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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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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花燃] 與黑暗神交換身體後[互穿]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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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11: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記憶封印

  依蘭驚恐地注視著前方。

  她此刻順著臺階旁邊的扶欄,滑到了臺階的腰部。

  黑色黏液在身後翻湧著,像一條黑龍一樣從洞口湧出來,順著臺階追擊下來。

  而底下的臺階末端,居然緩緩地抬了起來,向著她滑落的方向倒捲。

  「什麼啊!」

  斜長的臺階,依蘭難以估量它有多長,只知道站在祭壇上方往下看,廣場上的雪櫻樹只有指甲蓋那麼大。

  這樣龐大的建築物,為什麼會動!

  依蘭都快嚇傻了,她猛地向著臺階外跳了出去。

  只見右手方向的那道長臺階也動了起來,它呼嘯著,整個夾擊過來。

  「啊啊啊啊——」依蘭瞪著小眼睛,召出一陣風,把身體吹到了半空。

  從高處望下去,兩道動起來的臺階就像是章魚的兩根觸手,它們無比龐大,移動時發出恐怖的低沉呼嘯聲。

  積雪全部抖落,露出了竹節狀的本體。

  一級一級臺階,竟然是這隻怪物的肢節軀體!

  「噢!」依蘭小毛線發出了崩潰的驚呼。

  真是一語成讖!

  來之前她說了什麼來著?這些臺階,別是白衣武士扮的吧?

  現在可好,不是武士,而是怪物!

  天哪!她敢摸著良心發誓,今天她真的只是想來偵查一下,而不是和這樣一個怪物戰鬥!

  「嗚嗚嗚……」

  可怕的黑色黏液追在身後,就像一條黑舌頭,翻湧著,扭曲著,不停地向她卷來。兩道龐大的臺階呼嘯著轉動,封堵她的去路。

  她就像在和大山玩捉迷藏!

  身後又傳來了音嘯聲,依蘭百忙之中轉過小眼珠望了一下,全身炸起的絨毛二次炸裂。

  另外兩道臺階已經悄悄直立起來,封住了她的退路!

  上、下、左、右,哪裡都是這隻怪物的軀體!

  依蘭很害怕。這種感覺和那次在海上遭遇克蘇爾特有些相似,不同的是,當時克蘇爾特沒有發現她的藏身之處,只能無差別地在海洋中橫掃。而現在,這個可怕的巨大怪物發現了她,正在瘋狂追擊她。

  四道臺階形狀的觸鬚,以及一條黏液長龍。

  它們移動起來,說是翻江倒海也不為過。

  整個廣場上的積雪被攪得紛紛揚揚,視野中一片白茫茫,濃紅豔綠的肢體帶著音嘯,在風雪中狂舞。

  依蘭小毛線緊緊繃著尾巴,眼睛瞪成了兩條小豎線,在龐大的山體之間瘋狂穿梭躲避。

  忽然,身後有風襲來,身體猛然一緊!

  她全身的絨毛都炸開了。

  「笨東西。」一道低低的、很不耐煩的聲音貼著她響起。

  是他!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了一身白衣武士的裝扮,爬到這怪物臺階上來找她了。

  依蘭驚奇得瞪圓了眼睛,尾巴尖尖呆滯地搖了兩下。

  他單手抓著她,另一隻手抓著臺階邊上的扶欄,從一座山躍向另一座山。

  「臺階是怪物!」依蘭急忙提醒他。

  他像看白癡一樣瞥了她一眼。

  依蘭忽然明白了,是怪物那又怎麼樣,就像屠龍者都要騎在巨龍的脊背上攻擊一樣,這些臺階狀的肢節本身並沒有什麼殺傷力,完全可以踩著它們借力。

  他在一道長肢節上奔跑,另外那一道肢節向他捲過來,他抓著扶欄上下翻飛躲避,很快就把它們纏在了一起。

  兩道捲在一起的肢節臺階瘋狂撕扯。

  黑色黏液緊緊追在身後。

  「給我風。」他重重一蹬,身體從半空撲了下去。

  「風!」依蘭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狂風捲過,趁著兩條觸手般的『臺階』還絞在一起時,輕盈的身軀從龐然大物旁邊飛掠而過,借著風勢,他像一隻鳥兒急速向下滑翔,呼嘯著,翻越了那排鮮紅的雪櫻樹,轟砸在廣場外面民房的房頂上。

  「吼——」

  追擊無望的怪物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咆哮。

  它看起來無法離開原地。

  *

  潛回朝天辮女孩家的後院時,魔神大人的詭異地停在了屋頂。

  依蘭小毛線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能讓他擺出這副嚴肅的表情,一定是很嚴重的事……

  依蘭順著他的視線一望,嘴角猛地抽了好幾下。

  原來朝天辮女孩給自己留了一手——她擁有維納爾的房間鑰匙!

  趁著半夜,朝天辮女孩打開了維納爾的屋門,在爬上床鋪時驚醒了維納爾,小公爵力保貞潔,壯碩女孩仗著身強力壯,把他死死摁在床鋪上,一邊扒他的睡褲,一邊撅著嘴巴去親他。

  依蘭:「……噢,可憐的維納爾。我們要不要幫幫他?」

  「沒事,」魔神壞壞地挑了挑唇角,「反正他什麼也做不了。」

  「嗯?」

  依蘭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噢!天哪!你怎麼會不行!」朝天辮女孩像見了鬼一樣大叫起來。

  惱羞成怒的維納爾一拳把她砸暈了過去,然後恨恨地掰開她的手,把她踹下了床鋪。

  依蘭憂鬱地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原來女孩子也能霸王硬上弓嗎?可是她為什麼說不行?什麼不行?

  「呵。」魔神大人捉著她回到了小矮屋。

  依蘭抖抖毛,把剛剛這一幕逐出腦海。

  「廣場上那個怪物是什麼東西啊?」她問,「他們叫它豐收之靈,這也是一隻領主嗎?」

  他搖了搖頭:「不是。應該是一種被召喚的,特殊的守護神。」

  「那是神?」依蘭皺起了絨毛,「噫……」

  「你以為神是什麼好東西嗎?」他斜眼睨她。

  依蘭趁機拍了個馬屁:「你就是個好東西啊!」

  他:「……」

  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他都分不出來她是罵他還是誇他。

  依蘭偷偷清了清小嗓門:「我好像發現裝你身軀的盒子了,就藏在黏液底下,我本來想要調虎離山,把黏液引走然後潛回去偷它,沒想到那些臺階居然是它的一部分!」

  「去了也沒用。你拿不動。」他非常冷酷地說。

  依蘭:「……」

  的確,她這個毛絨身體就像橡皮糖一樣,如果用尾巴勾住聖金盒子往上爬的話,估計她只能把自己扯成一條直貫上下的細毛線。

  依蘭不甘心地辯解:「……我可以用風!」

  話一出口,她自己也知道不靠譜,蔫蔫地垂下了腦袋。

  聖金盒子非常重,想要用風把它從很深的洞底掀出來,那得召喚龍捲風才行。

  那樣的風她根本無法精準控制,而且用完就力竭了,沒有能力繼續帶著那樣一隻重盒子逃生。

  她煩惱地皺著眼睛:「那些黏液非常厲害,碰到人,馬上就會把人腐蝕得骨頭都不剩,你不能進去。」

  他想了一會兒。

  「總之先對付那個東西。我教你火焰真名。」

  依蘭雙眼一亮:「你覺得那個東西怕火?」

  他無所謂地說:「看著很脆。」

  依蘭:「……」

  脆,這是什麼奇怪的形容。

  他抽出短劍,在地面上刻畫火焰真名。

  依蘭蹲在簡易床鋪的邊緣,忍不住嘀嘀咕咕:「你肯定和一個精通元素真名的人一起戰鬥過!」

  「嗯?」他皺眉看她。

  「難道你覺得,以你這種脾氣會主動去學習元素真名嗎?肯定是見多了,記住了。」

  他不屑地嗤了一聲:「神明過目不忘。」

  「可是你畫得很熟練啊!」依蘭歎息著,慢吞吞地把身體趴成一塊小薄餅。

  尤其是他畫風刃的時候,感覺特別明顯。

  他停頓了一會兒,盯著自己的手看。

  「的確,不同尋常。」

  「可是我忘了。忘了什麼時候畫過這種東西。」

  依蘭猶豫了一會兒,細聲問:「有沒有可能……你不是丟了腦子,而是被封印了記憶?」

  「我怎麼可能容許什麼東西跑到我的神格裡面動手腳。當我死了嗎。」

  他撇撇嘴角,不再多說,刷刷刷就畫好了火焰真名。

  依蘭收攏了心神,專注地盯著地上的圖案。

  不知道為什麼,心思總是有一點飄,還有一點煩躁,半天進不了狀態。

  『那如果……曾經真有一個,讓你願意敞開全部的人呢?』

  她想起了昨天觸碰到的那個『東西』。

  直覺告訴她那是封印。

  會不會是一個記憶封印?幫助他的神格離開七王之墓的封印?正因為忘記了那些深刻的情感,七王的無畏意志才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依蘭慢慢地蜷起了尾巴。

  「如果……」她細細地嘀咕,「如果有必要的話,你會讓我跑到你神格裡面嗎?」

  他怪異地盯了她一會兒,噗哧笑了出來。

  「放你進去又怎麼樣,你能做什麼嗎?」

  「所以你會放我進去對嗎?」

  「嗯。」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發現不太對,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姿態來掩飾,「就像把螞蟻放在掌心一樣。」

  她搖了搖尾巴,垂下眼睛,專注地盯住地上的真名。

  盯了半天一無所獲。他都睏得打了好幾個呵欠。

  「還有,」他懶洋洋地伸出手指,重重點了點她的眼睛上方,「如果真有什麼我自己都無法察覺的鬼封印,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能發現的話,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依蘭呆呆地轉過眼睛。

  「意味著,」他咬著牙根,湊得近了很多,一字一頓,「封印是你下的。」

  依蘭驚恐地睜圓了眼睛。

  他危險地微笑:「如果是那樣,只能證明一件事——你想要消滅我。」

  依蘭嚇得趕緊搖頭:「不不不,我絕對不是壞人!」

  「也許……」他眯著眼睛,湊得更近,「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呢?無意之中做了錯事,你說該死不該死?」

  依蘭小毛線拼命搖頭。

  「我確定那是錯覺!」她梗著小眼睛,「絕對不是什麼鬼封印!」

  他挑挑眉:「那就少在那裡胡思亂想。怎麼,失戀遊戲很有意思嗎?」

  依蘭的小心臟輕輕收縮了一下。

  她嘀嘀咕咕:「可是我覺得我們一點都不像在戀愛。」

  他裝模作樣地盯著她毛絨絨的身體:「誰說不是呢。」

  依蘭開始細細碎碎地想——

  『和其他人相比,我和他之間好像一點兒都不像是愛情。難道這就是妮可常說的湊合過日子嗎?』

  『噢!可不就是湊合著過日子嘛!每天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三句話就炸毛,熟悉彼此的身體沒有任何神秘感可言……這可不就是左手摸右手的那種老夫老妻嗎?』

  『不錯,就是這樣。』

  依蘭找準了定位,幽幽歎了一口少女氣,然後再一次盯住了火焰真名。

  這一回,她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魔神大人饒有興致地挑眉看著屬於他的絨毛東西,他並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已經失去了初戀期和熱戀期,一步到位地變成了『左手摸右手的老夫老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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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11: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史詩夢境

  次日清晨,依蘭被朝天辮女孩誇張的大嗓門吵醒了。

  她做好了和維納爾雙雙被掃地出門的準備,誰知道出門一看,見到朝天辮女孩跟在維納爾的屁股後面,頂著一隻青紫的眼圈,擺出一副諂媚得不得了的表情。

  「納維哥哥,被你打的感覺真是太棒了,再打我一次嘛,來嘛!」

  依蘭:「……」

  維納爾眼角直跳。昨晚這個女人爬到他的床上,對他動手動腳,最後還很紮心地說他不行,他一怒之下打暈了她,誰知道她醒來不但不生氣,反而像個鼻涕蟲一樣更黏他了。

  「納維哥哥,你再打我一下,我帶著你去看王太子大婚啊!我知道怎麼抄近路,能擠到前面去搶金珠子的!」朝天辮女孩拋出了重磅誘餌。

  依蘭立刻就咬鉤了,她非常沒有原則地出賣了維納爾:「快快帶我們去!你家納維哥哥很好說話的。」

  這一趟主要目的是找回魔神的身軀。現在已經找到聖金箱了,只等夜間行動。白天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看看有沒有機會殺掉唐澤飛鳥和那個光明女神的化身。

  朝天辮女孩開開心心地帶著依蘭和維納爾出了門。

  她左躥右躥,穿過幾條夾牆中間的小巷道之後,還真把依蘭和維納爾帶到了大紅地毯的旁邊。這條長達千尺以上的大紅地毯從王宮中鋪到了祭壇,新婚夫婦會順著地毯走一個來回,讓民眾們近距離仰望王族風采。

  地毯左右各站著兩排手執長矛和巨盾的武士,阻絕人群。

  待會兒王太子和太子妃會走過這條紅地毯,到祭壇去參拜豐收之靈。

  『居然沒有改變行程嗎?』依蘭疑惑地想,『昨天發生的事情,難道他們就這麼不以為然?看來那個邪神和北冰王族之間的牽扯比想像中更深啊。』

  在她胡思亂想時,悠揚的樂器聲從遠處飄來。

  人群開始躁動。

  「來了來了!」

  一台由十六名武士扛在肩膀上的黃金大轎緩緩行來,它看起來就像一艘大船,紗帳上面墜滿了耀眼的寶石和珍珠,黃金雕刻的配飾栩栩如生。

  隔著老遠就能看見一對新人高坐在鑲滿了寶石的轎臺上。

  他們穿的是紫色華袍,頭上戴著金冠。

  華貴濃豔複雜的服飾,襯得唐澤飛鳥那張臉更加寡淡無味,而坐在他身邊的西芙雖然板著臉沒什麼精神,卻還是豔光四射,美得像一個金色小太陽。

  哪怕再有心維護自家王太子的民眾,心裡也不禁在想:這兩個人非常不般配。坦利絲王國的公主太漂亮了,王太子他鎮不住,婚姻生活恐怕會出問題。

  民眾其實從來也不看好唐澤飛鳥,和他的兄弟們相比他實在是太不起眼了。每個人都覺得,他最後能登上王太子之位,完全是因為他的兄弟們鬥得太狠了,那一通持續數年的內鬥讓所有王子都元氣大傷,才被這位前期毫不出彩的小王子撿了漏。

  有時候運氣好像真的可以決定一切呢……

  看看這位平平無奇的王子,得到了繼承權,還能抱得美人歸。

  腹誹歸腹誹,王太子大婚,這可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走在喜轎前方的禮官時不時就會揚起一把金豆子,灑向左右的人群。

  陣陣激蕩的歡呼把那一點不和諧的議論聲徹底壓了下去,所有人歡欣雀躍,一邊祝賀王太子大婚,一邊搶那些金豆。

  依蘭悄悄拽了下維納爾的衣袖,叮囑他:「分頭行動,你去搶些金豆子回來,我有事要辦,回頭院子裡見。」

  維納爾:「……」堂堂白銀鬱金香小公爵,擠在這種髒兮兮熱烘烘的人群裡面,搶米粒大小的金豆?!

  依蘭無情地戳他傷疤:「你還想不想贖身了?」

  維納爾:「……」

  擠向人群,搶金豆!

  安排好維納爾之後,依蘭踮著腳在娶親隊伍裡面找了一圈,沒有發現那個聖女的蹤影。

  她不參加唐澤飛鳥的婚禮嗎?

  依蘭一邊琢磨,一邊跟隨著婚轎向祭壇的方向擠過去。

  祭壇廣場上鋪著新雪,四道斜長的臺階穩穩當當地矗立在大地上,覆著薄薄一層雪。沒有親眼見到它們是怎樣舞動過的人,根本無法想像這是怪物肢體的一部分。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它古樸、滄桑,很有歷史厚重感,像一座貨真價實的祭壇。

  依蘭看著唐澤飛鳥把西芙從喜轎上面攙下來,兩個人攜著手,開始攀登長長的臺階。

  祭壇上面,被黏液掀飛的木頂已經被修葺過,恢復了原狀。

  左右兩側有人搖著搖鈴,清脆悅耳的聲音傳出很遠。

  『搖鈴是在告訴邪神——這是自己人。』依蘭輕輕地點著頭,若有所思。

  她擠到了人群的最前方,努力踮著腳,從兩名武士的肩膀中間探出自己的腦袋。

  她要嘗試再一次暗殺唐澤飛鳥,看看這個傢伙是不是真的有不死之身!

  祭壇下的廣場禁止遊客踏足,人們圍在廣場邊上,遙望著祭壇上方的唐澤飛鳥和西芙。距離太遠,看不清他們做了什麼,但是很明顯,西芙和唐澤飛鳥起過一次爭執,她被自己的準丈夫摁著後脖頸,硬生生地壓在雕像面前行完了禮。

  下臺階的時候,西芙的腳步明顯有些不穩,她的眼眶比來時更紅,神色屈辱驚恐。

  唐澤飛鳥鉗住她的手腕,沖著廣場周圍的民眾溫和地笑。

  西芙被迫小步追行在他的身邊,臉色慘白,肩膀收縮著,像一隻落在惡狼手中的可憐的小羊羔。

  這位自小被父母和哥哥們捧在掌心裡呵護著長大的小公主,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

  依蘭心想:『她一定感覺到那個祭壇有問題,還被那隻恐怖詭異的木雕像嚇了一跳。噢,唐澤飛鳥一點都沒有憐香惜玉,摁著她磕頭的時候手勁很大,把她的腦門都碰腫了。』

  她盯著西芙。

  被迫來到一個詭異的地方,嫁給一個很不正常的男人,對一名少女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

  如果不是這位公主對自己惡意滿滿,非要除之而後快的話,依蘭覺得自己一定會非常同情她,甚至想辦法幫助她脫離苦海。可惜……

  『我當然不可能幫助一條被惡狼叼住的蛇。他們就應該在一起,百年好合。』

  依蘭聳了聳肩膀,靜靜等待時機。

  廣場上的慶典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西芙的臉色越來越白,她的左手緊緊攥著一枚藍色的寶石,目光時不時無助地掃向人群,好像在期盼有誰來救她。直覺告訴依蘭,這枚和維納爾的眼睛顏色完全相同的寶石,一定是維納爾送給西芙的信物。

  慶典結束的時候,唐澤飛鳥非常溫柔地牽住了西芙的雙手。

  西芙異常抗拒,試圖把左手藏到身後。

  「王太子妃也太害羞了。交換禮物而已。」唐澤飛鳥的聲音溫柔得不像話,細長的手指像柳枝一樣纏住西芙緊握的五指,掰開。

  「我才沒有給你準備什麼禮——啊!」

  敏銳無比的依蘭在一片樂器聲中,捕捉到了指骨折斷的聲音。

  唐澤飛鳥拿到了西芙掌心那枚藍寶石,他一隻手把西芙的臉摁了他的胸口上,另一隻手舉起寶石:「王太子妃準備的禮物實在貴重,飛鳥受之有愧。」

  西芙微弱的掙扎和哭泣都被悶在了唐澤飛鳥的胸前。

  圍觀的人群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們歡呼起來,豔羨地看著這對郎情妾意的新婚小夫妻。

  『這個傢伙好恐怖!』依蘭瞳仁收縮,看著西芙垂在身側那隻形狀怪異的左手,感到自己的指骨也傳來了一陣疼痛。

  唐澤飛鳥,可真是個狠人啊!

  依蘭再度仔細查看四周。

  光明神的化身不在他的身邊,如果刺殺之後扔一把火……

  她的目光緩緩上移,盯住雪櫻樹上那些漂亮的紅色花瓣。

  無形無色的風刃暗藏在一片最大的花瓣下面。

  廣場上樂聲再起,王太子攬著淚水漣漣的太子妃走向紅毯鋪就的道路時,一陣打著旋的春風漫漫捲過廣場周遭的雪櫻,無數花瓣脫離了樹枝,輕快地在半空起舞。

  微風捲落花瓣,並不打算對它們負責。它掠上半空,把無數花瓣拋了出來。

  「哇噢!」廣場周圍的觀眾們發出了整齊的驚歎。

  一對新人頭頂,花瓣紛紛揚揚,真是太浪漫了!

  依蘭小心地操縱著那片暗藏殺機的花瓣漸漸接近,風刃對準了唐澤飛鳥的頸動脈。

  蒼白的皮膚下面,青色的血管在微微地跳動……

  「刷!」

  依蘭果斷出手!

  藏在漫天紛飛的雪櫻中,那片暗藏殺機的花瓣絲毫也不起眼。

  它飛旋著,迅速接近唐澤飛鳥。

  此時,唐澤飛鳥正裝出一副溫柔小意的模樣,彎下瘦長的身體,體貼地幫西芙拂掉那些飄落在她腰際的花瓣。

  「刷——」

  依蘭皺著眉頭,眼睛裡爆發出兇狠的光芒。

  風刃和花瓣,越來越近。

  眼看就要切入……

  唐澤飛鳥的手停在了西芙的腰間。

  他反手一抓,雙手握著西芙的腰肢,將她高高地摟了起來,在身前旋轉一圈。

  「噗哧!」風刃花瓣切進了西芙的後背。

  西芙再一次發出了慘哼。

  一陣密集的鼓點掩蓋了她的聲音,唐澤飛鳥順勢把她抱上了喜轎。

  只見嬌小美麗的新娘羞澀無比地依偎在丈夫的懷裡,他攏過寬大的袖袍,把她的身體嚴嚴實實地遮擋起來。

  依蘭呆呆地看著這個自始至終沒有表現出半點異樣的男人。

  他拿西芙來擋刀的姿勢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就像他剛才掰斷西芙的手指搶走那枚寶石一樣。

  『好可怕的男人……』

  周圍的人潮根本沒有發現哪裡出了問題,人群歡天喜地追著婚轎返回王宮,繼續爭搶禮官們灑出來的金豆子。

  依蘭盯著遠去的唐澤飛鳥,猶豫了一會兒,放棄了二次刺殺的念頭。

  這個人太警惕了。

  再貿然動手,很可能會暴露自己。

  依蘭懨懨地垂下了眼睛。

  原來她和魔神之間的差距這麼大啊!

  不愧是戰爭之神、殺戮之神。

  看他輕輕鬆鬆殺過唐澤飛鳥一次,她還以為自己憑藉著魔法,一定輕而易舉。

  *

  西芙被安置在一張華麗無比的巨大圓床上。

  唐澤飛鳥親自動手扒掉了她身上全部衣服。

  她根本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在路上時,他用兩根瘦長的手指,把嵌進她後背裡面的花瓣夾了出來,當時她就疼暈了過去。

  昏迷之前,好像聽到這個男人溫溫柔柔地說了一句「有趣」。

  現在,她臉朝下趴在冰冷的絲枕上,他用手指挑著深紅的藥膏,輕柔地塗進她的傷口,塗了很久很久。西芙本來還有一點掙扎抗拒,但她很快就發現,這盒奇異的藥膏讓她的疼痛飛快地消失了,傷口有一點發熱,麻麻癢癢的,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它正在癒合。

  這是什麼神奇的創傷藥?

  他沒管她那兩根詭異地彎曲向後的手指。

  「沒傷到骨頭和內臟。」他用指尖敲了敲她的傷口附近,「別擔心親愛的,不會影響明天的宮內祭典。」

  西芙已經不敢再和他硬碰硬了。

  在那個恐怖的祭壇上,她不願意向一座詭異無比的雕像下跪,被他摁著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他還掰斷了她的手指,強行奪去維納爾送她的定情信物。

  還用她擋暗器!

  她壓下了心頭的恐懼和厭惡,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他。

  「我的手好痛……能不能幫我治一下……」

  「親愛的,」他俯身下來,寡淡的嘴唇貼著她的耳廓,「那是你自作自受,懲罰持續到明天。」

  「噢不……」西芙美麗的金色大眼睛裡湧出了淚水,「你不能那樣對我,我是坦利絲王國的公主,你不能……」

  唐澤飛鳥溫柔地糾正她:「你是北冰國的王太子妃。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是唐澤西芙。如果想要在北冰國站穩腳跟的話,還請千萬忘記自己的來處,一切以北冰為重,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成為這片大地的主人啊。」

  西芙緊緊抿住發白的嘴唇。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怎樣教育你的,」唐澤飛鳥的笑容的更加溫柔,「但是在我們這裡,女人以夫為天,哪怕夫君要你死,你也要跪下來感恩地磕頭。噢,當然,我不會那樣對你,我的金珍珠,我為了求娶你,可是連續發過三次最誠摯的婚函呢。好不容易才把你娶回來,我當然不會要你去死,除非你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我相信你不會,對嗎?」

  「你、你根本不愛我。」西芙顫抖著手,把扭曲的手指用力抬起來,「什麼一見鍾情都是假的!如果你愛我,怎麼捨得這樣傷害我!」

  「愛與懲罰並沒有衝突。」唐澤飛鳥緩緩褪下了身上的紫色喜服,「來吧,你會知道我有多愛你。」

  「啊!你、你要做什麼!」

  他伏上她的後背。

  跪坐在宮殿門口的侍女們悄悄地爬起來,無聲退出了外門。

  西芙帶著傷痛,體驗到傷上加傷的滋味。

  「寶貝,大聲把我的名字叫出來,說愛我。那樣的話,我會替你接上脫臼的指骨,以示獎勵。」唐澤飛鳥帶著喘息的聲音十分溫柔。

  「啊!啊!」西芙的聲音非常痛苦,「唐澤……飛鳥,我、我愛你……」

  「真乖。」

  *

  刺殺失敗之後,依蘭早早返回了朝天辮女孩家的後院,躺在床鋪上,強行逼自己睡著。

  她要替他養足精神,方便晚上一起行動。

  她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霍華德。很奇怪的是,依蘭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

  一片冰原上,霍華德穿著很奇怪的鎧甲,頭上戴著雞冠一樣的鬥士鐵盔,手持一根長矛,威風得不得了。

  他後退了一步,踩塌了一小堆凍土。

  「噢,美麗的比格勒雪山。」他歎出一蓬白色的冰氣。

  『比格勒雪山?』依蘭心想,『我只聽說過比格勒盆地。真是一個很奇怪的夢啊。』

  夢中的她沒有形體,從高處俯視著冰原。

  忽然她發現了不對勁。

  霍華德腳下,有許許多多螞蟻正在攻擊他。

  依蘭好奇地把自己的視角往下拉扯,來到近處,她吃驚地發現那些螞蟻竟然是人!他們都是穿著黃金鎧甲的光明騎士,和霍華德相比,他們只有螞蟻那麼大。

  小人們對著巨人霍華德發起連綿不斷的攻擊,有火炮,有帶鉤的鐵墜鏈,還有密密麻麻的箭。

  而剛才被霍華德踩塌的……真是一座山!他把山峰踩成了盆地!

  山後面也有人,看起來都是一些平民,老人、女人和孩子居多,噢,看起來巨人霍華德是在保護著他們!

  依蘭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從地面仰視,霍華德就像一個頭頂著青天的巨人。冰原上的空氣特別清澈,半空漂浮著透明的冰霧,就像環在巨人身上的絲帶一樣。巨人身體移動,就像是有另一顆行星貼著地表呼嘯而過,他手中的冰霜長矛輕輕一抬,就像是一座山峰被拔起。

  『這個夢真是太壯觀了!』

  依蘭轉動視線,看著密密麻麻的螞蟻騎士衝向霍華德這座頂天立地的大山。

  天哪,他們就算全爬到他的身上,也就只夠覆滿他的腳背吧?

  『根本沒有用,就算人數再多十倍,也絕不可能越過霍華德。被他守護的那些人是絕對安全的!』她很寬心地想著。

  忽然,她在光明騎士的陣營中看到了一張很面熟的寡淡的臉。

  唐澤飛鳥?!

  依蘭吃驚極了。難怪古老東方有句俗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個夢,應該是要塞戰爭的映射吧?

  她把自己拉近了一些,聽到唐澤飛鳥溫溫柔柔地對身邊的人說話。

  唐澤飛鳥說:「一切在吾神的預料之中。黑暗神果然把真身的力量分給了他的七個信徒,看到那隻左手沒有,黑暗力量緻密之處,就是魔神真身所在。我要斬了它,敬獻吾神。」

  什、什麼……

  依蘭感到後背一陣發寒,心臟『怦怦』狂跳。

  這個夢,忽然讓她感覺到濃濃的不祥和恐懼。

  「偉大榮耀光明女神,請賜我聖光!」

  一道金光從天而降,擊打在唐澤飛鳥的身上。

  他的身上多了一件金色的戰袍,身形平地拔高,直到和巨人霍華德相差無幾。他的身後長出六扇金色的羽翼,羽翼一扇,他騰身飛上半空,手持一張金色的弓,向著巨人霍華德放箭。

  霍華德很嚴肅地對待這位重量級的敵人,他揮動手中的冰霜長矛擊落那些金箭。

  兩個巨人鬥得日月無光。

  依蘭注意到,霍華德顧忌著身後那一大群老人和小孩,手腳不太放得開,他既要防著下方的螞蟻士兵繞過他偷襲那些平民,又要揮動冰霜長矛,擊落那些射向他的身體以及落向平民的金色聖箭。

  漸漸就落了下風。

  依蘭非常心焦。

  『風!風!』她嘗試著幫助霍華德。

  可惜她對這個夢境無法造成任何影響。

  就在霍華德開始支左右絀的時候,依蘭看到一個非常邋遢的傢伙乘著風飄過來。

  他身披一條髒兮兮的麻布,蓄著一蓬遮住半張臉的大鬍鬚,頭髮亂糟糟地絞成一綹一綹。

  他落向巨人霍華德的膝蓋下方,揚起雙手,釋放出兩條火龍,把那些圍向平民的光明騎士逼退。

  「哦謔謔謔謔!」這個邋遢的魔法師大笑著,雙手狂舞,召喚出厚厚的冰牆。

  「這是一座絕對安全的城堡!」他揚著雙手,十指飛舞就像在彈鋼琴,「詩人的城堡!」

  在他的手指下,冰原像是有了生命,層層堅冰隆起來,一座壯闊炫美的冰城出現在冰原上,就像變魔術一樣護住了那一大群平民。

  「喂!」邋遢魔法師沖著巨人大喊,「塞那酋斯,你就專心對付那隻鳥人!其他的事情交給我!」

  塞那酋斯?依蘭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巨人不是霍華德嗎?

  她奇怪地拉高了視角,仔細端詳。

  噢,長相的確不同,因為雞冠狀的頭盔遮住了半張臉,眸色相近、氣質又十分相似,導致她認錯了人。

  這個名叫塞那酋斯的巨人,給人的感覺真的很像霍華德啊!

  戰士和魔法師並肩戰鬥……黑暗神真身的力量……

  依蘭感到一陣心慌。

  她把視線轉向下方,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衝出人群,跑向邋遢魔法師。

  「噢,孩子!感謝的話可以遲一點再說……」

  魔法師揚起的雙手忽然重重一顫。

  年輕女孩手中握著一把匕首,刺進了魔法師的後背。

  一擊得逞,她飛快地甩掉了披在身上的灰土氈布,撒腿向著敵營跑去。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依蘭的心臟緊緊揪了起來。冰牆倒下去,埋住了魔法師。

  光明騎士們越過防線,衝進人群中大肆屠戮。

  「異教徒!受死吧!」

  「別被他們的外表欺騙,這些都是黑暗生物,不是什麼老人和孩子!殺!」

  「殺!殺!殺!」

  巨人塞那酋斯方寸大亂,他彎下腰來,想要撥開冰層,救出魔法師。

  背部連續挨了好幾箭,他的身形有些踉蹌。

  就在他的手抓住冰塊正要掀開的時候,半空中的六翼鳥人悄悄從身後抽出一柄金色的光劍,直劈下來!

  只見一道金光劃過,切進巨人左臂。

  一隻冒著黑氣的左手自小臂正中脫落,它摔向地面。

  巨人的身體飛速縮小,眨眼之間,他變成了正常人大小,而他剛剛抬起來的小冰塊,現在看來就是一堵高達幾十尺的大冰牆!

  「轟——」

  掀起一個角的冰牆砸了回去,冰原上漫起了濃濃的冰霧。

  他口吐鮮血,絕望地看著冰層下面的邋遢魔法師。

  「邁吉克!」

  吼聲像驚雷一樣,轟醒了依蘭!

  「邁吉克!邁吉克!邁吉克……」

  她的腦海中不斷地重複著那個悲痛絕望的聲音。

  依蘭緊緊收縮著身體,壓制不住那股發自內心的顫慄。

  「怎麼回事?」一隻手把她捏了起來,「發什麼抖。」

  依蘭僵滯地轉動眼睛,視線一頓一頓地轉過去。

  面前,是她自己的臉。

  噢,天黑了。

  「我,我,我看見了。」她的小奶音在發抖。

  他皺起眉頭:「看見什麼。」

  「邁吉克之死。」

  「噗!」他笑出了聲,「死了幾千年的人,詐屍把你嚇成這樣嗎?你的膽子呢?」

  依蘭艱難地動了動眼珠。

  「還有塞那酋斯。我聽過這個名字。我想起來了,是在七王的墓裡。」依蘭顫著聲說,「塞那酋斯絕不妥協!」

  那是其中一位『巫妖王』發出的靈魂尖嘯。

  「哦。」他眉眼淡淡,「你夢見別的男人為什麼要告訴我。」

  「你真的什麼也記不起來嗎?」依蘭說,「你把真身的力量借給他們,敵人設下了圈套,殺掉他們,斬下你的真身,分別封印起來……」

  他非常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別把我想得那麼蠢。我會把真身分給信徒?可笑。」

  依蘭小毛線目光複雜地望著他。

  她想:『這不是蠢,是仁愛。』

  她在塞那酋斯的身上看到了霍華德那種耀眼的精神和氣概。

  他們是一樣的人。

  所以,如果歷史重演的話,她、他,以及霍華德他們,肯定還是會並肩戰鬥的!

  依蘭又想哭了。

  她『突』一下蹦到了他的肩膀上,閉起眼睛,用自己的額頭不斷地拱他。

  「我要幹掉壞蛋!」她兇狠地說。

  他被這個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東西逗樂了:「誰,唐澤飛鳥?」

  提起唐澤飛鳥,依蘭小毛線的黑豆眼猛然瞪得渾圓。

  在發現巨人塞那酋斯不是霍華德之後,依蘭曾仔細打量過唐澤飛鳥。

  她發現,那個長了六扇金翼的鳥人,確實就是唐澤飛鳥。雖然沒見過幾面,但她絕對不會認錯。

  唐澤飛鳥那張臉,以及那一身陰陽怪氣的氣質實在是太有辨識度了。

  「唐澤飛鳥!」依蘭繃直了尾巴,「他從光明聖戰期間,活到了現在!怎麼回事?信光明女神還能永生嗎?」

  他懶洋洋地勾起唇角:「除非把神格分給他。不可能。艾麗絲幹不出這種蠢事。」

  依蘭並不知道這個傢伙正在偷偷計劃著把自己的神格分一半給她。

  她很懵懂地點點頭:「確實,這樣做十分愚蠢!」

  他的臉色難看了很多,磨了下牙,把她捏到了面前,一字一頓:「別把夢當真了,傻子。」

  依蘭:「……」

  對哦,只是一個夢而已,她怎麼認定唐澤飛鳥是個千年老妖怪了?

  都怪這個夢太逼真,太震撼。

  『我想,那應該與真實的歷史相差無幾。』

  依蘭覺得自己很厲害,居然能把己知的線索拼湊成了那樣一幕史詩般的夢境。

  咳,咳,現在還是先著眼於當下吧!

  她清了清嗓子:「釋放火焰我不熟悉,需要更多的精神魔法力量來支撐,恐怕還得再積蓄一天。」

  「那今夜探王宮。」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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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12: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光明之眷

  今夜,先探王宮。

  魔神從床底下拖出一身白色貼身衣服。

  依蘭忽然想起,昨天她被怪物追得雞飛狗跳時,他正是穿了這樣一身北冰武士的衣服衝進來接她。

  「直接穿在身上,才不容易露出破綻。」他若有所思地低頭看著身上的蝙蝠衫。

  依蘭小毛線緊張地炸毛:「你你你要換衣服?」

  「嗯。」他睨了她一下,「我不看你。也不碰你。」

  一邊說,一邊動手脫下了外衫。

  「噢!」依蘭羞得蹦到了一邊,把眼睛轉向背後。

  他的聲音壞壞地傳來:「不監督我嗎?你確定要考驗一個男人的自制力?」

  依蘭羞得渾身發燙:「喂!你是神,不是男人!」

  「神也不介意偶爾做男人。」

  依蘭恨恨地轉回了眼睛:「我盯著你呢!」

  噢,她的身材,真是太迷人了!

  這個傢伙確實沒有碰到她,他乾淨俐落地脫了衣服,只穿著貼身小短裝,然後穿上了那身白色武士服。

  換好衣服,他睜開眼睛,把她捉到了手裡。

  他湊近她,聲音帶著笑意:「笨蛋東西。自己碰自己有什麼意思。」

  依蘭:「……」

  他起身離開了屋子,很快就潛到北冰國的王宮外。

  依蘭縮在他的胸口,只露出一隻眼睛。

  她很好奇他要怎麼通過嚴密的防線。

  他蹲在一棵壓滿了積雪的高樹上。

  蹲了一會兒,他低下頭,很無語地看著她:「動手啊。」

  依蘭奇怪地歪了眼睛:「怎麼動手?動什麼手?」

  他氣笑了:「你以為我爬這麼高來乘涼?用風送我進去。」

  「噢……」她嘀嘀咕咕,「我以為你要給我表演你驚人的闖關技術呢。」

  他的眉梢悄悄挑了起來:「哦。下次。」

  地面的積雪反射著龍晶燈的光芒,冰雪之國的夜晚特別明亮。

  不過與之相對的,就是抬頭望向天空時,眼睛完全無法適應黑暗的光線,近乎失明。

  依蘭召來了風,幫助他悄無聲息地滑翔到了一間宮殿的殿頂上。

  「我以為這些地方也藏滿了武士。」依蘭悄聲說。

  「藏汙納垢的地方,容不得人多眼雜。」他飛快地穿梭在殿頂,「王宮裡面只有高手。」

  他勾起唇角:「不過在我面前,沒有高手。」

  對他的囂張自大依蘭早已經見慣不怪了。

  他在白雪之中穿行,避開一處又一處暗哨。

  依蘭看得心驚膽戰,無數次他就是貼著武士的後背擦肩而過,她可以想像到,一旦被人發現,那就是天羅地網式的追殺。

  他忽然停下動作,靜悄悄地伏在了一處屋脊。

  依蘭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透過一扇敞開的抬窗,看到西芙坐在鏡子前,唐澤飛鳥站在她的身後給她梳頭。

  那一頭淺金色的捲髮握在唐澤飛鳥枯瘦的手掌裡,有種濃濃的違和感。

  被強壓著磕頭、掰折了手指、掄起來擋刀的西芙,短短半天之內就變成了一副溫馴的樣子。

  「夫君,夜深了,我們歇息吧。」西芙的聲音甜得膩人。

  依蘭小毛線忍不住嘀嘀咕咕:「不會吧,他們不會又要做那種事情吧?那也太耽誤事了!」

  她難以忘記那一次,烏瑪絲和奈利亞忙著滾床單,害他和她白白在窗戶外面吹了大半夜冷風。

  「沒事,我們是來殺人的。」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就像在說『我們是來吃飯的』一樣輕巧。

  西芙站了起來,她脫掉了披在身上的袍子,光溜溜地撲向唐澤飛鳥。

  「噢!」依蘭小毛線閉上了眼睛。

  「不會就學著點。」魔神的聲音又懶又壞。

  依蘭:「……」

  為了證明他很會,不屑於學,他把視線轉到了另外一邊。

  西芙和唐澤飛鳥躺到了床上。她叫得非常誇張,好像隨時要斷氣一樣,但是依蘭有過聽壁角的經驗,她很明顯能感覺到和烏瑪絲或者拉爾沙相比,西芙的表現很假——唐澤飛鳥其實並不能讓她滿意。

  她在刻意取悅唐澤飛鳥。

  依蘭的小腦袋瓜子裡又蹦出了老瑪麗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愛情可以幫助人們更容易得到快樂,但是好的技術完全可以彌補。

  她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絨毛一根根直立起來。

  寢殿中的戰鬥很快就結束了。

  唐澤飛鳥攤開四肢,雖然身材非常瘦,但他幾乎占滿了整張巨大的圓形婚床,沒有給剛剛溫存過的新婚妻子留下任何舒展肢體的空間。由此可見,這個人非常自我中心和霸道。

  西芙蜷縮在一個小小的三角形空間裡面,側躺著,虛虛地把腦袋懸在唐澤飛鳥的手臂上。

  很快,唐澤飛鳥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西芙卻沒睡。

  她用手指撫摸著唐澤飛鳥的頭髮,過了很久很久,她的手悄悄摸向床邊的梳粧檯,取出了一把修理眉毛的小剃刀。

  「噢,快看!她要做什麼?」依蘭激動地戳了戳魔神。

  西芙忍無可忍,要對唐澤飛鳥下手了嗎?

  果然得罪女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依蘭小毛線激動地圓睜著小眼睛,盯住西芙的動作。

  西芙的手顫抖得厲害。

  她捏著那把小剃刀,捏了很久很久,對著唐澤飛鳥的脖頸,遲遲不敢下手。

  依蘭看得心急,恨不得跳下去摁著她的手往下割。

  魔神把她捉到了手心裡,輕輕安撫她的絨毛。

  「不急。」

  西芙的眼神猛烈閃爍,此刻身邊沒人,她絲毫也不需要掩飾她對唐澤飛鳥的厭惡和痛恨,以及恐懼。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

  剃刀一劃而過。

  就像那天在要塞的城牆上一樣,唐澤飛鳥的脖子上出現一道血線,很快,大股大股的鮮血順著傷口和他的口鼻湧了出來,在床上飛快地攤開。

  西芙驚慌地退到了床下面。

  她沒穿衣服,光溜溜地站在那裡,握著剃刀,又哭又笑。

  依蘭小毛線激動地在魔神掌心裡瞎蹦。

  「看看。」魔神的聲音平靜無波。

  唐澤飛鳥躺在那裡。

  他死得太平靜了,被西芙割斷了喉嚨之後,他的身體沒有痙攣抽搐,他就那樣平平地躺著,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仍在沉睡。

  口鼻湧出鮮血,他也沒有嗆咳。

  沒過多久,血流盡了。

  依蘭可不會認為他能這麼輕易就死去。

  「要不要試試召喚火焰?」依蘭用尾巴戳了戳魔神的手腕,「我有把握連人帶床一起燒成灰燼。」

  這點小事,還是可以做到的。

  「再等等。」他說,「等那個化身來復活他,一起殺。」

  「噢……」

  果然,魔神大人的思路就是比普通人更狠絕。

  依蘭蜷起尾巴,耐心地等待。

  殺了唐澤飛鳥之後,西芙的樣子看起來有一點茫然。

  她發了半天呆,然後扔掉手中的兇器,發瘋一樣在寢殿中的大小盒子裡面翻找。

  很快她就找回了那塊藍色的寶石。

  她捏著它,好像要從它身上汲取力量。

  「維納爾維納爾維納爾!我這就逃出去,你一定會來接我對不對?」西芙深深地呼吸著,過了一會兒,她平靜了下來。

  她翻出一身輕便的衣服穿上,從首飾匣裡面抓了兩把珠寶塞到胸前,然後從唐澤飛鳥的衣服裡面翻出一塊身份令牌,握在手裡定了定神,走向殿外。

  「噢,」依蘭輕聲歎息,「她是真的很愛維納爾。愛情給了她勇氣和力量!」

  魔神簡單地發表了意見:「呵。」

  西芙緊張地離開了寢殿。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返身合上殿門,然後挺著胸脯走向回廊的時候,圓形婚床上流乾了血的唐澤飛鳥睜開了眼睛,非常緩慢地坐了起來。

  「詐屍了!」依蘭小毛線當場炸毛。

  雖然知道這個傢伙沒這麼容易死,但是眼睜睜看著這樣一具屍體坐起來,實在是難以言說地驚恐。

  唐澤飛鳥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

  他回過頭,看了看床上半凝固的血,伸手摸了一下,黏到滿手黏膩。

  「真不聽話。」他的聲音無比嘶啞乾枯。

  不過還是和平時一樣溫柔。

  他搖搖晃晃走下床,取出一盒深紅色的藥膏,用手指挑出一團,對著鏡子均勻地塗抹在傷口上。

  如果西芙看見這一幕,她會發現這就是白天唐澤飛鳥用在她後背傷口上的藥膏。

  連塗抹的手法都一模一樣。

  「你看你看你看!」依蘭小毛線嘀嘀咕咕,「我沒騙你吧,我的夢不是假的吧?這個傢伙問題太大了!他不會死,根本就不會死!甚至不需要那個光明女神的化身來救他!」

  魔神微眯著眼睛,若有所思。

  唐澤飛鳥自己處理了傷口之後,搖了搖床邊的鈴繩。

  很快,兩名高手悄無聲息地掠進寢殿,站在了他的面前。

  「髒東西扔了,把王太子妃帶回來。」

  依蘭替西芙默默哀悼了一會兒。

  染血的寢具很快就被更換一新,西芙被人像小雞崽一樣拎回來時,唐澤飛鳥用一塊絲帕擦掉了脖子上的藥膏,恢復了一片不健康的蒼白肌膚。

  西芙被押進寢殿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拼命掙扎扭動,梗著脖頸強硬地辯解,說是王太子給她令牌讓她四處逛逛。

  一看見唐澤飛鳥,她整個人都傻眼了。

  唐澤飛鳥在要塞出事的那一次西芙並沒有親眼目睹全程,北冰國的士兵宣稱王太子不死,西芙以為只是故意吹噓——她的父親奧登六世身上也有許多神異的傳聞,都是編出來騙那些愚民的,以鞏固自己的地位。

  這種事情,聰明人誰會信呢?

  可是現在……

  她呆呆地看著唐澤飛鳥,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低下頭,凝視著剛才殺死他的那隻手。

  明明……觸感還殘留在指尖。刀鋒刮過皮肉,發出輕微的『滋滋』聲,那種略帶一點抖動的手感,仍然清晰。

  他流乾了血的樣子,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這個人現在就這麼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

  床鋪上的織物都被換過,看不見什麼血跡。只有寢殿中的血腥味一時散不乾淨,讓西芙知道剛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夢境。

  「親愛的,」唐澤飛鳥的聲音和平時一樣溫柔,「偷偷拿走夫君的令牌戲耍侍衛的事情,下次就不要做了吧?」

  用的是商量的語氣。

  更讓西芙狠狠打了一串寒顫。

  「你、你……」她的上下牙齒在打仗,根本說不出囫圇的話來。

  「外面風太涼,都凍糊塗了。」唐澤飛鳥走上前,把一件長披風披在了西芙的肩膀上,雙手握住她顫抖的肩,柔情地凝視著她。

  西芙的樣子看起來快要暈過去了。

  「你們下去吧。」唐澤飛鳥沖著武士們揮了揮手。

  「不要!」西芙忽然發出了驚恐的嚎叫。

  她猛地掙脫了唐澤飛鳥的手,撲到一個武士的身上,摟住他的腰,失控地喊叫:「他是鬼魂!他不是人!不是人!別走!別走!唐澤飛鳥是鬼啊——」

  武士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拎到唐澤飛鳥身邊。

  他鉗住了她的手腕,對屬下揮了揮手。

  被西芙摟了一下的那個武士將整個上半身趴伏在地上,沖著唐澤飛鳥狠狠叩了幾個頭。

  「日後不能侍奉王太子了,您要好好保重!」

  唐澤飛鳥緩緩點頭。

  兩個武士恭敬地退下,依蘭的視線追隨著他們,走到殿外,武士抽出佩劍,反過劍刃著對自己,然後毫不猶豫地切進了西芙抱過的位置。

  依蘭小毛線感到渾身不適,她把身體全部貼在魔神的身上,嘀咕著說:「唐澤飛鳥才是真正的魔鬼啊!光明女神是眼瞎了嗎?為什麼要眷顧這種東西?」

  他抬起手,不動聲色地撫了撫她的絨毛。

  他想:神和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一隻兇狠、戰鬥力強且受其它螞蟻瘋狂愛戴的蟻王,就連他也想收入麾下。

  站在不同的立場,對善惡的定義自然不相同。至於道德……這是人類自己的概念,神沒有這樣的概念。

  依蘭把視線從殿外轉了回來。

  寢殿中的西芙抖成了寒湖裡的鵪鶉。隨著身體的篩動,匆匆藏在胸前的那些珠寶一串串從裙底掉了出來。

  唐澤飛鳥很有興致地看著它們。

  「親愛的,這麼喜歡我為你準備的首飾嗎?」

  西芙崩潰了,她掙開了他的鉗制,退了幾步,沖著他大喊:「你不如殺了我!不如殺了我!」

  「你是我的愛人,我的王太子妃,我為什麼要殺你?」唐澤飛鳥溫柔地逼近。

  西芙的瞳仁瘋狂震顫。

  為什麼?為什麼?他還問為什麼?

  她剛剛殺過他一次啊!

  哦不,像這種殺不死的魔鬼,恐怕根本就不在意吧?

  等等,魔鬼?魔鬼最懼怕的不就是光明女神嗎?

  「我是神眷者……」西芙嘴唇哆嗦,「我,我擁有光明之心,你,你對我做的一切,都逃不過光明女神的眼睛!像、像你這樣的魔鬼,女神一定、一定會讓你下地獄的!當、當我的靈魂回歸女神懷抱,這一切原原本本,都會被女神知道……」

  「哦。是嗎。」唐澤飛鳥垂下了頭。

  西芙的心底湧起了絕處逢生的喜悅。

  「你,」她壯起了膽子,「你不如放我走,也許日子久了,我就會忘記這一切。如果我度過了愉快的後半生,我想,女神應該不會刻意來翻找這樣一段多年前的記憶。我要回坦利絲王國,你送我回去!」

  唐澤飛鳥垂著頭微笑。

  笑了一會兒,他轉身離開了寢殿。

  「走,走了?」西芙渾身脫力,跌坐在地上。

  魔神悄悄把身體靠在了飛揚的屋簷後面。

  唐澤飛鳥走出殿門時,抬頭四下環視了一圈,然後垂下頭,走向東邊的大殿。

  「他要去哪裡?他這是害怕了嗎?神眷者這個身份終於鎮住他了嗎?」依蘭小毛線嘰嘰喳喳地念叨著,把身體從他懷裡扯了出來,爬到他肩膀上,穩穩地蹲著。

  很快,唐澤飛鳥回來了。

  他的身邊多了一個非常美麗的少女,依蘭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個少女長著一張和光明女神的雕像一模一樣的臉!

  這一定就是那個聖女!光明女神行走在人間的化身!

  她緊張地望向魔神。

  他微眯著眼睛,周身的氣勢收斂下去,整個人好像和周圍的環境徹底融在了一起。

  依蘭知道,他要準備殺人了。

  上次在要塞外面突襲唐澤飛鳥之前,他也是這麼沉靜。

  噢,以凡人的身軀滅殺光明女神在世間的化身,真是驚人的壯舉!

  依蘭的小心臟『怦怦』直跳。

  這個牛,她可以吹十年!

  唐澤飛鳥把聖女迎進寢殿時,西芙正在收拾行李。

  「王太子妃,我把光明女神在世間的化身、聖女大人請過來了,你有什麼話要稟告女神,請直接對她說吧。」

  「什、什麼……」西芙震驚地倒退了一步。

  「親愛的,既然你是神眷者,那麼……」唐澤飛鳥湊近了一些,聲線詭異,「你的光明之心,有沒有感應到強大的光明之力呢?源自光明女神的力量,你,感應到了嗎?」

  西芙驚恐地注視著聖女。噢,那確實是龐大得無與倫比的光明力量!連血液中,都有光明之力在流淌。

  聖女面色悲憫地凝視著西芙。

  「孩子,你有話要說?」

  西芙雙腿一軟,伏跪在地。

  這是光明女神的化身,是光明女神的化身……

  「他……他能死而復生……」西芙喃喃說。

  她不敢抬頭,但她能感覺到唐澤飛鳥和聖女一起寬容地笑了笑。

  「那是我賜予的祝福。還有別的嗎?孩子。」

  「他……他傷害我。」西芙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聖女溫柔慈愛地說:「他傷害了你的手指,你傷害的卻是他的心。孩子學習走路,磕碰在所難免,你應該學習你丈夫的寬容。還有別的事情嗎?」

  西芙目光呆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無從辯駁。

  「祝你幸福。」聖女的表情更加悲憫,她轉身離開了這間寢殿,聖潔的長袍曳在地上,像天上落下來的月光。

  西芙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

  「是我錯了嗎?」

  「親愛的,」唐澤飛鳥把她從地上攙了起來,「你還太小,我不怪你。不過……」

  西芙緊張地轉過眼珠,顫顫地看著他。

  「你剛才提到維納爾,我無法容忍。」唐澤飛鳥歎息,「我想,這天下沒有哪一個做丈夫的可以容忍。你覺得我該怎麼辦呢?我捨不得傷害你,那我只能傷害他了啊!」

  西芙的臉上露出了濃濃的恐懼。

  她提維納爾的時候,他躺在床上,流乾了血。

  所以即便在死亡的狀態下,他也知道周圍發生的一切嗎?

  「為什麼?為什麼女神對你這樣特別?」西芙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哪怕是聖騎士們,也會死去。」

  「也許我是最特別的聖騎士。」唐澤飛鳥微笑,「聽說,白銀鬱金香小公爵維納爾並不在離境的隊伍中,我們來猜猜他現在在哪裡吧?親愛的,你先說。」

  對面屋頂上的依蘭小毛線見縫插針地戳了戳魔神。

  她興奮地沖著他嘀咕:「喂,喂,你聽見沒有,他說他是聖騎士!我的夢!我的夢!我的夢是真的!」

  與七邪王相對,光明女神麾下最強的戰將就是聖騎士,也就是被封為『屠魔者』的那七位光明先驅。

  在依蘭的夢境中,正是唐澤飛鳥斬下了塞那酋斯的左臂,他確實是聖騎士!

  這怎麼看都不像是巧合。

  殿中的西芙並沒有留意到聖騎士這個『口誤』,她的心神全部被揪到了維納爾這個名字上面。

  「維納爾沒有離開……維納爾……我就知道他不會拋棄我的……嗚嗚……」西芙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

  唐澤飛鳥撫著她的臉:「親愛的,你又在刺傷我的心。唉,要不然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吧。噢對了,你也看見了,霍華德是一位魔法師,你覺得他的繼承人維納爾會不會魔法呢?噢,你背上的傷正是魔法造成的,你覺得是維納爾做的嗎?」

  他非常真誠地問她,就像她知道答案一樣。

  西芙的眼神略微活了一些:「你是說,白天用暗器偷襲你的人是維納爾?」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唐澤飛鳥微笑,「所以我毫無心理負擔地讓你承受了這份傷害,親愛的,你覺得是不是合情合理?」

  西芙的眼睛猛地亮起來。維納爾維納爾!維納爾來救她了嗎!

  「維納爾一定會救我出去!你鬥不過他,一定!」

  唐澤飛鳥笑著歎氣:「你看你,又在丈夫面前表現出對其他男人的期待。親愛的,你這樣真的讓我非常為難。」

  他枯瘦的手爬上了她的背,在傷口上輕輕撫了一下。

  「你看,他對你造成的傷害是我治癒的,可是你卻還是只想著他。」他抬起雙手,溫柔地掐住她的脖子,「必須給你一點懲罰。」

  雙手越收越緊。

  「泥人也有火氣的啊。」

  西芙的雙腳漸漸離開了地面。

  她的模樣看起來痛苦極了,雙腳來回踢蹬,想要抬起手來阻止他的手,卻無力地在中途垂下。

  魔神輕輕點點頭,身體像一陣輕盈的風,捲過一整排殿簷,輕輕巧巧地來到了聖女居住的東邊大殿殿頂。

  他要趁著唐澤飛鳥虐待西芙的時候,偷殺光明女神的化身!

  依蘭小毛線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

  光明女神的化身能夠賜予唐澤飛鳥不死之軀,那她自己怎麼可能被輕易殺死呢?

  雖然依蘭的心中裝滿了疑慮,但既然魔神選擇了動手,那麼她就一定不會拖他後腿,她會全力以赴,配合他的行動!

  魔神無聲無息地拆掉了殿頂的金瓦,摸出短劍切開瓦下的薄木層,緊貼著殿頂翻了進去,靜悄悄伏在大樑上。

  依蘭小毛線的心臟『怦怦』亂跳,全身絨毛都直通通地立著。

  她捲起尾巴,把身體整個貼在他的身上。

  和他一起戰鬥,她一丁點都不怕!

  依蘭豎起眼睛,緊張地望向殿內。

  聖女在金色的大圓床上打滾,發出痛苦的聲音。

  從上往下望,躺在金紗帳裡面的聖女睡得一點都不安穩,她捂著心口痛苦地呻吟,雙腿蜷縮起來,把天鵝絨的床單和被子弄成了皺巴巴的一團。這樣看,聖女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女孩,正在承受病痛的折磨。

  依蘭和魔神對視一眼。

  這和想像中有點不太一樣。

  金色大床邊上守著四個上了年紀的女侍,她們見慣不怪地爬上了床,摁住聖女的四肢,捂住她的嘴巴。

  「請多忍耐。」

  床上的聖女就像一條被摁在砧板上的魚,無意識的掙扎扭動被無情鎮壓,她的眼睛裡面充滿了血絲,痛苦得面目猙獰。

  摁住她雙腳的女侍歎了一口氣:「再這樣下去會磨破皮膚的,還是捂暈她吧,以防流血。」

  「唉,只能這樣了。」

  聖女的口鼻都被緊緊捂住。

  所有的掙扎都沉陷在柔軟的天鵝絨床鋪裡面。

  她很快就昏迷過去。

  「心臟硬化得更加厲害了。」一個女侍撫著她的心口,輕聲歎息,「估計不到一個月,她就無法再起身活動,只能躺在這裡一直疼痛直到死去。」

  「總之,千萬不能讓她流血,多拖一天是一天吧。殿下現在有太多地方需要聖女出面了。」

  「幸好殿下已經找到了替代者。不過交接還需要一些時間,這段時間一定要看好她,不能出任何岔子。」

  年長的侍女們歎息著,放下了金色的床帳,守在床邊。

  魔神伸手捏住了依蘭的眼睛,他帶著她緩緩轉動。

  依蘭順著他的指引觀察了一圈,發現這間宮殿的四個角落都藏著深諳隱者之道的武士。

  「你去把人引開。」他的嘴唇緊貼著她的絨毛,耳語低沉,「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依蘭悄悄給自己壯了壯膽:「沒問題!」

  她從他的懷裡潛了出去,順著大樑爬到了外殿。

  她悄悄轉動著意念中的真名,召喚了一陣風,『嘭』一下吹開了外殿的窗戶,推倒了立在落地金幔旁邊的龍晶燈。

  燈罩四分五裂,龍晶摔碎在地上,濺起了火花。

  『火!』

  火焰呼地舔上金幔,在風的幫助下,立刻開始熊熊燃燒!

  潛藏在宮殿裡面的隱者武士成功被驚動了,一道道和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影子『刷刷』地衝向外殿。

  守在金色大床周圍的女侍們也離開了崗位,吃驚地看著失火的外殿。

  武士們把著火的金幔扯下來,扔在地上踩滅了火焰。

  「意外。上報。」

  一道身影掠向殿外。

  依蘭放火之後就盯著內殿。

  就在武士和侍女們被分散注意力的那一瞬間,魔神像一道影子一樣滑進金色的床帳,一劍刺向聖女的心臟!

  依蘭屏住了呼吸,渾身絨毛直立。

  她知道,他做事從來不會拖泥帶水,他動手的時機都是最適合的時機,快一秒慢一秒都不夠完美。

  「叮——」

  他的劍遇到了阻力。聖女柔軟的身體裡面好像藏著真金。

  異樣的聲音驚動了敵人。

  武士和侍女們衝回內殿。

  依蘭毫不猶豫地扔出了一陣風,把人吹得東倒西歪。

  『快走!』她焦急地盯著他。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明知道有數名高手向他撲過來,他不退反進,左手摁住聖女的肩膀,右手反握著短劍,一劍切進她的咽喉,然後再次劃向心臟。

  「嗤!」

  金色的鮮血噴湧而出。

  依蘭經歷過要塞之戰,以及剛剛目睹過西芙殺夫,面對鮮血已經非常麻木了。

  不過金色的血還真是第一次看見!

  在武士們撲進金帳的時候,魔神已經抓住了一顆金光燦爛的心臟!

  他摘下這顆光明之心,揚起短劍,架住了武士們襲向他的利刃。

  「鐺——」

  他借勢向後一滾,從床的另一邊翻身下去。

  依蘭從屋頂蹦下來,落到他的肩膀上。

  她看到床上瀕死的聖女睜開了雙眼,嘴裡湧出大口的金血。說來也奇怪,在這一瞬間,她的眼神竟然沒有痛苦,只有解脫。

  刺殺成功!

  如果她不像唐澤飛鳥那樣可以復活的話。

  得手之後,魔神從床上翻身下去,跳出後窗。

  依蘭扔出了冰,巨大的抬窗上出現了一面霜花屏障,擋住了追擊的武士。

  等到他們怪叫著從門口繞出來的時候,魔神已經在風的幫助下飛掠到殿頂,他翻過屋脊,避開了滿滿一排暗器。

  「這是聖金化的光明之心。她是神眷者。」他把手中那枚很像黃金的心臟放進了口袋,語氣平靜地說,「變成聖金,是艾麗絲對叛神者的詛咒。哦,用他們的話來說,這叫淨化。」

  「啊?」依蘭小毛線吃驚地睜圓了眼睛,「所以這個聖女不是化身,而是受到光明女神詛咒的神眷者?這是怎麼回事!」

  「效果這麼微弱,只能從心臟慢慢開始聖金化……」魔神的唇角壞意地勾了起來,「是來自神格碎片的詛咒。」

  依蘭豎起了絨毛:「所以唐澤飛鳥真的得到了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他是用神眷者來替他承擔詛咒嗎?」

  「有意思。」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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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一言難盡

  殺死聖女之後,魔神沒有貿然逃離王宮。

  他潛在一個光輝燦爛的角落,目光冷漠地注視著亂成一團的幾間大殿。

  報信的武士抵達王太子的寢宮。

  「聖女遇刺!」

  此刻,唐澤飛鳥正在輕輕拍著西芙的背——為了懲罰這個惦記著其他男人的妻子,他掐著她的天鵝頸把她拎起來,在她瀕死的霎那,他鬆開了她,摟在懷裡悉心安撫。

  西芙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片慌亂茫然時,聽到了這個震撼的消息。

  唐澤飛鳥猛地把她甩到了地毯上,蹬蹬兩步衝到報信武士面前:「什麼?!」

  「屬下無能!聖女遇刺!」

  唐澤飛鳥的呼吸聲瞬間變得無比粗重,肺部發出恐怖的風箱聲。

  「她……怎麼樣了?」

  「被剜了心。」武士的腦門叩在了地面。

  唐澤飛鳥重重閉上眼睛,下一秒鐘,他像一陣旋風一樣捲出了寢宮,撲向東邊的大殿。

  「人呢?!兇手呢!你們告訴我兇手在哪裡!」

  在唐澤飛鳥陰柔的咆哮聲響徹宮廷時,魔神悄無聲息地潛回了王太子寢殿。

  半死不活的西芙沙啞地咳喘著,可憐兮兮地倚在床沿,她拼上全力想去拿梳粧檯上的水喝,就是搆不著。

  魔神悄無聲息地接近西芙,一手刀打暈,拎著後腰帶爬出了窗戶。

  依蘭小毛線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個時候,唐澤飛鳥的寢殿的確變成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因為所有隱在暗中的武士都現了身,跟隨唐澤飛鳥瘋狂搜索聖女的宮殿周圍。

  魔神拎著昏迷的西芙走到後殿,爬到一棵雪松上面,騰身躍起。

  依蘭小毛線默契十足,蓄足了力量,奶聲奶氣地大喊:「風!」

  借著狂風之力,二人一球飄出宮闈,落進了雪地裡。

  半個小時之後,魔神消滅掉所有痕跡,回到朝天辮女孩的後院。

  熟睡中的維納爾被拍醒。

  看到昏迷的西芙,維納爾那雙幻化成淺綠色的眸子裡滿滿地溢出了迷茫。

  他是誰?他在哪?西芙怎麼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魔神像扔一條破布袋一樣,把西芙扔到了維納爾的懷裡。

  「即刻出城。路易知道該怎麼做。」

  維納爾呆呆地望著魔神。過了片刻,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好像被冷水兜頭澆醒。

  這樣的『依蘭』,他很熟悉。

  準確地說,他迷上依蘭,正是因為她這副傲慢冷漠桀驁又性感的樣子……

  但是現在他明白了,這不是依蘭,而是黑暗神。

  維納爾很想抓禿自己的頭髮。天哪!多麼特別的『女孩子』?令人神魂顛倒的特殊氣質?

  能不特別嗎?能不特別嗎?!這是黑暗神,能不特別嗎!

  魔神不耐煩地眯起了眼睛:「怎麼?」

  「是,吾神。」維納爾把西芙背在了背上,頭也不回地小跑著離開了院子。

  「用維納爾和西芙來引走唐澤飛鳥嗎?」依蘭問。

  「嗯。」他眯著眼睛,摸了一把她的絨毛,「生死有命,不必在意。」

  依蘭覺得他實在是太狡猾了。

  是誰說他沒有腦子的?殺了聖女之後,膽大包天地潛回唐澤飛鳥的寢殿偷走西芙,讓維納爾帶她離開。

  事後只要故意放出一點風聲給唐澤飛鳥,戴了綠帽子的可憐王太子必定會再一次被調虎離山,順著線索追到城外去。

  到時候他就可以在城裡為所欲為。

  「那個聖女還會復活嗎?」依蘭問出一個已經猜到答案的問題。

  「不會,她只是普通的神眷者。」魔神不在意地說,「她很想死。」

  依蘭點了點自己的絨毛腦袋。

  承受光明女神的詛咒,心臟一點一點硬化變成黃金,血液裡流淌的也是那樣的金屬,想想就知道一定非常痛苦。而且身邊還有人隨時緊盯著,一旦疼得受不住,就把她捂暈過去。

  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現在聖女死了,替代品西芙也逃了,不知道詛咒會應在誰的身上呢?

  依蘭很邪惡地眯起了眼睛。

  *

  北冰國的首都沸騰了。

  小道消息傳遍了每一個角落,誰都知道王太子妃終於還是跟著舊情人私奔了,那位名叫維納爾的坦利絲小公爵勇闖王宮,救走了他心愛的戀人。

  魔神的行動太快,等到唐澤飛鳥封城追拿人犯時,維納爾早已經帶著西芙擠出了人山人海的易渡橋。

  各路消息傳得更加繪聲繪色。

  「噢!其實昨夜我看見過那對年輕人了,白銀鬱金香小公爵真的非常英俊!王太子妃趴在他的背上,當時沒能看清楚,不過怎麼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雖然這麼說很對不起王太子,但是……但是這件事實在是太浪漫了啊!平心而論,王太子和那位公主的確不怎麼般配。」

  「他們成功逃走了嗎?噢,要是被抓回來,肯定會被雙雙絞死吧!王室可丟不起這個人!」

  依蘭抱著魔神盒,把自己藏在大街上一個完全不起眼的角落。

  朝天辮那裡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消息一傳出來,她肯定會猜到那個連夜逃走的『納維哥哥』就是浪漫事件的製造者維納爾,這條線索非常值錢,失戀的女孩肯定會用負心情郎的消息去換取一筆數量可觀的賞金。

  到了下午,城市中的盤查突然停止了。

  依蘭知道這是路易那邊動了手腳,故意暴露了維納爾和西芙的行蹤,把北冰國的視線徹底引出了易渡橋。

  一隊又一隊騎兵衝出城門,唐澤飛鳥也出現了,他乘著轎輦出城,顯然是想要親手把不聽話的小逃妻抓回來。

  依蘭拍了拍懷中裝盛了魔神的合金匣子,咫感慨不已——這個傢伙,真是狡猾!

  一手調虎離山,被他玩得出神入化。

  目送唐澤飛鳥帶隊出城之後,依蘭開始向著祭壇廣場的方向移動。

  這一天,她不斷地將信徒們的精神魔法力量凝聚在意念中新生成的火焰真名上面。

  它在意念之中熊熊燃燒,依蘭吃驚地發現,自己對這個剛剛學會的火焰真名並不陌生,在烈焰騰起的時候,甚至有一種老朋友相逢一樣的喜悅。

  『噢,好啦好啦!我知道元素們都喜歡我,畢竟我是個可愛勇敢又善良的女孩!』依蘭很臭屁地想。

  她站到了雪櫻樹下,遙望著廣場正中的祭壇。

  『機會只有一次。』她抿緊了嘴唇,『對付這個怪物,奪回魔神的身軀。感覺就像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不過,連霍華德大公都已經成功獲救,還有什麼事情是我和魔神做不到的呢?』

  她的心臟湧起了一股熱流,癢癢的。

  並肩作戰的感覺可真好啊!

  夜幕一點一點降臨,依蘭變成小毛團,窩在了匣子裡面。

  他把她撈出來,然後扔掉了兩個人的『愛巢』。

  依蘭『吱溜』一下鑽進他的衣服裡面,從鎖骨探出眼睛。

  「行動!」她細聲細氣地下令。

  隔著雪櫻樹,她掀起了一陣狂風。

  落櫻紛飛,層層疊疊的大紅花瓣像血一樣灑向純白的廣場。

  狂風把埋伏在廣場上的武士都掀了出來,屢屢被風從雪地裡面刨出來,實在是非常打擊隱者們的士氣,他們煩惱地拍著腦門,被風吹得眯起了眼睛。

  亂花迷人眼,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迅速掠向祭壇!

  「入侵者!有入侵者!」

  一排排暗器從身後襲來。

  依蘭小毛線蹲在魔神的肩膀上,用尾巴勾著他的耳朵,她面朝背後,聚精會神地發出一道道風刃,精準無比地擊落了那些撲天蓋地襲來的回旋鏢。

  他得以毫無掛礙地衝向祭壇。

  兩個人配合得非常默契!

  依蘭現在更覺得他和她像老夫老妻了,她幽幽地歎了一口少女氣,召喚出風來助他提速。

  踏上臺階,那股令人作嘔的感覺再度襲來,依蘭把自己扁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依偎著他。

  他反手握著短劍,壓低身體飛掠時,順手把劍刃拖在了臺階表面。

  火花飛濺,深紅大綠的圖案上,被切割出了一道長長的裂口。

  他揚起手,把一些很奇怪的粉末撒進了臺階裂口中。

  依蘭小毛線偏著尾巴想了半天,居然想不出來自己身上為什麼會有這種粉末狀的東西?他是什麼時候把粉末藏到她身上的?藏在哪裡?噢天哪!以後她得密切關注自己的身體,別被他塞一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到她身上。

  「放火。」他沉靜地交待。

  走神的依蘭嚇了一跳:「火!」

  她吃驚地發現,落進臺階縫隙的火焰就像是碰到了易燃物一樣,『轟』一聲就開始熊熊燃燒。

  邪神被成功驚動了。

  這一道臺階狀的肢體開始顫抖扭動,剛剛銜尾追上來的武士們被甩了下去,憤怒的邪神重重拍下階狀肢節,廣場上血肉橫飛,慘叫連連。

  當它抖著肢體再度蜷上來時,魔神已經來到祭壇頂部,順著第二道階狀肢體俯衝下去。

  依蘭小毛線非常有默契地蹦離了他的身體,尾巴勾住祭壇木頂上的一隻鈴鐺,把自己懸掛在最高處。

  他奔下去,再一次割開細細長長的淺傷,撒下粉末。

  依蘭配合無間,扔出了火。

  遠遠看去,火龍就像在追擊這個入侵者一樣,根本看不出來他就是那個縱火犯。

  邪神開始蜷起另外兩道肢體追擊他,像瘋狂揮動觸鬚的恐怖大章魚。

  這一波攻擊成功把武士們全部逼出了廣場。

  魔神的靈動身姿依蘭早就深刻領會過,他像一隻翩飛的蝴蝶,悠然穿梭在四道大觸鬚之間。

  一道道傷口出現,依蘭精確無比地擲出火焰。

  他特別照顧它們的根部,在臺階底製造了無數傷口。觸鬚龐大而笨重,要拼蠻力的話,絕對沒有任何人是它們的對手,但是對付靈巧狡猾又有風力相助的偷襲者,它們就只能無能狂怒。

  火焰深深地沒入觸鬚底部,燒得『吱吱』作響。

  依蘭並不認為這樣的火焰可以燒斷這些巨大的觸鬚,不過他和她的目標本來也不是它們。

  四條觸鬚瘋狂舞動。

  廣場上的積雪被掀到了半空。

  從遠處看,龐大的廣場全部被雪霧籠罩,茫茫雪霧之中,四道山巒一樣的恐怖大觸鬚帶著一串串火焰在瘋狂舞動。

  漫天細雪,火光飛濺。

  算得上是人間奇景。

  依蘭扔出的風就像魔神的翅膀,令他穿梭自如。

  終於,祭壇下方傳來了依蘭曾經歷過一次的震盪。轟隆隆的黑色黏液長龍撞擊著腔壁,正在從下方攀爬上來。

  高聳的祭壇左右搖晃,依蘭牢牢用尾巴捲著一隻風鈴,緊張地等待著。

  「轟——」

  黏液像一條黑龍,把祭壇上那座詭異微笑的大頭雕像沖到了半空。

  雕像的腦袋從身體上脫落下來,和破碎的木頂一起,轟隆一下砸到廣場邊緣,碾翻了一排雪櫻樹。

  木頂上還帶著幾隻鈴鐺,滾到雪地裡,發出不甘的「叮叮」聲。

  依蘭視線一轉,將一股強勁的風送到了魔神身下。

  這是在向他告別。

  她要進去找他的軀體了,接下來,他只能獨自一人面對四條大觸鬚和黑色黏液長龍!

  依蘭重重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無所不能!』

  她轉回一雙小眼睛,在黑色黏液長龍徹底掠出洞口的一瞬間,她毫不遲疑地砸落進去!

  『呼——』

  她迅速下墜。

  她看到那隻盒子了!

  它果然就被鎮壓在祭壇的最下方,正常情況下,它被那些黑色的黏液覆蓋包圍,沒有人可以靠近。

  只不過此刻黏液已經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到外面追擊魔神去了。

  依蘭『噗』一聲砸扁在這隻精緻繁雜的聖金盒子上面,它陷在污泥裡面,只露出少少一部分。

  「喂!我來救你了!醒來!快點醒來!」她嘗試著吼了幾嗓子。

  沒有反應。

  這麼看來,那隻右手的事情完全是個意外。

  其他的部分都笨笨的。

  外面的吼聲越來越激烈。

  依蘭知道,沒有自己的風幫助他躲避邪神的追擊,他的體力會迅速耗盡。自己的身體自己再清楚不過。

  她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沖著兩旁被魔神稱為『很脆』的竹節內壁,狠狠釋放火焰!

  「火!」

  「轟——」

  所有信徒的精神力量全部凝聚在了火焰真名上,它熊熊燃燒,就像一張獰笑的臉。

  狂暴的火焰瞬間覆蓋了大半內壁。

  「吼——」

  整個竹節內壁猛地痙攣扭曲,它瘋狂顫抖的模樣,讓依蘭小毛線感覺到一陣胃痛。

  噢天哪,這些竹節,果然也是邪神的一部分!

  「火!」烈焰迅猛狂燒。

  視野忽然一暗,只見正上方,黑色黏液去而復返。它翻騰咆哮著轟砸下來,想要撲滅出現在身體內部的火焰。

  依蘭凝聚了全部精神:「火!」

  火焰蒸騰而上,一邊瘋狂灼傷內部腔壁,一邊像火龍一樣揚起了腦袋,正面撞向黑色黏液長龍!

  「轟隆——」

  火龍和黑龍的撞擊,讓整個高聳入雲的腔壁重重搖晃震顫。

  依蘭能感覺到外面的四道龐大肢節也在瘋狂掙扎擰動,有一條肢節在回旋時甚至轟撞在了腔壁外,讓整個世界都重重顫抖了一下。

  她努力鼓圓了小眼睛:「火!」

  讓它撲下來,她就功虧一簣!

  絕對不允許!

  黑色黏液長龍瘋狂地扭動著,拼命向下轟撞。

  「火!」依蘭腦袋發冷發空,她有種錯覺,整個天空都塌下來了,她在用自己細細的胳膊去撐住它。

  好累,好冷。

  「噢!火!」

  黏液長龍越壓越低。

  依蘭畢竟只是個半吊子魔法師,和這隻盤踞在這裡不知道多少年的邪神相比,力量差距實在是太大。

  她的信徒們,除了一個詹姆士之外,其他的人連半吊子都稱不上。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要力竭了!她完全看不見任何希望。

  依蘭炸著滿身絨毛,逼出了全部力量:「火!」

  召喚出的火焰越來越微弱。

  依蘭小毛線很無助地垂下了尾巴。故事裡不是都說英雄會在危急關頭爆發出遠超平時的力量嗎?可是看她的情形,好像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勇氣帶給人類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呀!

  想要放火燒了這麼大一隻邪神,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就在她有一點灰心喪氣的時候,右手邊忽然吹來了一陣冷風。

  依蘭膽戰心驚地回頭一看,只見一片焦黑的竹節中轟然出現了一個大洞,他的身影直直地立在洞口,背著光,輪廓好像染上了血與火的風采。

  噢!他剛才在觸鬚底部不停地製造傷口,就是為了現在!

  他幾個大步來到了她的身邊,躬腰抓住聖金盒子,把它從污泥裡面拽出來,往肩後一扛,衝出了大洞。

  依蘭小毛線聞到了一股毛發燒焦的味道。

  噢,這裡溫度實在是太高了,血肉之軀根本就承受不住!他的頭髮,哦不,是她的頭髮!

  她急忙沖著頭頂飛撲下來的黑色黏液扔出了最後一蓬火焰,然後曲著尾巴,猛地蹦到了魔神的肩膀上。

  「快跑快跑,快快快!頭髮要燒焦啦!」依蘭小毛線很沒有眼力地催促他。

  他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你扛箱子?」

  依蘭:「……」

  這是一隻長方形的聖合金箱子,一看形狀就知道裝著他的左手。

  「噢,一點驚喜都沒有。只是手而已!」她把眼睛轉向後方,用盡最後的精神魔法力量,替他再一次阻擋了黏液的衝擊。

  廣場上一片混亂。

  腔壁被火燒,四條觸手不知道該怎麼辦,不斷地在原地蜷曲,然後轟隆隆地拍向周圍。

  連雪層底下的經年凍土都被翻攪了出來,白的雪、黑的土攪在一起,把整個廣場上空變成了一片灰色的混沌。

  魔神混在一片土霧中,悄然離開了廣場。

  他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件蝙蝠大外衫,把聖金箱子一捲,背在後背上。

  呼吸明顯沉重了很多。

  依蘭不禁有些慚愧,她的身體素質確實不算好,如果是朝天辮女孩壯碩的身體被魔神這樣操練一年多的話,恐怕早已經變成一位大力士了!

  廣場上的變故驚動了很多人。這一次鬧得更凶,而且時間太久,睡得再熟的人都被驚醒了。

  依蘭發現,北冰國的人並不害怕這隻恐怖的邪神,人們朝著廣場的方向虔誠地跪拜,求豐收之靈息怒。

  黑色黏液順著破損的竹節底部漏了出來。

  可憐的邪神失去了完好的容器,它怒不可遏,瘋狂揮舞那四條龐大的觸鬚。

  遠遠看去,很像是一朵盛開在雪地裡面的花。

  「喂!」依蘭小毛線湊到了魔神的耳朵邊上,「你覺不覺得,它看起來有點像冰薊啊!」

  魔神正悶頭穩步向前走,聽到這句話,他忽然頓住了腳步。

  他眯著眼睛沉吟了一會兒,唇角緩緩勾起一抹邪惡的笑容。

  「……哦?」

  依蘭說完,自己倒是沒放在心上,她開始操心別的事情。

  「我們怎麼出城啊?帶著這麼大一隻盒子肯定不行,現在城門檢查得很仔細,我剛才已經耗盡了魔法,沒辦法再用風送你出去啦!還有還有,裝你的匣子呢?你怎麼把它給扔掉啦!」她嘰嘰喳喳地,像一隻麻雀在他的肩膀上蹦來蹦去。

  他吸了一口氣,反手捉住她。

  「閉嘴。」

  「唔……你可以阻止我說話,但是你不能逃避悲慘的現實呀!」依蘭小毛線鍥而不捨。

  他煩惱地掐了掐眉心。

  「一切交給我。乖,閉嘴。」他把她握在掌心,送到唇邊,吻住眼睛。

  依蘭:「!」

  雖然知道這是他阻止她繼續嘮叨的手段,但是他還是成功地讓她失了聲。

  她的小心臟很不爭氣地『怦怦』跳動,每一根絨毛都酥酥麻麻。

  她努力繃著眼皮,不讓自己轉動眼珠。

  噢,她就快要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去了。依蘭很努力地讓自己保持渾圓蓬鬆。

  真是一個一言難盡的吻啊。

  魔神夜裡沒有睡,因為滿城都在追拿窈窕漂亮的年輕女孩。

  他在人群中藏匿身影,躲避追兵。

  直到天亮交換。

  依蘭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茫然地擠在人群中。

  他站在她的面前,和普通人比起來,他特別高,身材特別好,容顏更不用說。他是那麼出彩,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就再也無法移動視線。

  「噢。」依蘭呆呆地看著他。

  不過別人好像都看不見他。

  雖然看不見他,但人潮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身邊,他的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就像是海水中的一隻透明氣泡。

  他隨手拿走了那隻裝著他左手的箱子,捏得粉碎,取出石膏材質的左小臂裝進斗篷裡,動了動手腕。

  黑霧漫過他的整個身軀,他拿回了左手的力量。

  長臂一攬,他把她小小的身體整個裹進了他的斗篷裡面。

  「讓你看看殺戮之神的本事。」聲線低沉悅耳,十分冷酷。

  依蘭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情抓走了——他沒有穿多餘的衣服,斗篷下面就是他的身體,她,緊挨著他結實精壯的身體!

  他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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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放心歸去

  依蘭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單手抱著她,輕飄飄地浮到了半空,另一隻手抬起來,召出黑色的長柄巨鐮,握緊。

  她的身體緊挨著他,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上流暢的肌肉線條。

  他的皮膚冷得像冰,可是貼在她的身上,卻讓她渾身不停地發熱。

  太羞恥了!

  她不知道該把雙手放在哪裡。

  「不是抱得很熟練嗎?」他垂下幽黑的眼睛,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下,「怎麼不抱。」

  依蘭心一橫,伸出雙臂環住了他。

  噢,雖然肌肉略嫌硬了一點,不過手感是真的很好啊!

  她敏銳地發現,自己落下魔爪的地方,他的身體微微收縮了一下。

  趁他還沒徹底回過味來,依蘭急忙開口打岔:「為什麼要使用黑暗力量?不是說這裡非常危險嗎?」

  他勾起唇角:「神眷者不是已經處理了?」

  「噢!」依蘭恍然大悟,「問題最大的唐澤飛鳥也被你用調虎離山之計騙走啦!你真厲害!」

  他若無其事地說:「這種小事。呵。」

  因為北冰國自己的祭壇就有鬼,所以那附近並沒有佈置任何聖光之物,這一點依蘭已經反復親身確認過。

  魔神這是要給他們一個釜底抽薪。

  「你知道那個東西是什麼了嗎?」她問。

  「因人們對饑荒的恐懼,而召喚出來的偽神。至於其他的……剖開它看看就知道了。」

  依蘭一下子想起來了:「昨天我說它長得像個冰薊,所以給了你靈感對不對?」

  很顯然,魔神大人是絕對不會承認從一隻小螞蟻身上獲取靈感的。

  他當作沒聽見,身形像一道無比淩厲的風,掠過半空,直奔偽神而去。

  那隻祭壇偽神並沒有恢復原狀。

  黑色黏液順著魔神和依蘭聯手製造的破壁往外淌,淌得一個廣場都是。它已經瘋狂了,整個廣場被四條恐怖大觸鬚鏟成了盆地,一陣一陣的咆哮聲把天空的雲層都震得七零八落。

  廣場周圍的人群全部被驅離,王室和僧侶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從古到今,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對豐收之靈不敬,這塊聖地從未被玷污。

  尋常的人根本沒有能力在不經祖靈允許的情況下登上臺階,更別提對祖靈造成任何傷害。

  人們恐慌絕望,遠遠地伏跪在廣場外緣,國王也在武士們的擁護下,對著祭壇偽神不斷地叩首。

  魔神停在了廣場上方。

  他眯起黑得流光溢彩的眼睛,狹長眼縫中透出了淡淡的傲慢不屑。

  「原來是個老掉牙的東西,早該死去。」

  「嗯?」依蘭小心地把眼睛探出斗篷,往下瞄了一眼。

  她可看不出這個恐怖的龐然大物『老掉牙』,在她看來,這隻偽神和昨天夜裡一樣兇殘,唯一的不同就是無處安放的黏液流滿了整個廣場,把四周弄得更髒了。

  「因為對饑荒的恐懼而召喚出來的偽神。」他的語氣裡染上了一絲感慨,「當人們不再畏懼饑荒,它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可是為什麼它還在?」依蘭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北冰國是瑪法大陸唯一一個完全不存在饑荒的國度,這裡有吃不完的冰薊,一年能結四次果,不需要人工種植,只要伸伸手就可以採摘。生活在不愁主糧的大地上,人們自然不可能恐懼饑荒。

  按理說,這個東西早該消亡了。

  可事實上,它活得好好的,還被人們供奉起來。這樣的待遇,真是讓深淵領主、瘟疫領主那些人人喊打的偽神們心理不平衡啊!

  魔神輕輕笑了一聲。

  他身上的氣質迅速發生改變。慵懶閒散漸漸轉化為沉靜的殺機,眸色轉深,表情徹底消失,俊美容顏滲出冰冷的神性。

  他把她往身上一扣,斗篷揚起的霎那,身形如風,帶著她一掠而下。黑鐮劃出冰冷的弧線,像一道黑色閃電劈中了祭壇主體。

  依蘭的心臟一下子扯到了喉嚨口,還沒適應急速下墜帶來的失重感,耳旁就響起了淒厲至極的震天咆哮。

  她低頭一看,只見飛揚的斗篷下方,整座高聳入雲的祭壇緩緩一分為二。與這個龐然大物相比,魔神就像一隻小小的螞蟻。然而這隻黑色的小螞蟻卻擁有開天闢地的威能!

  祭壇主體被劈開之後,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面那些『竹節』腔壁在痙攣。

  四條觸鬚瘋狂地蜷了回來,抽搐著胡亂揮甩。

  魔神面無表情,身形只停頓了一瞬間,然後帶著她斜掠而過,手起鐮落,一道龐大如山巒的觸鬚被切離了本體,像切下來的章魚觸手一樣,在廣場上無助地彈跳。

  偽神畢竟和凡人不同,它發現了魔神的存在。

  這個東西和別的領主不太一樣,它好像並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會憑著本能行動。

  灘在廣場上的黑色黏液全部倒捲回來,另外三條觸鬚也盯緊了魔神。

  就像昨天夜裡和大前天夜裡那樣,威勢驚人的龐然大物,對上了兩個小小的血肉之軀。

  只不過這一回,雙方的力量對比完全顛倒過來。

  三條觸鬚泰山壓頂,黑色黏液惡龍咆哮。

  魔神不避不讓,迎著兜頭轟砸下來的三座大山直掠而上!

  『撞、撞上了……』依蘭屏住了呼吸,緊緊盯住像行星墜落一樣俯衝過來的巨型觸鬚。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深紅豔綠的圖案在扭曲蠕動,它們是那樣龐大沉重,還沒有落下來,就已經將周圍的空氣全部排擠了出去,令她難以呼吸。

  魔神的大手摁住了她的後腦勺。

  鼻樑一痛,她被他重重摁到了他胸膛上。

  幽淡冷香沖進了她的腦海,陌生又熟悉,她的臉頰……噢!她碰到了不該碰的東西!

  依蘭感覺到渾身的血液『嘩啦』一下沖上了腦門,心跳錯亂,不知道是因為空氣被偽神沖走而窒息,還是因為極度的心慌羞澀,讓她喘不上氣來。

  還沒等她理清楚自己的思緒,就被他抓著腦袋拎出了斗篷。

  身後,轟隆聲連綿不絕。

  依蘭小心地抓著他的肩膀望向身後,只見幾秒鐘之前還兇殘威武的大觸鬚已經全部斷成一截一截的殘體,在廣場上絕望地撲騰。

  「嘖,」他很不滿地皺起了眉頭,「有一段長了半尺,切得不夠整齊。」

  依蘭:「……」

  她是著實分辨不出滿地斷肢的長短。

  本體被切碎之後,黑色的黏液也散成了一地。

  整個廣場就像是剛剛宰殺過一群烏賊的砧板。

  「現在呢?」

  「斬草除根。」

  他握住黑鐮的長柄。

  雙眼中,眼白完全消失,變成了一片漆黑。

  依蘭有一點緊張,她的雙手藏在他的斗篷裡,抓不到衣服,隨手一抓就抓住了他勁瘦的腰。

  「……」

  幸好魔神並沒有受到影響。

  黑鐮的鋒刃上聚起了濃黑如墨的黑暗力量。

  用眼睛看著,都會感到一陣駭人的冰冷寒意。

  和聖光相比,這樣的力量確實讓人感到邪惡和心驚。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

  失去眼白的純黑眼眸讓他變得更加邪美,這樣的魔神如果突然一口把她吞掉,她絲毫也不會感到意外。

  但奇怪的是,她不但沒有感到恐懼,胸腔裡面的小心臟反而更加猛烈地蹦Q了兩下。

  噢,該死,這是魔鬼的誘惑,真是太迷人了!

  他很隨意地揚起黑鐮,一劃而過。

  天地之間,黯然變色!

  明明沒有烏雲遮擋,但四周的光線忽然就暗了下去,好像日夜顛倒。

  在所有人都茫然抬頭看天的一霎那,弧光掠進廣場地底,一瞬間的短暫凝滯之後,恐怖至極的沉悶呼嘯之聲,自地底奔騰而來!

  神明的力量爆在了地底深處。

  他反手收掉了黑鐮,兩隻冰冷的大手忽然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吃驚地抬眼看他,見他一臉不耐煩和嫌棄。

  他的手阻隔了所有的聲音,看他口型又在鄙視她的孱弱。

  畫面無聲地在她面前展開,她看到腳下的廣場上出現一道貫穿裂縫,最深層的凍土從地底翻騰上來,土層徹底爆開的時候,那些散落在廣場上的龐大的偽神肢體,也被襯成了一截截紅綠交織的小竹筒。

  整個廣場只是爆炸的核心。

  恐怖的土浪向著四周翻湧,一瞬間,真正做到了遮天蔽日!

  他掰著她的臉蛋,示意她看他指向的地方。

  依蘭驚恐地看到了萬骨坑。

  那些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的白骨,就像是凍土中的岩層一樣被翻攪了出來,她的腦子完全停擺,根本無法計算這是有多少枯骨。

  血肉之上……盛開的食糧……

  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個東西,把人的血肉轉化成了冰薊果實嗎?」

  被他捂著耳朵,她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十分陌生怪異。

  下方的爆炸仍沒有結束,黑暗力量在地底肆意奔騰,將一切埋藏在地下的腐土都翻到了烈日之下。

  不需要多加解釋,累累白骨已向世人昭示了真相。

  取之不盡的糧食,源自血肉。

  層層疊疊的白骨從地底翻攪上來,數量越來越多,觸目驚心。

  廣場周圍已經堆成了骨山,它們的高度迅速攀升,超越了易渡橋中的所有建築,形成了一座觸目驚心的骨骼環形山。

  魔神終於鬆開了依蘭的耳朵。

  「啊——豐收之靈是魔鬼!是邪神!」

  「我們受騙了!我們供養著邪神!」

  人群中傳出了震天的哀嚎。

  依蘭的眉頭卻緊緊地皺了起來:「這不對啊。」

  「嗯?」魔神的聲音帶了一點慵懶的啞意,「哪裡不對?」

  「枯骨太多了。」

  他難得有耐心向她解釋:「這些不是祭品,而是普通的死者。北冰國天寒地凍,屍體下葬之後很難腐爛。在沒有冰薊的時候,人們餓到受不了就會選擇從地裡挖東西出來吃。」

  他語氣淡淡,依蘭聽得毛骨悚然。

  她根本不敢細想他口中的那些畫面。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恐懼、饑荒以及食物源,共同催生了這個偽神。」他望向埋在骨山下面的黑色黏液和殘肢,語氣中沒有任何情緒,「和別的恐懼領主不同,它和人類是共生的關係。它把土裡的經年屍首轉化為能量,這些能量供給冰層,讓冰薊得到充足的養分,結出果實,與人類互利共生。」

  濃紅豔綠,冰中之花。

  依蘭呆滯地重重點了一下頭:「這樣啊。」

  難怪會有食物取之不竭這種事情,原來一切背後都有原因。

  「但是這樣的關係是不會持久的。」魔神唇角勾起一點,語氣微哂,「填飽了肚子的人,不會再恐懼饑餓,更不會期盼屍體變成食糧。」

  依蘭點頭:「這隻偽神的確給人非常糟糕的感覺,只要踏到它的身上,我就會渾身難受,非常想吐。」

  「是嗎?」他挑了下眉,重重一指頭戳在她的額心,「孱弱又挑剔的東西。」

  依蘭很不服氣地鼓起臉頰:「難道你沒有噁心的感覺嗎?」

  「沒有。」

  依蘭眨了眨眼。

  噢,這個傢伙,不怕痛不怕累,他好像什麼都不怕!

  她果斷轉移了話題:「所以你覺得它是個早該死掉的東西,為什麼它一直還在?是因為那些身心乾淨的祭品在供養著它嗎?」

  「原因還在挖掘。」他沖著下方點了點下巴,「別忘了,還得有一部分負責收集屍體。」

  依蘭的寒毛再一次立了起來。

  他愉快地勾起了唇角:「這就怕了嗎?」

  「才不怕呢。」依蘭努力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我只是疑惑,疑惑。你剛才說得沒有錯,這樣的關係註定了無法長久,人們只要填飽了肚子,就不會再畏懼饑荒,也不可能再為食物發愁。就像我吃飽了肚子之後,看到什麼都不想吃一樣,這是本性,沒有辦法改變的。」

  她喋喋不休:「哪怕人們知道不再畏懼饑餓就無法提供恐懼之力供養這隻偽神,但恐懼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啊。而且很顯然,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北冰國的上層統治者就已經刻意引導人們忘卻了真相。現在大家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他們稱它為『豐收之靈』,把它當作祝福,而真相早已經湮滅在歷史長河。這樣一來,因為恐懼而生的偽神,早已沒有了立足之地。」

  「可是它卻一直還在,這其中,一定藏著什麼秘密!我猜和唐澤飛鳥有關!」她揚著下巴,努力表現出絲毫也不在意的樣子。

  他煩惱地掐了下眉心:「你話真多。」

  依蘭鬱悶地瞪他:「無論妮可說多少話,老林恩從來也不會嫌棄!」

  「哈,」他失笑,「你以為神明和凡……」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震打斷了他的話。

  這樣的爆炸聲,讓視野可及的整塊大地都重重地震顫起來。

  依蘭失聰了,耳邊只有尖銳的「嗡——」聲。

  眼前白光直冒,魔神的面孔忽近忽遠。

  他臉色微變,把她重重摁進了懷裡。

  他說了句什麼,她聽不清。

  下方,已經翻到了地下的泥土再一次被拋上了半空。

  黑色的凍土層下,一條金光燦爛的巨型觸手猛然探了出來!

  土石翻飛,廣場就像是泥地上的一個小洞,一隻巨大的蟲子從洞穴裡面爬出來,把整個洞口拓寬了無數倍。

  圍在廣場周圍的那一座枯骨環形山再一次被掀了出去,它們轟隆隆向著四周傾倒,已經逃到遠處的人群再一次尖叫著逃散。

  第二隻觸手爬出來。

  再下面,是一隻囊形的圓袋子,它就像一隻兩鬚章魚。

  它的體型比地面上的『祭壇』和『臺階』稍微小一點,一道泛著黑氣的傷痕赫然陳列在其中一道觸鬚之上。

  「它好強……」依蘭喃喃地說。

  雙耳依舊嚴重耳鳴,她甚至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魔神那天崩地裂的一擊,如果落在外面這部分身軀上,足夠把這隻偽神切成一堆碎雪花。

  但是擊中金燦燦的部分,卻只造成一道尋常的傷痕。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涼氣,回轉身,盯住了他的臉。

  感覺到她的注視,他垂下眼睛,用口型告訴她:「對,神格。」

  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

  居然在這裡,而不是在唐澤飛鳥的身上!

  魔神平靜地說了些什麼。依蘭大概讀懂了他的意思——

  既然已經觸碰到了神格,就只能將它吞噬,否則後患無窮。

  她的心臟高高地懸了起來。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先前不能暴露黑暗力量,就是因為顧忌光明神的化身。魔神身軀不全,力量殘缺,此刻絕對不是硬碰光明女神的好時機。

  而發現聖女並不是化身之後,他和她都下意識地認為神格碎片是在唐澤飛鳥手上。

  把唐澤飛鳥引走,魔神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對付這隻偽神。

  誰能想得到,神格碎片居然在這裡!

  既然已經和神格正面相遇,那麼只有一個選擇——控制它、吞噬它,永遠不讓光明女神把它拿回去。

  魔神掠了下去,反手召出黑鐮,拎在身後。

  斗篷下,黑髮輕輕飛揚,他眉眼冷峻,微繃的唇角俐落又冷酷。

  擁有神格碎片的金色偽神揮起兩道觸鬚,它的力量顯然遠遠超過了地面的祭壇部分,觸鬚舞動時,強大的光明力量令途經的空氣點燃,燃起了白色的聖火!

  『神格碎片竟然有這樣的威力嗎!』依蘭心驚膽戰。

  此刻她根本顧忌不上別的東西,她只能盡力讓自己不成為他的拖累。

  她緊緊地摟著他的腰身,雙手抓著他結實的肌肉,努力凝聚精神力,用風刃、火焰和冰攻擊那道金色觸鬚上的傷口。

  他的動作依舊傲慢優雅,不過速度比剛才快了好幾倍,斗篷在身後拖出殘影,黑鐮揮出一道道帶著黑氣的焰跡,斬在觸鬚的脆弱點。

  每次落鐮,光明之力也同時對他造成了反噬傷害。

  黑氣和光明之焰在對轟中蒸騰消逝。

  他的身影像鬼魅一樣飄忽,但是每一記對轟時,他的姿態都是大開大闔,不避不讓。

  硬碰硬。

  哪怕身上時不時被點到了光明之焰,他也毫不在乎。

  戰鬥漸入白熾,周圍高聳的土堆、骨山早已在戰鬥的餘焰波及中灰飛煙滅。

  黑白交織,誰也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連天空也被映成了黑白光影。

  一次旋身時,魔神冰冷的唇輕輕貼住了依蘭的耳朵。

  「到城外等我。」

  依蘭的聽力恢復了少許,模糊聽清了他的聲音。

  她偏頭看他,他正側身避開一道金色觸鬚的捶擊,黑髮輕輕飛揚在臉側,整張臉堅毅、俊美,眸中閃爍著堅定無畏的光芒。

  「好。」她凝視著他,「不用為我擔心,我會在安全的地方等你。」

  他微勾唇角,輕輕一拋。

  依蘭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力量環繞在她的身邊,將她遠遠送了出去。

  她落到了遠處的房檐上。

  他的力量隱去了她的身形,她小心地爬下屋頂,像一條小魚一樣混進了人群。

  回頭望去,只能看見映射在半空的黑白光焰。

  轟隆聲連綿不斷,這一幕,讓她回憶起了當初在學院鐘樓上遠眺東海,擔心他和深淵領主克蘇爾特戰鬥的那一次。

  『你是最厲害的神明,沒有什麼事情難得倒你!』

  依蘭握緊了拳頭,轉過頭,向著城外飛奔。

  照顧好自己,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那樣的戰鬥她現在還插不上手,她知道現在要緊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明顯能感覺到,自己離開之後,他發起的攻擊更加兇殘猛烈了。

  每一次對轟發出的劇響,都是兩敗俱傷的聲音。

  這場恐怖的神戰已經持續了大半天,他沒有選擇,必須在天黑之前解決這只擁有光明女神神格碎片的偽神,不惜一切代價!

  黑白光焰對沖消逝的聲音絲絲分明,依蘭混在人群中,心臟一陣一陣地揪著疼。

  這種感覺……就像在那個夢境中,她看著邋遢的邁吉克被壓在冰牆下面,看著塞那酋斯被斬下左臂、身中數箭……她卻無能為力,只能看著……

  心臟上冒出一股股酸澀的液體,不斷衝擊著她的神經。

  左臂、左臂……

  夜裡找回的左臂。

  借給塞那酋斯的左臂。

  依蘭停在了原地,身後的逃難人群撞擊著她的肩膀,她一動不動。

  就是那隻左臂,他和她,已經找回來了!在冰原之戰中,被唐澤飛鳥斬落的魔神左臂,已經回來了!

  『塞那酋斯、邁吉克,你們放心歸去吧。』

  腦海中浮起了這樣一道平靜的意念。

  下一秒鐘,依蘭清晰地感覺到腦海中傳出了細微的破碎聲。

  有什麼封印,解除了一部分!

  一股難以形容的溫和龐大的力量湧入了她的身體,腦海中凝實的元素真名變成了虛影,它們無盡綿延,與世間所有元素相通!

  「風。」

  她的身體像鳥兒一樣,瞬間掠上了高空。

  她充滿了力量!

  依蘭回轉身,迎著漸漸下沉的夕陽,奔赴魔神與神格的戰場!

  「我來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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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12: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他的心臟

  魔神沉睡了太久太久,雖然戰鬥的本能已經刻入骨髓,但真正遇上同等級的對手時,動作之間還是稍嫌滯塞了一些。

  這隻擁有光明神神格的偽神自癒能力驚人,如果一段時間沒有加深傷口的話,觸鬚上的傷痕就會蠕動著漸漸癒合,這種治癒系的對手是一切生物的噩夢,魔神不得不耗費大量的黑暗力量來維持那些裂傷。

  他反握著巨鐮的長柄,再一次帶著殘影從偽神的觸鬚旁邊掠過,反手切割的時候,用自己的純正的黑暗力量消泯光明之焰。

  「滋——」

  他已經數不清楚自己身上出現了多少灼傷。

  「呵。」他的唇角浮起冰冷的笑容。

  殺戮之神從不畏懼傷痕、鮮血和疼痛。

  這些東西只會令他更加興奮。

  他一掠而起,舉起巨鐮,準備再來一記足夠蕩平大半個易渡橋的斬擊。

  當然這一擊也會令他身受重傷。

  純黑的雙眸中閃動著冰冷又狂熱的決絕殺意,他會在兩敗俱傷的那一瞬間,撕開自己的神格,把這個東西吞下去!

  偽神也舉起了兩條傷痕密佈的觸鬚。

  它也知道,這是決勝的一擊。

  這頭只知道嘶吼咆哮的偽神,在真正的生死危機來臨時,也表現出了極端的冷靜。

  它要捨棄這兩道觸鬚,最大限度地削弱對方的力量。

  然後……就是最原始的相互吞噬。

  天然的仇敵狹路相逢,誰吞掉誰,難說得很。

  金色的巨大囊袋做好了準備。

  魔神微微眯起了純黑的眸。握在手中的凶刃,忽然有了瞬間遲疑。

  在他無盡的生命長河中,從來不曾出現過的就是畏懼和退縮。他向來只會一往無前。

  但是在雙方即將對撞的這一瞬間,他的眼前忽然浮起了那個東西的臉。

  無論是人身還是毛線球,她那雙眼睛總是擁有驚人的辨識度,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這一擊斬落下去,還能再看到她炸毛的、嘰嘰喳喳的樣子嗎?

  夜幕即將降臨,這滿身傷,她……

  他忽然覺得,這個世上有些事情比死亡可怕一萬倍。比如她哭泣的臉。

  哦,這個比喻不太恰當,死亡這種東西對於他來說,根本沒有哪裡能稱得上『可怕』。

  要命,他受不了她躲在沒有他的地方哭。

  雖然腦海裡不斷閃動著那隻絨毛東西的模樣,但他終究只是輕輕挑了下眉梢,黑色巨鐮斬落的力道更加駭人。

  沒有選擇。

  「喂——我來了!」

  黑暗與光明決戰的瞬間,他耳旁出現了幻聽,聽到了那個東西的聲音。

  黑暗力量與光明之焰相互吞噬,冰凍和灼痛感席捲他的全身,他冷笑著,壓低了鐮刃,讓接觸廝殺面迅速擴大。

  彼此都咬住了對方的喉嚨,拼的就是誰更狠。

  依蘭看到這一幕之後,非常果斷地乘著風向那隻金色大章魚後方飛掠。

  她瞭解魔神,她知道此刻他不能受到任何打擾。

  這樣的默契,就像是兩個人曾經並肩作戰一萬次。

  她落到了偽神那隻金色的囊袋上方。

  魔神一定能看出來這隻囊袋是它的弱點,但戰鬥了那麼久他都沒能在這上面造成大面積的傷口,說明偽神一直在全力保護要害。

  只不過此刻它必須竭盡全力和魔神對抗,再也騰不出觸手來了。

  依蘭將身體中那股龐大恐怖又溫和的力量全部灌注到冰和風之中。

  前方的戰鬥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隔著偽神龐大如山的軀體,依蘭彷彿能聽到魔神冰冷沉重的喘息,她知道,他將在自己和對方雙雙達到最虛弱的那一刻,撕開神格,吞噬對方!

  那是最本能、最原始的較量。

  他是天然的冷血獵手,未嘗一敗!

  「噢,不!」

  雖然她知道他完全不懼怕疼痛,但是一想到他即將承受的一切,她的心臟就像被人狠狠撕開!她不允許他搏命!

  「冰風!」

  一道巨大的半月形透明冰刃出現在她面前,就像冷月從空中墜了下來,落在她的身邊。

  它冰瑩剔透,像世間最美的冰花,卻散發最出凜冽致命的寒光。

  力量全部灌注,依蘭沒給自己留下一絲一毫,半月冰刃飛速擴大凝實,恐怖的氣勢蕩向四面八方,空氣中最細小的水珠被霜光掃到,凍結成了冰粒子,嘩嘩啦啦往地面上掉。

  小依蘭迅速力竭。

  半月冰刃膨脹到了頂點!

  「呀——」

  她揚起雙手,重重向下一鎮!

  月墜九天!

  半月冰刃氣勢磅礡,直斬偽神!

  同一時間,失去魔法力量支撐的小依蘭身體一沉,從半空跌落下去。

  「轟!」

  「滋——」

  霜光一閃而過,冰刃切進了囊袋,深深鍥穿它的身體。

  絕美的霜花迅速沿著傷痕向四面八方擴散,與魔神僵持至白熾狀態的金色觸鬚上響起了『哢哢』聲。

  凍結。

  光明之焰偃旗息鼓。

  魔神發出同歸於盡般的一擊,他已經準備好了承受最恐怖的反震力道。沒想到的是,雷霆一擊竟然輕易地擊碎了凍成冰塊的兩道虯結觸手,轟進了後方的囊袋。

  黑色焰霧四溢,光明之焰煙消雲散!

  純黑的眼眸中閃過驚愕,旋即,他的身體消失在原地,瞬移到幾百尺之外,黑霧凝成人形,接住了墜落的依蘭。

  薄唇剛一動,虛弱的依蘭就揪住了他的斗篷,可惡而匆忙地說:「情話可以遲一點再說,先把它,徹底消滅!」

  他:「……」

  再次被這個東西氣樂了。

  他掠到了冰凍的囊袋上,反握住黑鐮,直直切下。

  冰體一層層剝開,很快,面前出現了密密的深紅色膏狀物,它們已經被凍結成冰,像一團渾著汙血的碎冰渣。

  他正要手起鐮落,斗篷猛地被依蘭扯住,她伸出纖細的手指,瞪著眼睛,指著觸鬚的方向大驚小怪地細聲叫喊:「看看看!快看!看那裡!」

  他的眼角輕輕抽搐。

  「真是丟了腦子才會看上這麼個東西。」他無奈地低沉歎息著,順著她的手指望去。

  只見那些被凍住的深紅色膏狀物抽出細細的絲,像是植物內部的脈絡一樣,一絲一絲延伸到觸鬚和體表的傷口上。被這些深紅膏體覆著的地方,傷勢明顯地癒合了大半。

  「治癒。」他慢慢眯起了眼睛。

  和偽神戰鬥的時候,他就領教過它驚人的自癒能力——原來是這些膏體的功勞。

  「挖出來帶走?」依蘭的眼睛閃閃發光,「會不會這就是唐澤飛鳥不死的秘密?這是救命的靈藥啊!帶回去一定可以換好多好多的金幣!」

  魔神的嘴角再次重重一抽。

  他無法理解人類對金錢的狂熱,就像依蘭無法理解他對金錢的無動於衷。

  他揚起黑鐮,先把那兩根冰凍大觸鬚徹底斬成了碎片。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他扔出黑霧,將這一團凍結的深紅膏體封印起來,收進掌心。

  依蘭沖著他眨巴眼睛:「我覺得我們可以到森林和海底去探險,找到寶藏你就這樣裝起來帶走。」

  他在她的眼睛裡看出了真誠的愛意——愛他的空間儲物能力。

  他居然莫名還感覺有那麼一丁點自豪。

  他心裡有點飄飄然,嘴上卻絲毫也不客氣:「廢話可以遲一點再說,先把它徹底消滅。」

  依蘭:「……」

  他這是明晃晃的打擊報復啊!這句話不是她剛剛對他說過的嗎?

  深紅膏體下方,埋藏著另一隻金色的小囊體。

  它散發出的光芒異常黯淡,一看就知道,在剛剛和魔神的戰鬥中,它已經嚴重透支了。

  「神格。」

  魔神伸出了手。

  黑霧卷過,那隻小囊體就像一隻黃金小袋子,飄落到了他的掌心。

  「滋——」

  殘留的光明之力灼傷了他的手掌。

  依蘭看到他完美似玉的皮膚上出現了一道道黑痕,不過他看起來絲毫也不在意,非但不及時鬆手,反而收緊五指,握住了它。

  依蘭感覺他馬上就要爆發出喪心病狂的笑聲。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望了他一下,唔,並沒有,他的臉色和平時一模一樣,驕矜輕蔑,眼神懶洋洋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感覺到她的注視,他垂下眼睛來望了她一眼。

  「這裡面有我的心臟。」他很平靜地說,「原來這枚神格碎片,是用來封印我的心臟的。」

  依蘭:「?!」

  「解決了殘留的光明印記,就可以把心臟拿回來。」他滿臉無所謂。

  依蘭的臉蛋上猛地綻開了大大的笑容:「噢!天哪!這真是一個巨大的驚喜呀!」

  「大驚小怪。」他很不屑地嗤了一聲,唇角悄悄勾了起來。

  *

  取走了光明女神的神格之後,地面上的偽神失去了金光燦爛的色彩,它迅速乾癟,之前被斬斷的那些濃紅豔綠的殘肢也全部失去了顏色,化成一灘灘灰黑色的殘燼。

  這隻因饑餓、恐懼和異類食材而生的『守護神』,終於灰飛煙滅,去了它該去的地方。

  夜幕將至,魔神攬著依蘭掠上高空,伸展翅膀飛向遙遠的南方。

  「你從哪裡弄來的新信徒?」他漫不經心地問。

  依蘭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噢,不是新信徒。我就是……特別著急,然後想東想西,想起你的左手,想起塞那酋斯和邁吉克,想得到力量來戰鬥,忽然『叮』一下,腦海裡就像打開了什麼封印,湧出了很多力量!」

  「嗯,知道了。」他很慵懶地勾起了唇角,笑得又壞又帥。

  「知道什麼?」依蘭好奇地揪住了他的衣服。

  他一味地淡笑,不說話。

  他想:『這還用得著問嗎?當然是愛情的力量。這個東西真是太愛我了!當然,像我這樣優秀的神明,自然值得去愛。』

  他得意地抬高了他完美優雅的下頜,擺出任她欣賞的姿態。

  她覺得他其實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她偷偷吐了吐舌頭,心想:『真是一個死要面子的傢伙!不知道還硬要說知道。』

  他帶著她,迅速翻越了幾座大山。

  「喂,」依蘭問出了那個在她腦袋裡轉悠了快一整天的問題,「你什麼時候在我身上偷偷藏了火藥粉末嗎?」

  「我藏那種東西幹什麼。」魔神像看白癡一樣看著她。

  「就是你撒在祭壇傷口裡面的那些啊,」依蘭手舞足蹈地比劃,「我扔小小的火苗上去,就會『轟』一下燃燒起來。」

  「聖金屑。易燃。」他說。

  依蘭恍然大悟:「啊……明白了,聖女那枚金屬化的心臟。」

  她默默思考了一會兒,在魔神以為她不打算繼續吵他的時候,她又開始皺著眉毛嘀嘀咕咕。

  「這麼看來,唐澤飛鳥和偽神勾結是毫無疑問的。他們偷藏了這塊用來封印你心臟的神格碎片,利用它來不老不死,再通過特殊的手段把光明之力的反噬引到神眷者的身上。你覺得是這樣嗎?」

  「或許。」他淡淡瞥了一眼夕陽,帶著她降落在一座峭壁正中的小山洞裡。

  「噢,得在這裡過夜!」依蘭環視四周。

  他盯著她,皺起了眉頭:「傷口會疼,今夜我恐怕要被你吵得難以入眠。」

  夜幕降臨。

  交換。

  依蘭和魔神吃驚地發現,她變了。

  她本來是一隻純黑的小毛絨球,但是現在,她的眼睛上方多了一小撮雪白的絨毛,形狀……像一朵小冰花。

  「噢,你愁白了我的頭髮!」依蘭在他掌心蹦蹦跳跳地打著滾抱怨。

  他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傷,的確是痛死她了!

  不過依蘭小毛線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她,絕對絕對不能輸了氣勢。

  她才不是他口中嬌氣孱弱的傢伙呢!她才不會吵得他難以入眠!

  他盯著她。

  把她盯得有一點點心虛。

  「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他的目光有一點迷茫,「雜毛的東西。」

  依蘭一下就憤怒炸毛了:「你說什麼?!你罵我!」

  噢,在坦利絲王國,『雜毛』可絕對不是一句好話。

  依蘭小毛線委屈爆棚:「嗚……我現在渾身都痛,你還罵我!」

  她皺著眼睛,開始理直氣壯地蹦金豆子。

  他的嘴角重重抽了兩下。他就知道,這個嬌氣的東西肯定要哭!

  他非常敷衍地把她攏在了掌心。

  想了想,垂下頭親吻她那一撮新生的白絨毛。

  口感極佳,它們比其他部分的黑色絨毛更加柔軟一些。

  他的兩隻手完全按捺不住,不停地把她的小白毛撫來撫去。

  「你……」依蘭睜開一條眼縫,整隻球氣得漲大了一圈,「我渾身都是傷,你還有心情玩我的絨毛!」

  他愉快地笑著,踏著雪走進面前的小山洞。

  還有力氣炸毛,證明他的痛覺封印很有成效。

  不過這隻雜毛的球,怎麼越看越眼熟了?

  一陣讓人很舒服的熱氣迎面撲來,依蘭暫時休戰,她抻著眼睛向前一望,看到了溫泉。

  「哇喔!」

  雪洞裡面的溫泉!

  他揚起手,『噗通』一下把她扔進了那個橢圓形的池子裡面。

  「試水溫。」他說。

  依蘭小毛線:「……很燙,很舒服。」

  「嗯,我來了。」

  雖然她一再抗議,魔神還是脫光了衣服,走下溫泉。

  她把自己當成了一條蒙眼的絨毛帶子,橫在他的眼睛上。

  他倚在池邊,懶洋洋地問她:「你打算這樣晾一夜?」

  依蘭轉動著小眼珠,發現自己美好的身體藏在了一片白色的霧濛濛下面,其實什麼也看不清。

  她想了想,從他的臉上滑下來,『噗通』一聲落進了水池裡。

  太舒服了!

  每一根絨毛都舒展開,熱騰騰的泉水溫柔地撫觸著每一處,她覺得自己就快要化在溫泉裡面了!

  他伸手捉住了她。

  「在熱水裡會好受一點嗎?」他問。

  黑髮沾了水,貼在他的臉頰上。

  依蘭愣愣地轉過小眼珠看了他一下。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她渾身的絨毛都變得暖暖軟軟的。

  現在的他,看起來特別迷人。

  噢!這一定是因為他在用她的臉!

  她的小奶音變得更加細微:「嗯……確實會好很多。」

  「那就睡覺。」他懶洋洋地閉起了眼睛,「別再發出聲音。」

  「嗯,睡覺。」

  居然說了七八句話都沒有吵架,依蘭小毛線感到一陣不可思議。

  *

  在魔神帶著他的毛絨球泡溫泉的時候,可憐的維納爾正在絕地求生。

  「維納爾,噢,維納爾!」西芙像一隻布袋一樣吊在他的胳膊上,臉上露出了癡傻的笑容。

  自從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離開了唐澤飛鳥的王宮,和他在一起之後,整個人就像是瘋魔了一樣,時時刻刻要黏在他的身上。

  「你真的把我救出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做到的,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男人!」

  這句話她已經念叨了兩百八十七遍。

  維納爾沉默著,拎起西芙,幫助她越過一片濕滑的冰面。

  這一天一夜,維納爾深刻感受到了父親霍華德前些日子的逃亡之旅有多麼不容易。

  唐澤飛鳥就像個優秀的獵人。縱然路易已經竭盡所能地幫助他擺脫追兵,但卻始終無法徹底甩掉唐澤飛鳥。

  唐澤飛鳥乘著轎子,速度不算快,但無論維納爾怎麼逃,那頂小轎總是不遠不近地吊在那裡。

  維納爾漸漸看明白了。

  唐澤飛鳥這是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或者說……他要看看維納爾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夠從他的王宮裡面偷走了西芙。

  他的真正目標,是隱藏維納爾背後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路易果斷和維納爾兵分兩路,用他自己來引走唐澤飛鳥的注意力。

  遺憾的是,唐澤飛鳥被路易誤導了幾個小時之後,再度出現在維納爾的視野盡頭。

  看來,路易已經凶多吉少了。

  西芙花容失色:「維納爾,你一定會帶我成功逃離這個鬼地方,對不對!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

  唐澤飛鳥帶給西芙太多的恐懼,此刻,維納爾就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稻草,而且在她心目中,這是一根無所不能的稻草。

  他能把她從那個陰森森的王宮救出來,還能帶著她逃出了這麼遠,他就是她的大英雄!

  但她還是很害怕,她渴望從維納爾口中聽到肯定的答案,然而這一天一夜,維納爾始終緊閉著雙唇,一句話也不願意對她說。

  「維納爾,噢,維納爾……」西芙雙手抓著維納爾的袖管,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你嫌棄我被唐澤飛鳥碰過對不對?我沒有辦法啊,我已經全盡全力反抗了可是……噢!我還殺過他一次,真的!」

  維納爾終於認真地看了她一眼。

  「你殺過他一次嗎?」因為劇烈的逃亡運動,他的嗓子有些乾啞。

  「對!對的!」西芙聽到了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激動得手足無措,「他強行玷污了我,我當然要親手報仇了!維納爾,我的心靈仍然是乾淨的,裡面只有你!維納爾,為了你我什麼都會做!我連殺人都可以!」

  維納爾偏過臉,皺起了眉頭。

  他對西芙的感覺有些複雜。

  從小父親就很忙,他都是和母親在一起。弗麗嘉和姨媽白薇娜表面上看起來關係非常親密,所以維納爾和阿爾薩斯、加圖斯以及西芙是從小到大的玩伴,經常湊在一起。

  西芙漂亮又可愛,還是一位尊貴優雅的小公主,少年人不可能不喜歡。

  只不過,父親很早就敲過了警鐘,西芙和繼承人的位置之間,他只能選一個。維納爾崇拜父親,他做夢都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所以他選擇了做繼承人,不再和西芙發展任何超越友誼的感情。

  後來西芙愛上了他。被愛之後,維納爾更是感到索然無味,還沒有萌芽的少年情思就這麼徹底斷絕了。

  維納爾其實並不遺憾,他知道自己這一生最不會缺的就是女人的愛意。

  再後來……

  牽扯了依蘭之後,他對西芙的友情也被磨滅殆盡。

  在今天之前,想起西芙這個人,維納爾眼前晃動的總是她咬牙切齒,猩紅著雙眼逼他殺掉依蘭的樣子。

  嫉妒的樣子真難看啊。

  而現在,她就這麼……像一塊牛皮糖一樣黏著他。維納爾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黑暗神並沒有給過他準確的命令,他只是下意識地帶著西芙逃到了這裡,然後開始攀爬一座雪山。

  他後知後覺地轉過頭,看著西芙:「為了我什麼都可以做?」

  西芙興奮地瘋狂點頭。

  維納爾忽然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瑪格麗塔,是被阿爾薩斯收買了嗎?」

  他本來並沒想得到什麼答案,他只是下意識地一問。

  瑪格麗塔是弗麗嘉的貼身侍女,在弗麗嘉墜塔之後,這位侍女也隨之人間蒸發了。正因為如此,維納爾之前才一直認定是父親殺害了母親。

  讓維納爾沒有想到的是,聽到這個名字之後,西芙那雙淺金色的大眼睛忽然猛烈地顫動了好幾下。

  她的額頭上滲出密密一層虛汗,指甲無意識地掐進了他的胳膊裡面。

  維納爾清晰地感覺到有驚雷從天空劈下來,劈進他的魂魄,令他神魂焦黑。

  居然……是這樣嗎?阿爾薩斯,是阿爾薩斯。

  西芙什麼都知道,但是為了促成他和霍華德反目,她放任阿爾薩斯安排的人殺掉了弗麗嘉……弗麗嘉可是一直都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來疼愛啊!

  維納爾慢慢扯起唇角,笑了笑。

  「噢,你在緊張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

  西芙驚魂未定:「維納爾,你嚇了我一跳,我、我沒聽過你說的這個名字。我們快逃吧!唐澤飛鳥越來越近了!」

  維納爾偏頭看了看。

  可不是嗎?王太子的小轎,已經悠悠飄到了不到五百尺的地方。

  唐澤飛鳥故意沒帶太多的人。

  對付這樣一對『亡命鴛鴦』,其實他一個人就足夠。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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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12: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不屈之魂

  唐澤飛鳥緩緩掀起了手邊的轎簾,凝視那對狼狽的身影登上雪山。

  他在回味下午殺死那個人的感覺。

  得了害怕陽光的病,被扒掉衣服扔在雪地裡面,頭頂的豔陽和雪地反射的光線,烙得他血肉模糊,就像一條扔進煎鍋裡面的魚。

  真是個硬漢子啊。

  那樣被陽光活活烙死,瘦削的身體顫抖到痙攣,卻始終死咬著牙關,一聲都沒哼過。

  別說求饒和招供幕後的人了,他連呻吟聲都沒有發出來。

  直到身體一點點被陽光烙穿,焦黑地死去。

  縱然是見過太多人走完一生的唐澤飛鳥,也對這個銀髮的中年男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輕輕緩緩地叩擊著木質的轎窗,眯起一雙寡淡的眼睛,凝視著維納爾和西芙的背影。

  西芙必須奪回來。

  這些年世風日下,神眷者已經越來越難找了。

  這個女人真不聽話,既然如此,只能好好地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人生不易,應該好好珍惜。

  他抬起眼睛,看著那兩個人相攜爬上了雪峰。

  「怎麼走上絕路了呢?」他溫柔地歎了一口氣,「只逃了一天,真是令我感到煩惱。」

  前方是斷崖,往那裡走,再無生路。

  這麼容易就踏上死路了啊,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圍殺霍華德的那一次,唐澤飛鳥就已經感覺到了,對方陣營中有一股力量,或者說一個人,是很強勁的對手。從破陣而出、逃亡一路,甚至最後的援軍……唐澤飛鳥處處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本來以為這次可以邂逅那個人。

  他輕輕摩挲著下巴,眯起眼睛。透過維納爾和西芙的背影,他看不見那個人。

  「上山吧,獵物很累了,慌不擇路。」唐澤飛鳥輕聲下令。

  他放下了轎簾,微闔著眼睛,腦海裡想起了依蘭‧林恩的臉。

  要塞的冷月之下,奪命一劍,驚鴻一瞥。

  真是……風姿灼人啊。

  「這樣的女人,配得上我。」唐澤飛鳥把雙手交疊在身前,緩緩闔上了眼睛。

  維納爾和西芙逃到了斷崖邊上。

  身後,龍晶燈的光芒越來越近,小轎吱吱呀呀的聲音在寂靜的雪山上更加令人心驚。

  維納爾探頭看了看深不見底的斷崖。

  直覺支配著他,逃到了這裡。

  這就是他的命運嗎?黑暗神並沒有為他準備什麼活路。

  他扯著唇角笑了笑。

  不過,他非常感恩黑暗神的仁慈。

  在自己臨死前,把兇手之一送到了自己手上。

  『感恩吾神。』維納爾俊美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西芙早已經嚇軟了腿。

  越來越近的追擊小轎就像是追命的鼓點,聲聲敲擊在她的心坎上。

  她恐懼得無所適從。

  「你很害怕?」維納爾抬起手指,輕輕把她淡金色的秀髮別到了耳朵後面。

  她顫抖的視線落到了他的臉上。

  月光下,維納爾的面孔美得就像天使,他的臉上掛著微笑,沒有半點恐懼。

  西芙很吃力地搖了搖頭:「不、不怕。和你在一起,我、我什麼也不怕!」

  總比……落在唐澤飛鳥的手上時要好一些。

  維納爾緩緩抽出了一把白金匕首。

  「本來應該把你推下去的。」他溫柔地說,「但是,萬一摔在一起,我不太喜歡。」

  西芙的身體重重一顫:「什、什麼……」

  「你不願意和我一起死嗎?」維納爾的笑容依舊完美。

  西芙怔忡點頭:「當、當然願意。」

  她知道,事已至此,死亡對自己來說已經是一種仁慈——如果落回唐澤飛鳥那個變態的手上,天知道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

  「那就好。」維納爾溫柔的聲音猶在耳畔,手中的匕首已經毫不留情地刺進了西芙的身體。

  「啊——」

  她的慘叫被他及時地捂在了掌心。

  「唔、唔……」

  劇痛讓她的身體不自覺地開始蜷縮,她後悔了!

  和唐澤飛鳥在一起的時候,並沒有這麼痛過!

  原來死亡是這麼痛嗎?她不想死了,一點都不想死了。

  疼痛和恐懼令西芙渾身顫抖,她想要掙扎,但是劇痛令她身體發冷、肢體綿軟,連推開維納爾的力氣都沒有。

  維納爾動作沒停。

  他繼續把匕首刺進她柔軟的身體。

  又一陣令人幾乎眩暈的劇痛襲擊了西芙。

  「媽媽墜下高塔的時候,一定很害怕。」維納爾把臉湊在西芙的耳畔,「也許她的心情,就和此時的你一樣。西芙,你讓我殺掉依蘭的時候,我特意研究過怎麼讓人死得比較慢……」

  「唔!」西芙虛弱而驚恐的聲音湮滅在維納爾的鉗制下。

  「但是很抱歉,此刻我身上並沒有帶著麻痹魔藥。」

  從遠處看,這對戀人緊緊偎依在一起,生離死別的痛苦,讓他們像連體嬰一樣難以分開。

  唐澤飛鳥落了轎。

  兩名武士替他掀開了轎簾,他的聲音溫和平靜:「坦利絲的白銀鬱金香小公爵,請注意你們的腳下,那裡是危險地帶。回來吧,飛鳥不會對遠道而來的客人做無禮的事情,一切等到回了王宮再慢慢商議,好嗎?」

  他踏下轎輦,走到小斜坡下:「尊敬的小公爵,請你不要聽信我的王太子妃胡言亂語,我並沒有苛待她,也不會苛待你。請你們離開那個斷崖,你的朋友路易先生我已經妥善安置了,我會讓你去見他。我想,他應該不願意看到你做出傻事。」

  月光下的那對剪影終於動了。

  唐澤飛鳥看見,維納爾把西芙推開。

  骨碌、骨碌、骨碌……西芙從斷崖前的小斜坡上滾了下來,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什麼?!」唐澤飛鳥猛地倒抽了一大口涼氣,他從轎子裡面撲出來,飛一般衝到坡底,摟住了那具綿軟無聲的軀體。

  「噢!該死!」

  全是血,觸目驚心的鮮血。

  唐澤飛鳥猛地掀開西芙的眼皮,手指摁上她的頸動脈……噢,死透了!

  「她死了。」維納爾的聲音從斷崖上方飄了下來。

  唐澤飛鳥愣怔了一會兒,彷彿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像這樣從小錦衣玉食,被人捧著哄著呵護著長大的貴族小孩唐澤飛鳥見過太多了,他們沒有一個不是貪生怕死的。

  這個維納爾,怎麼做得出這麼狠絕的事情?

  若說他愛西芙,愛到寧願毀滅,唐澤飛鳥是絕對不相信的。

  「拿下。」唐澤飛鳥緩緩站了起來,他的聲線有些疲憊,「要活的。」

  兩列身穿白衣的頂極武士衝向坡頂。

  維納爾退了一步,腳跟懸空。

  這裡很高,比白塔高得多,像是命中註定的歸宿。

  「我不會讓自己落在你手上。」維納爾帶著笑的聲音飄了下來,「我和西芙死在這裡,你就準備迎接坦利絲的怒火吧。」

  說完,他倒退一步,張開雙臂跌向斷崖。

  在即將降落的那一刻,維納爾驚恐地看到,唐澤飛鳥的身體帶著一道殘影向自己飛掠過來!

  雪霧高高揚起,衝到半途的白衣武士被掀向左右,摔進雪堆裡面。

  「想死?沒那麼容易。」寡淡的面孔迅速逼近。

  維納爾瞳仁收緊,直覺告訴他,他會被唐澤飛鳥輕易地抓回去!

  維納爾輕輕倒抽著涼氣,看著唐澤飛鳥高速移動到了懸崖邊緣,向他的衣領伸出了一隻蒼白枯瘦的手……

  這是維納爾一生從未感覺到的驚恐和絕望。

  那隻手碰到了他的衣領!

  正要攥住衣料時,唐澤飛鳥的臉色忽然大變,白慘慘的臉上泛起了一層詭異的金色,他猛然收回了手,痛苦地捂住了心臟的位置。光明之咒,在他身上發作!

  「怎、怎麼會……」

  聖女死了,詛咒不是應該先應在偽神身上嗎?!

  除非……偽神也出事了。

  就在唐澤飛鳥掩住心口,面露痛苦和錯愕的時候,維納爾擦過他的手,直直墜下了懸崖。

  『媽媽……』呼嘯的風聲響徹左右,維納爾閉上眼睛,輕輕默念,『我來了。』

  依蘭小毛線正睡得迷迷瞪瞪,忽然發現魔神毫無節操地爬出了溫泉池子!

  「噢!」她細聲細氣地驚叫起來,「你趁我睡著,想要偷看我的身體嗎!」

  她憤怒地蹦到了他的頭頂。

  他反手把她揪下來,咬住尾巴。

  「天、天、天哪……」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抓起一件內衫飛快地擦拭掉身上的水珠,然後罩上蝙蝠大罩衫,走向洞口。

  雖然隔著那件薄薄的內衫,但他真真切切把她全身上下都碰了一遍!

  依蘭小毛驚得魂不附體,尾巴被他叼著,她茫然無措地在他的面前彈了幾下,身體熱烘烘的,像把溫泉帶上來了一樣。

  他幾步就來到了雪洞的洞口。

  「噓。」他說。

  依蘭正要抗議,忽然聽到嗚嗚的風聲裡面好像夾著『呼呼呼』的墜落聲。

  她驚奇地瞪大了眼睛,拉長身體往外望。

  一堆衣服非常突兀地出現在眼前。

  是一個……穿著蝙蝠大外衫的人!

  魔神探出手,抓住這個墜崖的人,猛地往洞裡一扯。

  依蘭聽到了骨折的聲音。

  雖然他用了四兩拔千斤的手法,但是從崖上墜下來的衝擊力還是非常驚人的。

  魔神把這個人拽進了雪洞,兩個人骨碌碌地在洞裡滾出長長一段距離,翻滾的強度相當激烈!

  被叼住尾巴的依蘭很自覺地用自己圓滾滾的身體墊住了魔神的臉。

  洞裡的積雪被捲得亂飛,嗆出一串咳嗽聲。

  終於,翻滾停了下來。

  魔神率先爬了起來,他一臉不在意地抓住脫臼的右邊肩膀,『哢嗒』一聲裝了回去,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向地上那個打滾呻吟的人。

  依蘭小毛線心尖一顫。

  噢,魔神,他可真是個硬漢啊!

  她驚奇地望向這個被他拖進洞裡的人。揮開了滿頭滿臉的亂雪之後,頭髮下面露出了一張俊美的臉孔。

  是維納爾。

  維納爾的身上全是血跡,就像剛剛穿著這身衣服殺過豬一樣。他的身體多處骨折,有些是摔下來的時候撞在山崖上造成的,有些是剛剛魔神毫不留情地把他甩進洞裡的動作造成的。

  維納爾不能夜視,他茫然地睜著眼睛,緊張慌亂地四下張望。

  他不是跳下了懸崖嗎?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魔神抓住他的肩膀,捏了兩下,然後無情地一推一送。

  「啊——」

  「閉嘴。」魔神的聲音冷淡平靜。

  維納爾睜大了眼睛:「依……吾、吾神!」

  魔神替他接好了臂骨和腿骨。

  維納爾滿頭冷汗,渾身哆嗦又不敢大聲喊痛,真是苦不堪言。

  依蘭蹲在魔神的肩膀上,和他一起鄙視維納爾這個嬌氣孱弱的傢伙。

  她很自豪地挺著小胸脯嘀嘀咕咕:「一樣是脫臼,人家魔神根本不在意,自己就能解決。而你呢?別人幫你接骨頭你還哼哼唧唧。」

  維納爾眉毛和嘴角一起抽搐:「是、是依蘭?你也在這裡?你的聲音……你變回了五歲嗎?」

  依蘭小毛線甩了甩尾巴,在魔神的肩膀上滾來滾去。

  蹦Q了一會兒之後,依蘭忽然想起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你為什麼會從懸崖上面掉下來?路易大人呢?他去哪了?」

  維納爾慢慢搖了搖頭:「不知道,中午的時候他和我分開了,唐澤飛鳥被他引走。但是到了傍晚,唐澤飛鳥又追上了我和西芙。」

  「路易大人出事了?!」依蘭小毛線『刷』一下豎起了絨毛,她急急忙忙地用尾巴尖戳魔神,「他出事了嗎?」

  「是出事了。」魔神的聲音毫無情緒,「唐澤飛鳥殺了他。」

  依蘭的小奶聲都急得破了音:「噢不!不!」

  兩隻黑豆眼睛裡一下就冒出了淚花。

  她喜歡路易大人!

  她猛地用尾巴勾住了魔神的耳朵,整個身體撞了上去:「你能救他對不對!對不對!像……像救保羅那樣,你能救他對不對?」

  魔神動了動眼皮,依舊面無表情:「他是被陽光殺死的,應該已經魂飛魄散了。」

  「嗚……」依蘭憋出了尖銳的哭腔。

  她用尾巴戳他,用額頭上的白絨毛撞他。

  「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他肯定會死掉對不對!你不在意,你一點兒都不在意!」

  魔神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依蘭毛線球蹦到了一邊的雪堆裡,狠狠把自己埋了起來。

  「嗚嗚……嗚……嚶嗚!」

  和路易‧溫莎相處的一幕幕畫面浮入了她的腦海,雖然交集不算太多,但她真的很喜歡路易大人,非常喜歡!

  魔神他怎麼可以無動於衷!

  哦不,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從安排這個計劃的時候,他就知道路易大人凶多吉少。可是他毫不猶豫地讓路易去送死!他真冷酷!真無情!

  依蘭狠狠往雪堆裡面拱進去,胸腔裡就像是憋著一團火焰,她憤怒地細聲喊道:「我討厭你!討厭!」

  細小的聲音從雪堆裡面溢出來。

  魔神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揪著她的尾巴把她拎回去。

  他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整個人的氣息都沉靜了下去,像是消失在這個雪洞裡。

  依蘭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她鑽到了雪堆底部,胸腔裡面不斷憋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她等著他把她拎出去,然後用他特有的那些歪理辯解,比如說在神的眼睛裡人類就只是螞蟻什麼的,到時候她一定會狠狠罵他,把胸腔裡這團怒火傾泄到他的身上!

  可是他一直都沒有動。

  依蘭輕輕抽泣著,過了很久,腦袋終於慢慢冷靜了下來。

  激動和憤怒冷卻之後,她的腦袋裡浮現的是他平靜漠然的臉。

  他……從來都是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他對霍華德麾下的士兵是有那麼些情義的,更何況是跟了他很久的路易呢?

  小黑豆眼睛裡面,眸光逐漸凝滯。

  上次從北方平亂回去,路易大人足足休養了一年多才能離開病床,他的身體已經不行了。這一回跑得更遠,還在天寒地凍的北冰國待了這麼久,油盡燈枯的身體根本就不可能承受得住。

  路易本來就要死了。

  所以……魔神原本的打算是不是給他換一副身軀,或者利用唐澤飛鳥『復活』的神秘力量來治癒他?

  依蘭的抽噎聲憋了回去。

  噢,是的,他一定是這樣想的。這個傢伙嘴硬心軟,他明明會把真身的力量分給七王,幫助他們守護平民百姓……他明明認為那樣是『愚蠢』的舉動,但事實上,那都是他曾做過的事情。

  他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冷酷無情,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傢伙!

  所以,他並不是捨棄了路易,而是想要給他新生。

  但是他也沒有料到,唐澤飛鳥會用陽光殺死了路易。

  而那個時候,他正在和偽神殊死戰鬥,無法騰出手去救援……

  噢,她錯怪他了!

  這是一個意外,他心裡一定也非常不好受。她還說了一些雪上加霜的話!

  依蘭『噌噌噌』地鑽出了雪堆。

  轉過小黑豆眼一看,看見魔神靠坐在洞壁旁邊,依舊繃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眼神裡不再是他慣用的驕傲輕蔑,而是一片空洞。

  小依蘭非常心酸。

  她飛快地遊了過去,順著他垂在身側的手往上爬。

  魔神的手猛地抬起來,他好像想把她甩出去,但抬起手之後,他卻遲疑了,五指慢慢在身前握緊,手背上迸出幾道青筋。

  「對不起……」在他遲疑的一瞬間,依蘭小毛線已經趁機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對不起!」

  他沒看她,不過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冷冷地望著前方,唇角往下輕輕一撇。

  「噢,我知道我錯了,我錯怪你了。我不該那麼衝動,不該吼你。我沒有討厭你,完全沒有!」依蘭用自己眼睛上方的白色絨毛不停地蹭他的臉頰。

  「是嗎。」他的聲音有一點點沙啞,比平時冷酷得多,「你以為我會在意?」

  維納爾悄悄抱了抱自己的肩膀,暗暗歎息。

  他不知道黑暗神大人到底在不在意,他只知道,剛才自己的直覺一直在發出山呼海嘯一般的警告,讓他連一根寒毛都不敢動上一動,即便身上的各種傷口很痛,他也不敢發出半點呼吸聲。剛才那個悄無聲息的黑暗神,讓他感到無限恐懼。

  但是現在,他整個人的心神都完全放鬆了下來,直覺撤去了警告,本能告訴他,現在這個雪洞裡面非常安全。

  他摸著黑挪遠了一些,給這對彆扭的小情侶留下比較私密的說話空間。

  依蘭蹭了魔神一會兒,見他無動於衷,一雙小眼睛垂了下去。

  「我太難過了,才會口不擇言。我不該那樣對你,路易大人出了事,你一定比我更難過。」

  「呵,」他冷笑,「我才不難過。一隻螞蟻而已。」

  依蘭可真是太瞭解他的口是心非了。

  她垂下了眼睛和尾巴,眼睛裡滾出了小小的淚珠:「總之對不起,剛才是我太過分了。」

  他非常不耐煩地伸出手,一把捉住了她。

  眼睛斜瞥一下,唇角微繃:「明明想要被人安慰,何必強撐著道什麼鬼歉。」

  他把她狠狠捏在掌心裡,翻來覆去地撫她的絨毛。

  「我……」

  「閉嘴。」

  一雙手非常用力地撫她的毛毛,依蘭覺得如果自己會掉毛的話,現在已經變成禿頂了。

  他很用力,她的絨毛被重重撫平,說來也奇怪,堵在她心頭的那座酸澀的大山,好像也一點一點被他搬走了,雖然心頭還是有一點空洞和疼痛,但卻不再鬱結,不再覺得難以接受。

  『路易大人,我會為你報仇的!一定!』

  依蘭用力地眨巴著眼睛,把淚花憋了回去。

  她知道,這個正在撫她絨毛洩憤的男人,一定和她想著同一件事情。

  維納爾打起了呼嚕。

  一天一夜的逃亡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和精神。

  這真是個一言難盡的夜晚。

  依蘭在魔神的懷裡醒來。

  他倚在牆壁下,懶懶地曲著一條腿,把她擁在身前。

  她的臉頰蹭著他的鎖骨,眼睛一抬,完美的側臉弧線沖入她的視野。

  他的眼睫微微一動,垂下頭來。

  依蘭沒來及作出反應,忽然就被他吻住了嘴唇。

  睜大的眼睛被他抬手遮住,他扣著她的後腦勺,輾轉分開了她的唇瓣。冷冽清新的幽香味道襲入她的神經,他的溫柔與強硬從口腔闖入心房,『嚶』一下撥亂了她的心弦,她感覺到心臟在胸腔裡面瘋狂地打鼓。

  「唔……」

  一番肆無忌憚的探索之後,他毫不留戀地鬆開了她,退開半尺,愉快地欣賞她迷茫又迷離的神情。

  「稍微安撫你一下,省得你又開始胡思亂想。」他微勾著唇角,擺出一副很敷衍很若無其事的樣子,「神明才不屑於與螞蟻置氣。」

  依蘭的小心臟輕輕一悸。

  他把她扶起來。

  「在這裡待著。我去看看還能不能撈回來一點路易碎片。」

  依蘭沒站穩,在他後退的時候再一次跌進了他的懷裡。

  「嘖,」他嫌棄地皺著眉,唇角壓不住笑意,「過分黏人了。」

  依蘭惱羞成怒,抬腳去踹他。

  「快去!現在,馬上!」

  他化成黑霧消失在原地。

  依蘭凝視著他散去的地方。

  「你和路易什麼時候這麼熟了?」裝了一整夜空氣人的維納爾忍不住問她,「為了一個路易,你居然敢對黑暗神……那樣。」

  「我們是忘年之交。」依蘭靠著牆壁緩緩坐進了雪堆裡面,「我很喜歡路易大人。」

  維納爾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勸她:「在黑暗神面前你最好還是不要過分放肆,男人的新鮮感一旦過去,就不會繼續縱容你的脾氣。」

  依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和他從來也沒有什麼新鮮感。」

  「你是真的什麼也不懂啊……」維納爾看著這塊木頭,恨鐵不成鋼地歎息。

  正午時分,魔神回來了。

  他帶回了兩份食物、一具焦屍以及一個好消息。

  在路易這具被陽光曬成焦炭的身軀上,魔神拿到了一縷不屈之魂。

  雖然無比殘破,但它卻比任何一樣東西都要更加堅韌頑強。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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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為你心跳

  路易的那一縷堅韌魂意懸置在魔神的掌心,它看起來就像一枚菱形的寶石,非常瑰麗。

  而路易的身體……

  它像一根焦炭、一塊污漬,攤在雪堆裡面根本看不出來原本是一個人。

  「有一個辦法也許可以救他。」魔神若有所思,「偽神體內的治癒物。」

  依蘭雙眼發光,驚喜激動地點頭:「治他,快治他!」

  雖然那些深紅膏狀物一定可以賣上天價,但如果能救活路易,依蘭願意付出全部金幣!

  魔神微眯著雙眼:「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就是光明詛咒的衍生物。也就是說,如果用它們救活路易,路易就將成為下一任詛咒承擔者。」

  激動萬分的依蘭好像被當頭淋了一盆冷水:「……逐漸聖金化,痛苦地死去嗎?」

  「不,」魔神搖搖頭,「不會死去,會一直活著。」

  依蘭捂住了嘴巴。

  這樣活下去,那不是生不如死嗎?

  「除非……」他眯起眼睛,「把處理乾淨的光明神神格碎片給他,幫助他與碎片融合,成為半神。」

  「那就這樣辦!」依蘭立刻高興得跳了起來。

  他目光複雜地看著她:「這是神格。」

  「嗯?」依蘭皺起眉頭,「神格怎麼了?」

  他語氣淡淡:「解決了神格碎片中的光明印記之後,它就會變成無主之物。你不是想做自然女神嗎?從人到神,你需要神格。路易沒有關係的,他本來早就要死了,是我的力量在替他續著命,他每天承受的痛苦不會比變成聖金來得少。他願意這樣活著,疼痛這種事情,他早已經習慣了。」

  依蘭愣愣地張開了嘴巴:「路易大人……他每天都要承受痛苦嗎?」

  「是的。」

  依蘭皺著眼睛想了一下,堅定地說:「把碎片給他!我希望路易大人也能感受到,無病無痛地活著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想好了?」他微微壓下眉梢。

  「嗯!」她重重點頭,「想好啦!」

  「不後悔?」

  「絕不。」

  不知道為什麼,依蘭其實並不想要光明女神的神格。

  冥冥之中,她覺得有既定的命運在等待著自己。

  看著她這副倔強的小模樣,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好像也擁有了暫時不存在的心臟,它在胸腔正中為她而跳動。

  心臟……

  他皺了下眉頭。

  解決了光明印記之後,被神格碎片封印的心臟也可以拿回來了。

  他不禁順著依蘭的思路往下想——自己的心裡面,該不會真的住著別的什麼人吧?

  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呵,沒人有本事闖進神明的心裡面,絕對不可能。

  包括這個絨毛東西!他對她只是垂憐而已。

  他傲然揚起了下頜,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態。

  「離我遠些,我要做事。」

  依蘭早就習慣了這個傢伙的抽風行徑。

  反正一會兒一會兒,他總要擺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

  見慣不怪了。

  維納爾在一旁聽著這兩個人的對話,心裡只剩下瘋狂的尖嘯——瘋子!瘋子!這兩個都是瘋子!

  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難道不是讓人搶破頭的東西嗎!

  黑暗神不要,依蘭也不要?!

  神啊!那是成神啊!

  他們就這麼輕飄飄地做出了決定,把世間最珍貴的東西拿來復活一具……焦屍?

  維納爾扯住了自己的頭髮,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太瘋狂。

  「哦,對了,」魔神很平靜地說,「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唐澤飛鳥不見了。」

  依蘭皺緊了眉頭:「什麼叫做不見了。」

  「字面意思。人間蒸發。整個北冰國都在找他。」他拎起路易的焦屍看了看骨頭的成色,很自然地說,「唐澤飛鳥與偽神密不可分,也許是一同消亡了。」

  依蘭愣愣地點了點頭:「有道理。他的『永生』和『復活』,顯然是依賴於那隻偽神。可是這樣一來,有些真相就永遠石沉大海啦。」

  唐澤飛鳥究竟是不是數千年前的聖騎士?他和偽神之間到底有過什麼樣的交易,他為什麼要把封印著魔神心臟的神格碎片拱手讓給偽神?

  這些答案,除了唐澤飛鳥本人之外,再也沒有別人可以解答。

  依蘭憂鬱地托住腮,坐到雪堆裡發愣。

  魔神大人用了三天時間來處理那枚神格碎片。

  處理殘留的光明印記花費了他不少力量,不過這個傢伙自始至終都表現得遊刃有餘,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那隻金色小囊袋上的光芒逐漸徹底消失。

  它變成了一汪透明的膠狀物,能夠清晰地看到裡面包裹著一枚泛黑氣的心臟。

  這枚心臟緩慢堅定地跳動,它看起來像一塊黑玉,有著堅硬冷冽的質感。

  依蘭湊上前,睜大了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它。

  「你的心臟。」

  「嗯。」

  「它真美。」

  「……」

  「快把它裝回去!」依蘭眼巴巴地望著他。

  她根本無法想像失去心臟有多麼痛苦。她只知道自己看見他的心臟在胸腔外面跳動的時候,她的心在揪著疼。

  他垂下眼睛,目光複雜地望著她。

  薄唇動了動。

  「快快快!」依蘭毛手毛腳地催促。

  他故作輕佻地笑了笑:「如果裡面裝著別人呢?」

  她呆住了,表情像一隻怔忡的小鳥。

  「噢,那樣……」眸光晃了兩下,「那樣,也要把它裝回去呀。」

  她快速把身體轉向另一邊,愣了兩秒,轉回來,彎起了眼睛和唇角,笑得不那麼好看:「快點呀!別磨蹭!」

  「嗯。」他盯著她,輕輕動了下眉梢。

  他從化成了透明膠體的神格碎片中掏出了自己的心臟,塞進斗篷裡面。

  依蘭的眸光微微顫動,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緊張地凝視著他。

  片刻之後,他勾起唇角:「好了,你可以放心了——什麼也沒有。」

  依蘭唇角動了動。

  「其實有也沒有關係的。」她認真地看著他,「我絕對不會死纏爛打,真的。」

  「呵。」他很不自然地轉開了頭,「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神格,你真的不要嗎?」

  「不要!快點救路易大人!」

  「好。不要吵我。」

  斗篷劃過一道半圓的弧線,從她的手背上滑過去。冰冰的,像流水一樣的質感。

  依蘭總感覺哪裡有點不太對勁。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隱瞞了一些什麼。

  不過此刻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路易大人的事情。

  她緊張地蹲在了距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他從空間封印裡面取出了那些深紅的膏狀物,像捏泥人一樣,把它們糊在了路易那具焦黑的骸骨上面。

  他的動作非常隨便,滿臉都寫著不耐煩三個大字。

  依蘭嘴角輕輕抽了幾下,她覺得他捏泥人的手法實在不怎麼樣,胳膊一邊粗一邊細,腦袋就像一隻大皮球,絲毫也沒有路易大人生前的風采。

  不過她不敢打擾。

  『算了算了,能活過來就謝天謝地了!路易大人應該不怎麼在意膚淺的外表吧?』依蘭憂鬱地想。

  等到整具骸骨上面糊滿了紅膏之後,它們開始蠕動起來,『吱吱』地往焦屍裡面鑽進去。

  一團團灰黑的、像泥一樣的內臟被紅膏包裹,漸漸有了形狀。

  在心臟即將生成的那一瞬間,魔神把手中準備好的膠質神格摁了下去,把神格和正在成形的心臟重重捏在了一起!

  「嘭嘭!」

  依蘭聽到自己的胸腔裡傳出了無比緊張的跳動聲。

  魔神收回了手,很無聊地蹲在地上,凝視著不斷變化的焦屍。

  「嘭嘭。」

  依蘭再一次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她感覺到哪裡有點不對。

  慢慢低頭一看,只見一顆像黑寶石一樣的心臟怦怦跳動著,從他的斗篷下面掉出來,沖著她蹦過來。

  依蘭:「……」

  所以這個傢伙剛才根本就沒有把心臟裝回自己的身體裡面嗎?難怪她感覺他的表情怪怪的!

  為什麼?

  難道他也……擔心他從前有過什麼風流韻事?

  依蘭的小心臟抽搐了一下,泛起了酸酸甜甜的情緒。

  噢……她徹底明白了他的心意。那些藏起來絕對不願意讓別人發現的心意。

  黑寶石一樣的心臟蹦到了她的手邊。

  依蘭像做賊一樣左右看了看,發現魔神和維納爾都在聚精會神地盯著路易,於是她小心地伸出指尖,碰了碰這枚心臟。

  「嘭!」它非常猛烈地跳了一下,差點嚇著了她。

  它蹦到了她的手裡。

  依蘭艱難地捧著他的心。

  噢,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它的心臟,在她的掌心有力地跳動,一邊跳,一邊蹭她,就像她用自己的毛球身體蹭他那樣。

  她能感覺到它非常快樂。

  她抬起眼睛看了看路易焦屍,發現那邊還在不斷生成內臟,想來出結果還要好一會兒。她就像在課堂上偷偷開溜的學生一樣,捧著心臟小心翼翼地退遠了一點。

  「你……你是不是喜歡我?」她湊上前,緊張兮兮地問。

  「嘭!」它歡快地蹦起來,差點兒撞上了她的嘴唇。

  依蘭嚇得把它挪遠了一些。

  「回到他的身體裡面,你還會記得我嗎?」

  「嘭嘭!」

  雖然它不會說話,不會點頭搖頭,但依蘭卻清晰地感應到了它的心聲。

  它喜歡她!

  「我真是人見人愛呀!」依蘭幸福地歎了一口氣。

  她悄悄捧著他的心臟,蹲到了路易的焦屍旁邊。

  如果能夠成功救活路易大人的話,今天可真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了!

  她蹭了蹭,蹭到魔神的身邊。

  他斜過眼睛,不鹹不淡地瞥了她一下。

  依蘭把心臟藏到身後,歪頭倚著他的手臂。

  「嘖。」

  她抬起眼睛,看到他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

  她幽幽地瞟他一下,繼續黏著他。

  反正她知道,他喜歡得不得了!

  口是心非的傢伙!

  她已經完全看透他了。

  果然,他很快就若無其事地探出胳膊環住了她的小肩膀。

  她偷偷清了清嗓子:「路易大人這樣……算是成功在復活嗎?」

  「看看。」他懶洋洋地說。

  很快,焦屍中出現了一整副新鮮的內臟。

  神奇治癒膏開始修復他的骨骼和血肉。

  「手裡拿著什麼?」魔神盯住了她藏在身後的那隻手。

  她忽然想到了那幅畫面——西芙也是這樣把藍寶石藏在身後,唐澤飛鳥為了奪走那枚寶石,強行掰斷了她的手指。

  依蘭渾身一個哆嗦:「你,你會搶走我藏起來的東西嗎?」

  他像看白癡一樣看了她一會兒。

  他無情地轉開了頭。

  依蘭:「……」她想太多了。

  心臟愉快地在她的手裡跳動,它不停地蹭她,就像在撒嬌一樣。

  依蘭被自己腦補弄得嘴角抽搐。

  噢,撒嬌!這個傢伙,能和撒嬌這種詞語沾上半點邊嗎?

  她打算找個機會偷偷把心臟還回他的斗篷裡面去。如果讓他發現這顆不安份的心臟暴露了他的秘密,他一定會惱羞成怒,絕對!

  「對了,」依蘭想起了西芙那個可憐人,她看向維納爾,「西芙呢?她怎麼樣了?」

  維納爾垂下了頭:「死了。」

  「啊……」依蘭張了張嘴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西芙死了,她並不覺得高興,當然,也一點都不悲傷。

  「我親手殺的,」維納爾抬起眼睛,視線平靜,「我母親的事情是阿爾薩斯幹的,西芙也有份。」

  依蘭點了點頭:「噢,阿爾薩斯那條毒蛇,他確實有理由這麼幹。」

  她知道阿爾薩斯想做千古一帝,不願意像他的父親奧登六世這樣被大公霍華德壓制,他想要絕對的權勢,做無上帝王。

  所以,阿爾薩斯挑起霍華德父子內鬥,自己坐收漁利。

  依蘭可以理解阿爾薩斯的立場和做法。

  古老的東方有俗語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是每一位王者都像奧登六世那樣,甘心做一個甩手國王。

  至少阿爾薩斯絕對不是。

  他很有野心。

  「父親剝奪了我的繼承權。」維納爾平靜地說,「也好,我正好投入二王子加圖斯麾下,幫助他從阿爾薩斯手裡把王位奪過來。我會親手為母親報仇。」

  依蘭看了看他身上早已乾涸的血跡。

  她說:「霍華德大公回去調查失蹤侍女瑪格麗塔的事情,肯定會查到阿爾薩斯的。」

  維納爾目光微妙:「你就這麼相信我父親?」

  「他的確是一位值得信賴的長者。」依蘭露出了微笑。

  維納爾失神了片刻:「……是啊。」

  路易的身上生成了骨骼和血肉。

  漸漸地,新生的肌膚覆滿了軀體。

  雖然魔神只是胡亂地把深紅膏體糊在焦屍上面,但它們卻很忠實地還原了路易原本的樣貌。

  而且還把他變成了年輕的模樣。

  噢,路易大人實在是長得太英俊了!異常瘦削的臉頰,有種冷冽陰沉的俊美氣質,容貌非常特別!

  依蘭的目光下意識地望向他的身體。

  「刷!」

  魔神不知道從哪裡拎出一條非常難看的灰色破袍子,遮在了路易的身上。

  依蘭抬眼瞥他,發現這個傢伙的眼睛裡已經蓄起了雷雲。

  一臉不爽。

  「你想看什麼。」他冰冷地問。

  「我只是看看皮膚長好了沒有。」依蘭皺著鼻子,毫不心虛地辯解。

  他眯起眼睛,冷笑:「像看霍華德那樣嗎。」

  依蘭沖著他炸毛:「你在想什麼!這兩位都是長輩!長輩!」

  「呵,老牛吃嫩草的事情還少嗎。」

  「噢!你說得對!老牛吃嫩草!」依蘭梗起了自己的小脖子,「活了幾萬年的老傢伙還要欺負十七歲的小女孩!能不能拜託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收好你的……」

  想到維納爾在旁邊聽著,她及時咽回了『劍柄』二字。

  他:「……」這個東西真是!

  維納爾翻起眼睛望著洞頂,幽幽歎了一口氣。

  他的立場還真是……尷尬啊。

  眼看天就快要黑了。

  依蘭猛地想起還有一件事沒做,她停止了沖他炸毛,很沒有原則地湊上前去,把藏在手裡的心臟往他的斗篷下面塞。

  沒想到心臟一定要黏著她的手,怎麼甩也甩不掉。

  依蘭捏了它幾下,它擺出一副不懂暗示的樣子,猛蹭她的手指。

  天光消失。

  『噢,完了完了完了!』

  交換!

  依蘭小毛線回了回神。

  有個東西猛蹭她的絨毛,她歪頭一看,只見那顆不安分的心臟蹦Q到她的身邊蹲著,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海膽和一塊小礁石靠在一起。

  魔神大人慢吞吞地轉過眼睛,看見依蘭小毛團和心臟窩在那裡,他的眼角重重地抽搐了幾下。

  她一直黏著他,害他把心臟給忘了……

  依蘭精準捕捉到他的眼神,她果斷先發制人:「噢!你不是說你已經把心臟裝回去了嗎!它為什麼在這裡!」

  魔神:「……」

  他下意識地想要原地消失。

  遺憾的是,此刻他用的是她的身體,沒有『消失』這個技能。

  他呆若木雞。

  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過這麼尷尬的時刻,而且他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來替自己辯解。

  維納爾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還不簡單嗎,」維納爾面無表情地說,「依蘭,你偷走了黑暗神大人的心。」

  依蘭小毛線:「……」

  魔神:「……閉嘴。」

  黑寶石一樣的心臟整顆貼住了小毛團,它毫無節操地蹭她,往她的絨毛裡面鑽,尤其鍾愛她眼睛上方的那一小撮白色絨毛。

  魔神:「……」

  他覺得又生氣又丟臉。

  這個心臟真是……丟盡了神明的臉!

  這是他的心?他根本不想承認他認識這個東西!

  最悲催的是,此刻他在她的身體裡面,想把它塞回去都不行。

  嘴角重重抽搐了幾下之後,他探出手,一把攥住了絨毛團,把她捉起來,遠離那個蹦蹦跳跳的黑心東西。

  心臟非常委屈地癱在地上。

  那副失戀的鬼表情,連維納爾都看得眼角亂跳。

  魔神感到暴躁、抓狂。

  他完全受不了了!他為什麼會有這樣一顆毫無尊嚴和節操的心?

  正當雪洞裡面的氣氛就像一點就要炸的火藥時,終於,一聲久等的微弱呻吟響起,躺在地上的路易大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噢!」依蘭小毛線欣喜地大喊,「路易大人!」

  路易抬起手,捂著額頭。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還是沙沙的,「我的身體好像充滿了力量。」

  他茫然地環視一圈,神色一凜,爬了起來。

  「噢,黑暗神大人。感謝您賜予我新生!」

  黑暗神大人因為心臟的事情,正在滿臉暴躁。

  就差在額頭上寫三個字——別煩我。

  路易悄悄挑了下眉。他早就看明白了,大人和依蘭鬧脾氣的時候,總會讓周圍的氣壓變得非常低。

  這種時候就安安靜靜地裝作不存在就好。

  非常有眼力的路易不動聲色地套上那件醜陋的灰色大袍子,坐到一旁研究自己的新身體。

  噢,居然還有新技能!

  他愉快地眯起了眼睛,仔細整理體內的一切。

  天哪,這可真是因禍得福,果然當初選擇跟著黑暗神大人是這輩子做過的最明智的選擇!

  「路易舅舅,您怎麼樣?」維納爾湊了過去。

  路易抬起右手,像趕蒼蠅那樣輕輕揮了兩下:「走開走開,小心我澎湃的黑暗力量熏到你光明的狗鼻子。」

  維納爾更加鬱悶:「您得到的不是黑暗力量,而是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

  「噢!」路易非常嫌棄地皺起了鼻子,沖著魔神悲情地大喊,「大人!您怎麼可以這樣玷污我純潔的身體!」

  他的演技實在是非常有衝擊力,連正在生氣的魔神都沒繃得住。

  「看來沒能救回你的腦子。」魔神大人冷笑譏諷。

  路易很厚臉皮地笑著湊了過來。

  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了病痛的折磨,慢吞吞地挪過來時,從這具年輕力壯的身軀上能夠清晰地看出從前的影子。

  動作之間還是像一個遲暮老者。

  「我接手到很多信徒。」路易用沙啞的聲音慢慢地說,「準確一點說,是被偽神之卵寄生的人類,他們被操控了意志,無條件服從唐澤飛鳥,但現在,他們都屬於我了。」

  依蘭吃驚地睜了眼睛——原來那些心甘情願為唐澤飛鳥而死的人,都是被操縱的。

  「噢,其中還包括了現任北冰國國王,以及那幾位失敗的王子。」路易狡詐地笑了起來,「所以我接手了一個新帝國。」

  依蘭小毛線拉長了身體,緊張又好奇地凝視著路易:「那麼,唐澤飛鳥死掉了嗎?」

  「唐澤飛鳥消失了。」路易的眼睛空茫地平視前方,在信徒們的意識裡面搜索了一會兒,「很突然的消失,轎子忽然輕了,打開轎簾,裡面只剩下全套衣服。」

  「哦?」依蘭抬起小黑豆眼,和魔神對視了一下。

  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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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烈焰燃燒

  路易接手了唐澤飛鳥的『信徒』。

  魔神問:「能看到唐澤飛鳥的秘密嗎?」

  路易用手指點著額頭,瘋狂搜索了一會兒之後,他很遺憾地搖搖頭。

  「信徒們能接觸到的只是明面上的東西,涉及核心隱密的事情都是唐澤飛鳥獨自完成的。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唐澤飛鳥絕對不是普通人,他可以在三分之一秒內穿過將近三十尺的距離,還有人曾見過他揮手點燃積雪。這個人身上有很多秘密,可能沒那麼簡單。」路易皺起眉頭。

  依蘭小毛線翻了個跟頭,蹦到了魔神的肩膀上:「這麼看來,他的消失很不對勁!」

  路易眯著眼睛緩緩點頭:「希望他還活著。我想親手燒死他。」

  想起那段被太陽烙成焦炭的身軀,依蘭微微炸著毛:「噢!路易大人,我百分之百支持你!」

  「小依蘭永遠這麼可愛。」路易欣慰地露出了老人的微笑,伸出手,用指尖碰了下她的絨毛。

  依蘭小毛線彎著眼睛,輕輕拱了拱他的手指。

  魔神一臉不愉,反手把她從肩膀上撈下來,揣進口袋。

  那枚很有眼力的黑寶石心臟悄悄蹦了過來,趁著魔神在吃路易醋的時候,溜進口袋,和依蘭小毛線窩在一起。

  它努力把自己的體形膨脹起來,擺出一副強勢庇護的姿態。

  依蘭也非常喜歡它的質感,她歪過去,把絨毛懶懶地攤在它的身上。

  雖然有那麼一點點背著未婚夫偷情的詭異心虛的感覺,但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個舒服又愉快的夜晚啊。

  窩在喜歡的人的口袋裡面,和他的心臟依偎在一起,小依蘭感受到了雙重的愛意!

  說完了唐澤飛鳥的事情,路易緩緩平抬起一隻手。

  只見他右手中指的指尖上,非常慢地滲出了一滴質感奇異的黑色血液。

  魔神眯起了眼睛。

  「大人,」路易微微垂下頭顱,神色非常鄭重,「陽光曬化了我的皮膚骨血、令我瀕臨死亡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它。它非常細碎地散佈在我身體的每一處,我能感覺到正是它改變了我的體質,讓我懼怕陽光。得益於這一死,它被徹底榨了出來,讓我明白我並非得了怪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魔神伸出手指,挑過了那一滴黑血。

  它看起來很像液態的金屬,散發出冷冽的寒光,它很沉,壓得他的手指稍微向後彎折。

  「是我的血。」魔神的語氣有一點可怕,「摘除心臟的地方,流出來的墮神之血。原來我的血還有這樣的功效,我竟然不知道。」

  他仰起下頜,唇角緩緩勾起了駭人的微笑。

  「路易,」他的聲音冷酷而愉悅,「看來給你下毒的人,知道我的身軀所在。」

  路易垂下頭,捂住心口:「此次回去,我一定查明真相!」

  *

  天亮的時候,路易背起維納爾,幾個大步躍出雪洞,直直向著懸崖下方跳了出去。

  「啊啊啊啊——」可憐的維納爾猝不及防又墜了一次崖,被嚇得魂不附體,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依蘭吃驚地衝到洞口,勾著腦袋望出去。

  只見路易的頭髮在陽光下反射著白銀光芒,他「轟」一聲落到百尺之外的雪壁上,踩出一個大坑洞之後,輕鬆地彈跳起來,「轟隆」一下又落下幾百尺。

  他在懸崖峭壁上面輕鬆地奔走跳躍,看起來真的變成了傳說中擁有恐怖力量的吸血鬼伯爵!

  「哇喔!」依蘭豔羨不已,「好厲害!路易大人好帥!」

  腰肢被一條堅硬的胳膊緊緊摟住,魔神大人嘴角微垮,攬著她一掠而下。

  瞬間就超過了路易和維納爾,揚起的雪霧把路易弄得灰頭土臉。

  「嗤。」

  依蘭:「……」誰能告訴她,為什麼傳說之中最恐怖最邪惡黑暗神竟然這麼幼稚!

  路易不會飛行,但是他可以背著維納爾高速移動,在冰原上拖著一道長長的殘影,幾個眨眼的功夫就能躥到天邊。

  魔神帶著依蘭飛到半空,他總是飛到前方,停在高高的山頂上,一臉不耐煩地等著路易靠近。

  「太慢了。」他眯著眼睛,慢條斯理地說,「就像蝸牛在爬。」

  依蘭偷偷吐了吐舌頭,裝模作樣地和他聊起了正事:「身體就快找齊了吧?」

  他點點頭:「軀幹和頭,無法感應位置。找回它們,我就可以恢復全部力量。」

  依蘭揚起臉來看他:「軀幹已經有線索了,就等路易大人的消息。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他瞥了她一下:「心臟還給我。」

  依蘭:「……」有點捨不得。

  最終,那顆撲騰掙扎的黑寶石被他無情地奪走,這一回他毫不猶豫地把它塞進了胸腔。

  依蘭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怎麼,」他饒有興致地勾起了一邊唇角,「你以為我連一個小小的心臟都控制不好,會情不自禁對你做些什麼嗎?」

  依蘭臉紅紅地轉開了頭。

  她弱弱地嘀咕:「就算沒心臟,你不是也曾偷吻我嗎。」

  他盯著她小小的背影。

  感受著胸腔裡面有力的跳動。

  很熟悉,他好像千萬次在夕陽下凝視過她的身影。

  收回心臟之後,並沒有別的奇怪感覺,只有深深刻入骨髓的熟悉。

  想把她揉起自己的骨血裡面去。

  「真是栽在這個東西身上了。」他低低地咒了一聲。

  *

  再一次回到坦利絲的首都,依蘭感覺就像是離開了一個世紀。

  家鄉的空氣就是和外面不一樣,一進入城區,每一次呼吸都麻麻癢癢的,令她更加歸心似箭。

  她飛奔回家,像一枚小炮彈,轟一下栽進了妮可的懷裡。

  「媽媽!爸爸!我想死你們了!」

  「噢!寶貝!你終於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和你爸爸都快吃不飯了呢!」

  妮可把她從頭到腳薅了一遍,檢查高矮胖瘦,以及有沒有哪裡偷偷受傷。

  「好啦,快去洗澡,然後出來吃飯!」老林恩愉快地拍著輪椅扶手。

  出差歸來,最舒服的事情莫過於洗個香噴噴的熱水澡,然後嘗到滿滿一桌家的味道。

  吃過晚飯,想要溜回房間和魔神見面的小依蘭被妮可捉在了樓梯口。

  「最近我又給你物色了好幾個非常棒棒的小夥子!」妮可很大力地握住依蘭的肩膀,興奮地開始介紹,「尤其是馬里森,也許你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但你聽我說完,一定會有興趣的!」

  「不,媽媽……」

  「別插嘴!」妮可非常專制地打斷了依蘭,像推銷商品那樣繼續販賣她的寶貝,「馬里森是你的學長呢!整個艾維學院以『最優』成績畢業的,十年裡面只有他一個!和你一樣,他非常熱愛學習,你們一定會有非常多的共同話題!」

  「媽……」

  「閉嘴。現在馬里森已經通過所有考核,順利進入學院做導師,聽說有非常多的貴族女學生都愛上了他!如果你們在一起,未來一年在學院裡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依蘭見縫插針:「導師和學生在一起是不被允許的!」

  「訂了婚就可以!」妮可完全沒有被打敗,「還有,馬里森的父親是法師塔的常駐魔法師,兩三年才回來一次,除此之外他沒有別的親人——噢,雖然這麼說很不好,但是我的寶貝,如果和他結婚的話,你們兩個可以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是不是非常棒?」

  依蘭眼角抽搐:「媽媽……」

  「還有!」妮可高聲打斷了依蘭的抗議,「他長得非常英俊!非常!噢,要是你媽咪我年輕二十歲的話,這麼棒的小夥子我一定不會讓給你的!」

  「老林恩盯著你哪!」依蘭總算是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噢,媽咪!我知道馬里森非常優秀,可是我已經找到結婚對象啦!」

  「什麼?!」

  妮可和老林恩齊刷刷地盯住依蘭,盯得她面孔發燙。

  「呃……我,我喜歡上一個人,」依蘭害羞地垂下頭,「我和他已經說好了,等我十八歲就結婚。他非常好,強大又英俊,是我見過的人裡面最厲害的!」

  「誰?是誰?」妮可緊張地皺起了棕色的眉毛,「該不會是霍華德大公吧?!你不會打算給他做續弦?噢,他的年紀可是比你爸爸還要大!」

  「不不不!當然不是!」

  「那他是誰?哪家的?叫什麼名字?」

  依蘭:「……」這可真是難倒她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叫什麼名字!這可怎麼辦才好啊?

  連名字都說不出來的話,妮可和老林恩一定會認為她被人騙身騙心了。

  「說呀,他是誰?」妮可重重推了她一把,擔憂又焦急,「噢,依蘭,你不會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攪和在一起吧?那種花花公子絕對不可以!」

  依蘭臉蛋通紅:「他不是花花公子,他的名字……以後我會告訴你們的!」

  是喜歡上一個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更可怕,還是喜歡上黑暗神更可怕?可憐的小依蘭被難倒了。

  妮可生氣了:「連名字都沒編好,就開始對我撒謊了嗎?真是的,我都答應馬里森讓你和他見上一面了,你如果不想讓你的媽媽變成一個食言而肥的傢伙,就去見一面,就算是為了我。」

  依蘭煩惱地摁住了額頭。

  這一次回來,可是有許多大事在等待她去參與!

  維納爾與阿爾薩斯的較量、路易大人追查當年給他下毒的真凶,找到魔神身軀的線索,還有霍華德那邊的事情。

  這些事情,哪一件不比這個更重要?她以為她回到首都要面對的是金戈鐵馬,沒想到居然是……相親?!

  真是不可思議啊!

  「周天是週末,正好一起吃個晚餐。」妮可拍了板,「就當是為了你可憐的母親。好吧,反正我手上也沒有比馬里森更加優秀的人選,如果你連他都看不上的話,我以後再也不給你安排相親了!」

  「媽媽!我有喜歡的人啦!我一定不會看上那個馬里森的!」

  「別找藉口!」妮可看起來真有些生氣了,「馬里森是紳士,又不會吃了你!吃了晚餐就回來,你只要說一句不喜歡,我就不會再勉強你,連這都做不到嗎!」

  「噢不……」

  「就這樣,」妮可板起了臉,「明天正好是週末,就定在明天,沒得商量。」

  依蘭憂鬱地捧住了自己的臉蛋,嘀嘀咕咕:「媽媽,我真有喜歡的人了,雖然我真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離家大半個月,她實在不願意一見面就把母親氣到頭痛。可是她也不能去相親啊,魔神那隻醋罎子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眼睛一抬,依蘭吃驚地發現魔神大人竟然就站在門口。

  她嚇了好大一跳,心裡想著:完了完了我完了!被抓包啦!

  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陰沉著臉,身上也沒有冒出冷冰冰的霧氣。

  而且……依蘭居然詭異地覺得魔神大人的心情還不錯!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眼神裡有期待和鼓勵。

  這是怎麼回事?依蘭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妮可安排她和別人相親,他居然不生氣嗎?

  依蘭抱住了妮可,很謹慎地說:「媽媽,明天一早我給你回復好不好?你就讓我想一想嘛!」

  她得問問魔神到底是什麼意思。

  魔神大人驕傲地勾了勾唇角,轉身消散在門口。

  他想,這個東西,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白,真是太不矜持了,戀愛中的少女實在是熱情得令人頭痛。

  相親?什麼相親?相什麼親?魔神大人只聽到小依蘭說了三次她喜歡他。

  *

  路易踱著步,悠然走向新莊園。

  因為那場病,不得不把爵位讓給了自己的弟弟,如今的溫莎公爵。

  自己像一隻老鼠一樣躲在黑色的幔帳裡面,經年累月不見陽光,每天受到病痛的折磨,靠著難喝到極點的藥汁續著命。

  而弟弟……

  住在充滿陽光的大莊園裡面,意氣風發。

  從前路易也猜疑過自己的怪病是不是有什麼內情,然而無數名醫查遍了古今醫典,都沒有這樣的病症,沒有發現任何毒物和藥物能夠造成這樣的結果,完全找不出任何人為的痕跡。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感慨命運不公。

  沒想到的是,一場死亡,竟然讓他找到了真相。

  墮神之血,絕對不可能是自己誤服的。

  是有人下毒。

  而這個人……很顯然,誰是既得利益者,誰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所以路易回到首都之後,直直來到了弟弟溫莎公爵的莊園。

  他特意換上了一件銀色的燕尾服。

  在『生病』之前,爵位繼承人,風光無限的路易‧溫莎最喜愛的就是銀色的衣服。那個時候,他的追求者數量可是要遠遠超過瑞恩‧霍華德的。

  霍華德太死板嚴肅了一點,不像路易‧溫莎,幽默風趣,風度襲人。

  路易笑著歎了一口氣。

  是啊,曾經的路易‧溫莎,可是風靡萬千少女的。遺憾的是,他還沒來得及談一次戀愛,就只能把自己關在監牢一樣的古堡裡面,變成了一個人見人怕的古怪藥老頭。

  失去的這些歲月和心境,已經永遠無法彌補回來了。

  他抬起手,推開了面前的精鐵大門。

  「什麼人!膽敢擅闖……」侍衛的聲音詭異地頓住了。

  漂亮至極的銀髮,是最純血的溫莎家族象徵。

  眼前這位……

  俊美不凡,氣質略有一點陰鬱……整個人有一種非常奇怪的錯亂感,明明容貌是個少年,但舉手投足之間,哪裡都像個遲暮老人。

  「您是……」侍衛難以置信。

  「路易‧溫莎。」沙啞的嗓音一如從前。

  「嘶——」一整片倒抽涼氣的聲音。

  誰都知道這位得了怪病,見不得陽光,本該一輩子縮在古堡裡面苟延殘喘。

  「不用帶路,我知道上哪裡找我的弟弟。」路易繼續邁著慢悠悠的步子踱進莊園。

  有人快速小跑去報信,路易完全沒有理會,路過一片花叢時,他非常優雅地俯下身體去嗅了嗅花朵的味道。

  當他走進大堂,管家已經擺出了最標準的迎客姿態,將他帶到了會客廳。

  他親愛的弟弟,如今的溫莎公爵非常虛偽地迎上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噢,路易,你真的是路易——你的病竟然好了嗎!你看起來年輕多了!」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親愛的弟弟。」路易嘶啞著嗓音慢吞吞地說。

  「說什麼傻話呢?」溫莎公爵的笑容無懈可擊,「我每天都在向光明女神祈禱,願你找到良藥。看來我的祈禱終於靈驗了。」

  路易看著他。

  溫莎公爵絲毫不懼,坦然對視。

  病好了又怎麼樣?這麼多年手握重權,溫莎公爵根本不會懼怕路易。

  雖然這件事有點不可思議,不過這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回頭找那個賣藥的算帳就是了。

  路易很平靜地說:「看在血脈的份上,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當年用在我身上的藥是從哪裡找到的,我可以讓你死得毫無痛苦並且留下全屍和完整的靈魂。」

  兩雙純淨無比的銀眸凝視著彼此。

  溫莎公爵的眼肌輕輕地跳動,沉默了一會兒,他終於噗哧笑出了聲:「我的好路易,你的腦袋是不是和你的臉一樣,回到了十六歲的水平?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對你下了藥?」

  「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溫莎公爵聳聳肩,語氣嘲諷至極,「噢!真棒,沒有證據。好路易,這些年在城堡裡面是把腦子關傻了嗎?你應該知道,哪怕有證據,也必須有強權支持,這樣證據才會被承認,正義才會得到伸張。你沒有證據,還跑到我面前說這樣的話,不覺得自己很天真很可笑嗎?」

  他也懶得裝了。既然對方傻乎乎地殺上門來,張口就撕破臉面,那麼公爵大人不介意教教這個失敗者該怎麼做人。

  「所以呢?你不打算承認。」路易的嗓音像是兩塊粗糙金屬在摩擦。

  在古堡的陰暗中生活了二十多年,路易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都發黴了,哪怕現在擁有了強健的身軀,但那些烙印卻永遠不會消失。

  「承認不承認有什麼區別嗎?」溫莎公爵微笑,「結束了,我的好路易,你和我之間的競爭,早在你得病的那一天就已經結束了,現在沒有必要鬧得這麼難看。回去吧,有這功夫不如好好打掃一下你的院子,把那些黑色的幔子都拆掉,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要不然……」

  溫莎湊近了一些,明晃晃地威脅:「畢竟一母同胞,前年才參加了弗麗嘉的葬禮,我不想這麼快又失去另一位血親。」

  在他身後,心腹侍衛們嚴陣以待,手握著劍柄,無語地注視著這個自投羅網的失敗者。

  溫莎退後兩步,從掌家手裡接過一把匕首,擲在路易腳下。

  這是一把刻著路易‧溫莎名字的匕首。

  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利器落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喏,路易,看清楚什麼才是有用的證據。看看你面前的匕首吧——我可憐的兄弟精神失常,試圖刺殺我,被我的侍衛們當場擊斃。天真的路易,看到什麼才是『正義』了嗎?難道你想要這樣的結果?噢,我並不想。你這些年的遭遇值得同情,我心中對你有憐憫。你回去吧,回去記得感恩我今天的仁慈。」

  路易歎了一口氣:「你真是仁慈啊。從前你就應該殺了我,不該留下後患。」

  溫莎公爵不屑聳肩:「我並不覺得你是什麼後患。」

  路易垂下頭,低低地笑了一會兒。

  「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他俯下身體,撿起那把匕首,指尖撫過匕鞘上面銘刻的自己的名字。

  見到路易拿起了兇器,侍衛們飛快地把溫莎公爵護在了身後。

  溫莎公爵搖搖頭:「路易,我真誠建議你不要做蠢事,只不過一個爵位而已,為它扔掉性命不值當。」

  路易緩緩抽出了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他的血是深紅色。

  「可憐的弟弟,你對力量一無所知。」路易輕輕歎息。

  寬敞的會客廳裡面刮過一陣銀色的風。

  簇擁在溫莎公爵身邊的侍衛們一個接一個被扔到了外面的花園裡。

  眨個眼睛的功夫,會客廳中只剩下了溫莎兄弟。

  路易那根滲出深紅鮮血的手指,直直紮到了溫莎公爵的嗓子眼裡面。

  「給過你機會。既然不要,那就以血還血。」

  路易說話依舊慢吞吞。

  溫莎公爵驚恐地盯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在路易年輕的眼睛裡面看到了無盡滄桑。

  「你贈我一滴血,我也還你一滴我的血。」

  擁有了神格的路易,已經是比偽神更高一級的半神了。

  替他構建身體的深紅之卵,正好可以用來寄生、主宰意志。

  溫莎公爵捂住火辣辣的咽喉,眼睛裡面很快就失去了神采。

  「真是太邪惡了,」路易扔開了自己的弟弟,感慨地望向天空,「連神都無法在不經許可的情況下強行剝奪他人的意志,然而寄生卻可以。真是……太邪惡了啊!」

  邪惡的路易很快就主宰了溫莎公爵的意志。

  沾著血的手指輕輕叩擊額頭,路易翻閱弟弟的記憶,若有所思。

  「噢……吾神的血,原來是從法師塔中偷出來的,一個名叫白休‧斯坦的魔法師嗎……唔,這位竊賊魔法師還有個兒子——馬里森‧斯坦,人在首都,白休曾托溫莎照拂他的兒子……所以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抓住這個馬里森來威脅白休,這樣比較方便?」

  「明天吧,有點累了。」

  路易摸著下巴,慢吞吞踱出了公爵的莊園。

  夕陽下,一頭純淨的銀髮就像燃燒的烈焰。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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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13: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偷偷約會

  夜幕降臨,依蘭小毛線發現魔神大人有點怪模怪樣的。

  交換身體之後,他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立刻開始做運動,而是懶洋洋地坐在床上,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他拍拍床邊,示意她過去。

  她小心翼翼地蹦到了他的身邊,打算問問他的意見。

  「那個……白天我和妮可說的話,你是不是都聽見啦?」

  聽到妮可給她安排相親的事,他真能一點兒都不生氣嗎?

  他捉住她,團在手心裡面。

  「嘖,」他眯了眯眼睛,輕飄飄地說,「是啊,聽見了。怎麼?」

  她連說了三次她喜歡他,他能聽不見嗎?

  依蘭翻起小黑豆眼,瞟他一眼。

  「所以你沒有意見嗎?」

  他淡定地拍了拍膝蓋上面不存在的灰塵,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能有什麼意見,我沒有意見。」

  「你確定?」依蘭狐疑地盯著他,「你真聽到了?」

  他輕輕一哂,心想:『這個東西擺出這副賊眉鼠眼的樣子,就是想聽我回應說,我也喜歡她吧?真是……』

  魔神大人驕傲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不可能,身為先天神靈,怎麼可能承認自己喜歡一隻螞蟻?

  這當然不行。

  不過也不是不能稍微退讓一步,免得她又傷心哭泣。

  他狀若無意地垂下眼睛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開口:「我允許。」

  允許她喜歡他。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回應,不聽使喚的心臟卻猛地漏跳了一拍,差點兒害他說了個破音。

  唉,回應螞蟻的愛意,真是有失神明的身份。

  魔神大人很無奈地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東西,真是讓他一退再退。

  他重重摁平了她眼睛上面的小白絨毛,然後把臉轉向另外一邊。

  噢,她一定會忍不住再次表白的。他根本不期待她的又一次當面表白。神明被愛慕不是理所應當嗎?

  他豎著耳朵尖。

  依蘭小毛線眨了兩下眼睛,茫然地甩了甩尾巴。這下問清楚了,他真的答應了讓她去和妮可安排的那個馬里森見面。

  她偷偷瞟他,見他透明的耳朵尖泛起了好看的紅色。

  「那……那我們早點睡?」依蘭小心翼翼地問。

  「可以。」

  他捉著她鑽進了被窩。

  依蘭小毛線覺得今天的魔神怪怪的,特別好說話。

  她偷偷瞟了他好幾次,發現他的心情是真的很不錯,眼線鬆鬆地彎著,唇角勾了一點淺淺的笑容。

  她徹底放下了懸在嗓子裡面的那口氣,把身體軟軟地平攤在他的胸前,眼睛拱到了他的身上。

  一定是找回了心臟的功勞。

  噢,他身上無論哪一個部位,都對她太過友善了!

  *

  為了下午相親順利,妮可禁止依蘭吃早餐和午餐,只讓她喝了一些牛乳。

  「媽媽……」依蘭可憐巴巴地垂著眼睛。

  「心肝,這樣才能展現出你的好身材!」妮可拎出了一條非常漂亮的透明緊身連衣裙。

  「噢!」依蘭捂住了額頭,「媽媽!」

  雖然魔神的確允許了她去見那個名叫馬里森的年輕人,但是如果她穿得這麼清涼性感的話,她敢肯定他會大發雷霆。

  「傻瓜。」妮可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當然不是要你穿成這樣去公共場合!外面要加長外套的!」

  「呼。」依蘭鬆了一口氣。

  妮可壞笑著,把依蘭拉進臥室換衣服。

  穿上清涼的緊身裙之後,又在外面套上了一件長及腳踝的亞麻色長款外套。依蘭有種很羞恥的感覺,覺得這件長外套就好像魔神身上的斗篷一樣,把它一脫,裡面幾乎就是光溜溜的。

  「如果吃完晚餐你們彼此滿意……相信我,裡面的裙子會讓他更加滿意!」妮可眨了眨左眼,「加油,寶貝!」

  直到出門,依蘭才反應過來妮可話中的深意。

  天哪!那個馬里森到底有什麼魔力,第一次見面而已!媽媽難道就願意讓女兒和他滾床單了嗎!

  「小孩子總是不喜歡聽大人的話。」妮可推著依蘭出門,絮絮叨叨,「其實很多時候大人的眼光才毒辣,那些適合結婚的小夥子,一眼就能挑得出來!」

  依蘭歎了一口氣:「請您不要忘記昨天答應我的事情。如果最優秀的馬里森都不適合我的話,還請不要再給我安排約會了。」

  「沒問題!」妮可大拍胸脯,「我保證你會和他一見鍾情的!」

  『才不會!』依蘭悄悄在心裡吐了吐舌頭,『連魔神那樣完美的面孔,都沒有讓我一見鍾情。』

  約會的地點是一家裝飾大方簡潔的餐廳。

  落地的大玻璃窗透進了明亮的陽光,一看就非常舒服。

  「那個穿淺黃色紳士服的就是馬里森,怎麼樣,不錯吧!」妮可推了推依蘭,「去吧!晚上不回來也沒有關係。一定要好好表現哦!馬里森非常搶手,我好不容易才給你約到的!放心,他是忠誠的教徒,一旦和你發生了過頭的關係,他就必須娶你!」

  依蘭:「……」

  等等,妮可是不是暴露了什麼?

  聽她最後這幾句話的意思……好像她這是來和別人競爭這位馬里森的?

  依蘭揉了揉太陽穴,打起精神走進了餐廳。

  反正魔神都同意了,就應付一下吧!

  依蘭走向端坐在窗邊的青年。

  不得不承認,馬里森的外表看起來的確非常優秀,他有一頭淺黃色的柔順頭髮,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五官深邃,身材挺拔。

  放在桌面上的手腕上戴了一隻相當精緻的腕錶。

  胸前的領夾上鑲嵌著細碎的寶石,看起來這位馬里森先生的經濟條件非常優越。

  出身不高,實力不俗。

  在同等階層的青年之中,馬里森肯定是最優質的佼佼者,難怪妮可這麼激動。

  其實妮可和老林恩一直非常理智,哪怕依蘭經常和大貴族們接觸,但父母卻完全沒有被越階的誘惑迷住眼睛,他們給她挑選的結婚對象,確實是門當戶對的人選裡面最優秀的。依蘭很能理解父母的擔憂和忐忑,跨越階級的愛情故事往往開始得轟轟烈烈,結束得悄無聲息。

  噢,他們真是白白擔憂了——她可不是跨階級那麼簡單,她和魔神,都超越物種了呢。

  依蘭一邊在心裡嘀嘀咕咕,一邊走到了相親對象的面前。

  馬里森站了起來,風度翩翩地打招呼:「林恩小姐。幸會。」

  「你好,斯坦先生。」

  「可以叫我馬里森。」他的微笑很有禮貌,帶一點疏離客套,看起來對依蘭並不是非常滿意。

  這讓依蘭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兩個人對坐下來。

  依蘭斟酌了一下,決定開門見山:「馬里森先生,認識你很高興。我媽媽說你非常優秀,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其實我和媽媽的溝通出現了一些問題,我現在必須專注學業,暫時沒有戀愛結婚的打算——很抱歉耽誤你的時間。」

  如果說遲了,馬里森也許會覺得是他哪裡做得不對,徒增困擾。依蘭很貼心地想。

  馬里森的臉色沉了下去。

  侍者把餐前的小點心端了上來,馬里森沉默著,等待侍者離開之後才緩緩開口。

  「我知道,林恩小姐和一些大人物走得比較近,心思活絡了。」他交叉十指,放在桌面上,身體略微後仰,「其實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是聰明人。林恩小姐,你知道有多少大貴族的女孩子在追求我嗎?」

  因為有錯在先,所以依蘭自動忽略了他刺人的語氣,而是誠摯地回答他最後一個問題:「我相信,一定有非常多優秀的女孩子喜歡你!很抱歉,耽誤了你的時間。」

  「可是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她們之中任何一個。依蘭‧林恩,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什麼身份就做什麼身份該做的選擇,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只會摔個遍體鱗傷。」他的眼睛裡流露出濃濃譏諷,「說實話,那些大貴族女孩子每一個條件都比你好十倍,但是我還是選擇出來見一見條件很一般的你,因為什麼鍋配什麼蓋——你怎麼就沒有這樣的覺悟?」

  依蘭很不認同地看著他:「您並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說這種話也太過隨便了吧?」

  馬里森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我的父親是法師塔常駐魔法師,無論資源人脈都不缺。雖然我暫時只是學院一名導師,但是我隨時可能領悟元素魔法,就像詹姆士那樣。恕我說句比較冒犯的話,如果我已經領悟元素的話,你這樣的條件並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他微微把身體向前傾,「有些機會一旦錯過,就再也強求不回來了。依蘭‧林恩,放聰明一點,我才是優勢的那一方。」

  依蘭眨了眨眼睛:「耽誤你的時間我感到非常抱歉,今天的晚餐由我來付帳,我們就像普通朋友一樣簡單地吃個飯怎麼樣?那種……話不投機就不聊天的朋友。」

  馬里森閉著眼睛笑了笑:「付帳?依蘭‧林恩,難道你覺得你在經濟上有什麼優勢嗎?實不相瞞,我的父親和溫莎公爵關係還不錯,法師塔一些採購事項由我父親負責,與一些財政經常出現赤字的中等貴族相比,我的條件遠超數倍。」

  依蘭鬱悶地看著他:「媽媽告訴我,你是一位優秀的青年,並沒有說你是一堆優秀的條件。馬里森,我已經知道你條件很好啦,你會娶到一位同樣擁有很多條件的淑女,而我,將會嫁給一個我喜歡的人。我們吃完飯,禮貌地道別,怎麼樣?」

  為了外套底下的緊身裙子,妮可早飯午飯都沒讓她吃,她餓壞了。

  她低下頭,快速叉起一塊小奶糕,放進了嘴裡。

  噢,她可憐的腸胃在嗷嗷待哺。

  馬里森鄙夷地看著她:「平民出身就是沒有教養可言。」

  依蘭抽空抬頭看了他一眼:「對於耽誤你的時間這件事,我已經說過好幾次抱歉了,哪怕是出於虛偽的禮儀你也應該口是心非地回一句沒關係,然而你並沒有。和一個沒禮貌的傢伙在一起,我也不需要假惺惺地客套了吧?我說了我會付帳,我吃自己買的東西,有什麼問題?」

  馬里森被狠狠噎了一下,居然說不出話來。

  「你這樣還想嫁給什麼紳士嗎?」他用鼻孔出氣,「建議你回你的貧民窟去找結婚對象吧。」

  「不勞你費心啦,陌生的斯坦先生。」依蘭偷偷扮了個鬼臉,「反正我結婚那天一定不會邀請你的!」

  啊,馬里森的表現真是太棒了!依蘭相信,只要她把原話向妮可轉達,妮可一定不會責怪她故意攪黃了約會。

  母女兩個可以一起在背後說馬里森的壞話啦!

  依蘭開開心心地自己吃起了晚餐。

  馬里森捶了下桌面,很沒有風度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正要離開,忽然被人擰住胳膊。

  「你們幹什麼?!」馬里森失聲大叫。

  依蘭吃驚地抬頭看著這一隊闖進餐廳的私人衛隊。

  「馬里森‧斯坦,」為首的隊長冷冷地開口,「路易‧溫莎大人請你走一趟。」

  依蘭心虛地眨了眨眼睛。

  這是魔神大人故意攪局吧?

  「有同伴嗎?一起帶走。」隊長發號施令。

  依蘭非常配合地站起來,把最後一段奶油麵包匆匆塞進了嘴裡。

  馬里森和依蘭被帶上了一駕封閉的馬車。

  條件很好的馬里森強行維持著鎮定:「有什麼事情嗎?我並不認識路易‧溫莎,我的父親和溫莎公爵關係非常好,他是法師塔的常駐魔法師!你們這樣的行為已經算得上是綁架了,最好馬上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坐在他對面的依蘭絞著手指,心裡有點小小的驚慌和喜悅。

  唔……魔神的安排比她想像中刺激多了!

  那個傢伙真是的!故意讓她出來和別人約會,然後又一本正經地派人來把她捉拿歸案!然後呢?他是不是要對她實施一些……奇奇怪怪的懲罰?

  小依蘭的心臟『怦怦』亂跳。

  噢,天哪!妮可故意讓她穿上了那麼清涼性感的緊身小裙子……魔神一旦脫下她外面這件外套,一定會血脈僨張的!

  真是羞死人了。

  她是不是今天就要和他……

  她的心跳越來越急,整個人坐立不安。

  馬里森憤怒地大聲說:「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麼!我告訴你們,這件事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侍衛們根本不理馬里森。

  他幾次想要站起來,都被摁著肩膀摁回座位上。

  他甩著淺黃色的頭髮,模樣有一點狼狽。

  視線瞟到神遊天外的依蘭身上,他狠狠抖了下肩膀,甩開侍衛們鉗制的手,指著依蘭說:「她和我什麼關係也沒有,你們放她走!」

  他用眼神示意她去搬救兵。

  坐在遠處的侍衛長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安靜點。和你在一起的人當然要滅口。」

  「什、什麼!」馬里森震驚得瞪出了眼珠子,「你們到底要做什麼!我爸爸白休‧斯坦是法師塔的常駐魔法師!他和溫莎公爵關係相當親密!你們敢動我一根手指,一定會懊悔萬分!」

  一條布帶塞住了他的嘴巴。

  馬里森拼命瞪眼,嗚嗚直叫喚。

  和他相比,依蘭的平靜顯得十分詭異。

  侍衛們忍不住看了這個小小的女孩好幾眼。難道她沒有聽見『滅口』兩個字嗎?她怎麼就一點兒都不害怕呢?

  馬里森掙扎了一會兒,放棄了。他呆滯地看著時不時露出一點傻笑的依蘭,心想:『原來這女的是個傻子。』

  很快,車隊駛進了溫莎家的舊莊園。

  馬里森被押下了馬車,踉踉蹌蹌地摔進了大廳。

  依蘭一眼就看見了路易。

  如今的路易看起來不到二十歲,但他站在那裡發愣的樣子,完全是一個遲暮老人的樣子。

  「來了。」

  他的嗓音還是和從前一樣嘶啞,手裡拄著黑寶石手杖,微駝著背慢吞吞走路的姿態,和他現在年輕健康英俊的外表非常不相襯。

  馬里森抬起頭,看著這個好像從一張古舊腐朽的老畫上面走出來的銀髮青年,眼睛裡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點驚恐。

  路易看起來,真的很像很像那種吸食了人血之後就恢復美貌的吸血鬼伯爵啊!

  「別擔心,孩子。」路易優雅地把銀髮捋到腦後,「只要你配合聽話,我一定不會傷害你。」

  「我、我的父親是溫莎公爵的朋友……」馬里森用力咽下唾沫,艱難地說。

  路易慢慢地左右搖晃著腦袋,笑。

  「正是因為這樣,才把你請過來啊。」他輕輕揮了揮手,「把他帶到地下室。噢,還有一位同伴嗎?真是讓我為難……」

  路易視線一轉,發現了老實站在一邊的依蘭。

  「噢!天哪!」路易蹦了起來,身體往前一傾,差點兒原地摔了一跤,「小依蘭你為什麼在這裡!」

  依蘭:「……」

  難道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嗎?

  她眨了眨眼睛:「?」

  侍衛長上前交待:「她和馬里森在一起用晚餐,看著像是在約會,屬下就一併帶過來了。」

  路易難以置信地瞪著依蘭:「小依蘭你瘋了嗎?!這種東西能配上你一根頭髮絲絲嗎!噢我的天哪!從頭到腳,這傢伙有一點可取之處嗎?你這是從天上下凡,到泥巴裡面體驗生活嗎?」

  被侍衛摁住肩膀正要押走的馬里森掙扎著扭過頭來,像見鬼一樣盯著依蘭。

  路易揪住了自己銀髮:「噢天哪!這樣的傢伙,就這樣的傢伙,他根本不配得到你的一個眼神!」

  馬里森已經徹底淩亂了:「……」想起在餐廳裡面對依蘭說過的那些話,他覺得自己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蠢蛋。

  打發了馬里森,路易拎住依蘭的外套袖子,踮著腳,快速把她揪到了二樓的屋子裡。

  「大人知道這件事情嗎?」他緊張兮兮地問。

  「他知道。昨天晚上我問過他了。」

  路易嘴角狠狠抽搐,他為難地抱著肩膀踮起腳尖抖了好幾下,同情地看著她:「小依蘭,我覺得有點不太妙,你做好準備,想想怎麼哄一個醋意大發的煞星吧。」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飛快地離開了這間小屋。

  很顯然,路易根本不認為黑暗神大人會允許他的小依蘭和別的男人一起吃飯。

  依蘭環視一圈,發現這間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華貴的床。

  她下意識地拉了拉身上的長外套,想起底下穿的那件清涼性感的半透明的緊身小裙子,她的臉頰『呼呼』地開始發燙。

  他要怎麼『對付』她呢?

  噢,其實她已經準備好了,和劍柄認識一下……

  她已經發現了,他身上無論哪一個部分,對她都是非常友善的。她相信,劍柄一定也會像心臟、手那樣,待她無比友好溫柔。她可真喜歡和他身上的那些零件蹭在一起啊!

  雖然劍柄看著有點嚇人,但她相信他絕對不會傷害她,劍柄一定也會給她帶來溫柔美好的體驗。

  依蘭臉紅心跳地想著。

  剛轉了一個身,魔神就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他的臉色看起來非常不爽,他看著她:「你怎麼回事?」

  依蘭偷偷撇了撇嘴,沒理他。

  他眯下了眼睛,目光漸漸危險:「為什麼和那個人在一起。」

  依蘭瞄了他一下:「明知故問。」

  「明知什麼?」他皺起眉頭。

  依蘭發現這一切和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她本來以為他會邪惡又迷人地脫掉她的長外套,然後壞笑著欺負她。

  可是他現在的表現卻非常無趣,一點兒都不像在調情。

  依蘭鬱悶地看著他:「昨天妮可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你不是都聽見了嗎?晚上我也問過你了,你不是知道的嗎?」

  他的眼睛裡泛起了一陣黑霧,唇角難以抑制地輕輕扯了一下,聲音低沉,蓄著怒意:「你問我的……是這種事?」

  「不然呢?」依蘭撇著嘴角,「還能有別的什麼事嗎?還有什麼事需要經過你的允許嗎?」

  他迅速別開了頭,斗篷下面,肩膀的弧線微微起伏,看起來像是在壓抑著暴怒。

  很好!是他……自作多情。

  依蘭見他半天不說話,輕輕用鞋底蹭著地面,悶悶地說:「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家!還有,放了馬里森,雖然他非常不討人喜歡,但是這件事情和他沒有關係,他是無辜的!」

  「無辜?」魔神回身冷笑,「馬里森的父親,就是當年把我的血交給溫莎來毒害路易的人。如果路易沒有出手,你是不是正與他相談甚歡?」

  依蘭呆呆地張開了嘴巴:「啊?」

  難道……整件事情是一個誤會嗎?

  「馬里森的父親不是法師塔的常駐法師嗎?」她吃驚地問,「是他害了路易大人?馬里森一直說他的父親和溫莎公爵交好,難道兇手就是溫莎公爵,馬里森的父親是幫兇嗎?」

  魔神輕輕扯了下唇角,怒到極點,臉上反而浮起了笑容:「看來你們聊得很投機,都談到雙方父母了嗎。」

  「哦不!」依蘭搖搖頭,「談話非常非常不愉快!」

  他冷淡地笑了笑:「就像和我一樣不愉快是不是?」

  「不是那樣的!」依蘭趕緊撇清,「和你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和你……總之就是不一樣!」

  她也說不清楚哪裡不一樣,但是她和魔神的吵嘴是獨一無二的,她在別人的面前都能保持著良好的風度,包括今天的馬里森,哪怕心裡把對方嫌棄得要死,臉上還是保持著假惺惺的淑女風度。

  但是和魔神不一樣,每次和他吵架,她都吵得非常走心!氣的時候氣得要死,喜歡他的時候……也是喜歡得要死。

  「不一樣的,」依蘭認真地說,「我討厭那個馬里森。」

  他唇角的笑容更深:「呵,是嗎?你也說過兩次,你討厭我。北上一次,雪洞一次。所以,我和別人有什麼不一樣。」

  他感覺到心臟低低地往下墜。

  很糟糕的無力感彌漫全身。這種感覺和什麼鬼約會,什麼馬里森都沒有任何關係,他只是忽然意識到,面前的依蘭是一個很特別的獨立個體,她有自己倔強的意志,她的靈魂不會被掌控。她的愛憎,沒有人可以干涉。

  神明確實魅力非凡,可是如果在她眼中他沒什麼特別,那麼,他就沒什麼特別。

  神,也不是真的無所不能。

  一想到自己或許不是最特別的那個,胸腔裡面剛找回來的、不太聽話的那顆心臟就開始狠狠地刺痛。

  他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她抬起眼睛來瞥他,望著斗篷陰影下面耀眼的容顏,她忽然清晰地感覺到他在傷心。

  噢不!她不願意讓他有任何誤會。他和馬里森或者別的什麼人,怎麼會一樣呢?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說啊,有哪裡不一樣了。」他的嗓音輕飄飄的,有一點點啞,「在你眼裡,我和別人哪裡不同。」

  她凝視著斗篷下的容顏,腦海裡不斷地浮起了兩個人相識以來的一幕一幕。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探出雙臂摟住他,把自己柔軟的身軀貼在他冰冷堅硬的身體上。

  他猛然僵住,慢慢垂下頭,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當然不同!」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漏了兩拍的心跳,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坦露出少女最動人的柔軟,「我知道你對我永遠都是嘴硬心軟,你根本就不會傷害我。我知道你對我最好,所以我完完全全信任你,在你面前我一點兒都不需要掩飾,全部的、真實的我,都可以肆無忌憚地坦誠給你看。」

  他的心跳停滯了長長一段時間。

  她的心臟也『怦怦』直跳,那個念頭鼓動著她,在又一次被劍柄硌到時,她狠狠下定了決心。

  她解開扣子,讓身上那件寬鬆的亞麻色長外套跌落下去,露出底下透明的緊身小裙子。

  她抬起了眼睛,勇敢地直視著他:「你和別人怎麼可能一樣。你看,我穿上這件衣服的時候,心中只想著讓你看到它,在別人面前我都會把它牢牢藏起來。你告訴我,你喜歡嗎?不喜歡的話,我就把衣服穿起來。」

  少女的眼睛裡蓄著一汪蜜泉,貼身的小裙子清涼又性感,清純度滿分,誘人度……同樣滿分。

  他的眼睛裡燃起了暗火。

  躬身打橫抱起她,大步走向房間裡華貴的大床。

  心上人的邀約,是個男人都不可能拒絕!

  她抬起手來抵住他的胸膛:「先回答我,喜歡嗎?」

  他重重喘了一口氣,聲音嘶啞得令人心顫。

  他毫無原則地回答:「……喜歡。」

  神性全無,他只想化身為獸。

  她大膽地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兩個人又狠又重地摔進了那張華貴的大床裡面。

  天旋地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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