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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花燃] 與黑暗神交換身體後[互穿]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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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嗜酒態睡 於 2020-10-9 00:16 編輯

與黑暗神交換身體後[互穿] 作者:青花燃

內容簡介】:

  【

  一次意外,依蘭和代表著死亡的黑暗神交換了身軀。

  想要解除換魂的詛咒,她必須和這個邪惡恐怖的傢伙一起潛入至高神殿,拿到光明女神懺悔的淚水。

  世界主宰。光明女神。懺悔的。淚水。

  依蘭:「……我選擇死亡。」

  黑暗冰冷的身軀貼上後背,男人嗓音低沉,耳語魅惑:「選我,真是明智呢,我親愛的小信徒。」

  【

  黑暗神本神親自出場的時候,總是將他那蒼白絕美的面龐隱藏在黑色斗篷之下。

  修長手指輕易挑動人類心底的邪惡貪婪。

  支配生死,掌控靈魂。

  直到夜幕降臨,他和一名少女交換了身軀……

  斗篷下面,為什麼滾出來一團烏漆嗎黑的真‧毛線球?!

  黑暗神:「以我的神之名起誓,詛咒解除之日,便是她魂飛魄散之時。」

  後來……

  「神之名?身為先天神明,沒有任何音節有資格冠於吾身……嗯,除了『依蘭的摯愛』。」

  *夜裡交換,天亮復原

  一句話簡介:每到夜裡身體總被黑暗神佔據

  立意:不畏艱難險阻,勇於拚搏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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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7 20:35: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夜幕將近

  陽光攀過了白塔的尖頂,天色漸黃昏。

  瓊斯小姐在拖堂。

  她今天情緒特別高昂,五十分鐘的神聖讚美課已經延續了三個小時,仍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學生們擔心誤了晚上的約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但誰也不敢公然抗議,最多就是唱讚美詩的時候,故意裝出一副餓得快死的樣子,把聲音拖得又綿又長,暗暗表達不滿。

  別的導師要是膽敢拖堂一分鐘,底下的貴族學生立刻就會用震天響的噓聲把他轟出教室,但面對著這位年過五十的『瓊斯老小姐』,再囂張跋扈的小貴族都只能像鵪鶉一樣縮著脖子。

  因為瓊斯小姐不是艾維學院的導師,而是光明神殿的神職人員。

  是光明女神在世間的代言人。

  沒有人敢對神不敬,因為不敬神的人都已經化成枯骨了。

  貴族都那麼慫,身為平民的依蘭‧林恩更是不敢提出任何異議。

  依蘭擁有一頭黑緞般的長髮,以及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襯得她的膚色比萊納雪山上的冰雪更加耀眼潔白。遺憾的是,光明女神的信徒並不欣賞這種叛逆的美。

  在光明女神的國度,黑色是可恥的。

  瓊斯小姐每次踏進這間教室,都會痛心疾首地詠歎一遍:「噢——卑劣的黑色,待上一分鐘,我的眼睛都要窒息了!」

  窒息歸窒息,卻絲毫不妨礙瓊斯小姐拖堂。少則半小時,多則一個半小時。

  最高記錄是三個小時整。

  今天她異常亢奮,激情昂揚地反復吟唱讚美詩,眼看就要破記錄了。

  依蘭煩躁不安。

  天就要黑了,艾維學院位於富人和貴族居住的東區,她必須穿過一條長約八百尺的陰暗巷道,才能返回被稱為貧民窟的西區。

  西區沒有公共路燈,因為照明的費用是要分攤到每一戶人家的,龍晶很貴,一年一換,絕大部分家庭根本無法負擔這筆開銷,於是選擇生活在真正的暗夜中。

  連接東、西二區的那條狹窄陰森的巷道,就是夜中之夜。

  如果瓊斯小姐繼續拖堂,依蘭就只能摸黑穿過那條巷道了。

  那條巷道……它包攬了狼人、吸血鬼、獵頭者、無面影魔等諸多恐怖傳說,雖然沒有人親眼見過什麼凶案,但很多人都相信每天都會有一個可憐的平民在那裡被惡魔奪去生命。

  今天還下過雨,巷道附近的排水渠罷工很久了,牆根下那些腐爛肥沃的苔類,一定會散發出像血腥味一樣刺鼻的黴臭味。

  『地獄般的通道。』依蘭心想,『他們無法容忍黑色的頭髮,卻可以容忍城市正中的一塊黴斑……不過那不是我現在有能力解決的問題,當務之急是,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讓瓊斯小姐早一點宣佈下課?』

  「啪——」

  瓊斯小姐的教鞭抽中依蘭面前古舊的黑色實木課桌,嚇了依蘭好大一跳。

  「你膽敢在讚美吾神的時候走神?依蘭‧林恩,你蔑視吾神?」瓊斯小姐的法令紋中夾滿了冰霜,她用冷酷的語氣,給礙眼的黑髮女孩安上一個要命的罪名。

  依蘭立直了脊背,向後推開沉重無比的長條木椅,緩緩起身,故意用刻板老舊的腔調回道:「您吟唱的讚美詩飽含神聖靈感,剛才我的眼前彷彿看見了女神之光,光輝燦爛令我目眩神迷,故而失態。」

  瓊斯小姐動了動刻薄的唇,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依蘭畢恭畢敬:「感謝您為我們帶來了神聖之光,讚美光明女神!」

  瓊斯小姐不得不放下身段,柔和了聲音,回道:「……讚美吾神。」

  依蘭繼續用唱詩般的調子詠歎:「這樣動人心魄的讚美詩,若是在神殿中吟唱,也許神明亦會垂目一顧。您卻將寶貴的天籟之音贈予我們這些頑石,當真是偉大無私啊。」

  幾個聰明的貴族小子見風使舵,也裝模作樣地拍起了馬屁,對瓊斯小姐把高品質的讚美詩浪費在了這裡表示遺憾。

  「這是我的職責。」瓊斯小姐撫了撫自己一絲不苟的亞麻色盤髮,抿住薄削的唇,「今天就到這裡,下課。」

  她要趕回光明神殿去唱讚歌,試試會不會當真得到神眷——萬一呢?就連一個黑髮黑眼的低劣人種都看到了神光,何況一心侍奉神明的自己?

  瓊斯小姐的身影剛消失,教室裡立刻爆發出了歡呼聲和抱怨聲,還有饑腸轆轆的『咕咕』聲。

  依蘭迅速將課桌中的羊皮卷一一收到了自己的革包裡,準備離開。

  別人可以把羊皮卷留在教室,她不行。就連上體術課,依蘭都得隨身帶著它們,否則她就會永遠地失去自己的教材。

  自從第一天踏進艾維學院,依蘭就知道自己必定要遭遇歧視和不公,但她並不在意。

  既然他們的目的是要讓她哭著鼻子離開學院,那她更要反其道而行,站穩腳根,門門拿優,讓這些所謂的貴族像猴子一樣跳腳。

  無論他們罵她什麼,她只需要聳肩攤手:「抱歉,不小心比閣下優秀了一點點。」

  就能完敗這些貴族小子。

  你罵我豬羅,那你就豬羅不如。

  完美。

  有時候她甚至有種欺負小孩子的錯覺。貴族們不看重學業,平日社交任務極其繁重,能拿到及格分的在學院已經是公認的好學生。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這個班上就有一位貴族,成績和他的容顏一樣優秀。

  依蘭背上革包,下意識偏頭看了看『例外』的座位。

  維納爾‧霍華德。大公的獨子,唯一繼承人,因為容色如拂曉之花,髮絲如月光鍍過的銀線,舉止優雅身份高貴,被親切地敬稱為白銀鬱金香小公爵。

  他沒來學院。今日是親王的成人禮,作為王室最親密的臣屬和盟友,維納爾受邀進入古堡觀禮。

  依蘭記得上次瓊斯小姐拖堂至天黑,正是維納爾派馬車把自己送回家的。當然,小公爵隨手而為的善舉,也給依蘭帶來了很多的麻煩和敵意。

  視線微頓,依蘭輕輕抿唇,迅速離開了自己的座位。

  「你以為還可以再一次坐上鬱金香馬車嗎?」一個身穿華貴繁複蓮蓬裙的金髮少女高挺著胸脯,快速踱到依蘭面前擋下她,冷笑,「別做夢了!小公爵可憐你一次,已是仁至義盡。」

  依蘭看了看她。

  這個金髮少女名叫莎麗‧坎貝爾,伯爵之女,除了維納爾之外,她就是班裡身份最高的貴族。莎麗長相漂亮,進攻性十足,一心想要在三年學院生涯中拿下維納爾,成為未來的大公夫人,若實在不行,她也願意退而求其次,成為維納爾的情人。

  可惜小公爵維納爾對她沒有半點興趣。維納爾溫和、疏離、拒人千里,最近因為元素魔法方程的問題,和班上唯一的優等生依蘭討論了兩三次。

  這讓莎麗無比躁狂,和依蘭說話的時候,很難維持貴族的優雅禮儀。

  「不就是為維納爾的父親擋過刀嗎?能替那樣的貴人擋災是你父親一輩子修來的福氣,也就是你們這些錙銖必較的刁民,能夠厚著臉皮真找大公討人情,送你進學院。」莎麗輕蔑地睨著依蘭,「真是污染空氣。」

  依蘭的父親喬‧林恩,曾是霍華德大公麾下的侍從,為保護大公失去了雙腿。事後,他拒絕了大公的賞賜以及進入鬱金香莊園做事的邀請,只求了一個許可——讓自小熱愛學習的女兒依蘭進入艾維學院。

  依蘭壓下了心頭的情緒,微笑道:「真誠祝願你也得到這樣的『福氣』。」

  說完,拎起棉布裙擺草草施個禮,繞向教室門。

  學院中已亮起了龍晶燈,龍晶的光芒如此耀眼,罩上厚重精緻的磨砂雲母四方燈罩後,依舊令整個學院如同白晝。

  再不走,天真的要黑透了。

  好不容易解決了瓊斯小姐,依蘭可沒空在這裡浪費時間。

  「保羅,攔住她,入夜再放走。」莎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傲慢之中滲著惡毒,「黑夜與你的髮色才相襯呢。平民小姐。」

  保羅是莎麗同父異母的弟弟,私生子,人高馬大營養過剩,往門口一杵,依蘭根本不可能強闖出去。

  依蘭知道,班上的貴族同學沒有一個會幫她說話。果然,所有人視她為空氣,他們保持著優雅儀態,從保羅身邊逐一離開。

  夜幕緩緩降下來,天空只餘少許不甘退休的深青色。

  學院中光輝燦爛,依蘭感到寒冷。

  「我會看好她,莎麗姐姐。」保羅甩了甩他那頭遺傳自母親的、象徵著劣等血脈的紅髮,「您先回去,夜風太涼,為這個平民生病不值得。」

  「很好。」莎麗昂頭離去。

  教室裡只剩下保羅和依蘭。

  依蘭抿著唇,壓下心頭的憤怒,細細回憶莎麗的言行舉止。

  總感覺莎麗今天的神情過分狠戾。

  該不會要讓保羅對她做些什麼吧?

  依蘭瞳仁微縮,看向面前這個四肢健壯,面孔粗獷的紅髮青年。十五六歲的青年,看起來異常亢奮衝動,臉上浮著酡紅,喘氣的聲音也比平時粗重許多。

  「太好了。姐姐終於走了。」保羅搓了搓手,「小依蘭,你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這個牛犢般強壯的紅髮私生子,渾身上下都充斥著野獸在擇偶期特有的亢奮氣息。

  依蘭警惕地退了一步:「你想做什麼?這是學院。」

  只見保羅嘿嘿一笑,神秘地說:「我約了一個豐滿美人,今晚去她家。得虧你打發了瓊斯老處女讓她及時放學,否則我一定遲到,再上不了床。不說了,我們一起從後門開溜!」

  依蘭:「誒?」

  保羅怪異地瞪她:「喂,小依蘭,你該不會以為我對你有什麼興趣吧?醒醒!就你這猴子一樣的身材?」

  依蘭:「……」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迅速離開了艾維學院。

  學院後門正對著西區,站在雕滿了常青藤圖案的大鐵門下,向西邊望,感覺就像背負著天堂,凝視能夠吞噬生命的黑暗深淵。

  雖然天光還剩最後一絲,但西區已沉入了漆黑夜色中。

  保羅抿了下唇,略有幾分遲疑:「我說小依蘭,你也別太相信維納爾。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愛你,肯定不會捨得讓你住在那種地方。」

  他抬起手,指了指西區。

  依蘭鬱悶歎息:「保羅,我無意成為維納爾的情婦。我虛歲只有十五。」

  因為營養不良,甚至還沒有開始發育。

  「我主要是想說。」保羅挺起了他的胸膛,「你也知道我不愛你,所以我更不可能對你有什麼同情憐憫——我是絕對不會陪你去走夜路的!」

  依蘭:「……我非常明白。」

  大約是出於一丁點的愧疚心,保羅悄悄告訴依蘭:「最好別和維納爾走太近,我無意中聽到父親提起,維納爾有可能要和某位公主訂婚了。女人的嫉妒心,你明白的。」

  他聳了聳肩。

  依蘭囫圇點點頭,向著西面跑去。

  對於她來說,眼下最要緊的事情只有一件——趁著還有一線天光,趕快穿過那條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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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7 20:35: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交換身體

  依蘭順著皇后大道跑向西區。

  她的呼吸聲漸漸變得粗重起來,胸口好像塞進了沉甸甸的鐵塊,散發出鐵銹的味道。

  左右兩旁密佈著照明的路燈,精緻切割過的磨砂燈罩讓龍晶的光芒均勻柔和地灑滿了整條大道,路面和路邊的矮花樹叢都像是鍍了金沙一樣。

  這裡接近西區,貴族們很少踏足,整條大道上看不見一個行人,只有憲兵隊的騎士們騎著金鞍的高頭大白馬在巡邏。

  清潔、安全、富麗堂皇。

  東區的夜,像天堂。

  不過這是貴族和富人們的天堂,依蘭的天堂在前方的黑暗背後,那才是屬於她的天堂。

  『得趕在天黑透之前回去,要不然媽媽又要擔心,她一擔心,就得找茬和爸爸吵架……我可不想一邊啃乾麵包一邊給他們調停,那樣容易噎。』

  依蘭這樣想著,唇卻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她縱身一躍,毫無留戀地躍出光明燦爛的東區地域,落到了那條聞者色變的暗巷中。

  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灰石磚,許多地方已經被雨水侵蝕成了坑洞,藏滿黴斑。如她所料,又有人趁著下雨天把污水傾倒進了巷子裡,幸好貧民窟沒什麼油水,地面倒是不滑。

  光明很快就被依蘭拋在了身後。

  她敏捷地踩踏著那些還算平整的磚面,腳尖一點,飛速掠過,像一隻靈活的小鹿,奔跑在自己熟悉的地盤上。

  最後一絲鴨蛋青的天光,幫助依蘭模糊視物。

  深入巷道兩百來尺之後,她發現前方左側蹲著兩個看起來很不好惹的人。

  混合著酒精味道的餿臭向她飄過來,她聽到其中一個人問:「就搞這個妞?」

  另一個沙啞的公鴨嗓冷笑著回答:「沒錯,是依蘭‧林恩。上!」

  兩個人從陰影中起身,看身形就知道是幹體力活的男人。

  醉鬼和流浪漢欺負女孩子的事故偶有發生。西區的女孩子們都非常謹慎,夜裡一般不會單獨出門。

  依蘭心臟一沉,急忙掉頭跑。

  身後並沒有傳來追擊的腳步聲。

  依蘭微微鬆了一口氣,想來兩個醉鬼只是隨口一說。

  他們要是追上來,她肯定逃不掉——餓著肚子跑了這麼久,她的體力已經流失得差不多了,身體像灌了鉛似的。

  沒跑出多遠,就見巷道另一頭也出現了高大的身影,擋住她的路。

  依蘭停下腳步,心跳急速加劇。

  她感覺到自己變成了一灘稀泥,一顆心重得像鐵塊,彷彿能夠穿過整具身軀,落到腳底去。身上的薄汗彷彿結了冰,凍得她瑟瑟發抖。

  身後,兩個醉鬼踢踏著靴子,圍了過來。

  「速戰速決。」公鴨嗓陰聲說道,「別出什麼岔子,我等著要錢。」

  他的同伴不耐煩地說:「你們先上,我可沒辦法快起來。完事你們去交差,我遲些來。放心,這妞脖子細得像雞崽,我單手都能掐得斷。」

  依蘭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打鼓。

  這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買凶,毀她清白,害她性命。

  是誰這麼殘忍惡毒?莎麗嗎?

  三個男人形成了包圍,把依蘭逼到牆根。

  最後一絲天光徹底消失了。

  斷了依蘭後路的那個高大男人點燃了煤油火炬,非常緊張地說:「確認一下,別弄錯了。我,我從沒做過這種事……光明女神在上,保佑我們千萬不要被人抓住。」

  在煤油火炬的照耀下,男人們的面容看起來很像傳說中的魔鬼。

  依蘭後背一涼。

  觸到牆壁了。退無可退。

  「你們就不怕光明女神降罪嗎?」依蘭質問。

  「呵呵,」公鴨嗓冷笑,「光明女神只眷顧貴族,看不見貧民窟。」

  凶徒逼到三尺之內。

  火炬上爆起一簇小火花,依蘭那對黑寶石般的眼珠忽然頓住,愣愣地望向三個男人的身後,好像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手執火炬那人頭皮發涼,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後腦,抖著嗓子問:「她在看什麼?」

  「這招過時了。」公鴨嗓啐他,「就只能騙你這樣的蠢豬轉頭去看,她好逃跑。動作快點!沒用的膽小蠢豬,你先上!快點上!」

  他的語氣明顯有些不正常。

  但另外兩個人都沒有察覺不對,因為他們自身狀態也不大好。

  拿煤油火炬那個得用雙手握住木柄,才能勉強維持火光不晃,他的腦門上流下了冷汗,看起來比依蘭還要驚慌。

  醉鬼則雙眼通紅,喃喃念叨:「快、快、快……快輪到我!」

  公鴨嗓的目光閃爍得厲害,眼睛裡冒出了幽幽綠光,以及殘忍的殺意。

  依蘭收回了視線,她的腦子好像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正冷靜地尋找逃跑的機會,另一半,情不自禁地回想那道驚鴻一瞥的身影。

  就在三個男人的身後,短暫地出現過一道若隱若現的影子。

  罩在寬大的黑色斗篷之下,火炬的微光模糊照出了半張臉。

  大部分面容被斗篷的陰影籠罩,只能看見唇和下頜。

  極其蒼白冰冷的線條,像白瓷上的釉。小半幅容顏,遠比光明女神的雕像更加完美。

  唇色極淡,卻無損它的絕美。微垂的唇角,帶著徹底的淡漠。

  直覺告訴依蘭,哪怕有一萬個人在這裡向他求救,他也絕對視而不見。

  旋即,他消失了,像是幻覺。

  依蘭覺察到了面前這三個男人的異狀。

  拿著火炬那人已經把他自己嚇破了膽,兩腿直抖,忍不住回頭四下張望。

  色迷心竅那個在不自覺地流口水,一副被色心沖昏了大腦的樣子。

  而公鴨嗓已悄悄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冒著綠光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掃向另外兩個人的要害。依蘭彷彿能夠清楚地聽見他的心聲——獨自拿賞金多好啊,為何要三個人分?

  昏暗的巷道中,彷彿繃著一根無形的弦,它,就要斷了。

  忽地,空中傳來一聲輕笑。

  依蘭難以描述笑聲中蘊藏的意味。像是輕慢,像是不屑,像是厭惡,但更多的,卻是漠然。

  刻入骨髓的漠然。

  非要類比的話……就好像一個貴族發現面前烤架上的羊腿不太新鮮。

  依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出這樣奇怪的比喻。

  她下意識地抬頭望了那個方向一眼。

  她再一次看到了那個影子。

  她看見,斗篷下抬起了一隻手,冷白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挑。

  ……挑斷了空氣中那根繃了許久的無形的弦。

  「不——會被人逮到的!我還不想死!」手持火炬的膽小鬼徹底失控了,他怪叫著,把火炬往地上一扔,拔腿逃跑。

  他的動作同時驚動了另外兩人,色心大熾的醉鬼下意識地撲上去,將他摁在地上,怒喝:「給我閉嘴!」

  公鴨嗓怪叫一聲,舉起匕首胡亂向那兩個滾成一堆的人刺過去。

  依蘭趁機向著西面飛奔。

  絕處逢生的喜悅充斥她的胸腔,她迅速把慘叫聲遠遠甩在身後,距離巷道出口越來越近了,三百尺……兩百尺……

  腳步忽然頓住。

  黑暗中出現了一個輪廓,攔在她的去路上。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依蘭竟然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

  他的斗篷比夜色更黑,斗篷陰影下的小半張臉孔華麗又冰冷。看不見眼睛。

  他的身上繚繞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依蘭隱隱聽見了靈魂絕望恐懼的尖嘯。

  他沖著她,抬了抬手指。

  依蘭記得,剛才他就是這樣動動手指,那三個男人就陷入了癲狂。

  他靠近了一些。

  依蘭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

  斗篷下的身軀微微躬下腰,她感覺到了一種『注視』,令人毛骨悚然,彷彿滿天的星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居於絕對的高位,冰冷、淡漠的注視。

  「沒有欲望?」他發出了不解的輕歎。

  依蘭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

  他的語調有一點奇怪,像是太久太久沒有使用過的機械一樣,略顯僵滯。

  但他的音色卻是極致低沉華美,動人心魄。

  依蘭深吸一口氣,冷靜地問:「請問……是閣下挑動他們的欲望,讓他們自相殘殺的嗎?」

  對方不答,再度對著她晃動他那蒼白無比的手指。

  半晌,再度輕歎:「恐懼也無?」

  她說不上來,他的姿態究竟是孩童式的天真,還是神祇式的漠然。

  她明白了,他對她這個人本身並沒有半點興趣,只是對『她為何沒有被他引動心底的欲望和恐懼』這件事情感興趣。

  他不是人。而是傳說中的惡魔。

  依蘭覺得自己應該害怕。然而剛剛經歷過生死的她,此刻心中泛起的恐懼就像是在風雨中飄搖掙扎的燭火一樣,根本翻不起什麼浪。

  又或者,是惡魔的面孔太美,讓她忽略了顯而易見的危險。

  過了一會兒,他收回手,彷彿帶著一點挫敗。

  正當依蘭鬆下一口氣的時候,只見他的身後出現一把泛著黑光的巨鐮,暗芒閃過,他並沒有殺死依蘭,而是在他自己的掌心劃出一道血線。

  他再度把手伸到她的面前。

  低沉魅惑的嗓音伴著夜風沉沉襲向她:「你可以許願。任何願望。」

  依蘭覺得對方很像一個鍥而不捨的騙子。

  她知道等價交換是世間的基本規則。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陷阱上面總會設著噴香的誘餌。

  她,絕對不會與魔鬼做交易。

  當然,她也不可以得罪他。

  依蘭抿了抿唇,揚起了笑臉:「我沒有什麼想要的。如果一定要說,那我只想知道,這位英俊無雙的紳士,你是誰呢?」

  黑色的袍角被夜風輕輕吹起。

  他掌心的血線上,滲出了帶著赤色微光的鮮血,掠到二人之間,飛快地凝聚。

  依蘭睜大了眼睛,注視著面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彷彿也有些意外,迅速收攏了蒼白修長的手指,然而已經來不及阻止一切。

  他那泛著光芒的鮮血,在虛空中凝成了一個形狀奇異繁複的符文,它古老、深邃,攝人心魄。

  下一秒鐘,符文化成了兩道赤色光芒,一道落到她的身上,另一道回歸他的掌心。

  依蘭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她在墜落。

  『噗。』

  一瞬間的愣神之後,她落到了地上。

  是巷道中破爛的灰石板路,沒錯。

  等等,她的身體似乎不太對勁!

  依蘭低頭一看,只見自己變成了一團黑乎乎、圓滾滾、很有彈性的毛線球!

  身後還甩著一條細尾巴!

  她、她是從一件寬大的黑色斗篷中滾出來的……

  依蘭驚恐地望向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

  她看到了自己。

  另一個『依蘭』,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正試圖用『平移』的方式向前移動身體,結果就是……

  直通通地向前栽倒。

  而且,『她』根本不懂得用手去撐地面。

  眼見自己漂亮小巧的鼻樑就要撞擊在堅硬的灰石磚上,依蘭一陣臉疼,下意識地操縱著毛線球蹦過去,墊住了自己的臉蛋。

  「噗嘰——」

  她被自己的臉砸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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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7 20:35: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混亂一夜

  依蘭難以形容此刻的感受。

  在被自己的臉蛋砸扁的同時,她聽到了令人牙酸的聲音,那是關節骨骼撞擊在地面的脆響。

  聽著都疼。

  她可憐的身體,就這麼毫無保護地直通通摔了一跤……不,它現在已經不是自己的身體了!

  那個長著絕美面孔的惡魔用一個血色符文,奪去了她的身體,把她變成了一團毛線。

  天哪!

  依蘭憤怒至極,狠狠往上一拱。

  佔據她身體的惡魔慢吞吞地爬起來,動作笨拙,就像是土裡埋了幾十年的腐屍正在爬離自己的墓穴一樣。

  他看起來比受害者依蘭更加憤怒。

  那雙屬於依蘭的,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殺意幾乎凝成了實質。

  他把依蘭毛線球抓到了手裡,一字一頓,用屬於依蘭的聲音陰沉冰冷地問道:「你做了什麼?」

  她嚇了一跳。明明是自己的臉,他竟能擺出這麼可怕的表情。

  自己清脆的嗓音,竟也能陰惻惻地森冷,一聽就像要吃人。

  他的手掌越捏越緊。

  依蘭一開始還有點兒害怕,漸漸地,她發現對方根本傷害不到自己,因為自己可以靈活地從一個球球變成一根條條。

  她身體一縮,順利從他的掌心溜走。

  落到地面時,很沒面子地彈跳了兩下。

  「懟、懟……」

  真是令人羞恥的聲音。

  他盯著她,眼睛裡眼白多、眼黑少。

  依蘭覺得他的頭頂好像氣得冒煙了。

  看來,眼下這一切,並不是這個惡魔的陰謀。

  他忽然皺了下眉,喃喃自語:「火?」

  他懵懂地伸手,沒輕沒重地摁向身上摔破了皮的地方,摁一下,『嘶』一聲。

  「把吾困在凡軀中,以火滅除?卑鄙!」他的手落在了胃部,面露痛苦。

  依蘭:「……」

  她嘗試著說話:「身上破了皮,所以火辣辣地痛。腹部火燒火燎,那是餓的。」

  聲音有一點幼齒,像是十年前的她。

  他不解地望著眼前的黑毛線團:「餓?吾乃天生神祇,豈會受低等欲望所縛。」

  「噢,神祇!」依蘭裝模作樣地歎息,「請您使用神力,離開我的凡軀,把它交還給我吧!」

  他的眸光瞬間變得更加陰沉。

  「神力不是已經被你奪去了嗎?卑鄙的蟲子。」

  依蘭震驚:「誒?!」

  她原地蹦了兩蹦。

  「懟、懟……」

  黑色毛線球仰起兩枚黑豆子一樣的明亮小眼睛,凝視著他:「神力在哪?」

  他:「……」

  一陣可怕的沉默過後,依蘭嘗試著和他友善溝通。

  「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兩個都不想的。你既然說你是神,那該有解決的辦法……吧?」

  他冷笑不語,緩緩地爬起來,傲慢地站在巷道中央。

  依蘭發現,自己的面孔在這個傢伙的掌控下,呈現出一種冰冷病態的美感,一雙黑眼睛深邃得像是能夠吞噬魂魄的亡者深淵。

  柔美的容顏異常冷冽,再加上他略顯僵滯的動作……

  像個女鬼。

  依蘭擔憂地彈跳起來,在忽上忽下的間歇,抽空對他喊道:「你不能這樣走出去!你和我一點兒都不像,要是被人發現我的軀體裡裝了邪靈,會把你綁到火刑架上燒死的!你不想被燒死吧?」

  他緩慢地瞥了她一眼:「邪靈?」

  依蘭從善如流:「神明,神明。」

  心中不禁一聲哀歎:『要是被人知道,我將這世上另外一個存在稱為神明,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那是挑戰光明女神的權威,是叛神之舉。

  他冷笑:「虛偽的人類。」

  依蘭小毛線無奈地歎氣:「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發生了凶案,你作為重要的證人,肯定會被帶到憲兵隊……那樣可就完蛋了。」

  他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而且,你得趕快回家去,用晚餐……」依蘭的心酸溜溜地難受。

  這個傢伙,肯定不可能代替她給父母養老送終。

  噢,可憐的老林恩和妮可……等他們老掉牙了,那可怎麼辦啊!

  他皺眉:「不可能。低劣的人類食物,吾絕不可能染指。」

  依蘭:「……難道你沒有聽到肚子在抗議嗎?」

  他冷淡地笑了笑,提腳往前走。

  像個牽線木偶。

  看著這樣的『自己』,依蘭的思緒和她此刻的身體一樣,絞成了一團亂毛線。

  沒走出幾步,前方忽然出現一點晃動的火光,以及好幾道匆忙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依蘭蹦起來,彈到了他的肩膀上,可憐兮兮地說:「神明大人,拜託你了,千萬千萬一句話也不要說,也不要擺出這麼可怕的表情……要不然我們兩個真會完蛋的!」

  幸好這個傢伙腦袋沒有笨到家。

  他靜靜聆聽了一會兒,垂下眸,面孔一板,繼續慢吞吞往前走。

  依蘭藏進了革包中,像鴕鳥一樣,把自己的腦袋夾進了羊皮卷裡面。

  前方的人聲越來越近,依蘭聽到了母親妮可‧林恩的聲音。

  「煤油火炬十銅幣,你們兩人每人五銅幣,噢,二十個銅幣,我得紡多少紗才掙得回來!逮到那個心裡沒數的死小孩,看我不打折了她的腿!」

  依蘭整個球都變得酸酸的。

  妮可就是這樣,火爆的脾氣,嘴上不饒人。其實心裡不知道多擔心她的安全,否則怎麼會斥重金雇兩個人一起來接她?

  遊魂般的女鬼被發現了。

  「依蘭?!」妮可蹬蹬幾步撲到近處,「你這個死小孩,都什麼時間了還慢吞吞在這裡遊蕩!你——」

  聲音戛然而止。

  依蘭悄悄把眼睛從革包的縫隙裡探出去。

  只見妮可皺起了兩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眉毛,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依蘭』。

  依蘭緊張地縮起了身體。怎麼辦?自己的老媽,肯定看一眼就能發現自己不對勁啊!

  要露餡兒了要露餡兒了!

  「後面死人了。三個。」一片沉寂之中,屬於依蘭的聲音響起來。

  語氣平平,沒有一點起伏。

  然後,這個傢伙繞過妮可,繼續像個木偶人一樣往前走去。

  妮可大吃一驚,略微回回神,急匆匆地把煤油火炬遞給了隨行的青年。

  「死人?你們兩個上去看看,小心點兒……」

  簡單地交待了幾句之後,妮可猛一回頭,發現依蘭已經僵硬地走到了火光的邊緣。

  她小小的身影就像一團快要溶化在夜色中的油墨。妮可感到心驚膽戰,腦海中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她和老林恩,就要失去唯一的孩子了。

  「喂,依蘭!」妮可慌亂地追上前,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巨大,把『依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又一圈。

  「噢,我的寶貝!你一定是嚇壞了!」

  妮可渾身顫抖,瘦小的身體微微佝僂,像一根沒長樹葉的細枝杈一樣,張牙舞爪地把自己可憐的女兒摟進了懷裡。

  依蘭感覺到了殺氣。

  這個被『褻瀆』的神明手指痙攣,好像下一秒就要擰斷妮可的脖子。

  依蘭來不及思考,為了救母,她急急用自己的尾巴勾出一卷羊皮卷,蹦起來,揚起橫軸上的實木硬珠,『咚』一下敲在這個傢伙的後腦勺上。

  一下沒能敲暈,他緩緩偏頭,逮到了正在下落的彈跳毛線球。

  目光恐怖,好像要在她身上戳幾個對穿。

  依蘭毛線球把心一橫,繼續彈起來,靈巧地揮著羊皮卷棒,再接再厲——「咚」。

  他終於暈在了妮可的懷裡。

  萬幸,夜太黑,妮可視力不佳,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只以為可憐的小依蘭受驚過度,力竭昏迷了。

  「林恩太太——」

  同行的兩個青年從前方探路回來,聲音低而急切:「快,離開這裡,憲兵隊都來了,估計小依蘭沒有看錯,真出人命了,我們可不敢捲進去!」

  妮可一把扛起了昏迷的依蘭,匆匆和兩個青年一道跑出了巷道。

  平民要是被帶進憲兵隊的話,不死也得脫層皮。

  尤其是破不了案的時候,目擊證人往往會被順手屈打成招,做了替罪羔羊。

  誰也不想沾上這種糟糕透頂的事情。

  依蘭縮回了革包裡面。

  妮可扛著她的身軀跑得飛快,革包一甩一甩,就像在蕩鞦韆。

  穿過三條黑漆漆的街,遠遠就看見一間二層舊木樓敞著門,喬‧林恩坐在木輪椅上,手中握著一根細小的蠟燭,絞著一對濃眉,正在翹首盼望依蘭母女歸來。

  他忘了帶上燭臺,燒熔的蠟流到了他的手上,他沒有覺察。

  見到妮可扛著依蘭,老林恩臉色大變,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差點兒從木輪椅上栽了下去。

  幸好妮可及時趕到,一膝蓋把自己的丈夫頂回了椅背上,叉著腰大罵:「該死!你們父女兩個最大的本事就是給我添亂對不對!看看這爛攤子吧!累死了我,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見她嗓門這麼大,老林恩頓時鬆了一口氣。

  「親愛的,依蘭怎麼了?」曾經很有幾分兵痞氣的老林恩,在自己夫人面前向來是服貼得像一隻貓。

  妮可瞪了他一眼:「天知道!打盆水來,我得檢查一下,看看她有沒有被人侵犯。」

  老林恩倒吸了一口涼氣。

  革包裡的真‧依蘭更是頭皮發麻,差點兒厥了過去。

  天哪!

  她是沒有被侵犯,可是母親大人,卻即將動手侵犯一個自稱神明的惡魔……

  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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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勉為其難

  依蘭的房間在二層閣樓,空間很小,沒有開門的餘地,只掛了一塊巨大的獸皮氈做門簾。

  三角屋頂,半人高,成年人無法站直身體。

  她的床是父親老林恩親手用碎木塊、麻料、棉絨拼接的,罩上簡單老舊的小花布床罩,中央微微凹陷,四周圓滑地向上翹起,很是有模有樣,被稱為『公主床』。

  一張公主床佔據了大半空間,床邊擺上一張自製的矮書桌,就頂到了對面的木壁。

  書桌右手邊開了一扇帶玻璃的小木窗,也是出自老林恩之手,看著簡陋,但一丁點兒都不會漏雨。

  木窗對面的牆角擺著一隻深灰色、翹起皺皮的索倫斯鱷魚皮革箱,裡面裝著依蘭四季穿的衣裳。坦利絲王國四季並不分明,七套衣裳足以應付一整年。

  這幾樣大件把閣樓小房間裝得滿滿當當,所有的東西都很老舊,但整個房間乾淨整潔,充斥著少女的清香。

  這會兒,革包被放在了矮書桌上,依蘭毛線團從革包邊緣擠出兩隻眼睛,一籌莫展地注視著自己的母親妮可。

  昏迷的惡魔躺在公主床上,妮可淨過手之後,歎息著坐在了床沿。

  時節是深秋,依蘭穿著一條白色的棉布連身裙,外加一件剪出蕾絲效果的小布衫。在巷道裡摔的那一跤很夠勁,依蘭草草掃過一眼,在昏暗的燭光下,輕易找到了五個破洞,破洞邊緣沾著泥。

  在依蘭毛線團膽戰心驚的注視下,妮可溫柔地脫下了女兒的小布衫。

  『光明女神保佑,在媽媽檢查的身體的時候他可千萬不要醒……哦不!光明女神還是不要保佑為妙……』

  依蘭憂傷地轉了轉兩顆圓溜溜亮晶晶的小黑豆眼珠,望向木質的三角屋頂,真心實意地替瓊斯小姐祈禱,願光明女神去眷顧那位老小姐,千萬不要閑得沒事到貧民窟來散步。

  屋中響起了一聲壓抑的、低低的啜泣。

  依蘭『唰』一下挪回了眼睛,擔憂地望著妮可。

  妮可輕輕地撫摸棉布裙的裙擺。這條裙子加工過五次,每次都在底部縫上一圈寬布條,以追上依蘭逐年躥高的個子。

  「小依蘭長大了,要擔心的事情更多了,真是老來也不安生。」妮可歎息著,脫掉了女兒身上的裙子。

  這一下,身上就只剩貼身的小衣裳和小褲裙了。

  依蘭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經驗豐富的妮可根本不用把衣裳脫光光,就已經有了判斷,知道女兒沒有受到侵犯。

  她用布沾了熱水,替女兒擦了臉、脖子、手和腳,然後就抖開了放在床尾的鴉絨被,輕輕蓋上。

  『原來她故意嚇唬老林恩……』依蘭把自己的尾巴繞到身前,拍了拍自己圓圓的、墩實有彈性的胸脯。

  不用檢查身體可真是太好了!

  「大半夜的,還得給你煮土豆泥。」妮可抱怨著,把布扔回銅盆裡,氣哼哼地貓腰端著水盆下樓去。

  依蘭小毛線點了點自己沒脖子的頭。

  從中午餓到現在,又受了驚嚇,讓她啃乾麵包肯定是吃不下。妮可真是貼心啊!

  土豆泥!

  土豆三個銅幣一磅,乾麵包一個銅幣一磅,就算把土豆加上水煮成兩磅重的土豆泥,價格也還是比乾麵包更貴。勤儉持家的妮可只在週末做一頓土豆泥,給一家三口換換口味。沒想到今天居然有土豆泥!

  再轉念一想,無論是乾麵包還是土豆泥,都和眼下的自己沒什麼關係了。

  整團毛線球中湧動著化不開的悲傷。

  妮可『咚咚咚』下了樓。

  依蘭從革包縫隙中鑽了出來,黏在書桌邊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床上的『自己』。

  那一頭烏黑的、海藻一樣濃密的長髮鋪在碎花枕頭上,襯得膚色特別白。

  雖然在信仰光明女神的國度,與黑夜同樣顏色的黑髮和黑眸會遭遇歧視,但依蘭仍固執地認為自己的髮色和瞳色漂亮極了。

  尤其是在失去了身體之後,站在外人的角度看自己,可真是一位絕代佳人啊。

  依蘭看著自己的身體,又哀怨又悲傷,呆了半天,心中還是沒有什麼頭緒。

  她根本想不出任何解決的辦法,這比最難的元素魔法方程更要困難一萬倍!

  她可能永遠也拿不回自己美麗的身體了……真是讓人痛徹心扉。

  正當她顧『影』自憐時,他忽然皺了皺眉,睜開眼睛。

  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黑眸中浮起的根本不是人類的感情。

  像深海。光永遠照不進的深海。絕對的黑暗和冰冷,沒有人能夠窺探。

  雖然是自己的臉,但依蘭感覺到刻骨的陌生。

  不過下一瞬間他就破了功。

  他低低地嘶了一聲,抬起手,摸到後腦勺上的兩個大包。

  視線一轉,發現了書桌上鬼鬼祟祟的依蘭毛線球。

  正要開口時,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

  是妮可踏上了通往閣樓的狹窄小木梯。

  依蘭急忙壓著聲音對他說:「不會說人話就裝睡,千萬別多嘴!」

  他要是用那古怪的腔調說一句『吾乃天生神祇』,妮可肯定會被嚇得滾下樓梯的。

  交待完畢,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依蘭用尾巴作了作揖,然後鑽回了革包中,只留一隻眼睛暗中觀察。

  妮可撩開門簾躬身走進來,見到『依蘭』醒了,立刻豎起兩道淡得看不見的眉毛,大聲地咒駡:「我說過多少次,說過多少次,不要和那些貴族鬼混!肖想什麼大公之子,混到這麼晚,他也不送你回來!還不如學兩個魔法實在!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她把手中裝了土豆泥的淺口木盆往書桌上重重一摔,濺出來小小兩坨。

  依蘭小毛線膽戰心驚地望向公主床上的惡魔,生怕他暴起傷人。

  幸好這個傢伙對人類實在不屑,完全沒有理會妮可的咒駡——他大概也不能理解這個中年雌性在發什麼瘋。

  見到女兒不爭辯也不急眼,妮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她緊張地坐到床沿,伸手推了『依蘭』一把。

  「你不會真和大公之子鬼混上了吧?回答我!」

  依蘭小毛線用尾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怕的寂靜。

  「說呀!」妮可的聲音更加緊張,壓抑著怒火風暴。

  「咕——咕唔咕咕——」

  餓了大半天的肚子發出了暴風驟雨般的抗議。他緩緩垂下頭,盯著好像著了火一樣的腹部。

  妮可眼角重重抽了兩下。

  如果是和公爵之子在一起的話,應該會包晚餐的吧?

  所以……是學院的導師拖堂了嗎?

  妮可從來也不會承認自己錯怪了女兒或者丈夫,乾咳一聲之後,這位慈母交待一句「吃完」,然後躬身下了樓梯。

  依蘭放下了尾巴,鑽出革包。

  只見公主床上的惡魔大人幽幽把黑眸轉過來,發乾的嘴唇動了動,很不情願地問依蘭:「這是什麼?」

  「最好吃的土豆泥!」依蘭蹦到了木盆邊上,貪婪地嗅著土豆泥的清香。

  雖然這個球形身體完全感覺不到餓,但她的精神早已饑腸轆轆。

  聞這味道,還加了鹽呢!

  『嘴硬心軟的老妮可。』依蘭低頭找了一圈,沒在自己的身上找到嘴巴。

  她就像個團成一團的毛線球,毛茸茸軟乎乎,還有良好的彈性。圓滾滾的身體有巴掌那麼大,背後拖一條兩指長的尾巴。

  有眼睛,會說話,能聞到味道,但是沒嘴。

  她正在思考用什麼辦法進食時,尾巴忽然被人拎住。

  他把她倒拎起來,用黑眸冷淡地注視著,傲慢地說:「休想用人類低劣的食物玷污我的神軀。」

  「憑什麼不讓我吃東西!」依蘭生氣地抗議。

  只見他輕輕扯了扯唇角,挑起一點眉梢,說:「可悲的人類,我知道,你根本無法擺脫低級欲望的束縛,定會偷吃。以防萬一,我就勉為其難,把它吃掉。」

  依蘭:「???」

  他用左手把她摁進了鴉絨被裡。

  依蘭一時忘了反抗。

  她忽然發現,自己那張臉上擺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然後乾脆俐落地一把摁住別人的時候,真是又帥又颯。

  誒?不是,等等,現在被摁住的是自己啊!

  她把自己的眼睛從他的指縫中鑽了出去。

  向上一望,只見這個惡魔正在飛快地用右手抓土豆泥吃……

  依蘭:「!!!」

  「喂!你不是說你絕不可能染指人類低劣的食物嗎!」她用細幼的聲音抗議。

  他揚起手指,把她的眼睛摁了回去,還把她的尾巴繞在了小指頭上。

  依蘭:「……」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鬆開了手,放出依蘭,然後低低地輕笑一聲,姿態優雅傲慢:「自然不會讓我的神軀沾到一星半點。」

  依蘭:「……」

  她盯了他一會兒,忽然發現這個傢伙好像說了好幾句人話,而不再用那種古老華麗的怪腔調。

  是饑餓賦予了他人性嗎?

  她蹦上了書桌。

  只見淺口木盆被他掏得乾乾淨淨,就連濺在桌面上的那兩小團土豆泥也不翼而飛。

  依蘭:「……」

  真是一星半點都沒給她留。

  她有點生氣,又有點想笑,回頭一看,只見這個佔據了她身體的惡魔已經倒在床上睡著了。

  眉頭皺著,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依蘭圍著木盆溜躂了一圈,感受空氣中殘留的土豆香,然後視線頓在了他的手上。

  那隻抓過土豆泥的手,很可疑地變得非常乾淨。

  環視一圈,依蘭在自己的枕頭上看到了擦過手的痕跡。

  依蘭:「……」

  她憂鬱地蹦回了床上。

  屬於她的生活已經棄她而去,未來不可期,前途唯剩一片迷霧。

  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無奈地鑽進自己的被窩。

  想了想,終究是不甘心。她蓄足了力氣,惡狠狠地撞他、推他,把他擠到了公主床的邊緣。

  她要盡力守住自己的領地,不讓這個惡魔取而代之。

  躺在熟悉的鴉絨被子裡,嗅著熟悉的淡淡馨香,她的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我可能早就已經睡著了,明天太陽出來,會發現這一切全是夢。』

  最後一個模糊的念頭慢慢散開。

  ……

  依蘭全身都疼。

  尤其是膝蓋、肩膀和肋骨……哦,還有手腕。

  火辣辣的疼。

  她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眨了眨。

  心臟猛地一跳,她抬起手來,放到面前看。

  是她的手!她的身體沒有被惡魔佔據,她也沒有變成毛線球!

  「噢,原來真的是做夢!那不是真的!」依蘭高興得想在閣樓裡跳圓圈舞。

  忽然,一隻冰冰冷冷的手掌從身後繞過來,扼住了她的脖頸。

  依蘭呼吸驟停。

  極短暫的遲疑之後,身後的人並沒有殺死她,而是像拎著一個小東西一樣,把她從鴉絨被裡拎起來、坐正。

  借著玻璃窗透進來的晨光,依蘭看清了對方的面孔。

  雖然扼住她脖頸的那隻手並沒有用力,但她感覺到一陣窒息。

  太……太美了。

  她敢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物種,能比他更加完美。

  就算光明女神本尊親至,恐怕也要甘拜下風。

  他穿著他的黑色斗篷,俯在床邊,冰冷地注視著她。

  他的斗篷比夜色更黑,而他的眸色,則比他的斗篷黑得更加純粹。

  那是連星辰也抵達不了深空盡頭。

  濃墨重彩的黑,讓他的膚色看起來更加蒼白,像是萬年深冰。

  昨日窺見冰山一角,她並沒有料到被帽檐遮蓋的額、眼、鼻竟然全是造物的奇跡。

  「有何遺願。」薄唇微啟,聲線動人心魄。

  他又恢復了古老華麗的腔調,喪失了初初萌芽的人性。

  直覺告訴依蘭,他會輕易捏碎她的身體和靈魂。

  恐懼攫住了她。

  那不是夢,那是真的!

  眼前這一個是真正的魔鬼,根本沒有人類的感情。他已經解除了交換身體的詛咒,現在要取她性命。

  依蘭難以抑制地嗚咽了一下。

  遺願……

  懲罰雇兇殺她的幕後黑手?給妮可和老林恩留下財富?贈給他們一個新的孩子?讓他們成為貴族?

  腦海裡閃過千頭萬緒,結果她沒管好自己的嘴巴,一句讓她恨不得打死自己的話脫口而出——

  「我想吃土豆泥。」

  借著晨光,她清晰地看到他漠然的表情瞬間崩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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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激情互穿

  依蘭也不知道自己腦袋是不是被驢踢過。

  用自己的命換一個遺願,她竟然不要金銀珠寶、不要權力爵位,而選了……土豆泥?!

  天哪,她的腦子一定是被土豆泥糊住了。

  一陣恐怖的寂靜之後,斗篷下的絕美惡魔斂下了詭異的神情,唇線勾起一道幾乎看不出來的弧度:「成交。」

  他的身影像墨汁一樣漸漸融化,大約是要去替她取土豆泥。

  依蘭壯起膽子喊住他:「請等一等。」

  黑色在空氣中湧動。

  她深吸一口氣:「你是神明,一定不會出爾反爾對不對?」

  「當然。」

  「那,我們的約定已經生效了嗎?」她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個點子。

  惡魔輕輕頷首:「是的。」

  「土豆泥只是日常食物而已。」她竭力讓自己表現得自然平靜,「我早就吃慣了,我的願望當然不是它。」

  散至一半的黑色濃霧凝出了實體,他站在閣樓正中,低垂著頭看她,目光中帶著些『不知死活』的意味。

  如果她膽敢反悔,戲耍一個神明,那他一定會讓她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依蘭揚起頭:「昨天,你搶走了我的土豆泥,在我面前吃光了它。我鬱結於胸,難以釋懷。所以,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毛線球的狀態下,吃掉一份土豆泥——這並沒有違背我們的約定!」

  一片沉默中,只有依蘭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亮。

  「毛線球……」完美得像假人一樣的惡魔磨了下牙,眸光冰冷危險,「妄想再一次竊取我的力量?」

  依蘭聳聳肩膀:「萬一再遇到那樣的事情,那就可以履行你我的約定。或者,你也可以選擇違約,直接殺掉我。不過那樣做的話,你就是一個說話不算數的神。」

  她把心一橫,閉上了眼睛。

  惡魔……也有契約精神嗎?哦,但願有吧。

  依蘭覺得時間過得比蝸牛爬還要慢。

  體感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或者一個小時。

  耳旁只有自己血液快速流動的『嘩嘩』聲。

  忽然,猶如一顆大石頭落進湖心一樣,妮可的咆哮聲從樓下傳來,打破寂靜:「依蘭‧林恩!上學可是你自己的事情!還需要別人叫你起床的話,那也不用再去了!」

  依蘭差點兒嚇得翻下了公主床。

  她慌張一跳,赤腳站在了舊木地板上。

  坦利絲王國有句俗語——如果你不知道什麼叫做殺氣,那請你回憶母親連名帶姓叫你的時刻。(化用自網絡)

  依蘭深以為然。

  ……等等,惡魔呢?

  空氣中殘留著少許寒冰特有的冷冽氣息,以證明剛才的一切不是依蘭的幻覺。

  所以惡魔願意遵守約定,放過她了?

  真是謝天謝地!

  她拍了拍胸脯,從自己的索倫斯鱷魚皮革箱裡翻出另一條亞麻色的裙子,外面罩上桔紅色的假蕾絲罩衫——以前她嫌這件罩衫太亮眼,但在撿回了小命的現在,她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整個坦利絲王國最閃亮的小公主。

  穿好衣裳,她的心臟忽然往下一沉。

  惡魔的事情雖然暫時解決了,但是,還有一個殺人兇手在等待著她。

  那不是她有能力解決的事情。就算猜到是莎麗‧坎貝爾因為嫉妒而買凶,但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平民要是膽敢空口指證一個貴族,那是自尋死路。

  『要沉住氣,在不能對敵人發起進攻的時候,憤怒是最無用的情緒。』依蘭心想,『不要表現出任何異常,騙對方放鬆警惕,等待一擊必中的機會。』

  憲兵隊調查那三個人的死因時,說不定就會查到買凶的線索,足夠幕後黑手焦頭爛額一陣子。

  短期內應該不會再有動作。

  依蘭一邊思考著自己的安全問題,一邊走下閣樓。

  嘶——又腫又破的膝蓋,下樓特別疼。

  妮可已經替她準備好了早餐和打包的午餐,放在門口的老舊木桌上。

  依蘭配著熱開水啃食乾麵包的時候,妮可叉著腰,像一隻棕髮鬥雞,在她身後踱來踱去。

  「聽著,從今天開始,五點之前你必須離開學院,和東區下工的傭僕們一起回來。即使被開除也要這樣做。聽見了沒有?」

  「唔唔唔。」依蘭兩腮鼓鼓,像隻鼴鼠一樣點頭敷衍。

  乾麵包沒滋沒味,特別粗糙,口感就像嚼木屑一樣,很容易噎著。

  「不行!」老林恩推著木輪椅從臥室出來,「不可以擅自早退!依蘭,我絕不允許你破壞紀律,絕不。」

  老林恩懼內,但在某些原則問題上,他執拗得令人心驚。

  妮可當場就炸了:「就你最守紀律!結果呢?結果呢?別人節節高升,就你丟了腿回家啃乾麵包!頑固的腦子,害了你自己還不夠,還想害依蘭?」

  「我怎麼會害依蘭?」老林恩節節敗退,「我只是……總之不管怎麼說,早退就是不行。」

  「夜路那麼危險,你倒是拿出個辦法來啊!」妮可雌獅咆哮。

  「那這樣吧,」老林恩點了點木輪椅的扶手,「如果導師晚下課,依蘭你就在學院門口等著,不要獨自行動。妮可下了工之後,推我去接你回來。」

  「那要花費多少火炬……」妮可嘟噥。

  「別擔心,」老林恩神秘地笑了笑,「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一切很快就會好起來。到時候甚至可以買一些羊肉回來煮湯。」

  這句話老林恩最近已經說了好幾遍。

  依蘭雖然有些擔心,但她也相信父親的原則和為人,知道他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情。

  「那我就等著爸爸的羊肉湯了!」依蘭咽完了乾麵包,背上自己的革包,拎起午餐盒,用臉頰觸了老林恩和妮可。

  「下午見!」

  ……

  巷道裡面仍然留有血跡。

  憲兵隊帶走了屍體,簡單地沖刷了一下灰石磚路面,把血液沖到磚縫和兩旁的苔蘚裡面,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雨天了。

  到東區做傭僕的平民們掩著鼻子,迅速跑過案發地。

  貴族養的狗鼻子靈得很,在這裡待久了,身上要是染到血的氣味,難說會不會被它們咬一口。被咬,也只能自認倒黴,因為貴族的狗比平民更加尊貴。

  階級早已固化,平民幾乎沒有任何上升途徑。

  老林恩倒是用自己的雙腿,替女兒依蘭換到了一個機會——只要她能夠以最優秀的成績順利畢業,就有很大的可能留在學院任職。艾維學院是帝國頂尖學府,只要被學院收錄為導師,就會獲得一個比子爵更小、大約相當於騎士的爵位。

  雖然被貴族們私下裡戲稱為『書呆爵』、『瓶底眼鏡爵』,但只要有了爵位,便不再是任人魚肉的平民,不再需要繳納任何賦稅。

  這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依蘭怎麼可能放棄自己的學業呢?

  她快步離開了昨夜的事發地點,攥了攥拳頭,心想,『妮可,老林恩,再忍耐幾年,我一定會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導師,讓你們頓頓吃肉!』

  當然要是能學會魔法就更好了。

  大魔法師是淩駕於貴族之上的存在,不過他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少,就像元素魔法導師們頭頂上的頭髮一樣稀疏。

  一想到那些令人頭疼的元素魔法方程,依蘭就忍不住渾身頹喪。

  太難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恐怖的學科?即使是最簡單、號稱『易證可得』的入門方程式,都得寫滿一張一尺乘以一尺的羊皮紙。

  想要領悟到魔法精髓、施展出元素魔法,就得將所有的元素魔法方程式全部學會,還要融會貫通。

  實在是太反人類了!

  傳說中的大魔法師們,個個都得戴著一尺厚的眼鏡吧?

  依蘭一邊嘀咕,一邊快速來到了學院。

  剛進教室,她就感到眼前一亮。

  白銀鬱金香小公爵維納爾‧霍華德端坐在他的座位上,穿一身白,正在默讀手中的羊皮卷。

  他繼承了母親的好相貌和父親的頂級貴族氣質,還生了一雙藍寶石般純澈美麗的眼睛。長得非常漂亮,不過一點也不女氣,是英俊的那種漂亮。

  他看起來十分溫和,但誰也不敢輕易靠近。

  依蘭目不斜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紅顏禍水這個詞語,她已經深刻地領教了一回。

  「依蘭‧林恩。」右手邊傳來了小公爵的聲音,「聽聞史蒂文森街道發生了命案,你可有受到驚擾嗎?」

  他的嗓音非常動聽,噙著一點貴族的優雅,又有種坦蕩的清澈,像某種神聖樂器。

  依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條陰森巷道原來也有名字,叫史蒂文森街道。

  她平靜地轉身望向英俊的小公爵,頷首回答他:「我沒有事,謝謝關心。」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

  依蘭聽到身後傳來靠窗女同學們壓抑的尖叫低呼聲——

  小公爵居然笑了!他居然笑了!天哪,真是百花盛放的大場面,讓人血脈噴張,快要醉死在他的笑靨之下。

  依蘭不為所動。

  很抱歉,剛剛領教過惡魔的絕色,她的審美已經超越了人類範疇。

  她把腦袋轉走的時候,聽到小公爵又補了一句:「對不起,昨天我不在學院,否則會送你回家的——日後再有那種情況,你可以讓鬱金香莊園的馬車載你。我做主。」

  依蘭的心臟輕輕跳了兩下。

  尊貴優雅禮儀周全的白銀鬱金香小公爵,應該只是在替他的父親照顧擋刀恩人的孩子吧?不過這樣的關心還是有一點過頭了。

  像霍華德家這樣的頂級貴族,和王室差距已經微小到忽略不計,極其在意血統。

  就算是找情婦,也必須要那些出身高貴的女孩子。因為哪怕不生孩子,他們也要擔心自己金貴的身體遭遇玷污。

  怎麼可能看上一個黑髮女孩呢?

  依蘭抿唇,裝作沒聽見維納爾後面那一句,逕自把頭轉向左邊。

  左後方,莎麗‧坎貝爾和保羅‧坎貝爾的座位空空蕩蕩。

  依蘭對紅髮保羅倒是沒有什麼惡感。就算真是莎麗買凶,也絕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私生子弟弟。

  保羅雖然有點蠢,人卻不壞。

  也不知道他昨天有沒有成功爬上豐滿美人的床鋪?依蘭搖搖頭,從革包中摸出羊皮卷,心不在焉地看。

  莎麗不是沉得住氣的人,只要認真觀察莎麗的表情,一定可以看出蛛絲馬跡——莎麗昨天故意讓保羅攔下自己,嫌疑實在是太大了。

  依蘭沒料到的是,這一整天,莎麗和保羅竟然都沒有來上學。

  她不禁有些吃驚——莫非憲兵隊已經通過那三個死者生前接觸過的人,順藤摸瓜查到莎麗頭上了?不可思議,這還是那個官僚作風嚴重、辦事效率極其低下的憲兵隊嗎?

  真是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

  與好消息同時降臨的,是一個壞消息。

  最後一堂課結束之後,依蘭正要收拾羊皮卷回家,忽然看到瓊斯小姐捧著金燦燦的神聖典籍,堵住了教室門。

  「噢,可憐的維納爾,昨天錯過了神聖讚美課,一定萬分失落對不對?別難過,光明女神不會落下任何一個孩子的!」瓊斯小姐踏上講臺,「你們都沾了維納爾的光,今天可以再一次感受神聖之美——加一節神聖讚美課。」

  全體學生目瞪口呆。

  只有維納爾風度翩翩:「我的榮幸。瓊斯小姐。」

  依蘭生無可戀地望著夕陽沉向西邊。

  龍晶路燈亮起的時候,瓊斯小姐終於心滿意足地宣佈下課。

  依蘭謹記和父母的約定,站在學院的門口,等待妮可和老林恩來接她。

  「我送你。」維納爾從身後走上來,笑容溫柔,舉止優雅。

  貴族都發育得很好,維納爾足足比她高了一個頭,長髮在龍晶燈的照耀下,就像被聖水洗濯過的純銀。

  依蘭謝絕了他的好意:「不用了,謝謝,我父親和母親正在趕來。」

  「噢,依蘭。」維納爾用那雙藍得發光的眼睛不贊同地譴責她,「你怎麼忍心讓他們在辛苦的工作之後,還要奔波勞累?」

  鑲嵌有鬱金香徽記大馬車緩緩駛過來。豪奢卻低調。

  維納爾躬身,不容抗拒:「請上車。」

  無數目光聚過來。

  這一幕,就像是傳說中,平民女孩贏得王子愛情的故事。

  依蘭搖搖頭:「謝謝你維納爾,但是真不用……」

  「為什麼這麼固執?」維納爾半開玩笑半認真,「依蘭‧林恩,你該不會是為我動心了,所以在逃避我?」

  「啊?」依蘭雙眼微微張大,驚恐地解釋,「我沒有……」

  「那就別再推諉。」維納爾眨了下眼睛,「上車。如果你只把我當作普通同學的話,就別再說不。」

  依蘭:「……」這個邏輯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

  維納爾讓侍從把馬車的雕花白金窗戶全部開到最大,雖然四面透風,但是坦蕩、光明。

  她終於拗不過他,點了點頭,踏上了金色的攔板,進入車廂。

  維納爾坐在主位,依蘭坐在側邊的長椅上,眼睛望向對面窗外。

  最後一絲天光即將消失。

  馬車內外都裝著龍晶燈,巷道裡每一縷苔蘚都被照出清晰的影子。

  依蘭感覺到維納爾在看她。

  她遲疑了一會兒,假裝不經意地偏過頭,正對上他的視線。

  只見尊貴的小公爵藍眸深沉,喉結上下一滾:「依蘭‧林恩,願不願意做我的女人?」

  「什麼?!」依蘭震驚得瞳孔收縮。

  車窗外,最後一縷天光消失。

  維納爾笑容優雅:「別懷疑,我是在向你求愛。我會給你最好的一切,只要你答應,做我的……」

  後面的話依蘭聽不到了。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陰暗潮濕的地方。她再一次變成了毛線球,因為雙重震驚,她的尾巴繃成了一條直線。

  天啊,又來!

  她又和惡魔交換身體了!

  所以,維納爾此刻正在邀請那個惡魔做他的情婦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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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驚魂之夜

  依蘭毛線球渾身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冷靜、冷靜……』

  她的眼前還殘留著交換身體之前最後的畫面——

  豪奢而低調的馬車中,白銀鬱金香小公爵維納爾‧霍華德,容顏英俊,笑容溫柔,一雙藍眸中盛滿了情意,正在向她求愛……

  簡直叫人萬念俱灰。

  那個惡魔會怎麼回答?

  依蘭完全不敢想像。

  但她很快就顧不上操心別人了,她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很不秒。

  周圍的氣味非常糟糕,腐臭和黴味混雜在一起,熏得她兩眼發黑。這股氣味,就像是埋在地下很多年,因潮濕而腐爛的棺材、屍體和泔水混在一起發酵的味道。

  依蘭被自己豐富的想像力嚇了一個哆嗦。

  定定神,往四周望去。在毛線球形態的時候,她的眼睛可以看穿黑暗。

  周圍的景象倒也沒那麼恐怖。

  這是一個泥質的地下洞穴,青灰和泥褐色混在一起,看著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人工傑作,可以清晰地看出開鑿的痕跡。

  荒廢多年以後,自然的力量正在迅猛地侵蝕它,四壁不再規整,很多腐敗的根鬚攀絞在潮濕的泥壁上。

  前後望不到頭,凹凸不平的地面蓄著一汪又一汪濁水,洞頂不停地滲下水滴,篤篤敲打在地面或者水窪裡。

  「這是哪兒?一定是惡魔的住所吧?」

  依蘭由衷地覺得,這樣的環境和惡魔蒼白的膚色實在是很相襯。

  她甚至可以腦補出,他披著黑色斗篷,面無表情地在這陰森森的通道裡走來走去的樣子。

  現在怎麼辦?

  維納爾那件事情肯定是顧不上了,只希望惡魔大發慈悲,別搞出太大的亂子來。

  依蘭小毛線幽幽歎了一口氣,試探著向前移動。

  來都來了,總得看看。

  剛蹦出兩步,泥壁上的黑色縫隙中,忽然躥出來一隻鮮血淋漓的大老鼠!

  大老鼠只剩下前半截身體,尾巴和後腿都不見了。它垂死掙命,拖著殘軀滾落到髒水裡,前爪拼命遊動,試圖向前逃。它身體裡流出的血,把髒水染成了渾濁的粉灰色。

  一個黑乎乎的生物緊跟著大老鼠的腳步,從縫隙裡鑽出來,『啪』一下撲到水窪對面,堵住了大老鼠的去路。

  這個生物外形有一點像嬰孩,頭大身子小,四肢細。但它顯然不是人類,因為它皮膚青黑,有著長長的獠牙和指甲,還有一雙渾濁通紅的眼睛。

  「見鬼!」依蘭驚得魂飛天外。

  毛線球沒有嘴,依蘭徒勞地甩著尾巴,不知道該捂哪裡。

  她的低呼聲成功引起了嬰怪的注意。

  它咬住只剩半截殘軀的可憐老鼠,一邊『嘎吱嘎吱』嚼碎它的骨頭,一邊轉動那對猩紅渾濁的眼睛,盯住了依蘭小毛線。

  這嬰怪嘴邊拖著一溜兒鼠血,利齒上還沾著幾撮鼠毛,嘴一張,甩出一條長滿了倒刺的恐怖黑舌頭。

  依蘭嚇到炸毛。

  這是什麼鬼東西!

  大陸生物通史上面,可從來沒有記載這樣的玩意!

  依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她知道,獸類狹路相逢時,最先拼的是氣勢。很多時候,體格更強壯、牙齒更鋒利的獵犬會被那些為了護崽而氣場全開的普通母狗嚇退。

  就是輸在氣勢上。

  想要贏了氣勢,就得……一往無前!

  她鼓足了勁兒,一對小黑眼睛兇狠無比地盯著眼前的嬰怪。

  她的絨毛炸成海膽,尾巴直通通地豎著,應該是很有威懾力的……吧?!

  嬰怪呲了呲牙,試探著,緩緩爬向依蘭。

  依蘭感覺到自己的體積縮小了好多——嚇的。

  這個東西實在是太可怕了,它看起來就像一個青黑的破布娃娃。但是,但是,它臉上的表情卻陰森詭異極了,隨著它的靠近,一陣令人作嘔的冰冷的腐屍臭味直直撲到了依蘭身上。

  它真的好可怕啊。

  依蘭很想大哭一場。

  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為什麼要遭遇這樣的事情!

  她快要崩潰了!

  不、不行,絕對不可以。

  恐懼、崩潰、逃跑,必將把人徹底拉進萬劫不復的地獄。

  依蘭逼著自己睜大眼睛,緊緊盯住嬰怪。

  它呲起了獠牙。

  依蘭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麼,否則這嬰怪就要撲上來了。

  眼見嬰怪越爬越近,依蘭模仿著在大陸生物通史上面看到過的兇殘雙帆龍,炸起了眼睛後方的兩溜毛毛,憋足了力氣,對著嬰怪發出了奶聲奶氣的恐怖咆哮——

  「呀啊啊啊啊!!!」

  嬰怪被她震得倒爬了一步。

  依蘭剛鬆了半口氣,就看見嬰怪四肢一屈,原地起跳,張著流出黑色口涎的大嘴,向著她撲咬過來。

  狗屁的氣勢威懾!有個屁用!

  幸好依蘭早有準備。

  她用尾巴重重擊打地面,蹦向後方。

  「懟……」

  嬰怪一擊落空,猛地揚起腦袋尋找依蘭的身影。

  依蘭小線球用自己的尾巴勾住了洞頂一根半腐爛的根鬚,把自己吊在了半空。

  嬰怪眯了眯赤紅的眼睛,沖著她呲牙。

  它的牙縫裡全是鼠血,甚至還黏著好幾縷鼠毛。

  依蘭一丁點兒都不想和那隻倒黴的老鼠葬身在一起。

  這怪物沒長翅膀,應該不會飛吧?一定不會飛吧!

  嬰怪動了。

  它不會飛,但它的利爪可以輕易地摳進泥壁裡面。

  它順著牆壁噌噌往上爬,就像一隻靈活的壁虎。

  很快就倒爬到了洞頂。

  依蘭:「……」

  她學著猿猴的樣子,用尾巴重重一甩,把身體蕩了出去。

  「啪——」濺起好幾尺高的黑水。

  依蘭不敢細想這水質的成分,一對小黑眼睛在球體上轉來轉去,躲避飛濺的髒水的同時,緊緊盯住身後窮追不捨的嬰怪。

  它的速度非常快,幸好依蘭小線團彈跳力驚人,體型小,行動又靈活,飛速穿梭在一堆堆枯樹根中間,嬰怪怎麼也追不上。

  轉過一道曲折的彎道之後,眼前豁然開朗。

  地下洞穴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廳堂。

  雖然已經被糾結扭曲的腐敗根鬚占了大半空間,卻還是隱約能看見泥壁上曾經紋繪過的濃重油彩圖案。

  奇怪的線條,全貌已不可知。

  在這個只有青黑和泥褐色的洞穴中,這樣一個空間帶來的衝擊力可謂震撼。

  大廳中只有一樣東西。

  一口青色的石棺。

  它非常大。躺三個人都不會擁擠。

  依蘭愣了下,差點兒被嬰怪咬住尾巴。

  她急急往前一蹦,也顧不上尊重不尊重死者,『懟』一下彈到了石棺的棺蓋上。

  石棺上雕滿了繁雜古老的紋路,棺蓋傳來的迴響是比想像之中更輕更脆一些,看來棺蓋並不厚。

  莫非……這是惡魔的床鋪嗎?

  她瞄了瞄追進大廳的嬰怪,心中有了一個好點子。

  既然昨夜惡魔霸佔過她的公主床,那她今天也用一用他的床鋪,互不相欠。

  依蘭不再瞎躥。

  她圍著這具石棺,和嬰怪周旋。

  追逐了一路,她對嬰怪的速度和力量已經心中有數,她故意誘著它,讓它一次又一次撲撞在棺蓋上。

  很快就如她所願,把棺蓋推開了一道半尺來長的口子。

  「懟!」

  小線團蹦到棺蓋上,炸著毛,沖石棺下方的嬰怪挑釁地勾了勾尾巴。

  「來呀小矮子!」

  嬰怪原地躍起。

  依蘭毛線團小心地調整角度,緩緩後撤。

  就在這嬰怪的血盆大口即將叼到她時,她用尾巴勾住棺蓋邊緣猛地一扯,把身體拽向一邊。

  嬰怪一擊落空,在半空沒辦法借力轉身,『噗』一下,順著棺蓋的半尺空隙摔進了石棺裡面。

  依蘭毛線團眼疾手快,身體用力一彈,撞在棺蓋邊緣。

  「砰!」

  棺蓋合上了。

  她跳到石棺上鎮壓嬰怪,順便像一個海膽女王一樣,傲然環視自己的『領地』。

  心中的驕傲一串串往上冒泡。

  她,依蘭‧林恩,獨立解決了一隻可怕的怪物!

  真像個女騎士!

  還沒得意幾下,棺蓋底下就傳來了淩亂瘋狂的撞擊力道。

  唔……話說太早了,還沒解決。

  依蘭面無表情,把自己拉成長長一條,勾住左右兩邊棺體上的石雕,把自己當成一條繩子,綁住了石棺。

  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惡魔自己來處理吧。

  很快,依蘭意識到哪裡有點不對勁。

  嬰怪的叫聲好像太淒慘了一點。

  透過石棺和棺蓋之間的細微縫隙,聲音傳出來變得飄飄忽忽,更是陰森恐怖。

  好像還伴著……咀嚼撕咬聲。

  依蘭小條條渾身發麻。

  她……可能誤會了什麼。也許這口棺材不是惡魔的床鋪,而是屬於另外一個……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傢伙。

  石棺裡面的動靜很快就消失了。

  依蘭豎起的絨毛都嚇得平平貼在身上,她慎之又慎、輕而又輕地把身體縮成了球球,尾巴拖在身後,隆起、放平、隆起、放平,拱著自己游向遠處,離開可怕的有主棺材。

  「嘎——吱——」

  寂靜空曠的泥壁殿堂中,推開棺蓋的聲音刺激得靈魂冒煙。

  依蘭緩緩把一對黑眼珠轉向身後,尾巴繼續推著身體向前遊。

  只見一隻乾枯發黑的手從石棺裡伸了出來,扒住棺壁,想往外爬。

  依蘭很沒出息地徹底慫了。

  她甩著尾巴,鉚足了勁兒向著通道蹦去。

  「懟懟懟懟懟……」

  也顧不上會不會引出更多的嬰怪了,石棺中的東西,明顯比嬰怪可怕一百倍!

  依蘭毛線球埋頭向前衝,把自己衝成了一個橢圓。

  蹦了很長很長一段路,轉過一個拐角之後,依蘭驚呆了!

  她發現,自己又一次回到了石棺大廳。

  棺蓋掀到了一旁。

  依蘭小心謹慎地匍匐前進,來到距離石棺十來尺的地方,她輕輕地彈跳起來,偷偷瞅了瞅石棺內部。

  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依蘭:「!!!」

  它去哪裡了!

  忽然,一股冰冷的危機感籠罩下來,依蘭身體一麻,想也沒想直接就地滾開。

  「吼——」

  伴著一聲低沉的咆哮,可怕的黴味和腐屍味撲向依蘭,把她掀得翻了好幾個跟頭。

  扭頭一看,看到一具頭上戴著金冠的腐屍!

  它是從大廳頂部跳下來的,震得地面抖了好幾下。

  依蘭的小黑眼睛瞪得長長的,心中驚恐不已——在自己蹦來蹦去的時候,這個傢伙難道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吊在上方看著自己?

  嗚嗚嗚嗚太可怕了!

  金冠腐屍行動比嬰怪更加靈敏,依蘭毛線球哀嚎著,繼續開始逃命之旅。

  「錚——」

  它掏出了一把長劍,追在依蘭身後左右劈砍。黴濕刺鼻的泥土飛濺起來,大段小段的植物根鬚被砍斷,在通道中飛來飛去。

  依蘭:「嗚嗚嗚媽媽……」

  她努力扯著身子往前逃,圓形扯成了橢圓,又扯成了條條。

  金冠腐屍窮追不捨,路上時不時跳出幾隻嬰怪,都被它隨手抓住,塞進嘴裡『嘎吱嘎吱』嚼碎。

  黑色的汙血順著它的下巴淌滿了半個身體,更嚇人了!

  惡魔的後花園好恐怖!

  依蘭拼命地逃,眼見金冠腐屍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依蘭驚慌地拼命眨著眼睛,在模糊的視野中,熟悉的三角形木屋頂搖搖晃晃地穩定下來。

  玻璃窗透進來的陽光裡,細小的塵埃在跳清晨之舞。

  她躺在公主床正中。

  換回來了!

  天黑交換,天亮復原。

  依蘭癱了好一會兒,劇烈的心跳才平息下來。

  鼻尖彷彿還繚繞著黴臭和腐屍的冰冷味道。

  真是驚魂一夜。

  依蘭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

  閣樓溫度忽然降了下來,晨光彷彿也畏懼惡魔的力量,屋內光線變暗,像是透過一層黑色的寒冰。

  身穿斗篷的絕美惡魔現出了形狀,居高臨下注視著她。

  驚恐過度的依蘭已經感覺不到害怕了,她有氣無力地對他提要求:「從今天開始,六點之前,你必須解決手頭所有事情,來到我的身邊。聽見了沒有?」

  她這會兒是真的有恃無恐或者說破罐子破摔了。

  很明顯,他和她已經綁在了一條船上,她要是死了,他也別想獨活!

  他微眯著深邃黑暗的眼眸:「你在命令我?膽子可真大啊……不,不對——卑鄙又可憐的人類,你是被一隻小小的行屍嚇破了膽子?!」

  他回歸的時候,那隻頭戴金冠的行屍正在張牙舞爪地衝過來。

  他有一點驚愕,看了它一眼。

  行屍根本承受不住神明的惡意,那一眼的威壓,瞬間令它爆成了一灘污水。

  他嘲諷地輕笑出聲,似乎感到不可思議,俯身盯著她:「你居然被那樣一個東西追了一夜?」

  依蘭完全不想解釋。

  她頹喪地望著他,想起了心中最記掛的那件事情:「你和維納爾怎麼樣了?沒發生什麼不愉快吧?」

  惡魔完美迷人的唇角緩緩勾起,似乎在回味昨日和小公爵的談話:「哦。沒有。」

  依蘭剛鬆了半口氣,還沒來得及拍拍胸脯,就聽他漫不經心地續道:「他說,願意把身體和靈魂交給我。世風日下,像這樣有覺悟、有奉獻精神的年輕人已經不多見了呢。」

  依蘭:「……」

  身、身體,靈、靈魂,交、交給……

  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惡魔,那是求歡的葷話。

  依蘭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惡魔把維納爾的求歡,理解成了……獻祭?

  她呆滯地盯著面前完美漂亮的惡魔,生無可戀地問他:「你沒有答應維納爾吧?」

  「為什麼不答應?」他傲慢地睨著她。

  「所以你答應了?」依蘭萬念俱灰。

  「嗯。」惡魔眯了眯眼睛,看起來有一點迷惑不解,「獻祭身體和靈魂,為什麼還要挑日期和時間?他想要儀式感嗎?他選擇了週末夜晚,我告訴他只能白天,他看起來十分驚愕。」

  依蘭幽怨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蛋。

  天哪。

  她難以想像,那是多麼羞恥的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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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7 20:37: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故地重遊

  這是一間圓頂的巨型臥房,主裝飾都是白金,在門、窗和古樸的青琉璃紋案框架邊上,則低調地鑲嵌著一圈圈黃金。恰到好處,絲毫沒有浮誇的感覺。

  房間正中垂下一盞白金打造的枝形吊燈,原本裝著蠟燭的地方,都換成了細碎的龍晶。

  霍華德家雖然是源遠流長的老牌貴族,但並不守舊,相反,在品味上會特意貼近新興貴族,十分平易近人。

  維納爾在雕滿了鬱金香紋飾的白金大床上睜開了眼睛。

  他正要起身,感覺到絲綢睡褲很不對勁地黏在身上。

  「嘖。」

  他剛才夢見了一個女孩。

  維納爾眨了眨蔚藍的眼睛,想起了昨日和依蘭在馬車上談話的那一幕。

  她倒是比他想像中要熱烈大膽一萬倍。可見,什麼清高單純都是裝出來的,一旦有了向上的機會,每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化身為吸血的藤蔓,纏住觸手可及的大樹。

  在他說出「我想把身體和靈魂,都交給你」這句話之後,她居然沒有表現出害羞或者抗拒,而是了然地笑了起來。

  笑著說,好啊。

  答應得那麼輕易,樣子都不裝一裝。

  是生怕他反悔吧?

  他當時沒有表現出一絲鄙夷,繼續平靜地和她定下週末之約。

  她竟要求白天。

  維納爾深感震驚。貴族們的私生活雖然混亂,但很少有人在大白天做那種事情。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一心念書的書呆子,居然藏著那麼狂野的一顆放蕩之心。

  不過,白天黑夜都無關緊要,他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黑髮情婦而已。

  維納爾並沒有把太多心思放在這件事情上,沒想到的是,入睡之後他竟做了那樣一個夢,以致毀掉了一條絲綢睡褲。

  他夢見,敞亮的天光下,翻滾的年輕身軀壓平了花園中的鬱金香,周圍還有來來往往的僕人。

  真是又羞恥又刺激。

  被他摟在懷裡的女孩有一頭烏黑的長髮,面容模糊。

  也說不清像不像依蘭,但這個夢,她一定是始作俑者。

  依蘭‧林恩……

  維納爾不帶情緒地笑了笑,在女僕的幫助下,換掉了身上的衣物。

  空氣中的味道熏紅了年輕女僕的耳朵,她們捧著絲綢睡褲飛快地逃走,就像捧走的是小公爵的心。

  *

  依蘭被妮可念叨了十幾分鐘。

  昨天小公爵送她回來,妮可和老林恩當然會知道。

  老林恩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因為在他心中,霍華德大公是一位非常值得敬重愛戴的軍事首領,他的孩子自然也和他本人一樣正直,值得信賴。

  妮可很討厭丈夫對大公的盲目崇拜。她敵視一切貴族,認為他們是萬惡之源,沒一個好東西。

  而且昨天『依蘭』被小公爵送回來之後,態度也非常不端正。她把妮可的絮叨當成放屁,還扔了乾麵包,大言不慚地提要求,說要吃土豆泥。

  氣得妮可七竅生煙,大半宿沒睡好,決定在依蘭吃早餐的時候對她進行轟炸式教育。

  「是不是又忘了瑪蓮和拉爾沙的事情?」妮可叉著腰,佈滿繭子的手指一下一下戳在依蘭的後腦殼上,「該嫁人的時候不正經嫁人,偏要給貴族當情婦,等到人老珠黃時,像老鼠一樣灰溜溜被趕回貧民窟!連個金幣都撈不著!誰也不會娶她們!你等著瞧吧,將來她們老了,比現在還要可憐一百倍!」

  「你是想走那樣的老路嗎?明知道是火坑還要往裡面跳?!」

  「銀幣的角角都還沒摸著,你就瞧不上乾麵包了?咬一口就扔?你是被人家幾句甜言蜜語就哄丟了腦子嗎?啊?」

  想起昨天的事情妮可就來氣。

  可憐的依蘭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只能默默替惡魔又背上一個黑鍋。

  她用最快速度啃完乾麵包,逃出家門。

  噎了個半死。

  這混亂的生活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啊……

  鬱金香馬車停在街道另一側。

  小公爵眼波溫柔,抬起戴著白色絲綢手套的右手,向依蘭打招呼。

  「早安,我的女孩。」清澈的男聲,氣質優雅,像個王子。

  依蘭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妮可抱著一根雞毛撣子,似笑非笑地倚著門框,眼神充滿殺氣。

  依蘭:「嗚嗚……」

  眼皮一抬,瞄向自己的閣樓小窗。

  窗後似乎有個黑色的影子。

  『都是他的錯!』

  依蘭扁著嘴,頹喪地轉回頭,走向維納爾。

  「維納爾……」她攤著手,艱難地解釋說,「昨天的事情,其實是個誤會。」

  小公爵笑得清朗:「不,愛情裡,沒有誤會。」

  他想,是因為昨天答應得太快,回家想想不妥,又要開始欲擒故縱嗎?

  他的心中如明鏡般亮堂,卻不揭穿她。

  「我,其實……」她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解釋。

  「嗯哼?」小公爵很有耐心地凝視著她。

  清晨的陽光下,少女的皮膚白得透明,散發出近乎神聖的光澤。黑髮如藻,黑與白的極致碰撞,讓她美得攝人心魄。

  她是這麼鮮活濃烈。不像血脈高貴的貴族們,膚色與髮色色調極相近,像一灘糊在一起的淺色油彩。

  他的咽喉忽然發乾,不自覺地想起了昨夜的美夢。

  如果是面前這張臉……真是叫人血脈僨張。

  他垂眸斂下了情緒。

  依蘭把心一橫:「維納爾,請你忘記昨天的事情!反正,週末我是不會和你約會的。」

  「要換成今天?」他的聲音裡染上了暗啞。

  依蘭:「……哪一天都不行。我不做情婦,永遠不。」

  「啊,」維納爾恍然,「依蘭‧林恩,你想和我結婚?那不可能,我的家族不會允許。但我可以答應你,情人只有你一個。」

  「……」

  依蘭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自從遇到那個惡魔開始,一切就亂套了。

  「我不想和你結婚,也不想做你的情人,維納爾,我們只是普通的同學關係。」依蘭覺得自己很像那些拎上褲子就不認人的負心漢。

  他盯著她,藍眸中隱有暗火。

  「不要欲擒故縱,依蘭‧林恩,霍華德家不吃這一套。」他微微向後仰起身體,目光睥睨。

  「隨便你怎麼想,我意已決,抱歉。」依蘭撒腿跑了。

  再不走就要遲到。

  維納爾有馬車,她可只有兩條腿。

  跑出一陣,她放慢了步子,調整著呼吸向前走。

  鬱金香大馬車追了上來,心情很不好的小公爵端坐在馬車裡,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微闔著雙眼,面色疏離平靜。

  就像完全不認識一樣,馬車毫不留情地越過依蘭,將她遠遠拋在了巷道裡。

  「呼……」依蘭心想,倒是比預料之中更好解決一點。

  旋即自嘲地笑了笑。

  維納爾是什麼人,只要他願意勾勾手指,撲到他身上的少女可以把他活活壓成一灘薄薄的肉餅。

  他怎麼可能對一個平民姑娘死纏爛打?

  除非丘比特的愛神之箭射傻了他的腦子。

  等等。

  依蘭偏著頭,沉思起來——剛剛是不是想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唔……一灘薄薄的肉餅。

  肉餅……

  肉……

  好想吃肉。

  依蘭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嘗過油星味了。

  她舔了舔唇,努力把肉餅逐出腦海。

  想屁吃呢。

  肉,不是剛剛被自己拒絕了嗎?

  要是答應了維納爾,也許今天的晚餐就可以吃到煎得又酥又嫩的頂極牛排,還有傳說中一咬就爆出鮮汁的皇家魚子蛋……

  依蘭打了兩個哆嗦。

  「不,我不想吃肉,我只想啃元素魔法方程。」她努力欺騙自己。

  今天是禮拜五。

  壓軸的正是令全體學生恐懼顫抖的元素魔法課。

  *

  今天,莎麗和保羅還是沒來上課。

  依蘭聽到了關於他們的消息。

  原來保羅前天晚上被一輛飛馳的馬車撞倒了,生命垂危。坎貝爾伯爵擔心這是針對家族的刺殺,在事情查清楚之前,禁止所有子女出門。

  依蘭有些心驚和難過。

  保羅說,他去赴一個豐滿美人的約會。那時候他神采飛揚,一頭紅髮像是燃燒的火焰。

  沒想到竟然出事了。

  世事真是難料。

  元素魔法導師詹姆士帶來了另一個消息。

  在首都東南五十公里外的暮日森林中,發現了一塊光明聖戰期間留存下來的元素魔法石碑。

  首都沒有魔法師坐鎮,國王下令,讓艾維學院最傑出的元素魔法導師詹姆士前往暮日森林,譯抄石碑上的內容。

  詹姆士申請帶上兩個最優秀的學生,幫助他一起抄錄,院長已經答應了。

  依蘭和維納爾。

  禿頭詹姆士笑容燦爛:「皇家騎士團隨行護送,周日連夜趕回來,放心,絕對不會耽誤你們週一的課程!」

  依蘭下意識就拒絕:「導師對不起,我不……」

  詹姆士摸著自己智慧的腦殼:「每人補助五十枚銀幣。」

  五!十!枚!銀!幣!

  妮可辛勤工作,每天只能得到十八到二十枚銅幣。一枚銀幣的價值相當於一百枚銅幣,所以,出差一趟,能賺到妮可將近一年的收入!

  依蘭話到嘴邊轉了個彎:「……我不敢保證自己能派上用場。」

  「噢,不用謙虛,你是我這些年教過的學生中,最有天賦也最勤奮的那一個!」詹姆士導師的面孔散發出金錢的光輝,「今晚七點出發,馬車會上門接你們。維納爾,這回可要委屈你乘坐沒有白銀車軸的簡陋馬車嘍!」

  「我的榮幸。」維納爾站起來躬身行禮。

  他似乎望了依蘭一眼。

  不過依蘭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身上,她垂下眼睛,琢磨著怎樣說服惡魔,讓他配合她賺到這筆鉅款。

  *

  依蘭在餐桌上把這件事告訴了妮可和老林恩。

  「什麼?和那個男的一起,在外面度過三個夜晚?」妮可差點掀了飯桌。

  依蘭直擊重點:「還有詹姆士導師,以及五十枚銀幣。」

  妮可偃旗息鼓:「噢……那倒也不是不行。」

  解決了父母,依蘭爬上閣樓,收拾行李,等待天黑。

  之前已有兩次天亮復原的經歷,以及一次天黑交換的經歷。所以她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把握,確定天黑時他們還會再次交換。

  她知道惡魔也是這麼想的。

  因為剛過六點,他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她的房間。他看起來已經有點適應她的閣樓小房間了,一出現,就很自然地坐在了公主床的邊緣。

  「我得出門三天,賺錢。」依蘭友好地和他商量,「不要露餡,天黑就睡覺,麻煩你了。」

  「我可以得到什麼?」他問。

  依蘭:「……土豆泥?」

  「呵。」

  最後一縷夕陽就要消失。

  他眯著眼:「去什麼地方?」

  依蘭往革包裡塞了兩套衣服:「暮日森林。那裡出土了一塊魔法石碑。」

  他明顯愣了下,然後勾著唇角,笑得惡意滿滿:「這麼迫不及待想要故地重遊?」

  「什麼?」依蘭睜大眼睛,「難道是昨晚那個危險的墓坑……」

  「聰明。」斗篷陰影下,露出了絕美的惡魔微笑,「不如打個賭,猜猜我這一趟,可以收割多少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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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7 20:37: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神的祭品

  晚七點。

  忐忑不安的依蘭毛線球把自己窩在革包裡,只探出兩隻眼睛。

  艾維學院公派的馬車是黑篷四輪車,設有矮床,白天把半邊床板往上一翻,就能變成帶靠背的長沙發,非常實用。

  二十來位皇家騎士拱衛著三駕馬車。

  騎士們身披金甲,腰挎黑鐵巨劍,騎著高頭大白馬,非常氣派給人十足安全感。

  不過依蘭並不樂觀。

  嬰怪、行屍,天知道那裡還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說不定還有瘟疫……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她只能把身體團在革包的衣物裡面,探出眼睛,無聲地和父母道別。

  妮可和老林恩既驕傲又憂心,站在門口,目送『依蘭』走向車隊。

  詹姆士導師的光頭在龍晶燈下熠熠生輝。

  他披著象徵智慧的魔法師長袍,笑起來滿臉溝壑:「小依蘭!好好睡一覺,淩晨四五點抵達暮日森林,直接開始幹活!」

  坐在第二駕馬車裡的小公爵維納爾撥開木格窗,溫和疏離地沖著『依蘭』微微點頭打招呼。

  惡魔誰都沒理,面無表情地走上最後一駕馬車。

  車門一鎖,依蘭毛線球蹦了出來。

  「得提醒大家,墓道裡非常危險。」她在桌台和床鋪之間反復橫跳。

  他皺著眉,不說話。

  依蘭蹦了一會兒發現不對勁:「你怎麼了?我的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他緩緩低頭,盯住小腹,眉毛絞得更緊。

  依蘭毛線球愣了一下,忽然炸毛。

  吃過晚飯就忙著收拾行李,忘了……小解。

  依蘭:「……」

  看起來惡魔並不懂這樣的人間疾苦,他不知道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讓她教他用自己的身體上茅廁?天哪,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怎麼回事?」他冷著嗓子問,「你有病?」

  「……」

  依蘭憋了一會兒,悶悶說:「忍耐,千萬忍耐,睡著了就會好。」

  「是嗎?」他眯起眼睛。

  依蘭再一次發現,自己長得真是非常漂亮。被他佔據的時候,神色帶著一點陰鬱,整個人美得銳利危險。這樣盯著她,她的心跳居然有點快。

  真是自戀啊。

  她硬著頭皮哄騙他:「是的。不舒服就趕快睡覺吧。人類就是這樣,難受的時候就該睡覺,否則為什麼病人都要躺在床上?」

  他被成功說服。

  她把他騙上了床,自己悄悄從木格窗爬了出去,蹲在馬車頂的龍晶燈旁邊,把尾巴圈在青銅燈柱上,藏在燈下陰影裡看風景。

  這是依蘭十五年以來走過最遠的路,她好奇又珍惜地環視著周圍,看著車隊從細高的白色楓林穿過,翻過一座又一座小矮丘。

  夜路難行,馬車時速只能達到六公里左右,搖搖晃晃地前行,看著一成不變的景象,依蘭不知不覺睡著了。

  車隊停下來時,圍著龍晶燈繞來繞去的毛線球差點兒被慣性甩下了車廂。

  『到了?!』

  身披黑袍的詹姆士導師跳下車。

  他看起來休息得很好,神采奕奕,大力用指節叩響維納爾和依蘭的車窗。

  「孩子們,幹活了!」

  『依蘭』鐵青著臉走下車,目光冷酷地轉了一圈,盯住掛在龍晶燈上的毛線球。

  依蘭趕緊順著車廂偷偷爬下去,把身體藏到他的口袋裡。

  趁著左右沒人,她假惺惺、細聲細氣地問他:「好一點沒有?」

  能好才怪了。

  他盯著陸續走進路邊樹林裡方便的騎士們,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把一隻手伸進口袋,捏住依蘭毛線球,無聲地發洩心頭抑鬱。

  就算猜到了又能怎麼樣?身為先天神祇,難道讓他像這些低劣的種族一樣,做那種事情嗎?

  絕無可能。

  *

  車隊直接抵達了石碑所在。它半埋在土裡,出土的那一半石碑上刻滿了玄奧複雜的方程式。

  詹姆士興奮地張著雙臂撲上前去:「噢!多麼絕美的元素魔法方程!孩子們,快,快來領略魔法之美!」

  維納爾:「……」

  他下意識地偏頭望向依蘭,會心一笑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依蘭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睫毛的陰影籠著慘白的小臉,看起來過分可憐。

  維納爾垂了垂眸,決定容忍她早上的出爾反爾。

  他走到她的面前,溫柔問候:「哪裡不舒服?需要幫忙嗎?」

  惡魔慢吞吞抬起眼皮,神情冰冷,玫瑰般的嘴唇一碰:「滾。」

  聲線略啞,狂野魅人。

  維納爾頭皮發麻,好一陣回不過神。

  「嘿——咻——嘿——咻——」

  前方,詹姆士正在指揮騎士們用套索扣住石碑,將它從土裡徹底拖出來。

  依蘭毛線球十分不好意思地用尾巴沖可憐的小公爵作了作揖,然後擔憂地望著石碑。

  隨著埋在泥裡的那一半石材緩緩暴露到空氣中,她已經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黴濕伴著腐臭。

  這下面,一定就是那個通道。

  石碑不會就是墓穴之門吧?

  「嘿——起!」

  嘩啦啦一陣土石聲傳來,巨大的石碑被拖出來,平置在滿地落葉中。

  它太大了,厚度足有一尺,八尺長,四尺寬,等到研究完畢,再由附近的駐軍用木拖車將它拖到皇家博物館珍藏。

  石碑出土之後,泥土和碎石不斷地向著地底滾落,久久不息。

  「下面有東西!」一個騎士高聲喊道。

  隨著滾向地底的泥塊越來越多,露出了斜向下方的黝黑通道。

  騎士們鏗鏘出劍,緊張地盯住洞口,滿懷戒備。

  維納爾也拔出了佩劍。

  他的劍是一柄薄劍,劍柄上雕刻著華美的鬱金香,劍刃觸到空氣,繚繞著細微的『嚶嚶』聲,輕輕一晃,白亮的殘影會在原地停留小小一會兒。

  是經過金系元素魔法加持的魔法寶劍。

  這樣的劍,萬金難求。

  霍華德家的底蘊和富貴可見一斑。

  他憋了一肚子火。

  昨日被依蘭那樣戲耍,他已是一忍再忍。剛才好意關心她,卻換回一個『滾』。

  貴族的高傲和男人的自尊,一起被她踐踏。

  她怎麼敢!

  要不是因為需要一個黑髮情人的話,他怎麼可能看得上她?

  她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個有陽光和鬱金香的夢再一次浮上心頭,他心煩意亂,意氣難平。

  這樣放棄,太不甘心。

  小公爵不得不承認,這個平民女孩的欲擒故縱之計成功了。他的心裡,已有了她的一席之地,不過,也僅限於此。

  現在,該讓自己展示魅力來俘獲她了。

  維納爾握著劍,帶頭走向黝黑的通道。

  「你們退開。」他的聲音高貴冷酷。

  騎士們下意識地服從命令,略退半步,看著維納爾走到通道面前。

  「燈給我。」他沒回頭,只把左手伸向身後。

  一名騎士急急遞上了龍晶燈。

  此刻的小公爵,真像一位英雄。

  維納爾手一揚,把龍晶燈甩下了通道。

  依蘭小毛團把兩隻黑眼睛瞪出了口袋,心中暗暗盤算著,回頭一定要找機會撿走那盞燈,它值幾十銀幣啊!反正,它就落在洞口……

  毛線球上,兩隻黑眼睛滴溜溜地打轉。

  龍晶燈照亮了下方的泥窟。

  維納爾居高臨下,草草看了一眼:「噢,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坑洞罷了。」

  眾人齊刷刷地舒了一口氣。

  依蘭毛線球用尾巴隔著布料戳了戳惡魔,示意他開口提醒一句,這不是坑洞而是一條通道。

  「好了,辦正事。」維納爾收起了寶劍,非常隨和地開了個玩笑,「應該沒有哪位騎士尿了褲子吧?」

  他知道自己的表現無可挑剔。勇敢不懼,天生的領袖和王者。

  騎士們的目光比原先更加敬畏。

  誰也沒想到的是,就在維納爾的魔法長劍剛剛收起的時候,伴著一陣腥臭的腐爛味道,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刷』一下就從地底撲了上來。

  在龍晶燈的照耀下,眾人看清了它的模樣。

  形狀像個嬰孩,青黑的膚色,擁有利爪獠牙和一雙通紅的眼睛,看上一眼,就叫人心驚膽戰,頭皮發麻。

  「這、這是……」

  嬰怪雙眼一轉,盯住距離最近的維納爾,像一道黑色閃電一樣,直直飛撲向他。

  他那一身白,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維納爾反應還算迅捷,他來不及再抽劍,就把劍連著劍鞘橫了起來,匆匆攔向嬰怪。

  劍鞘抵住了嬰怪的前胸,維納爾被衝撞的力道推得重重退了兩步,險險沒有倒跌在地上。

  還沒來得及做下一個動作,只見這嬰怪把嘴巴一張,口中吐出一條帶著倒刺的黑色舌頭,像利劍一樣,直直刺向維納爾的臉。

  他的雙手都握在劍鞘上,抵抗推拒嬰怪已讓他傾盡全力,根本沒有多餘的能力自救。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騎士們舉劍來救,已然太遲。

  維納爾的藍眸中盛滿了絕望。正當他以為自己要喪命時,耳旁刮過一陣風,伴著「錚」一聲劍鳴,一把騎士劍攜著寒風挑過來,刺穿嬰怪的黑舌,釘進後腦,一擊絕殺。

  殘影猶在,纖細的少女俐落至極,奪劍出劍一氣呵成。

  動作行雲流水又漫不經心。

  是最冷酷的、獵手的姿態。

  驚魂未定的維納爾呆呆地偏頭望向救了他性命的黑髮少女。

  只見她單手舉劍,飛揚的髮絲正在緩緩落回肩後,她眉眼冷淡,唇角挑著一抹不屑。

  擊殺了嬰怪,她把騎士劍拋還給站在一邊發呆的騎士,然後沖著愣神的維納爾傲慢地揚了揚下頜,涼薄偏頭,輕聲耳語,「你屬於我。」

  最低等的劣魔也想染指神明的祭品?

  呵。

  -------------------------------------

  黑暗神:我秀不秀?

  依蘭:秀你一臉爛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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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7 20:38: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元素魔法

  「哇歐——」

  騎士們震驚地望著這個小個子黑髮女孩。

  誰也沒看清她的動作。

  當他們回過神時,她已經刺死嬰怪,救了小公爵一命,然後面無表情地把手中的劍拋還給它的主人。

  真酷!

  第一線天光灑入暮日森林。

  口袋裡的真‧依蘭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

  交換!

  依蘭回到了自己的軀體,接手惡魔留下的攤子。

  一陣恐怖的酸麻從右臂傳來,肩部至虎口都在突突地跳動,整條胳膊裡面像是灌滿了燒紅的鐵水,火辣辣地鈍痛——他剛才的動作,遠遠超過了她身體的負荷。

  她的腦子裡仍然回蕩著惡魔與維納爾的耳語。

  『你屬於我……』

  她一點兒都不願意去想,維納爾此刻是什麼心情。

  她剛穩住神,忽見騎士們手中的長劍上爆發出一道道燦爛的神光,直直向她疾射過來!

  依蘭驚得屏住了呼吸,下意識地微屈膝蓋。

  正要抱頭,卻見神光並沒有襲擊她,而是從她頭頂上方飛過,落向她身後的空中。

  轉頭一看,那裡有一片微黑的冰冷薄霧,正在飛速消散。

  「天哪!這裡存在著黑暗力量!」

  「聖光在上!請女神賜我力量,消滅一切邪惡!」

  騎士們個個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

  依蘭的心臟猛然一跳。

  回歸本體的惡魔,能夠被光明之力偵測到!

  她緊張地盯著半空。

  神光的攻擊落空了。惡魔已經離開,神光一無所獲,消失在清晨的林間空氣中。

  依蘭偷偷吐出一口長氣。

  誰也沒有懷疑依蘭,因為她剛用聖光加持的寶劍擊殺了一隻邪惡生物。

  「噢天哪,一定是這傢伙的邪惡靈魂!」

  騎士們一擁而上,舉起劍來把嬰怪的屍體剁成了泥。

  依蘭緊繃的頭皮鬆懈下來,心臟落回原處之後,另一件重要的事情立刻席捲她的神經。她的臉色猛然發白,掉過頭,飛一樣衝進馬車。

  「依蘭!」小公爵從呆滯中回過神,邁開長腿追向她。

  篤篤篤……

  他敲擊車廂,聲音急切:「你怎麼了?」

  正在取馬桶的依蘭又羞又怒:「走開!」

  小公爵重重一噎。

  好吧,這是黑髮女孩第二次讓他滾了。

  這一回,他心裡半點火氣也沒有,腦子有些渾噩,耳畔彷彿還殘留著她的聲音——

  『你屬於我。』

  真像傳說中的惡魔耳語啊,勾魂奪魄。

  *

  騎士們很快就發現,石碑下面並不是一個坑洞,而是一條左右都望不到盡頭的通道。

  有舊日的人工痕跡,腐敗根鬚密佈,一片陰暗潮濕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邪惡生物在蠢蠢欲動。

  兩名騎士返回首都報信,其餘騎士們決定守住通道,保衛附近的小鎮居民。

  「為光明女神而戰!」

  「為了光明女神!」

  振奮人心的呼聲飄到馬車裡。

  依蘭解決了心腹大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坐在床沿,感受自己的狀態。

  昨夜惡魔的睡眠質量很差,她現在全身都疼,有點落枕。

  剛才拯救維納爾的那一擊,更是透支了她的全部力量,她覺得右臂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好餓。

  依蘭垂著雙臂,懨懨走下車。

  見她靠近,騎士們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分列兩旁。

  依蘭:「……」

  他們這是打算讓「武藝高強」的她打頭陣,對付嬰怪嗎?

  依蘭轉動求助的視線,尋找詹姆士導師。

  那位狂熱知識分子已經把剛剛的小插曲拋到了腦後,他正在研究石碑,見到依蘭下了車,急急朝她招手:「快,帶著羊皮卷和羽毛筆過來!天哪,這是從未見過的新方程!」

  依蘭正要邁步,一個原本背對她的騎士忽然大步走過來。

  他的身材比別人略高一些,氣勢沉沉,很有壓迫感。

  金色面具之下,碧色眼珠散發出冷冽的光。

  「錚——」

  長劍出鞘,直指依蘭。

  依蘭瞳孔收縮,渾身緊繃!

  怎麼回事,難道被人看出了什麼異常?

  「依蘭‧林恩。十五歲,平民,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軍事訓練。」他嗓音低沉,「絕不可能有那樣的身手。如果你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那我就當你是別國派來的刺客,將你就地處決。」

  碧綠的眼眸中,殺氣貨真價實。

  強烈的危機感讓依蘭後背上的寒毛全部豎了起來。

  面對這樣的利刃和殺意,沒有人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謊,依蘭自然也不行。

  她抿了抿唇,揚起頭,凝視對方的眼睛:「尊敬的騎士大人,我的父親,喬‧林恩,曾是霍華德大公的侍衛,在沒有失去雙腿之前,他是一位非常厲害的劍士。」

  這是事實。

  她的黑眼睛裡氤氳著水汽,自嘲地說:「我父親曾經為了保護大公失去雙腿,他的女兒今日保護了大公之子,難道要失去生命嗎?」

  這也是事實。

  用兩個事實,誤導別人得出一個錯誤的結論——她的劍術習自父親。

  維納爾匆匆趕來,站在依蘭身邊。

  「她說的,千真萬確。」維納爾急促地說道。

  依蘭有些吃驚地發現,在這個戴著金色面具的騎士面前,維納爾是收斂著氣勢的。

  「維納爾,」碧眼騎士緩慢鄭重,「你為她作保?」

  「是的。」維納爾絲毫也沒有猶豫。

  騎士收回了長劍,轉身離開。

  「他是誰?」依蘭疑惑地望著騎士的背影。

  「噓……」維納爾輕輕搖了搖頭。

  這一齣小插曲略微緩和了依蘭和維納爾之間的尷尬。

  依蘭偏頭望了望小公爵,心想,救命之恩換三份牛排,應該不算過分吧?雖然是惡魔出手救人,但消耗的可是她的體力,受損的也是她的肌體。

  彷彿讀到了她的心聲一樣,維納爾低低地開口:「救命之恩我不會忘。你的要求,我會慎重考慮。但是那很困難。」

  「誒?」依蘭愣住。

  她還沒開口呢?

  維納爾大步離開,背影有一絲狼狽。

  這意思是……牛排沒了?

  依蘭萬念俱灰。

  她頹喪地耷拉著眼角,像遊魂一樣晃到了詹姆士導師的身旁。

  這位聰明絕頂的元素魔法導師已經用清潔刷把石碑洗刷得乾乾淨淨,雕在石碑上的方程式對稱漂亮,一眼望去,就像一個繁雜的大圖形。

  依蘭的目光忽然頓住。

  從前看到方程式,總會被那些代表著小數點之後十來位數字的恐怖符號支配,滿腦子裡只有鬼哭狼嚎。但是今天,它們這樣刻在一方古樸的石碑上,讓她下意識地忽略了局部,只看整體。

  這樣看,它真的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導師,」依蘭問道,「我們學的那些方程式,是不是都被謄抄了無數遍?」

  「當然!」詹姆士摸著光滑的禿頂,「羊皮卷只能保存數十年,如今看到的,都是一代一代祖先傳給我們的寶貴財富呢!當然,此刻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幾千年前的原始樣本。噢,據記載,那是元素魔法最為光輝燦爛的時代,最強的魔法師甚至可以凍住大海!」

  依蘭心中暗暗地想,所以現在接觸到的那些方程,都在傳承過程中變形了。

  雖然數字和符號沒變,但明顯丟失了很重要的東西。

  眼前的石碑就不一樣,上面的方程式是一個整體,有一種獨特的韻律。

  依蘭盯著它看,心跳越來越快,身體裡絲絲地躥動著電流,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是什麼呢……

  詹姆士見到自己的學生看著魔法方程看得如癡如醉,臉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為人師者,所求不過如此。

  維納爾想要開口說話,被老學究一把拽到旁邊,禁止他出聲打擾專心致志的依蘭。

  小公爵:「……」忽然之間,好像自己的地位連跌了好幾個大斷崖。

  很久很久很久之後。

  有一名騎士對同伴喊道:「把乾糧給我拋過來!」

  依蘭腦海中猛地閃過一道靈光。

  她睜大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

  「難道有什麼發現嗎?」禿頭導師詹姆士激動不已。

  「乾糧。」依蘭說。

  詹姆士:「……」

  照顧好這兩個孩子是他的職責,他屁顛顛走回自己的馬車,取出三袋乾糧。

  「拋給我。」依蘭喊道。

  詹姆士把乾糧拋成一條弧線。

  依蘭隨手接住了它,黑眼睛裡再次閃起了光。

  老學究詹姆士一看就知道這是智慧的光芒,他拎著法師袍的下擺,蹬蹬跑到了依蘭面前:「怎麼樣?發現了什麼?」

  這位狂熱魔法愛好者並不以向學生求教為恥。他常常說,在魔法領域,每一個人都還是孩子。

  依蘭正要開口答話,忽然目光一呆,舉起手中的乾糧袋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天哪這是牛肉!」她驚呼出聲。

  乾糧居然是牛肉?!

  什麼新發現,什麼元素魔法方程,全部拋於腦後。

  她拆開了布袋的繫繩,摸出一條牛肉乾塞進嘴裡。

  「嗚嗚嗚……嗷嗚!吭哧吭哧!太美味了!」

  詹姆士眼角直抽。

  維納爾彎起食指抵著下唇,微笑著背過身去。他發現,自己的心可惡地再次悸動——她怎麼可以這樣,冷酷和可愛,竟能在同一個人的身上並存嗎?

  啃完一條牛肉乾後,依蘭左右看看,發現沒人注意自己,立刻繫上袋口,悄悄把沒吃完的牛肉乾塞進懷裡。

  熏乾的牛腿肉,實沉又噴香,必須帶回家給妮可老林恩都嘗一嘗!

  吃了肉,該幹活了。

  「咳,咳,詹姆士導師,我的確有所領悟。」依蘭挺起藏了牛肉乾的胸脯,伸出一隻手。

  忽略周圍的一切,忘記魔法有多難,忘記方程式有多複雜,只憑著本能和直覺,感受圖案中整體的、合一的韻律……

  『水。』

  精神力聚焦了一瞬間,然後猛然渙散。

  一顆小得幾乎看不見的水珠出現在依蘭的掌心。

  「噢!」詹姆士震驚地捂住了嘴,眼角飆出淚花,「天哪!孩子你是怎麼做到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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