笑川看去,一雙厲目炯炯有神,似要將張笑川的心頭肉剮出來,問道:「我未到敘州,便聽說敘州鹽犯凶烈,王庾大人在時也屢禁不止,此時都已經使州獄人滿為患了——不知道州獄此時到底關押有多少囚徒?」

  韓道勳剛才在宴席間就詢問了很多關於州縣的情況,此時問及獄囚,大家也不覺得驚訝,但是司獄吏張笑川以及司倉令劉斌二人抬頭看過來,卻是將半醺的酒意驚醒掉,張口結舌,都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韓道勳像一擊悶棍打過來的問話。

  而整個酒席時,以不善飲酒為由,目前還能保持清醒不醉的幾個人,張笑川、劉斌便是其中之二。

  不需要韓謙、韓道勳示意,范錫程、趙闊等人便已經走到張笑川、劉斌兩人身後,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州獄羈押囚徒八百九十五人,確實是以鹽犯為主。」薛若谷身為主簿,州府所有的文書案牘都要經過他的手,他對州獄最新的囚犯人數一清二楚,卻不明白張笑川面對刺史大人的問話為何會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便朝韓道勳拱拱手,代為回答道。

  韓謙也是倒吸一口涼氣,暗想近九百不畏嚴律峻法的販鹽兇徒,要是突然發生劫牢暴動,讓這麼多人衝出州獄,對敘州城內民戶剛滿千戶、州縣刀弓兵甚至都不足四百人的黔陽城來說,絕對是一場滅頂之災。

  「本官赴任敘州,此時請諸位飲過酒,還沒有到州府衙門去看一眼,諸位要是還不覺得困頓,便陪本官到州獄走一趟,看看州獄到底人滿為患到什麼程度了……」韓道勳豁然起身,就示意司獄史張笑川、司倉令劉斌以及主簿薛若谷等人在前面帶路。

  看司獄史張笑川臉色蒼白,薛若谷等人才驚覺有些不對勁。

  看到刺史韓道勳已經率先走出廳堂,他們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竟令刺史韓道勳於到任的第一天深夜就要直闖州獄,他們內心忐忑,也只能跟隨而出。

  張笑川、劉斌乃是文吏,則被范錫程、趙闊兩人攙住胳膊,半拖半拽的拉著往外走。

  其他地方都沒有發現異常,即便是州兵駐營那邊也波瀾不驚。

  除了州兵兩處駐營各派兩名斥候盯著,芙蓉園這邊也只是由林宗靖率六名家兵守著,除開已經往州獄附近集結的斥候、密間外,包括馮宣等人在內,四十名健銳皆穿鎧甲,手持刀弓已經在西院外的園子列好陣,看到韓道勳、韓謙父子出來,便簇擁著眾人往州獄方向奔去。

  黔陽城小,從州府後宅芙蓉園到州獄所在,僅隔兩條街巷。

  這兩條街巷也被入夜後陸續撤過來的左司斥候五十餘人封鎖住,故而韓道勳、韓謙帶著人往州獄徑行而去,一路上誰都無法提前將消息傳訊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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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鎮壓

  除了連同後宅芙蓉園的州府衙門外,州獄大概是城內最大規模的建築了,乃是用丈八高牆圍出的一座超大型院子。

  州獄外牆除了極為高聳、中上部插滿尖銳的蜆蚌硬殼、陶瓷碎片以防攀爬外,還建得足有六尺厚,乃是兩堵夯土牆中間再填滿河砂。

  即便有囚徒想要掘牆而出,將一側的夯土牆扒開一道口子,裡面河砂也會從牆洞滾滾而出,令囚徒難以越獄而出。

  此外,州獄四角還建有高聳的獄亭,晝夜都有獄卒守在亭子裡,能眺望獄院內外的情形。

  州獄除了西北角有一個平時緊鎖的拖屍洞外,只有西南角一個出入口,從大門走進去先是司獄吏及獄卒平時辦公、駐守的獄廳,再往裡則是外監、女監以及羈押重刑犯的內監。

  州獄僅有六十間監房,而且極其狹窄,每間僅有三步見方,相當每間監房平均關押近二十名囚徒。

  所幸敘州入夏後天氣也是相當涼爽,罕見高溫天氣,要不然像金陵那樣的火爐地形,入夏後這監房裡不知道要悶死、熱死多少人。

  此時已接近午時,今日最後一趟巡夜也已經完成,大部分獄卒、值守書吏都回前院的獄廳營房休憩,僅有十數名獄卒負責守夜,誰也沒有想到新任刺史會在赴任的第一天夜裡,直闖獄廳。

  看著范錫程高舉韓道勳的刺史銅印以及被趙闊等人扭送到獄廳大門前的司獄吏張笑川,守在前門獄亭裡的值守牢頭,還讓人將一隻小籃放下來,要范錫程將刺史銅印放進去,交給他驗看。

  得韓謙示意,高紹、趙無忌兩人已經同時出手,兩箭都直接貫穿那牢頭的脖子,只見那牢頭悶哼一聲,人直直的往後摔倒過去,接著就傳來一聲沉悶的墜地聲。

  林宗靖帶著一組人馬,拿繩鉤飛快的爬上獄亭,繳了守在高亭裡但已經嚇得臉色蒼白的三名獄卒手裡的兵刃弓弩,飛快的從裡側打開大門。

  看刺史大人帶入敘州的家兵,行事如此果斷狠辣,張笑川、劉斌臉色蒼白。

  獄廳前的大門洞開,已經睡下的值守書吏以及其他獄卒頭目,才從營房裡跑出來,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看到一群身穿官服、在一群悍卒的簇擁下直接闖入獄廳重地,而值守的牢頭劉根柱已經橫死當場,脖子上插著兩支箭,鮮血還是不斷的往外滲流。

  「我乃新任刺史韓道勳,」韓道勳從范錫程接過大印,在松脂火把下高舉起來,厲聲說道,「今夜值守之獄卒,全部卸去兵甲,等候審查,其他人等,不聽召喚,不得出營房,有敢反抗者,皆殺無赫!值守書吏姓甚名誰,速去將所有的獄卒及囚徒名錄搬來公廳!」

  韓道勳曾在楚州任推官,范錫程以及另兩名家兵從那時就追隨韓道勳,對當世牢獄的結構相當熟悉。

  不需要韓道勳刻意吩咐,范錫程即帶一組人馬檢查獄廳通往監房的通道關閉情況,郭奴兒、高紹、田城等人各帶一組人馬,將四角獄亭的值守獄卒都替換下,臨時盯住州獄內外的動靜。

  趙闊、趙無忌率十人守在公廳這邊。

  韓道勳沉默的翻看獄廳裡的名錄帳冊,獄廳裡鴉雀無聲。

  薛若谷壯著膽子問:「刺史大人,可是有消息確認州獄有變?」

  「最近三日內就新押三十六名囚徒,難不成敘州真是盜匪之鄉不成?還有州獄幾次新增,也只有六十名獄卒,昨夜以兵甲損耗為由,新領六十支鐵矛、六十柄朴刀、六十面鐵盾、六十副鎧甲,是誰的主意,難不成州獄所有的兵卒都要換一套兵甲不成?」韓道勳沒有理會薛若谷的問話,虎視盯住司獄吏張笑川。

  看這番動靜,大家都在忐忑的猜測新任刺史是不是得到內幕消息,知道州獄有變,待韓道勳明明白白的將獄廳名錄帳目裡的疑點擺出來,大家這才意識到州獄存在的還不是簡單問題,而是一場即將暴發的內外勾結的暴動。

  薛若谷等人臉色蒼白,他們並不蠢,新任刺史剛抵達黔陽城,州獄就有人內外勾結、陰謀暴動,誰都能想到必然有極關鍵的人參與其中,才會形成這樣的局面。

  再加上,張笑川、劉斌二人身後的四名悍卒,就差直接拿刀架到他們脖子上了。

  這時候守在州獄外的人馬,拖了兩具獄卒死屍進來:「這兩人試圖跳牆外逃。」

  盯住兩具軟沓沓還沒有堅硬的屍體,韓謙冷冷一笑,將他們跟先被射死的牢頭堆到院子角落裡。

  州獄這邊的暴動,只要沒有發動,打其措手不及,局面還容易控制,畢竟司獄吏張笑川第一時間就已經被他們控制住,不可能再去蠱惑人心。

  而即便獄卒裡還有四姓安插的親信,但威望不足,還不足蠱惑其他獄卒、牢頭,一起造新任刺史的反,但信息要是傳到州營,問題可能就要比想像中嚴重得多。

  大楚創立時,為向山越大姓妥協,以換敘辰等州的歸附,兵曹參軍等關鍵職務,幾乎都落入大姓強豪的手裡,也致使州營四五百兵馬,主要以四姓山越子弟為主。

  要是他們在州獄這邊還沒有控制住形勢,消息洩漏出去,四姓狗急跳牆鼓動州營兵馬暴動,局勢就又將變成一團糟,到時候最好的結果就是他們殺出重圍,退到辰州或朗州,請求援兵。

  到時候不管金陵是撫是剿,敘州都不會有他父親的立足之地。

  撫的話,必然要將父親調走,甚至加以訓責、問罪,以撫四姓之心,剿的話,也會另派統兵大將過來主持局勢,他父親就只能靠邊站。

  為防止這種情形發生,韓謙只帶著四十名人手隨韓謙進入獄廳,其他逾四十名人馬繼續分散潛伏在州獄外圍,將州獄全面封鎖起來。

  也可能是獄亭值守人馬的變動,叫囚徒通過柵門看出破綻,這時候監房裡鼓躁起來。

  雖然柵門皆是鐵鑄,但監房卻是土夯,監房柵門並不牢固;更何況這些柵門也早就被人動了手腳。

  將當夜值守的兵卒卸去兵甲,連同張笑川、劉斌兩人關入一間營房後,韓謙與父親登上一座獄亭,就見內側的監院裡,已經二三百名囚徒從監房裡衝出來,擠在狹小的院子裡,一邊鼓噪,一邊尋找攀登的工具,甚至有人徒手刨挖院牆。

  「九百兇徒暴動,你想想你們以及你們的家人,有多少機會能逃出一劫?」韓道勳盯住薛若谷等人問道。

  薛若谷嘴角抽搐著,都不難想像讓九百囚徒暴動成功,又直接從獄廳就獲得大量的兵械,引迎他們的將是何等的滅頂之災。

  「我等該如何做,請大人請示。」薛若谷不蠢,不管怎麼樣,唯有以最快的時間先將州獄這邊控制住,局面才有轉圜的餘地。

  「你率並知情的獄卒登上獄牆,防止囚徒攀牆逃出,」韓道勳知道薛若谷這人雖是文吏,但能孤身到州界迎他,算是有些膽氣,便要他率領那些入夜後就回營房休息、相對可靠的獄卒登上獄牆,防止囚徒爬牆逃出。

  雖然他們能勉強鎮壓住囚徒,但是不能將所有人手都集中起來鎮壓州獄內躁動的囚徒,必須要留下一部分人手,盯著州營方向,那樣的話,即便剩下的這些獄卒,也不是完全可靠,也只能冒險一用。

  「李唐、秦問,二位兄長,時機危難,請與我共助大人一臂之力。」薛若谷見韓道勳信任他,並沒有將他當成可疑分子進行戒防,也當仁不讓的請出他認定沒有問題、為人行事也頗有膽氣的兩人相助,一起率獄卒登牆防守。

  「我乃新任刺史韓道勳,此時退入監房者,概不追究其罪!」韓道勳看著薛若谷三人率驚惶不定的四十多獄卒登上獄牆,厲聲朝監院內鼓噪的囚徒喊話。

  「不見血怕是不行。」韓謙壓低聲音,跟他父親說道。

  韓道勳長期擔任推官,知道鼓噪之勢已起,想要彈壓不是易事,看趙闊、楊欽、田城等人已經在院裡集結三十名身穿重甲、手持重盾的悍卒,他心裡再不忍,也知道不想局勢失控,就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些鼓噪起來的囚徒,趕回監房去。

  「開監院!」韓道勳削瘦的臉越發枯峻起來,遲疑片晌,最終示意范錫程將從獄廳進入監院的第二道重門打開,由趙闊、楊欽、田城三人率近十名重甲悍卒殺進去鎮壓鼓噪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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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15:4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審訊

  看著監院橫七豎八的躺滿近百人,有相當多的人並沒有立即死去,只是躺在那裡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哀嚎,鮮血還在不斷的從創口汩汩淌出,還有人在血漿地裡打滾、抽搐。

  平素自以為頗有膽氣的薛若谷,這一刻也是臉色煞白,沒想到刺史大人帶進敘州的幾十名家兵有如殺神般,殺性竟然如此恐怖,進入監院幾乎就只用了一盞茶多些的工夫,就殺了一個來回、殺得監院內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這時候除了監院狹窄的院子是橫七豎八的躺滿近百人外,其他人都被趕入監房驚惶的看著院外的一切,而趙闊、楊欽、田城則率重甲悍卒也非常果斷的退回到獄廳前的空地前休整,范錫程則率人重新將二重門緊緊關閉起來。

  薛若谷他們甚至能看到有一灘血從二重門貼近地面的縫隙裡滲透出來。

  韓道勳心裡微微一嘆,他知道獄廳前三十甲卒,多為韓謙訓練出來的家兵子弟或者是從龍雀軍兵戶裡挑選出來的悍卒,他們的行事風格,已經深深打下韓謙的性格烙印,他都不明白韓謙什麼時候或者什麼因素致使他行事會如此的狠決果斷。

  雖然看屍橫遍地令人不忍,但韓道勳也知道第一時間將鼓噪彈壓下去的重要性,也知道他們必需趁州營那邊輕舉妄動、局勢進一步失控之前,將州獄這邊的局面徹底控制住。

  數名牢頭、州獄書吏都被控制起來進行審查,但即便沒有人指揮,韓道勳命令獄卒走入獄牆,進入監院,將死屍搬出來,將受傷囚徒抬到獄廳進行簡單救治,並命令一部分盯住監房,嚴禁監房間的囚徒私語串連,也沒有人再敢表示不滿;退回監房的囚徒也相當的安靜。

  騷動始終沒有擴散到州獄之外。

  也許嘯營之事以往也曾偶有發生,對囚徒用刑更是常有之事,又或許受高牆的阻隔,監院內短暫的廝殺聲以及之後斷斷續續的哀嚎,並沒有對外圍的街巷坊院形成干擾。

  州兵駐紮的兩處營地,也保持平靜。

  這時候四角獄亭重新換上左司斥候,盯住內外的動靜,之前分散於外圍的斥候、密間,也就四角獄亭為核心進行聚集,形成四個戰鬥小組以備萬一。

  韓道勳這時才走入南門獄亭,與薛若谷、李唐、秦問等官員走進獄廳。

  他們將州獄跟外界隔絕開來,將可疑人物控制起來,局面看上去是控制住了,但這是暫時的,血腥屠殺的震懾也只能管用一時,畢竟他們並沒有在黔陽城進行長期震懾的武備基礎,接下來要處理的局面依舊複雜。

  韓謙沒有隨他父親直接進獄廳,這一次組織甲卒殺入監院鎮壓鼓噪囚徒,他們這邊也有死傷,而這兩名死者皆是馮宣的手下。

  韓謙冷冷的盯著馮宣,問道:「我說過的話,你此時心裡還有多少疑問?」

  馮宣臉有些僵硬,被韓謙凌厲的眼神盯了好一會兒,終究是低下頭來。

  不要說外部那麼多疑了,鼓噪的囚徒,就有不少人手持自制的木矛,也有一些從獄牆扒落下來的石塊,顯然是內部已經做好暴動的準備,只是沒有想到新任刺史的反應會如此的迅速而果斷,不僅以最快速度控制獄廳、獄亭等要點,還第一時間派甲卒進監守進行血腥鎮壓,令鼓噪未能成勢。

  看到獄中披髮赤足的山越族人鼓噪最凶,馮宣與他四名手下終究不肯下狠手,致使一人被木矛捅喉、一人面門被石塊砸成稀巴爛;馮宣也是靠田城率甲卒殺進來救護,才脫離險境。

  見馮宣終是無言以對,韓謙將林宗靖喊過來,讓他領一組人馬,即刻與馮宣等人先回芙蓉園。

  州獄這邊暫時控制住局面,芙蓉園那邊則成為他們的一個短柄,要加強一下防備。

  另外,馮宣及手下兩人身份還沒有暴露,要是能不暴露,日後的用處會更大,而一旦暴露,馮宣就有可能會被敘州的山越族人所排斥,反而不便他安插釘子;而馮宣此時感受到切膚之痛,再有反覆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雖說獄廳院內四壁插了很多松脂火把,但馮宣在敘州並非多矚目的人物,他與四名手下穿著鎧甲跟趙闊、高紹他們一起行動,這時候又悄無聲息的隨林宗靖等人先離開,自然也沒有誰看出異常。

  安排林宗靖、馮宣他們離開,韓謙再進獄廳,見他父親已經與薛若谷等人,將近三日關入州獄的三十六名囚犯單列出來,由范錫程帶著人進監院逐一核對。

  必須將那些沒有被當場鎮壓、此時還跟其他囚徒躲在監房之中的可疑人物挖出來,防止這邊稍放鬆警惕,他們繼續鼓動囚徒暴動。

  韓謙走到他父親身後,提醒道:

  「是不是現在該將張笑川、劉斌交給法曹參軍、錄事參軍審問啊?」

  韓道勳抬頭看了韓謙一眼,默不作聲的又轉頭看向薛若谷等人。

  敘州沒有監察御史入駐,監察地方官吏之責就落在錄事參軍的身上,目前張笑川、劉斌皆有通寇之嫌,照例自然是交給錄事參軍與法曹參軍聯手審問。

  不過,敘州錄事參軍、法曹參軍,皆是四姓中人,法曹參軍更是馮昌裕之子馮瑾,在獄卒書吏中的可疑人物還沒有完全甄別出來之前,又怎麼可能在此時將張笑川、劉斌兩人交出去。

  薛若谷等人心想刺史大人的公子,莫非是個傻子?

  只是抬頭看韓謙眼裡殺機畢露,薛若谷等人陡然明白過來,刺史大人的公子實際是建議啥破規矩都不要管,此時即刻將張笑川、劉斌二人吊起來進行嚴刑逼供,將州獄書吏、獄卒裡的可疑人物逼問出來,才能保證他們初步控制住州獄的局勢。

  要不然關押八百多、番蠻逾半囚徒的州獄,始終是眾人屁股底下的活火山,隨時會再被有心人引爆開。

  刺史公子有這個意思,卻陰陽怪氣的不直接挑明,擺明了是要他們主動站出來跟新任刺史建議如此行事!

  看到薛若谷等官吏竟然沉默起來,韓謙陰沉的跟父親說道:「一路車船勞頓,真是困頓不堪啊,父親,咱們還是回芙蓉園繼續喝酒聽小曲吧,也索性讓敘州的天捅得更破一些,反倒更好收拾。孩兒這次帶了百名精銳隨行,就算再有數百暴徒殺出州獄,我們也能將芙蓉園守得跟鐵桶一樣,難不成還怕四姓真有膽敢率兵殺進黔陽城?」

  一干官員面面相覷,心想刺史公子這算是什麼混帳話。

  「我出去收兵了,」韓謙作勢就要出去,「順便再將張笑川、劉斌二人給放了,他們僅僅是行跡可疑,但到底是沒有與囚徒勾結的實證,我們真是不能罔顧大楚律令繼續扣押他們啊。」

  「獄卒內賊沒有除盡,不能輕易放走張笑川、劉斌二人。」薛若谷不管韓謙所說之言的真假,但心裡明白要不是新任刺史及時控制住局勢,芙蓉園有百餘精銳固守,抵擋數百劫牢暴徒的衝擊應該沒有問題,但他們這些人在城裡的妻小老少,想逃過一劫就困難了。

  四姓將他們視為螻蟻,這次多半也有意將他們以及居住城裡的數千客戶或稱土籍剷除掉,他們還能繼續縮首畏懼下去嗎?

  「依薛大人所見,應該如何?」韓道勳盯住薛若谷問道。

  「我與李唐、秦問去審問他們,爭取在天明之前,將州獄內賊都剷除一盡。」薛若谷說道,說罷看向李唐、秦問二人。

  這兩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知情形如此,還想著騎牆觀望的話,怕是日後將死無葬身之地,皆站起來朝韓道勳致禮道:「應先將州獄內賊除盡!」

  「好,你們負責問話就好。」韓道勳示意兩名家兵隨薛若谷他們去臨時關押張笑川、劉斌的營房。

  韓道勳不想破壞大楚的法術,但韓謙的建議沒有錯,眼前的緊迫情形需要他從權。

  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皆是文吏,真正用刑撬開張笑川、劉斌的口,還得專業人士去做。

  韓道勳早年在楚州擔任推官,身邊最早的幾名家兵對刑訊之事自然是行家裡手,將數十具死屍分別搬入關押張笑川、劉斌的營房,然後直接上拶指刑具,張笑川、劉斌兩人十指都沒有夾裂,就扛不住交待出來,兩相核對,又從獄卒及書吏裡揪出四名內賊出來,皆是四姓子弟。

  這時候范錫程也比照三十六名可疑新囚名單,從監房裡揪出八人出來,此外還有九人在第一次鎮壓中受創但還沒有死。

  只是現在最大的問題,要怎麼處置這些人?

  「亂事已平,其他大人都可以暫時回府歇息了,但預料劫牢暴徒還有同夥隱藏城中,諸位大人回府後最好不要隨便走動。」韓謙非常體貼的跟他父親建議道。

  韓道勳也不想留下那些到此刻還觀望猶豫的官員,不管他們樂不樂意,畏不畏懼外面還有賊寇未清除,當下是陰沉著臉示意他們先離開,單留下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商議接下來的事情。

  「張笑川等人,要如何處置?」無關人等都已經離開,薛若谷見獄廳之內,除了新任刺史、刺史公子,像范錫程等人都是新任刺史帶過來的嫡系,也就敞亮開直接問道。

  「還能怎麼辦,」韓謙嗤然一笑,說道,「除非逼四姓公然造反,要不然最好就是將這些人都關進內監院,讓囚徒再暴動一次,我好派人進去進行第二次鎮壓!」

  韓謙說得輕巧,薛若谷等人則是心驚肉跳,暗感刺史公子的殺心好重啊,這可活生生的二十一條人命啊,難道真要製造囚徒二次暴動的作象,派人進內監院將這些可疑人等都血腥「鎮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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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髒活

  韓道勳負手而立,決心難下。

  韓謙走出公廳,見范錫程跟著走出來,他站在廊前,伸手摘下從屋簷掛下來的一串野葡萄,瞅向范錫程:「怎麼,你怕我現在就將這些人關進內監院鎮壓了?」

  范錫程盯著韓謙,看外面院子裡,田城、高紹正帶著人將張笑川、劉斌等關進內監院去,他真懷疑少主有可能擅自主張,將獄卒及其他無關人等隔離開來,安排第二次囚徒暴動,甚至都不需要製造什麼動靜,直接派田城、高紹等左司的斥候進內監院將這些人給殺了,然後宣稱囚徒二次暴動就成。

  即便這樣的安排破綻百出,但是誰會質疑、誰能質疑?

  范錫程他都困惑不已,少主何時就變得如此的狠辣果決?

  韓謙揭起甲襟,一屁股坐|台階上,摘下葡萄扔嘴裡,又酸又澀,過好一會兒才忍過那酸勁,嚼出些滋味來,但要將這整串葡萄都吃下去,酸倒牙,兩天內都不要想吃東西了,隨手將那串葡萄扔院子的角落裡。

  這會兒,韓謙才示意范錫程也坐到台階上。

  「范爺仁慈,不主張殺人,但范爺你倒想個不殺人的辦法來啊?」韓謙語氣寡淡的問道,彷彿在討論一個無足輕重的問題。

  范錫程待要說大人自有辦法,抬頭卻見韓謙眼瞳裡目光凌厲,才驚覺此時的少主已經不是他隨便能拿話搪塞的了。

  范錫程禁不住陷入深思。

  他們在敘州黔陽,僅有百名精銳能用,真要逼四姓造反,他們在地方上得不到支持,絕對沒有可能守住黔陽城,最好的結果也就是退到辰州,等待援兵。

  情況惡化一些,甚至退到辰州都站不住腳,因為辰州也是受山越大姓控制,辰州刺史等金陵所委派的官員在地方上權勢有限。

  形勢一旦惡化,朝廷或剿或撫,也只有兩個選擇。

  派使臣撫之,即便是權宜之計,也必然要拿他們當替罪羊,以平四姓怒氣;派兵剿之,或請潭州節度使出兵,或從江州等地甚至直接從金陵調駐京禁軍或侍衛親軍出征,或許會使矛盾進一步激化,致使辰敘邵衡等湘南諸州的山越部族一起躁動,即便最終能平滅叛亂,王師遠征、車馬勞頓、軍資靡費,乃至戰事膠著所造成的大量傷亡,將使朝中積累多少怨氣會朝他們身上灑來?

  韓謙剛才的建議裡,所隱藏的關鍵一點,就是他們並沒有掌握敘州全局的能力,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逼迫四姓公然叛亂。

  四姓或許也是料得這點,才如此驕橫狂暴吧?

  不能逼迫四姓公然叛變,就不能將四姓陰謀放縱囚徒劫牢暴動的真相揭開,那他們還能做什麼?

  將張笑川、劉斌等人交出來,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乞求四姓平息事端,從而之後他們在敘州夾起尾巴做人,任由四姓繼續把持敘州?

  還是說將張笑川、劉斌等人殺了,然而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以一個更為強硬的姿態,強迫四姓自行平息事端?

  而後者,哪怕只是使敘州暫時保持一個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他們後續也才有可為的空間跟餘地。

  「有些髒活、累活,本就該是你們去做的,」韓謙輕輕拍了拍范錫程的肩頭,「我在敘州也只能留一兩個月,難不成范爺指望我一兩個月,就幫我父親將敘州所有的髒活都給做了?難不成,范爺指望我們這次將人交出去,四姓以後就不會做更髒、更惡的事情?」

  韓謙伸手拍得很輕,范錫程卻感受每一掌卻如重千鈞,令范錫程背脊寒意直竄,不是他所擔心的少主會擅自主張、殺人滅口,而是少主要他去親自去殺人滅口。

  韓謙拍了拍屁股站起來,站在廊下,盯住范錫程的後背。

  過了許久,范錫程才僵硬的站起來,直覺身後有條毒蛇盯著他,頭也不敢回的往後院走去。

  韓謙走回公廳,跟他父親說道:「范錫程已經去安排了。」

  「……」韓道勳微嘆一聲,他知道雙手不沾滿鮮血,沒有辦法控制住敘州的形勢。

  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坐在那裡,也是默然無語,突然間發現刺史公子真不簡單,第一時間就想到如此陰狠之計,而他們坐在半天,卻也沒有想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來。

  「今天過後,還要請三位大人,將住處搬到芙蓉園附近呢。」韓道勳也是果決之人,既然決心已下,便不去想內監院將要發生的血腥事情,跟薛若谷三人說道。

  「多謝大人體恤。」薛若谷謝道,他們也怕四姓明裡不敢公然造反,但暗地行齷蹉手段針對他們的妻小、老少,緊挨著芙蓉園而居,能享受刺史府家兵扈衛的保護,也才能叫他們放心跟著新任刺史做些事情。

  韓道勳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囚徒名冊上,蹙眉細思片刻,與李唐說道:「州獄僅五十餘間監房,關押近九百名囚徒,其中八成乃是鹽犯,人滿為患,土客皆有,也人心躁狂,也矛盾複雜,稍有風吹草動,便有鼓噪,即便沒有奸人挑唆,王庾大人任內,州獄嘯鬧也有四五起。我看了一下名錄,犯鹽三斗以下,郝免其罪,便能減去近一半囚徒,李大人,你以為如何?」

  李唐乃敘州鹽鐵院監,獨立於州府之外,隸屬於鹽鐵轉運使,是大楚鹽鐵政延伸到敘州的一個細節。

  大楚鹽政,大體上是實行專買專賣,但敘辰等州,地處荒僻,沿途盜匪橫行,實行的乃是商銷、商賣,也就是鹽商從官辦鹽場購鹽,自行組織運輸到指定地點售賣。

  這使得敘州等地的鹽價,完全由鹽商控制,達到每石六七千甚至上萬錢的畸價,也致使這些地方的私鹽屢禁不絕。

  同時所造成的一個後果,就是諸州鹽鐵院監原本是一個極肥美的厚缺,但到敘州鹽鐵院,沒有運鹽、售鹽之權,主要職責就是配合、督促州縣禁拿私鹽,從而淪為一項苦差。

  韓道勳考慮要徹底解決州獄的隱患,身為刺史是有專擅之權,但還是要跟身為敘州鹽鐵院監的李唐商議。

  李唐權衡片晌,對韓道勳說道:「全憑大人裁決。」

  他知道形勢如此,必須要有決斷,但他位卑職低,還希望韓道勳能擔待更大的責任。

  「好!」韓道勳只要李唐不反對就行,當下就簽署命令準備放人,待日後再補上奏請之事,他要不當機立斷,等奏請允許之後再行釋放,少說要拖三四個月。

  難道說未來三四個月,他們要一直坐在這座火山之上?

  這時候內側隱約傳來嘶嚎之聲,薛若谷、李唐、秦問等人,眼角都隱隱的抽搐。

  一盞茶工夫過後,半身鎧甲都濺染血跡的范錫程走進來稟報:「囚徒再次嘯鬧,致使司獄吏張笑川、司倉令劉斌及獄卒數人殉職身亡,嘯鬧已經彈壓下去,斃殺暴徒十七人。」

  「行,薛若谷,你找幾名熟悉情況的老吏,將此事傳報長史、司馬、錄事參軍及諸曹參軍,」韓道勳說道,「待本官將罪責不重的囚徒赦免後,再擬奏章上稟朝廷。另,司獄史不幸殉難,州獄無人管束,暫時由本官扈隨趙闊整肅獄卒,請薛大人、秦大人共同督辦獄事……」

  要是逾四百名輕刑囚徒赦免放出,韓道勳他們注定今夜無法回去睡大覺,韓謙打了個哈欠,跟他父親說道:「孩兒不便干涉州府之事,先帶著人回芙蓉園去了。」

  韓道勳點點頭,左司斥候要保持旺盛的戰鬥力以備不患,不能整夜虛耗在這裡,應該回芙蓉園及時休整。

  范錫程、趙闊率家兵及十數家兵子弟留下來,此外還有四十多獄卒不敢輕舉妄動,控制住州獄局勢沒有問題,等到明日將輕刑囚徒赦免出監,局勢將進一步緩和。

  而州營那邊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靜,韓謙相信不被逼迫到最後一步,四姓也不敢公然造反吧?

  敘州雖說山高水遠,地險難攻,但四姓總計就領五千戶番民,造反的話,實力還是太弱了一些。

  除了十數依舊潛伏在暗處的斥候,繼續盯著黔陽城內外的動靜外,韓謙與趙無忌、高紹、田城、楊欽領著六十餘甲卒撤入芙蓉園。

  從芙蓉園進州獄鎮壓暴動時,左司斥候及楊欽所部,總計僅有半數人穿有鎧甲,一方面是鎧甲造價昂貴,韓謙最初也沒能從屯營軍府獲得多少套鎧甲,另一方面是左司斥候絕大多數都分散西進,攜帶鎧甲不方便。

  不過,出州獄,韓謙毫不客氣的將四姓提前給劫牢囚徒準備的那批兵甲,除了兩百支粗製濫造的鐵矛外,其他都當成橫財搬了回來。

  周幼蕊等樂營師伎,都還留在西院,看到韓謙身後諸多人,大多數衣甲染血,也不便追問太多,直是上前來問道:「大人那邊若無召喚,奴婢等可能離開?」

  「今夜有勞周姑娘了。」韓謙揮了揮手,說道。

  「王大人病逝真是有人動了手腳?」周幼蕊忍不住問道。

  「或真或假,此時已不重要,」韓謙不願解釋太多,說道,「周姑娘這幾日,沒事儘可能少出門,城裡還沒有徹底太平下來。」

  周幼蕊斂身施了一禮,與樂營其他又是驚疑又是惶然的師伎告辭離開芙蓉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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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送禮

  韓謙讓田城、高紹、楊欽安排值夜的人手之後,便著其他人先去休息。

  韓謙與趙無忌跑去東院,此時馮宣他們也已經被林宗靖捆綁起來,跟其他縴夫及高寶他們關押在一起,這樣就能避免馮宣的手下,有可能會洩漏他們已為新任刺史所用的秘密。

  韓謙到西院,又單獨將馮宣、高寶二人拉出來,眼睛盯著二人,問道:「你們可曾想過,有朝一日能替代四姓,成這片山水的大姓豪族?」

  高寶眼裡流露出貪婪的光芒,馮宣眼瞳裡卻是迷茫。

  「不管往後局勢如何,我父親在敘州,都還是要用山越族人做事,你到時候只要不拒絕便可。」韓謙跟馮宣說道。

  在外人看來,馮宣乃是他們進入敘州之前就接觸的第一批山越族人,他父親要在敘州做事,要在四姓子弟之前扶持新的山越部族首領,馮宣自然是一個選擇。

  而馮宣所在的村寨,極為窮困窘迫,為維持生計,接受新任刺史所交待的一些有利可圖的事情,至少在矛盾徹底激化之前,也無人能說什麼。

  而目前就能夠推測的,四姓要防止馮宣徹底被新任刺史所用,成為山越族人的「叛徒」,必然也會暗中拉攏、控制。

  韓謙的計畫就是要在這個過程中,讓馮宣成為受他們控制的雙面秘諜,成為將來瓦解四姓大族勢力的潰堤蟻穴;而高寶的任務就是儘可能利用他在馮家的地位,儘可能推動此事能成,同時也要他與馮宣相互掩護、相互牽制。

  聽韓謙說完,馮宣也是驚疑不定,他原以為韓謙會要他率部族公然投附新任刺史,沒想到韓謙的計畫比他所想像的要深沉、縝密得多。

  高寶則是心安不少。

  情急之下,他手刃奚成保命,但事後猶是擔心事情敗露,或者新任刺史要求他直接揭穿四姓的密謀,那他留在寨中的妻小不要想能好過是一方面,他隨時還要防備會被酋首安排人刺殺。

  韓謙徐徐圖之之策,才是他最期待的,也暗暗期待在新任刺史的扶持下,真有一日能在巫山巫水之間,替代四姓成為新的大姓豪族。

  「好吧,你們先離開吧,仔細想好說辭,不要回去後露了馬腳。」韓謙讓林宗靖帶著馮宣、高寶離開,他此時也是十分困頓,先回後院休息,將其他事情留待明日再處理。

  趙庭兒與諸多女眷都還未睡下,擔憂事態不受控制。

  「大人跟范爺他們怎麼還沒回來?無忌可是有隨少主回來?」趙庭兒幫韓謙脫去沉重的鎧甲,擔憂問道。

  「你怎麼又對我沒信心了?看我一臉輕鬆的回來,便知道一切無事了。」韓謙笑著說道。

  敘州入夏後雖然依舊涼爽,但鎧甲內側還有一層厚厚的襯子,脫身鎧甲後,韓謙滿身汗餿味,待趙庭兒著人往大木桶裡倒入熱水,韓謙脫光自己,光溜溜的泡進去,舒服得想要呻|吟出來。

  「庭兒,過來幫少爺我捏捏肩。」韓謙想著以往荒嬉紈袴的生活,喊趙庭兒。

  「呸,少主你光溜溜的樣子,醜陋得很,庭兒可是怕瞎了眼睛呢。」趙庭兒在隔壁房間啐罵道,壓根不給韓謙佔她便宜的機會。

  「你這死妮子,嘴巴越來越硬了,去將這幾日交給你做的功課,給我拿來批閱。」韓謙說道。

  「少主今日勞累得很,庭兒這點小事今日就不勞煩少主了。」趙庭兒說道。

  見他不管怎麼威逼利誘,趙庭兒就是不進屋,韓謙恨恨的說道:「聽說番女嬌小漂亮又溫順,趕明兒叫趙闊到街市裡買兩個聽話的番女回來當丫鬟。」

  「番女看上去順從聽話,但要是袖子裡藏把剪刀,少主動手動腳的話,可就不是挨幾句罵這麼簡單了。」趙庭兒說道。

  韓謙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坐在外屋的趙庭兒打著趣,或許太過勞累的緣故,不知不覺得就在大木桶裡睡了過去,等他睡熟一覺再醒過來,已經是躺到床上,趙庭兒坐在床前的地上,小臉趴在床沿上睡得正香甜。

  跟太多人勾心鬥角,要將一切都算計得滴水不漏,韓謙也是心累無比,看著趙庭兒美膩的小臉趴在自己的枕邊而睡,有一線晶亮的口水從嫣紅的唇角掛出來,韓謙卻覺得舒心無比。

  趙庭兒睡得極淺,韓謙身子側過來伸手幫她將嘴角的口水擦掉,她就驚醒過來,但還有些恍惚,睜開美眸的眼眸盯著韓謙看。

  「睡上來陪我說說話。」韓謙要朝裡側挪一挪,讓趙庭兒睡上來。

  「這樣說話就好,」趙庭兒下巴磕床沿上,漆黑靈動的眼珠子盯著韓謙看,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回金陵去?」

  「這裡有什麼不好,這麼大的院子?回金陵哪裡能住這麼漂亮的院子?」韓謙說道,「再說在敘州,我才能真正的做一回二世祖啊,回到金陵,一個個身世都要比我牛逼幾倍,實在無趣得很。」

  「在這裡幫少主做不了什麼事,庭兒感覺自己好沒用。」趙庭兒嬌嗔說道。

  韓謙微微一笑,這一路過來,趙庭兒、晴雲都是跟幾個女眷擠一間狹窄的艙室,整整一個多月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而剛到敘州又是這麼激烈的對抗,加上黔陽城裡就三四千口人,少數人會說官話,口音也極其古怪,這使得趙庭兒想要喬裝打扮上街幫忙打探消息都不可能。

  自己近一年來,給趙庭兒所灌輸的是遠遠超越這個時代的學識跟理念,她本身又就是天性好奇帶有野心的女孩子,自然不要奢望她能跟晴雲一樣,即便是無所事事的守在宅子裡,也會覺得歲月靜好。

  趙庭兒想著回金陵,則是在金陵還有她能做的一攤事在。

  「說不定睡一覺明天就有事情要你幫我去做,」韓謙笑道,「敘州這邊千頭萬緒,你想幫我做事,怎麼會無事可做?要不你上來幫我捏捏肩。」

  「呸。」趙庭兒美眸橫了韓謙一眼,下巴磕在床沿上不動彈,惹得韓謙真想將她拉上床來。

  與趙庭兒說著話,韓謙很快又熟睡過去,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聽到院子裡有人說話,披衣走到廊前,卻見范錫程站在院子裡跟趙庭兒說話,范錫程身後還有一名身穿青衣官服的老者,頗為恭順的朝這邊張望。

  「州獄的事情都辦好了,我爹他人呢?」韓謙問道。

  「大人還在州獄,有六名囚徒身體虛弱,請趙大人看過,似染瘴毒,大人叫我領趙大人過來看祛瘴酒合不合用……」范錫程說道。

  有四百多輕刑囚犯要赦免釋放,不是一時半會能處理掉的事情;而要這四百多被釋放的輕刑囚犯記住這份赦免恩情,轉化為穩定敘州局勢的一個有力因素,還需要韓道勳親力親為。

  范錫程又介紹身後的青袍老者乃是州府醫學博士趙直賢。

  六百年前葛洪在《肘後備急方》裡就寫明黃花蒿有治瘧之效,但當世對黃花蒿等藥物並沒有找到正確的炮製方法,以常規的煎煮手段,對黃花蒿所含的有效冶瘧成分破壞嚴重,以致黃花蒿用藥治瘧疾的療效並不是十分明顯。

  夢境中人翟辛平,對醫學的認知,並不比普通人所具備的常識高出多少,但在千年之後國內成功從黃花蒿裡淬取青蒿素卻是一個轟動並持續多年的熱點新聞,故而韓謙知道用酒精對黃花蒿進行低溫淬取,則是炮製祛瘴藥物的一個有效手段。

  時值盛夏,蚊蟲肆虐,韓謙在金陵時就備下一些祛瘴酒,一是給府上的家兵及家小備用,一是想著有機會到敘州,當成救命神藥賣個高價,填補虧空。

  當然,韓謙就擔心他父親會做濫好人,祛瘴酒的藥方子都沒有跟他父親說,而在金陵臨時所制的幾瓶祛瘴酒,也是叫趙庭兒收管。

  看來他防著一手真沒錯,要不是幾瓶祛瘴酒由趙庭兒收著,指不定范錫程就直接拿去給囚徒服用去了。

  奶奶的,不要說他為這事所花費的心思,這年頭想要製出真正高純度的酒精都不知道多難。

  韓謙昨天就見過趙直賢,但趙直賢跟其他多數官吏一樣,昨日赴宴也不顯積極,到州獄看鎮壓暴動時也是心思游離,之後就早早就離開了,故而他對趙直賢印象不深刻。

  韓謙心想他應該是今日清晨又臨時被父親喚去州獄給囚徒診治去的。

  韓謙朝趙直賢拱拱手,算是見過禮,跟趙庭兒說道:「祛瘴酒得來不易,分兩盅給范爺拿出囚病兌十倍水口服。」他特意強調兩盅的量,省得趙庭兒傻乎乎的將整瓶祛瘴酒都拿給范錫程。

  趙庭兒進裡屋取酒,韓謙就站在廊前跟趙直賢、范錫程說這祛瘴酒得來如何不易,要他們給病囚服用時,一定要強調這點,不要以為這只是野郎中開的方子。

  趙直賢扭捏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從懷裡取出一封錦帕包裹遞過來,說道:「昨日太過匆忙,都沒有給大人赴任備什麼禮物。大人在州獄忙於公務,無暇分神,微薄小禮,只能請韓公子代為笑納。」

  范錫程眼睛都瞪得溜圓,趙直賢在州獄說要親自陪他過來看一眼祛瘴酒,沒想到原來是趙直賢見不方便直接在州獄給大人送禮,才專程跑到芙蓉園來將禮送到少主韓謙手裡。

  韓謙見趙直賢真是相當知情識趣的人兒,熱情的都想抓住他的手親上兩口。

  接過錦帕包裹,韓謙大咧咧的打開見裡麵包裹的是兩枚上等白玉手鐲,放在金陵也值十幾萬錢,心想以趙直賢州府醫學博士的官俸,這已經算是厚禮了,笑呵呵的收入袍袖之中,朝趙直賢拱手笑道:「趙大人真是客氣了,」又朝裡屋喊道,「庭兒,我們從金陵帶了些果脯,給趙大人包一份。」

  人家送兩枚上等白玉手鐲,韓謙毫不知廉恥收了下來,又只還給一包果脯當回禮,范錫程都覺得臊得慌,直想掉頭離開這叫他尷尬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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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大肆索賄

  取過祛瘴酒,范錫程領著趙直賢匆匆離去。

  摸著質地細膩滋潤、猶有羊脂油一般的白玉手鐲,韓謙將趙無忌、楊欽、林宗靖、郭奴兒、田城、高紹等人召進來問話:「我們上午都將消息散播出去了,怎麼到現在都沒有誰來登門啊?」

  「或許大多數人都還在醞釀觀望中吧,」高紹湊上前來,有些不解的問道,「既然昨夜都將實證給抹除掉了,為何還要將四姓內外勾結囚徒暴動的消息散播出去?」

  「敘州雖然說土籍番民佔據優勢,但數百年因戰亂、饑荒流徙巫山巫水者,也有四千餘戶,而僅這黔陽城內外就有一千餘戶客籍,實力並不弱,為何大楚幾任刺史都在敘州難以立足、成事?」

  韓謙身邊能用的人手還是太少,對高紹等人心存疑惑,此時關起門來,自然是要儘可能解釋詳細、解釋清楚,說道,

  「無外乎有幾個原因,一是客籍之民,也是來源於不同地方,遷入敘州,多以地方方言聚集,形成不同的族落;一是客籍之民,特別是近幾十年因戰亂遷入的人,多數沒有耕地,多依附於大姓豪族的田莊或其他物產充當僱傭為業;一是大楚草創才十三年,控制江南西道的時間更短,誰都不清楚大楚何時再有反覆,對金陵並不寄以厚望;一是馬氏在潭州自成一系,在敘州稍有遠見者,更是會遠金陵而近潭州——這種種情形下,客籍之民能對金陵所派刺史心存敬畏,那真是見鬼了,唯一的例外,就是要他們感受到強烈的生存危機啊!要不然,我父親何以在敘州立足?」

  「只是現在就暗示客籍裡的那些大戶示好這邊,會不會有些倉促啊?」高紹見韓謙還特得意把玩州府醫學博士趙直賢送上的那兩枚白玉手鐲,遲疑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出來,但又擔心挨訓,眼巴巴的看著韓謙。

  「三皇子那裡每年僅撥三百萬錢給我,我卻要供你們吃、供你們穿,隔三岔五酒肉不斷,時不時還要拿出賞錢給你們安下心,你以為三百萬錢夠幹個屁啊?現在我不在敘州緊快的收刮一些錢財,虧空你們來補給我?還是你以為我自己要過得奢侈一些,還需要到這窮破地方來收刮?」

  韓謙沒好氣的瞪了高紹一眼,說道,

  「即便客籍中的那些大戶,他們才不會怕我們伸手要錢,他們心裡所想的,只是巴望著我父親能毫無原則的支持他們在敘州跟土籍大姓爭利,能將錢財送出來,他們只會更安心。」

  「大人教訓得是,」高紹之前就是斥候頭目出身,心思要比田城、楊欽二人更活,腆著臉說道,「這事要急於求成,指望那些客籍大戶主動,不大可能,他們除了有諸多猶豫外,畏懼刺史大人的威嚴不敢登門也是一方面。不過,我們倒是可以主動一些。我看這個趙直賢倒是很知情識趣,而且他身為州府醫學博士,相信跟城裡的客籍大戶都有往來,要是他能牽頭,將大人的心思挑得更明白一些,事情就容易辦了……」

  趙無忌、林宗靖、郭奴兒對韓謙的敬畏最深,也畢竟年輕,所以說韓謙說什麼、做什麼,他們都沒有什麼感覺,照做便是。

  楊欽、田城兩人則是面面相覷,覺得他們關起門來討論怎麼能盡快到收受到賄賂頗覺尷尬。

  韓謙倒覺得高紹出的這個主意不錯。

  畢竟他們將消息散播出去了,但客籍大戶想要真正跨出來交好新任刺史,還是會有很多的心理障礙跟猶豫,甚至很多人覺得刺史大人太過高高在上,沒有資格湊過來攀交。

  要是這些客籍大戶裡能有人牽頭,其他人只是附從,事情就會順利得多——這個趙直賢被踢到敘州來任職,比王庾還早,而不管他人品如何,作為太醫署的醫官,在敘州絕對是醫術高明之人。

  只要是人,就難免生老醫死,醫官跟地方大戶的聯繫,甚至比高高在上的刺史要更加的密切。

  韓謙手指敲著桌面,沉吟片晌,跟趙庭兒說道:「我們給趙大人一份果脯當回禮,是有些寒暄了,你再準備幾件東西,由高紹送過去。」

  「今天就去?」主意雖然是高紹所出,但沒有想到韓謙這麼迫切就要叫他去辦,問道,「今天形勢猶不太平,是不是緩兩天?」

  「正是不太平,才一定要這時去做,」韓謙斬金截鐵的說道,「而且這事今天一定要做成。」

  田城、楊欽都抹不下這個臉來,韓謙見高紹心思靈活,便將這事交給他去辦。

  州獄那邊的事情太多太雜,赦免輕刑囚犯是一方面,重新梳理獄卒也是極為重要,才能確保州獄不再是一座活火山,韓謙下午則留在院子裡,讓趙庭兒幫著蒐集來的關鍵信息,標註在黔陽城地形圖上,以便左司斥候在接下來一兩個月內,對黔陽城進行更有效的監控、佈防。

  高紹那邊辦事效率也高,天色未晚,他便帶著趙直賢再次登門過來。

  趙直賢此時已經聯絡住在城中的二十多名大戶,在灌月樓設宴,邀請韓謙過去赴宴。

  韓謙怕趙庭兒閒得無趣,叫她換上男服,在田城、高紹、楊欽等人的陪同下,欣然趕到距離芙蓉園僅一街之隔的灌月樓赴宴;也不管父親那邊多忙,派人將范錫程從他父親身邊也拉了過來。

  畢竟以後在敘州,還得是要范錫程代表他父親,跟這些客籍大戶保持密切的接觸。

  韓道勳為官清廉,范錫程受其影響極深,甚至為人行事都有些刻板迂直。

  即便在進敘州之前就已經定下收刮地方、以懈馬氏戒備之心的基調,但在范錫程看來,也需要講究策略,不能做得太難看,怎麼都沒有想到,到敘州才一天工夫,昨天局勢還那樣的緊迫危急,甚至到現在險情都遠談不上徹底排除,韓謙今日明裡暗裡就直接慫恿趙直賢幫他出面組局大肆索賄?

  范錫程發現他是完全跟不上少主韓謙的節奏,哪能如此的迫不及待、吃相難看?

  一席酒喝了近一個時辰,范錫程是渾身不自在,韓謙收受別人餽贈之時,他也找藉口躲開——而且,韓謙收別人的餽贈,倒也罷了,還當場將財物揭開來盤點,迫使好幾個人又偷偷從身上摘下飾物塞到禮包裡。

  這已經不是肆無忌憚,都可以說是無恥了。

  范錫程看到不少人暗地裡流露出厭棄不宵的神色,心知他此時已不能勸說少主什麼,只能心裡唉聲嘆氣,強忍到明月高懸,才陪喝得興盡醺然的韓謙回到芙蓉園。

  這時候韓道勳已經回芙蓉園,正與薛若谷等人坐在東院說話。

  雖說兩天都沒有休息,但韓道勳精神頭卻是旺盛。

  韓謙叫趙無忌、高紹等人在西院外等著,他與范錫程走過去給父親問安,問道:「州獄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那昨日派去見四姓酋首的老卒,現在應該也都已經回來了,沒有給人割掉一隻耳朵、鼻子什麼的?」

  「倒是沒有人少鼻子少眼回來,但派往靖雲寨、連山寨的人,連寨子都沒能進去,就被趕了回來,」韓道勳說道,「而州營之中的四姓子弟,傍晚前都突然離城而去。」

  敘州除了黔陽等三城外,馮洗向楊四姓在巫山東麓皆有大寨,佔據通往巫山、巫水及沅水上游深處的關隘要地,也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地。

  而集中居住在馮洗向楊四家城寨及附近的土籍番民,差不多佔到敘州總人口的四成。

  黔陽、郎溪、潭陽三城則建在沅水沿岸低灘區,地勢相對平緩、開闊,雖然控扼沅水的核心水道,但往巫水、巫山深處延伸的通道,卻靖雲、連山等城寨阻攔住。

  黔陽、郎溪、潭陽三城附近所居住的民眾,則主要以數百來陸續遷居過來的客戶或稱客籍人為主。

  敘州當前的格局,乃是自前朝初正式建城、三百年來所形成。

  而除了錄入州籍的主戶或稱土籍、客戶或稱土籍之外,敘州還有大量的山越番民生存於深山遠水之間,不要說州縣衙門了,即便是四姓大族也鞭長難及,難以管制,因此又被稱為生番,具體有多少人數,從前朝以來也沒有一個具體的統計。

  「他們是要幹什麼?他們不敢舉旗造反,這是打算從此之後就結寨自守,不跟大楚往來了?」韓謙問道,「那我們接手其他兩城,手裡有四千餘戶客籍民眾,結果還算不差嘛。」

  雖然昨夜一幕叫薛若谷等人已經領教到這位刺史公子的狠辣果決,但夜裡聽說這位刺史公子竟然迫不及待的要趙直賢出面邀城內客籍大戶設宴,以便他能在灌月樓大肆收受財禮,也是歎為觀止。

  這時候見韓謙將當前的形勢說得如此輕鬆,薛若谷也是微微一怔,忍不住辯駁說道:「形勢怕是沒有韓公子所想的那麼樂觀。」

  韓謙微微一笑,他當然知道形勢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他這麼說,也只是調節一下氣氛而已,沒想到薛若谷這麼無趣。

  范錫程擔憂的說道:「雖然所有能質證他們勾結囚徒劫牢暴動的人都已經死去,但四姓擔心這一切是我們所設的圈套也很正常。只不過,局勢要是這麼僵持下去,消息再傳出去,大概過不了多久,朝廷大概便會追責下來。」

  朝廷派韓道勳出仕敘州,可不是要他來掌握一個支離破碎、隨時會爆發民亂的敘州,特別是他們已經將所有的人證都血腥「鎮壓」了,四姓那邊到時候甚至都有可能反咬他們一口。

  范錫程這時候覺得韓謙昨夜建議將張笑川、劉斌等人直接滅口,有些草率了,要不然他們掌握這些人證,朝廷追責下來,他們還能有為自己辯解的機會。

  「如果不出所料,楊再立、向建龍、洗真、馮昌裕等人應該都在靖雲寨觀望局勢,」韓謙伸了個懶腰,說道,「那孩兒我親自到靖雲寨走一趟吧。」

  薛若谷等人皆是一驚,沒想到他們所以為的狠辣果決、貪鄙好財的刺史公子,竟然有獨闖賊營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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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15:45: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訪寨

  「公子敢去靖雲寨,此事或許能成。」

  薛若谷此時再看韓謙,覺得刺史公子雖然狠辣一些、貪婪一些,但能有如此勇氣,也是相當不錯了,他也是贊同韓謙去靖雲寨說服四姓平息事端,也是直截了當的站出來支持。

  四姓沒有敢鼓動州營鬧事,而是將四姓子弟都撤出去,薛若谷心裡就在揣摩四姓的心思。

  說白了四姓大族肆無忌憚,也是欺朝廷所派官吏到地方並不能真正的掌握實力,欺朝廷對地方沒有什麼控制力,但韓道勳初到敘州,就展示出有跟四姓魚死網破的實力之時,四姓大族反倒退縮了。

  四姓不到萬不得已,終究是不敢走出最後一步,但怕韓道勳借勢血洗四姓,只能將子弟撤到由他們自己完全掌控、易守難關的城寨,觀望形勢。

  即便韓道勳將所有的人證都抹滅掉,但是也沒有辦法能令四姓放下戒心。

  當然,就這麼僵持下去,是不是就是四姓所樂見的?

  這也肯定不是。

  僵持下去,四姓所面臨的未知風險也是極大。

  現在極需要一個極有份量的人出馬,或有可能令四姓相信新任刺史並無魚死網破之意。

  而除了刺史公子之外,薛若谷也想像不出還有誰能夠勝任!

  「不行,你親自過去太過凶險了,」韓道勳斷然說道,「要去,也是為父親自過去說服楊再立等人開寨出山。」

  最大的風險不在四姓敢鋌而走險,韓道勳實是擔心趙明廷所派出的人,此時就在靖雲寨內。

  打草驚蛇,引蛇出洞,本就是韓謙在武陵時定下的計謀,目的就是要引誘季離跳出來跟四姓聯手鬧事,以便他們能在以最快的時間內將敘州的毒蛇打傷打痛。

  倘若季昆此時就在靖雲寨,那季昆慫恿四姓將事情搞大、搞得不可收拾,然而由安寧宮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這邊頭上,承諾由安寧宮一系的大臣出面招撫四姓,這對四姓的蠱惑將是極大。

  韓謙孤身進靖雲寨,太凶險了。

  即便要冒險,韓道勳寧可他親自去靖雲寨。

  范錫程以及站在西院外等候的高紹、田城、楊欽等人,聽韓謙這麼說,也皆是心驚。

  不是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他們是完全清楚真正的情形有多險惡。

  雖說襲擊楊潭水寨,韓謙也是親自帶隊,但那次是完全將楊欽、季昆他們的虛實看透之後避實擊虛,行動大膽但風險不大,而這次去靖雲寨,則完全可以說是獨闖龍潭虎穴了。

  「爹爹你留在黔陽城坐鎮,才是震懾住四姓不敢輕舉妄動、確保孩兒能活著走出靖雲寨的關鍵。」

  要有可能,韓謙當然不願意拿自己性命的去冒險,但從他定下打草驚蛇、引蛇出洞的計謀之時,就知道事情絕對不可能簡單解決。

  要是昨天突然出手,在控制住州獄的局面後,他就奢望父親從此之後能在敘州輕鬆立足,顯然就是小看季昆這條毒蛇了——季昆最終的目的,還是要搞得他父親無法在敘州立足。

  要是敘州陷入對抗、割裂的局面,顯然是沒有辦法對朝廷交待的,即便安寧宮不從中作梗,御史台那邊也必然會彈劾他父親。

  韓謙又說道:

  「孩兒今天在黔陽城大肆收刮了一天,到手財物也有一二百萬錢,貪鄙之名應該已經傳入四姓耳朵裡了吧?即便有人慫恿,但四姓酋首此時又有什麼理由,一定要執意殺害一個貪鄙之徒呢?」說到這裡,韓謙朝范錫程一笑,問道,「范爺,你說對不對?」

  聽韓謙這麼說,范錫程心裡猛然一震,這才明白少主韓謙至少在中午時決定請趙直賢出面邀客籍大戶赴宴之時,就早已經料到會有這樣的局勢。

  就算季昆此時就在靖雲寨,也會極力利用土客間的矛盾,挑撥、蠱惑四姓鬧事,但做決定的終究是四姓,並非季昆。

  韓謙所做的一切,還是意在對四姓酋首施加影響,表明他們不會拉攏客籍壓制土籍,確保四姓不會完全被季昆牽著鼻子走。

  而家主韓道勳留在城內,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更能震懾住四姓不敢輕易受季昆蠱惑。

  看到趙庭兒往裡面探頭看,韓謙招手說道,「庭兒,你不是說沒事可做嗎?明天陪少爺我一起去靖雲寨看風景去!」韓謙又朝薛若谷等人拱拱手,「要說服四姓打開寨門不易,我還要好好準備一番說辭,就不在這裡陪薛大人你們了。」

  眼下黔陽城裡,明面上不易再有更多的動作去刺激四姓,而暗地裡的事情又不能當著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的面商議,韓謙索性先回後院醒酒,高紹、田城他們也將今夜收過來的財物送到後院,由趙庭兒收管。

  「收刮這麼多錢財,臨了還能叫別人滿心欽佩的看過來,這種感覺得確很爽啊!」韓謙四腳朝天的躺床上,跟趙庭兒笑著說道。

  「范爺、我弟他們,可都沒有少主你這麼無恥啊。」趙庭兒笑著說道。

  「明天陪我去靖雲寨,你怕不怕?」韓謙問道。

  「少主不怕,庭兒怎麼會怕?」趙庭兒天真的盯著韓謙的臉問道。

  「真是傻丫頭,我心裡怕啊,」韓謙抓住趙庭兒的小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說道,「你摸摸我的心臟,是不是跳得比平時快得多?人怎麼可能不怕啊,只是有些事情實在沒有辦法!」

  …………

  …………

  黔陽作為敘州三縣之一,卻是敘州精華所在。

  沅水從上游而下,從西南角進入黔陽縣境內,大約往西北流淌六十里,又突然間往南折行近六十里,抵達縣治、州治所在的黔陽城,然後往東穿越大南山峽谷,匯入巫水北上。

  沅水這一段的走勢是一個大「之」字形,也構成敘州最為精銳的黔陽縣大體地形,地勢相對平緩,除了沅水沿岸大量的淺淤地形外,「之」字形內部也多為低矮丘山。

  大「之」形外圍,則是飛鳥難渡的崇山峻嶺,而敘州另置的兩縣郎溪與潭陽,則在這些崇山峻嶺之間,在大「之」字形的南北兩翼。

  雖說土籍大姓在大「之」字形內部所佔有的田地絕對數量並不低,但出於敏感的防備心,四姓則將城寨建在大「之」字形外圍的崇山峻嶺之間,這實際上也形成切斷黔陽與郎溪、潭陽聯繫、對黔陽的合圍之勢。

  靖雲寨就位於黔陽東南方向的大南山北麓的崇山峻嶺深處,雖然距離黔陽城不過三四十里,但出黔陽城,先要沿沅水南岸的江灘往東走十四五里,遇到一處里許寬的溪口便是靖雲溪,沿靖雲溪往南而行不到二十里,就是靖雲寨。

  靖雲溪在當地又名扯皮溪,乃是上游所伐之木,經溪道下行時,因為溪道狹窄而水流湍急,致使各家所伐樹木必然混雜到一起難以辨別,時有扯皮之事才有此名。

  而靖雲溪除了水深湍急外,兩岸又多是夾山而立,即便是縴夫也沒有立足之地。而沿著連騾馬都難以通行的小徑而入,這不到二十里地差不多要走上半天,便抵達一處位於山嶺深處的小型溪谷盆地,則便是馮家所控制的靖雲寨所在。

  韓謙他們起了大早,也是要將晚之時,才摸爬到靖雲寨前。

  一座不到三百步縱深的石砌寨壘聳立於靖雲溪西翼,寨牆東踞溪岸,西接山壁,堵住進入盆地的必經之路。

  除了石寨之內的情形窺探不得外,石寨往南的溪谷盆地,大約有數千畝水田旱地,養活三百戶土籍番民;而以靖雲寨為核心,往南更深處,還有大小三四十座寨子與五六百戶土籍番民棲息繁衍,皆為馮氏世領。

  看著眼前一道斜長近百米,傾角有四十度左右、寬不足一丈的陵直斜道,連接石寨,而高聳寨牆上皆是赤身披穿犀皮甲、腰挎番刀、背負長弓的精銳寨兵,韓謙心裡微微一嘆,雖然說四姓此時在靖雲寨僅聚集四五百精銳,但他們要聚集多少精銳,才能將靖雲寨強攻下來啊?

  而就算用詐計攻下靖雲寨,滅了馮家,但敘州還有三姓,其城寨皆是深險,想再使詐計賺寨就難上加難。

  說到底,最終所能掌控局勢者,依靠的還是硬實力啊!

  「我乃龍雀軍帳內副指揮韓謙,也是新任刺史韓道勳之子,特來拜見黔陽縣令馮昌裕馮大人、法曹參軍馮瑾馮大人?」韓謙站到寨前,看著寨牆之上建有一座棚屋,二三十名凶悍甲卒虎視眈眈的盯過來,其中有一人看著臉熟,赦然就是季昆手下的一名部屬,毫無顧忌的站在一名披髮青年身後。

  「那人便是法曹參軍馮瑾。」韓謙這次到靖雲寨來,除了趙無忌、田城、高紹三人外,還從薛若谷身邊借了一名熟悉當地情況的老卒同行,這時候這老卒指著那披髮青年,跟韓謙說道。

  看到季昆的部屬公然站在馮瑾身後,韓謙心頭也是發虛。

  雖然理性推測,馮家父子直接動手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以往又沒有跟這些番蠻接觸過,他又怎麼知道這些番蠻的思維方式就沒有一點極端跟偏執?

  不過看到兩名赤身披穿犀皮甲的披髮番兵,站在其後緊盯著季昆那名部屬,韓謙稍稍心安一些,心知馮瑾還是在防備季昆的那名部屬會暴起刺殺自己,看來局勢暫時跟他所設想的,偏差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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