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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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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花燃] 與黑暗神交換身體後[互穿]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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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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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因妒生恨

  保羅小魂珠在莎麗的掌心破碎。

  後排那幾個最調皮的貴族男生愉快地吹起了口哨,他們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莎麗同學!你確定這個一碰就碎的劣質玩意是你的吊墜?」

  「噢!坎貝爾家是不是財政出現赤字了,大小姐居然用贗品?」

  在這幾個紈絝看來,像依蘭那種悶不吭聲只愛學習的平民女孩欺負起來其實沒什麼意思,反而是莎麗這種虛偽的孔雀一樣的貴族女孩當眾丟臉更有趣。

  蘇珊也沒想到這粒看起來非常珍貴的紅色寶珠竟然這麼脆弱。

  她慌亂地想把手中的綠色小玻璃瓶藏起來,手一滑,它掉在地上,打了兩個滾之後,正好停在了依蘭腳下。

  蘇珊閉上了眼睛,心想,『我完了!』

  不過莎麗並沒有發作。

  她愣了一會兒,把手放到面前看了看,然後轉了轉眼珠,神不守舍地說:「噢,小依蘭當然沒有偷我的東西。」

  然後,她緩緩走向自己的座位。

  同手同腳。

  依蘭擔憂地望著『她』。她有些不確定,此刻莎麗的身體裡面是什麼情況。

  『難道這就是命運……』

  她彎下腰,撿起了滾到腳邊的那隻綠色的小瓶子。

  很顯然,莎麗本來是要讓蘇珊把這裡裝的東西放到自己的飯盒裡面。

  會是什麼呢?多半是瀉藥。

  「依蘭……」蘇珊色厲內荏,「把、把我的東西,還、還給我!」

  依蘭沒理她。

  她覺得自己可能真是和魔神待太久了,不知不覺沾染了他身上一些習氣。比如此刻面對著蘇珊,依蘭根本不屑多說一個字。

  她的腦海裡甚至下意識地浮起了一句話——『我為什麼要理會一隻螞蟻』。

  她把那隻綠藥瓶好好地收進了革包,然後偏頭去看莎麗。

  只見莎麗正垂頭盯著她自己的胸脯。營養過剩的貴族少女已經發育得非常豐滿了。

  依蘭:「……」

  導師走進教室,依蘭開始了一整天心不在焉的學習。

  她時不時轉頭望一望『莎麗』,只見『她』始終擺著一副呆滯的表情,一會兒摸摸自己的臉,一會兒揪揪自己的頭髮,還鼓搗了半天,把繫在小腹部位束身的瘦身夾板給拆了下來,露出有一點小贅肉的線條。

  更多的時候,『莎麗』都在盯著自己豐滿的胸脯發愣。

  復古風的蓬蓬裙,低領,一大片耀眼的雪白。

  依蘭:「……」

  真是沒眼看啊。

  『莎麗』詭異的沉默持續了一整天。

  直到最後一節神聖讚美課,瓊斯老小姐抱著光明聖典進入教室,習慣性地開口抱怨「噢——卑劣的黑色,待上一分鐘,我的眼睛都要窒息了」這句話時,『莎麗』彷彿突然活了過來。

  「瓊斯小姐!」只見這位金髮美人站了起來,「關於黑色我有一個問題!」

  瓊斯小姐知道在這個班上,莎麗是最厭惡黑髮女孩的人,於是原諒了她魯莽的舉動,抬了抬手:「什麼問題?」

  「您在夜裡都不用呼吸嗎?夜晚難道不是黑色?」

  噢,身為黑暗神大人最忠誠的信徒,當然得抓緊一切機會,機智地表達自己的立場。

  瓊斯小姐這回是真的窒息了。

  「你!給我滾出去!」

  莎麗站了起來,怪模怪樣地拎著蓬蓬裙行了個很粗獷的禮,然後像魚兒奔進大海一樣,蹦蹦跳跳地離開了教室。

  依蘭:「……」

  這下確定了,保羅成功佔據了莎麗的身體。

  唔,這話聽起來怎麼怪怪的。

  不不不,一點兒都不怪,自己和黑暗神,每天都要互相佔據呢。

  *

  依蘭像一隻遊魂一樣飄回了家。

  她實在是太睏了。

  保羅小魂珠的事情短暫地刺激了一下她的神經,在徹底接受了那個事實之後,睏意又一次席捲而來。

  家、床、鴉絨被,就像一塊巨大的磁鐵吸引著她睏倦的身體,她喊了一句『我在外面吃過飯了』,然後匆匆爬上閣樓,一頭栽進了被子裡面。

  嗚……

  真是舒服到冒泡泡。

  滿心眼裡只有這張床,連坐在衣箱上的那個很有存在感的傢伙都被她徹底無視了。

  他瞪著她,眼角輕輕地跳。

  「你的懶惰程度,永遠在更新我的認知。」他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嘲諷笑容,「連飯都懶得吃?」

  他完全忘記了是誰害這個女孩睏了一整天。

  她對他的嘲諷沒有任何反應——可憐的小依蘭已經睡著了。

  他不情不願地瞬移過去,坐在床邊,嫌棄地盯著她熟睡的臉。

  盯了一會兒,那隻右手不知不覺就放到了她的側臉上,拇指指腹重重刮蹭她的臉蛋。

  真是……又軟又嫩。

  很快,她白皙的臉蛋就被蹭紅了一塊。

  火辣辣的摩擦感把依蘭從熟睡中喚醒,睜開眼睛時,她整個人都驚呆了。

  只見魔神大人坐在她的床邊,用一種非常嫌棄的眼神看著她。

  但他的手卻在摸她的臉,還摸得很重很重!

  她猛地抬起手來,攥住了他那隻不安生的大手。

  他緩緩地動了下眼睛,好像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一樣,反倒嘲諷地挑起唇角:「怎麼,想投懷送抱嗎?抱歉,不收。」

  依蘭被他的無恥驚呆了:「明明是你在亂摸我!」

  他扯著唇角冷笑:「你在做什麼白日大夢?」

  依蘭嘴角抽搐,低下頭,用目光示意他自己看。

  只見他那隻大手已悄悄反手攥住了她的小手,將她的五指全部團進了掌心,還用指腹蹭她的手背。

  他:「……」

  他猛地收回了手,眼角和嘴角一起抽了好幾下。

  依蘭大開嘲諷:「噢,我能理解,黑暗神大人剛剛找回了手,還不適應。都是這隻手自作主張!」

  他用左手摁住了右手,絕美的臉孔上浮起一絲猙獰。

  「你對我的手做了什麼。」他冷冰冰地問。

  依蘭才不怕他,她挺起小胸脯:「等你找回了腦子之後自己看吧!」

  他:「……」

  這東西明明是在嘲諷他,偏偏這又是一句無法反駁的實話。

  他盯著她,左手想要掐死她,右手想要觸摸她。

  他兇狠地喘了兩口氣,選擇原地消失。

  *

  接下來的兩天,依蘭的生活按部就班,除了特別睏,以及班上多了一個隨時向她拋媚眼的『莎麗』之外,其餘的一切都很正常。

  保羅在新的身體中適應良好,在一次課間,他擰著不怎麼細的腰嫋嫋蹭到依蘭旁邊。

  「甜心,忘了從前那些不愉快,我們從今天起就做最親的親姐妹好不好?」

  依蘭:「……」

  雖然她能理解保羅的意思是說他決定拋棄從前男兒身的一切,專注做女人,但突然來這麼一齣,還是讓小依蘭牙齒發酸。

  他非常做作地快速眨動著那雙迷人的大眼睛:「噢,還記得我提過的烤肉排嗎?親愛的,週末我邀請你品嘗最正宗的阿爾卑斯烤山豬好不好?那才能稱得上烤肉,而不是垃圾。」

  依蘭:「……」饞了。

  「可以同時邀請我的父母嗎?」依蘭問。

  「當然!」對方豪爽地拍了拍胸膛。

  他湊近了一些,低低地叮囑依蘭:「從今天起,我就是你最好的朋友,莎麗‧坎貝爾。」

  神色認真而鄭重。

  依蘭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事已至此,那麼他從此就是莎麗,真正的莎麗。

  「好的,我接受你的善意,我們做朋友,莎麗。」依蘭微笑。

  「哼哼,週末我會派車來接你們,一起烤肉!」

  保羅扭著腰肢挪回了自己的座位。

  烤肉!烤肉!

  簡直是讓人無心學習!

  依蘭始料未及的是,這一天居然陸續有好幾個貴族學生悄悄湊過來提醒她,告訴她反常必有妖,莎麗肯定是憋了個大招要對付她,勸她千萬不要赴那個烤肉之約。

  依蘭的心頭不禁有些溫暖。

  這些平時看起來冷漠高傲的貴族同學,其實還是挺有人性的。

  她不得不一次次微笑著回復:「放心吧,我相信莎麗,她是真的想要和我做朋友。」

  同學們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真正的白癡。

  *

  週五晚上,魔神大人用依蘭的身體做俯臥撐時,依蘭忍不住蹦到了枕頭上,嘀嘀咕咕地提醒他睡覺時間到了。

  明天一大早,莎麗就會過來接一家三口前往首都郊區十三里外的阿爾卑斯山。

  那裡不是暮日森林那種不毛之地,而是貴族們的週末短途旅遊景點。

  依蘭可不願半夢半醒地出去旅遊,她要保持最佳的身體和精神狀態,好好享受這一次美食之行。

  「好啦,你今天已經鍛煉了太久啦!你最近都太遲睡了,過猶不及哦!」她細聲細氣地沖著他說。

  他正交替著把手背到身後,單手起伏,完全不理她。

  胳膊都已經有一點點顯粗了。

  依蘭忍不住在枕頭上來回輕輕彈跳了一會兒。

  前兩天她和魔神沒有交流。

  她能感覺到對方心情不好,根本不想看見她,所以每次交換了身體後,她都會很自覺地跑到護城河去練習水元素召喚。

  天亮的時候就把身體扔在那邊,他也不會回來找她。

  她知道他每天都睡得很遲,因為拿回身體的時候,她總是感覺睡眠不足。

  這兩天她也憋著氣,乾脆就和他相互視為空氣,決心冷戰到底。

  可是……明天要乘車,還要遊玩、烤肉,今晚睡不好的話,一定會嚴重影響旅行質量。人在睏倦的時候,吃什麼都沒有滋味,依蘭才不要浪費這次機會!

  對,她不是要跟他和好,而是為了愉快的明天!

  依蘭這麼想著,決定忍辱負重,顧全大局。她友好地搖了搖尾巴,沖著他彎起黑豆眼睛。

  「這兩天真是辛苦你了,」她假惺惺地說,「我感覺自己都變成大力女王了呢!」

  他撩了下眼皮,盯了她一眼,冷淡地問:「有求於我?」

  依蘭:「……」她表現得這麼功利嗎?

  「也不是啊。」她瞄了瞄左右,有一點點心虛地說,「就是這兩天我在學院都很睏,暈乎乎的總犯錯。哦對了!上次我差一點被人在飯盒裡面下藥呢,那藥還被我收在革包裡面,你不信可以看看!我要是沒精神,就難以防範他人的算計。」

  委婉地用這個身體的安全來提醒他。

  他停下了動作,公主床發出『吱呀』一聲。

  他爬起來,懶洋洋地曲一條腿靠牆坐著,漫不經心地說:「知道了。阿爾卑斯,烤肉,八點出發。」

  依蘭小毛線:「!!!」

  他怪模怪樣地盯了她一下:「你是不是忘記了,保羅是我的人。」

  依蘭:「……」她真忘了。

  因為她自己從來也不會利用意念中的那個水之真名幻影來偷窺詹姆士導師,所以她完全沒有意識到,眼前這個魔王其實是可以操縱保羅的思想和行動的。

  所以烤肉的事……

  他看著她的這對露出疑惑的小眼睛,嘴角一抽,嗤道:「別自作多情,當然不是我的安排。」

  依蘭悄悄撇了撇尾巴。

  「當然!」她氣鼓鼓地說,「你才沒那麼好心!」

  不過他看起來心情倒是不壞。

  他伸過手,把她捉到了面前,黑眸看著她,閃著壞壞的笑意。

  依蘭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怎麼了?你不想讓我去嗎?」

  他哈地一笑:「我管你去哪裡。睡覺了,明天,的確得養足精神才行。」

  依蘭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但既然他願意睡,那她也不敢再多嘴去問,萬一哪句話沒說對,兩個人一不小心又吵架……

  她悄悄歎了口氣,真是心累啊。

  *

  第二天,愉快出門的依蘭看清門口停的馬車,整個人都懵住了。

  皇冠和劍做徽記的金頂大車……這是王室的馬車。

  坎貝爾伯爵家的車子可憐兮兮地避到了對街。在王儲阿爾薩斯面前,無論是當初囂張跋扈的莎麗本人,還是此刻佔據了莎麗身體的保羅,都不敢大口喘氣。

  依蘭這才想起來,解決巴裡沙男爵的租金事件時,阿爾薩斯曾說過,週末要給她辦一個慶功宴。

  因為巴裡沙的事情還沒有出結果,依蘭又先入為主聽莎麗說過,當天在場的維納爾、加圖斯和阿爾薩斯都受到了責罰,所以她早就把所謂的慶功宴給拋到了腦後。

  難怪昨夜魔神笑得那麼壞。

  他早就知道烤肉一日遊泡湯了,自己今天得打起精神來應付阿爾薩斯這條微笑的毒蛇。

  阿爾薩斯一劍刺死巴裡沙男爵的樣子依蘭至今難忘。

  最可怕的是,他的神情和動作都那麼隨和溫柔,殺一個人,就像是在花園裡摘下一朵花。

  阿爾卑斯、阿爾薩斯……一字之差,簡直是從天堂直墜地獄。

  嗚嗚,她的阿爾卑斯烤山豬……

  「親愛的依蘭小姐,你不會忘記了我們的約會吧?」阿爾薩斯笑得像個小太陽。

  依蘭僵硬地回答:「哦,當然不會。」

  保羅壯著膽子擠了過來:「阿爾薩斯殿下,請允許我和我的好朋友說兩句悄悄話。」

  「當然。」

  保羅把依蘭遠遠拉到了一邊。

  「怎麼搞的!你不要命了嗎!」他氣乎乎地瞪著依蘭,「居然招惹阿爾薩斯,你真是不想活了!」

  依蘭憂鬱極了:「我也沒有辦法啊。」

  連保羅都知道阿爾薩斯是個危險人物嗎?依蘭一直還以為這位未來國王風評極好。

  「反正,你給我離他遠些!」保羅瞪著眼睛,「你如果被阿爾薩斯迷住的話,黑暗神大人一定會因妒生恨,把你打入煉獄!」

  依蘭正要敷衍地點頭,忽然視線僵滯:「你……你說什麼?什麼妒,什麼恨?」

  保羅在說的,怎麼和她理解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哼,」保羅酸溜溜地說,「我承認阿爾薩斯確實非常迷人,可是小依蘭你醒醒啊,你已經有黑暗神大人了啊!大人那麼愛你,你敢背叛他嗎!」

  依蘭驚恐地睜圓了眼睛:「你在說什麼?他哪裡愛我了,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切,」保羅白了她一眼,「裝什麼,我可是風月場上的老手,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我能不知道?」

  雖然此刻不是毛絨球狀態,但依蘭還是炸了毛。

  「別、別瞎說,根本不是那樣!」她落荒而逃,「我父母就交給你了!帶他們好好玩一天!別擔心我!」

  他和她?男人和女人?可饒了她吧!

  可憐的依蘭坐上了阿爾薩斯的馬車。車裡只有阿爾薩斯一個人。

  車廂非常寬敞,金燦燦的裝飾,刺得依蘭眯了眯眼睛。

  阿爾薩斯那張陽光般完美的臉上露出一個非常親民的苦笑:「依蘭小姐見笑了,並非我品位如此,而是……」

  他稍微湊近了些,手半掩著唇:「拗不過我那個暴發戶父親。在他眼裡,只有金光閃閃才是財富。」

  不得不說,阿爾薩斯這個人實在很會抓人注意力。

  被他這麼一打趣,依蘭不得不暫時拋開了保羅扔出的那個驚雷,沖著他禮貌地笑了起來:「殿下真是風趣幽默,國王陛下知道您在背後這樣調侃他嗎?」

  「當然……」阿爾薩斯坐直了身體,金眸溫柔,「不知道。依蘭小姐如果向他告密的話,估計我會像維納爾那樣被禁足一周,無法出席任何宴會,也無法邀請美麗的小姐做女伴。」

  說完,他非常狡黠地沖著她眨了眨眼睛。

  氣氛一點兒都不尷尬。

  依蘭心想:『他很厲害,比維納爾、加圖斯他們老辣多了。』

  阿爾薩斯搖了搖手邊的金鈴,把女僕長叫上了車,認認真真地與她確認宴會的一切細節。他談得如此專注,甚至完全忘記了馬車上還有另外一位少女。

  依蘭靜靜坐在一邊,感覺自己似乎有點多餘。

  念頭剛升起來,她立刻警惕醒神——阿爾薩斯的舉動,可不就是魔神大人常說的那句『欲擒故縱』嗎?

  本來英俊的王子和美麗的少女共乘,總是難免讓人想一點有的沒的。

  但他卻把女僕長叫了上來,而且談的是宴會的事,既讓少女有一點小小的失落,又挑不出任何毛病——他慎重對待宴會的事情,這是為了她。

  依蘭輕輕抿住了唇角。

  阿爾薩斯他,想要幹什麼?

  她可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人見人愛的萬人迷。維納爾接近自己是為了躲避與王室的聯姻,加圖斯是被魔神的魅力征服,而阿爾薩斯……依蘭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

  他是未來的國王,他的妻子只能出自另外六個國家的王室。

  同樣,身為坦利絲王國最美麗的公主,西芙本該嫁給另外一位未來國王。王室會考慮與霍華德家聯姻,只有一個原因——西芙愛上了維納爾。

  難道阿爾薩斯是想要替妹妹解決掉自己這個『情敵』嗎?依蘭鬱悶地想。

  直到抵達目的地,阿爾薩斯才『恍然大悟』,想起身邊還有個依蘭。

  他拍了拍腦門,非常抱歉地對她說:「噢,我只是想給你愉快完美的一天,絕對絕對不是有意怠慢。」

  「不會的,殿下。」

  下了馬車,依蘭發現宴會場地是一座古樸大氣的莊園城堡,花道兩邊停滿了馬車,噴泉灑出一道道彩虹。

  「是溫莎家的舊莊園。」阿爾薩斯體貼地解釋說,「莊園主人是路易‧溫莎,按血緣算,他是我的舅舅。他本來是爵位的繼承人,但因為身體的原因,主動讓出了繼承權,只要了這座舊莊園。他是一位很神秘又值得尊敬的人,他一點都不介意被小輩們打擾。」

  阿爾薩斯的母親、當今王后,是溫莎公爵的妹妹,和維納爾的母親是親姐妹。奧登六世沒有和其他國家聯姻,而是娶了國內大貴族之女,那是因為他本來並沒有繼承王位的資格。將他一手推上寶座的,正是連襟霍華德大公。當然因為涉及王室,他們明面上從來也不會攀親戚。

  依蘭稍微在腦袋裡過了一下這些關係。

  總之,王子和公主們需要比較大的場所招待客人時,都會借用娘舅家的城堡就對了。

  依蘭跟著阿爾薩斯走向古堡。

  她發現,最高處的窗戶後面靜靜地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

  單一個剪影,就給人沉沉壓迫力——他在俯視這芸芸眾生。

  依蘭屏住了呼吸。

  阿爾薩斯非常敏銳,他順著依蘭的視線看了看,溫柔地笑起來:「那就是路易‧溫莎。因為生病的緣故,他的皮膚不能接觸到陽光。」

  依蘭收回視線:「很抱歉。」

  「沒事的。」阿爾薩斯微笑著湊近了些,高大的身體傾向她,既調皮又嚴肅地說:「你只要知道,什麼陰暗古堡中居住著吸血鬼伯爵的故事都是騙人的就行了。」

  依蘭被他逗樂了:「我明白。」

  「不必有壓力,這位長輩從來不下樓也不接受拜訪——想見也見不到的。」

  依蘭微笑著點點頭,悄悄按下了亂跳的心臟。她懷疑自己可能是中了保羅的毒,怎麼隨便看見一個影子,都覺得……很像他。

  兩個人順著華貴的露天地毯,走過一座座噴泉和浮雕,來到了大門前。

  阿爾薩斯上前一步,行了個標準的紳士禮:「美麗的小姐,請——」

  依蘭抬頭,看見一片富麗堂皇、紙醉金迷。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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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2: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愛慕虛榮

  依蘭在阿爾薩斯的陪伴下踏進溫莎家的古堡大廳。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高的穹頂,足有西區那個小教室的五倍高。

  古堡內的壁畫、裝飾、陳列的名貴藝術品都有一股濃濃的復古風。

  壁畫整體色澤暗沉,木地板和樓梯用的是紅沉木。枝形的龍晶吊燈上,罩著偏暗的磨砂籠,營造出黃昏一樣的氛圍。

  大門正中鋪設著圖案精緻繁複的長地毯,色調以深藍、橙黃為主。

  依蘭小心地踏上了地毯。

  走進古堡大廳,一位打扮得很像上個世紀貴族的管家迎上前,鞠躬、側身引路的時候,嘴唇不動,輕輕向阿爾薩斯說了幾句話。

  依蘭模糊聽到一點——霍華德大公和他的妻子弗麗嘉也在這座古堡度週末。

  她記得週三那天莎麗上躥下跳地罵自己,說自己惹得大公夫婦不合,還害維納爾要被再禁足一周。看來,霍華德大公這是特意騰出了時間,想要哄好自己的妻子,一起度過浪漫的週末。

  依蘭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她和黑暗神吵架冷戰了,直到今日,依蘭都不知道她在皇家墓園替他找手的那天晚上,魔神到底用她的身體幹了什麼。

  那個傢伙,真是特別擅長把別人的生活攪得一團糟啊!

  「抱歉,我得離開一趟。」阿爾薩斯滿懷歉意地凝視著依蘭,「管家會帶你到待客廳。」

  他再一次湊得很近,低沉耳語很有男人的魅力,他說:「今天邀請的都是我的嫡系,其實就是些虛偽勢利的貴族小子。你不用理會他們,要是有人膽敢欺負你,等我回來他就死定了。」

  「殿下只管去辦正事。」依蘭知道他得去見霍華德大公一面。

  她跟隨管家,順著寬闊沉重的紅木樓梯來到了二樓的待客廳。

  兩扇包裹了黑金外框的大門隔絕了所有的聲音,站在門外細心去聽,耳旁只有一片靜悄悄,甚至還可以聽到樓下那只舊鐘指針行走的聲音。

  當管家按了按門鈴,兩名男侍從裡面把門拉開時,依蘭感覺到燦爛的光明、鼎沸的人聲以及熱火朝天的氣氛轟隆一下撲了過來,像海嘯一樣把她捲入其中。

  待客廳非常寬敞,設計新潮,用的是白金材料。

  裡面站滿了身穿華貴禮服的貴族青年男女。

  巨大的圓柱邊上,他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高談闊論,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依蘭的到來讓貴族們短暫地放下了手頭上的事情,看了她一眼。

  「噢!怎麼會有這樣不修邊幅的女僕!」一個貴族少女誇張地尖叫了起來,「還是黑髮!溫莎莊園聘人也太不挑了吧!」

  「怎麼回事,該不會有蝨子吧,讓她離我遠些!」把腰部勒得像大腿一樣細的貴族青年男人嫌棄地皺起蒼白的鼻子。

  管家並沒有向客人介紹客人的職責,他鞠了個一絲不苟的躬,然後退出了待客廳。

  依蘭鎮定地環視一圈,在貴族們的臉上看到了滿滿的嘲笑和鄙夷。

  真有意思,難道阿爾薩斯沒有告訴過他們,今天宴請的正是一位黑髮平民女孩嗎?

  依蘭輕輕笑了下,把革包拉高了一些,走到右手邊的食物自取架那裡。

  精緻繁複的水晶架子上,放置著一碟碟像工藝品一樣的甜點。

  她隨手抬起一碟雪白蓬鬆的軟糕,用水晶籤子戳起來,放到嘴裡嘗了嘗。

  「哇噢!」

  真是太美味了!口感軟糯得要命,還一點兒都不沾牙。味道清甜不膩,是冰涼絲爽的牛乳味!

  依蘭一邊慢吞吞地吃,一邊在待客廳裡隨意遊蕩。

  一開始,這些貴族年輕人表現得非常大驚小怪,從她的穿著到髮型到舉止,每一樣都被翻來覆去地抨擊。等到依蘭圍著待客廳繞了兩圈,換了三次小碟時,貴族們已為她的臉皮厚度深深折服,見她過來,立刻把臉轉到另外一邊,不再理她。

  依蘭左看右看,覺得有點好笑。

  她大概能明白阿爾薩斯這是想要做什麼。

  如果她為自己的身份、穿著打扮、言行舉止感到自卑的話,待在這裡,可真是每分每秒都非常煎熬。

  等到她的自尊心受挫,難堪得想挖個地洞藏起來的時候,王子從天而降,把她帶到一個小房間,拿出準備好的華貴禮服讓她換上,打扮得漂漂亮亮,出來驚豔這些狗眼看人低的貴族,然後王子怒斥他們,狠狠打他們的臉,替受氣的女孩立威。

  噢,這樣一來,金光閃閃的救主世,還有哪個女孩能抗拒?

  阿爾薩斯真是手段高超。

  遺憾的是,依蘭從來都沒有過『自卑』這種情緒。

  她喜歡自己黑色的頭髮和瞳仁,也深深地愛著自己貧窮的爸爸和媽媽。

  她沒有禮服,今天出門穿的已經是她的所有衣服裡面最昂貴的小套裙,頭髮認真地沾過水梳得一絲不亂,她不覺得自己在禮儀上有什麼問題。

  如果有問題,那也是阿爾薩斯的問題。

  依蘭非常坦然地邊吃邊散步。

  甜點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她是客人,當然可以隨心所欲地吃。

  這些貴族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開始繼續他們自己的話題,放棄了刺激羞辱這個平民女孩。

  依蘭逛了幾圈,零零碎碎地聽到了一些他們談話的內容,臉色漸漸難看了起來。

  她端著甜點,靜悄悄走到一盞立地吊燈後面,聽兩個看起來身份比較高的貴族男青年說話。

  「噢,克魯普,新稅令就要頒佈了,一夜之間把平民的稅率提到百分之九十五,那些傢伙肯定會亂上好一陣子,近期出門可得多帶幾個侍衛,別又碰上抱腿請命的,弄髒了褲子!」

  依蘭的心臟懸到了嗓子眼。果然,剛剛的隻言片語她沒聽錯!

  新稅令?百分九十五?那還怎麼活啊!國王是瘋了嗎?

  妮可每天辛勤工作,本來可以賺一百枚銅幣,但上繳百分之八十之後,就只剩十八到二十枚,應付日常開銷之後略有很少的盈餘,攢上一陣子可以添置一下新衣、應對疾病之類的風險。如果稅率提到百分之九十五,那一個平民勞動力一天就只能掙到五枚銅幣,勉強夠一個人開銷,養家根本不可能,一旦生病就只能等死了。

  「放心,這次理由正當得很——北方黑巫之亂越鬧越厲害了,最近再多放放風聲,宣傳一下那些黑巫的恐怖,讓那些賤民人心惶惶。到時候提稅徵兵,他們就會忍氣吞聲,只盼著趕緊平剿黑巫之亂。反正那些人就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怎麼也能活得下去,總會想辦法讓自己餓不死。」

  「嘿,你真是個黑心政客啊克魯普!這兩三年看來你父親沒少操練你。」

  叫克魯普的那一位更加得意洋洋,賣弄地說:「瞧著吧!等到那些賤民快要撐不下去時,黑巫之亂也平定了,到時候只要看著情況,將稅率定在百分之八十五或者百分之九十,那些沒腦子的賤民就會感恩戴德!」

  「真棒!我早就覺得該多徵些稅了,近幾年什麼東西都貴了起來,我媽媽每天唉聲歎氣,煩都煩死人了!」

  「哦親愛的比克,你母親如果少買幾件價值過千銀幣的禮服,或者不要光買不穿,那自然沒那麼多煩惱。」

  「說到這個可不敢跟你家比啊克魯普!你父親昨天看上那幅畫,非要和坎貝爾家爭,就為那一口氣,居然拍到了三萬八千銀幣,嘖,這筆錢,夠我母親買多少衣服了!」

  依蘭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中的水晶碟子。

  平民的血汗,就是供養著這些窮奢極侈的蛀蟲!

  憤怒讓依蘭咬緊了牙關。

  環視四周,這富麗明亮,不是天堂,而是平民的血和淚啊!

  最悲慘的是,她知道這個叫克魯普的人所說的一切,將會原原本本地發生,只要用『黑巫之亂』做藉口,調高稅率的時候反對的聲音就會非常小。在適應了這樣極端的重稅之後,就算調到百分之九十,人們也會鬆一口氣,無奈地認命。

  依蘭記得妮可說過,在她剛出生的時候,稅率只有百分之六十五,那時候林恩也沒出事,家裡偶爾還能吃肉。每次回憶過去的好時光時,妮可的眼睛裡總是冒出幸福的光芒。

  依蘭不敢想像這個噩耗會讓多少像妮可一樣母親愁白了頭髮。

  嘴裡殘留的甜點味道變得又酸又苦。

  她攥緊拳頭,想要打破些什麼。

  但,這對拳頭太稚嫩了,它們什麼也打不破。

  依舊……只能忍耐。

  依蘭僵硬地繼續往前走,整個大廳中的貴族青年們都在炫耀自己家裡的財富或是權勢,嚶嚶嗡嗡一片,令她憤怒作嘔。

  「媽媽她越來越小氣了,每個月只許我買十五條裙子!天哪,一想到同樣的衣服我得穿兩次,我的心臟就揪著疼!」

  「可不是嗎?我爸為了不讓我天天去歌劇院,居然把最著名的三支樂隊和幾個演員都雇到了莊園,噢,也不知道他這樣做到底能省幾個錢!」

  「噢,別那麼難過了,如果你們哪天有興趣離開首都,到我家那塊包含了十三座大城的封地遊玩的話,只要我一句話,全封地的裁縫、演奏家、大廚,都會無條件為你們服務的。」

  「封地平民更多、更亂,我討厭那股窮酸氣味!我家也有大片封地,但我從來不去。」

  依蘭憤怒地想:『沒有平民,誰供著你們這些蛆蟲!就憑你們這糊滿了鉛粉的發白的身體?還是勒得比大腿都細的腰?如果沒有平民的血淚,你們這些傢伙一天都活不下去!』

  待客廳的大門緩緩打開。

  阿爾薩斯終於回來了。

  他進入待客廳,頓時萬眾矚目。

  他行止得體,尊貴又謙和,一雙金眸環視一圈,找到了眼眶微紅,一臉憤懣的依蘭。

  他走向她,唇角勾起了幾乎看不出來的得逞笑容。

  依蘭也看著他。

  她一眼就看出來,阿爾薩斯很滿意她此刻的憤怒。

  只不過,他好像誤會了。

  她並不是因為受到了貴族們的欺侮羞辱才變成這樣的。

  「依蘭!」他的語氣比進入古堡的時候親昵了一百倍,「發生了什麼事?誰欺負你了!」

  他匆匆走到她的身邊,伸出手來想要攬住她小小的肩膀。

  依蘭冷靜地退開。

  手掌落空,阿爾薩斯並不尷尬,他板起了臉,冷厲地望向周圍的貴族男女。

  「說,是誰得罪了我最珍貴的客人?你們膽敢趁我不在時欺侮她?」

  貴族們面面相覷,真不覺得有誰得罪了這個黑髮女孩。就在幾分鐘之前,她還像隻倉鼠一樣捧著水晶碟吃個不停,誰都沒發現她受到了什麼欺負。

  「依蘭,你不要怕,只管告訴我是誰惹你生氣,我一定重重責罰!」

  阿爾薩斯看起來又焦急又痛心。

  依蘭垂下了眼睛:「沒有,我沒事,殿下。」

  「傻瓜,你就任人欺負嗎?你可是我千辛萬苦奪來的女伴,我怎麼能容忍你受到一絲委屈!」

  「不,真的沒有人欺負我。」

  四周傳來了貴族男女們低低的竊語。

  「是啊,她不是好好的嗎?」「殿下怎麼回事?」「誰能欺負得了她啊!」

  阿爾薩斯重重握住劍柄:「夠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著我做了什麼!」

  依蘭忍不住抬起頭,正兒八經地看了他一眼。

  阿爾薩斯立刻垂下頭,溫柔地注視著她。

  她相信,無論阿爾薩斯再怎麼狡猾,也絕對看不出她眼睛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那是民生!

  真是可笑啊,王子和平民女孩的故事裡,計算小情小愛的是王子,考慮家國大事的是平民女孩。

  依蘭輕輕地笑了笑,轉開了視線。

  幽黑的眸子裡蘊著波光,細白的天鵝頸引人犯罪,阿爾薩斯的喉結滾了一圈,低沉地說:「走,我帶你換一身禮服再回來。」

  清脆乾淨的聲音裡添了一絲暗啞,熟悉男人的交際花們一聽就知道,這個男人已經胸有成竹,即將把獵物玩弄於股掌。

  依蘭的聲音清清朗朗:「殿下,我記得那天你是這樣說的,我為王室捉出了巴裡沙男爵那條大蛀蟲,必須論功行賞。所以你為了置辦了今天的慶功宴。」

  「不錯,是這樣的。」阿爾薩斯環視一圈,「看看依蘭,再看看你們!你們可曾為王國做了什麼?」

  他毫不介意多給依蘭撐幾次腰,長幾次臉。

  他要修補她可憐的自尊,等到她換上他準備的禮服豔驚四座的時候,就是少女的芳心徹底淪陷的時候。

  「可是別的蛀蟲該怎麼辦呢?」依蘭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走,我帶你到露臺散散心,換了禮服回來,我保證,你一定是最亮眼的小星辰!」阿爾薩斯貼近依蘭,聲音低醇醉人。

  「走吧。」依蘭輕飄飄地點點頭。

  走到門口,她回過頭,沖著滿屋子一頭霧水的蛀蟲們微微地笑。

  一片低低的嘀咕聲中,她又聽到了克魯普那個很有辨識度的嗓音。

  「阿爾薩斯殿下他,是不是飲了晨酒……他今天的狀態好奇怪哦。」

  這一通脾氣發得真是有點沒道理啊!

  依蘭被阿爾薩斯帶著,在巨大的露臺上轉了一圈,嗅了滿鼻子花香味,然後他把她帶到了一個獨立的小房間門口。

  他風度翩翩,體貼周到,令人如沐春風。

  他躬身對她說話的樣子,溫柔妥帖到了極點,看起來無比親昵。

  不過打開房間門的時候,他一丁點要冒犯她的意思都沒有,躬身行了個紳士禮,然後邁著大步離開,只留下一個瀟灑端正的背影。

  「你換禮服,我會在露臺等你。」

  呵,還沒到吞下獵物的時候。

  依蘭目送阿爾薩斯走遠,她走進房間,關上門,靠在門後,臉上滑過冰冷的淚水。

  這種無力感,真是叫人鬱悶又憤怒。

  就像這個屋子一樣,真黑啊。

  『咦,這裡怎麼沒開燈?』

  念頭剛剛一轉,忽然有一股非常濃郁的藥味,混著名貴薰香的厚重氣息,沉沉地向她正面撲來!

  一個高大的黑影把她困在門後。

  「不是有人給你撐腰嗎?」一根冰冷乾枯的手指觸到了她左邊臉頰,「哭什麼。」

  他似乎還想再說一句嘲諷的話,但碰到她的淚水之後,他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把手收了回去。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屏住呼吸,盯住黑暗中的影子。

  他轉身走出幾步,點上一根蠟燭。

  燭光照出一頭銀色的髮。

  溫莎家標誌性的髮色。

  「路易‧溫莎大人?」依蘭冷靜地問。

  「是我。」他把一雙蒼白瘦削的手疊在身前,拄著一支鑲滿了黑寶石的手杖。

  他的容顏並不蒼老,因為久病的緣故,眼圈漆黑、膚色慘白,身材瘦高得異常,確實很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伯爵。

  「我以為你會和別人稍微不同。」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至少沒那麼愛慕虛榮。怎麼,王子帶你脫離苦海,賜你華服榮光,令你芳心大動了嗎?」

  「沒有。」依蘭冷靜地回他,「我眼中的世界,與您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他似乎勾了下唇角。

  「那你打算換上這身衣服,變成一個精緻的展品嗎?」他舉起黑寶石手杖,指了指身後華貴大床上鋪陳的那件漂亮的金色禮服。

  「我沒有理由拒絕。」依蘭平靜地注視著他,「如果拒絕,阿爾薩斯殿下會一直勸我,也許還會把別人叫過來向我賠禮道歉,說上一大堆安撫我可憐自尊的話——我為什麼要給自己製造這樣的麻煩?」

  他勾下頭,笑了。

  「姑且信你。」他說,「不過,我給你準備了另外一身禮服。」

  「誒?」

  他輕輕哼笑:「這是我的地盤。在我的地盤上,誰也別想欺負我的……」

  我的人。

  「跟我來。」

  依蘭老老實實跟在莊園主人的身後,穿過一扇小門,來到了另外一個房間。

  「這才是適合你的顏色。」

  依蘭抬頭一看,驚得呆住了。

  她看到了夜空。

  最神秘、最浪漫的夜空。

  沒有那些繁冗紛雜的設計,它看起來簡潔流暢,但是誰也不會認為它不是一件禮服。

  就算穿上它,加冕為王后,也絲毫不會失禮。

  還有一頂小巧的頭冠,漂亮的銀絲纏托著明亮的黑寶石,戴上它,根本不需要任何妝容來修飾。

  依蘭的視線幾乎無法挪開。

  呆了一會兒,她終於回過神:「您……」

  他抬起手來輕輕動了動:「當然不會用這雙眼睛看你換衣服。」

  他非常紳士地示意她把革包摘下來,交到他的手中,然後他就離開了房間。

  依蘭悄悄檢查了房間的門窗,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把房間反鎖起來,然後碰了碰那件黑色禮服。

  是她做夢都夢不到的材質。

  它就像黑色的瀑布一樣墜手,輕輕一碰,閃爍起若有若無的星光。

  依蘭換上了禮服,捧起那頂黑寶石小冠,小心翼翼地戴在了頭上,然後把頭髮披散在肩後。

  她輕輕打開了房間門。

  路易‧溫莎站在兩扇窗簾的縫隙那裡,聽到響動,他回過頭來。

  眸光明明亮了一下,他卻及時繃住唇角,嫌棄地說:「頭冠戴歪了。」

  依蘭有些不好意思:「房間裡沒有鏡子。」

  他大步走向她,在她頭頂撥弄了一會兒。

  「好了。這才稍微像點樣子。」

  他乾淨俐落地退開,完全沒有半點要親近女孩的意思。

  只不過……

  「啊!」

  依蘭頭皮猛地一痛,一股力道扯著她向前踉蹌了兩步,差點一頭栽倒。

  這位……生人勿近的路易大人,右手居然攥著她的頭髮!

  依蘭像見鬼一樣,瞪著殘留在他指縫裡的幾根黑髮。

  他毫不心虛地把它們甩在地上,然後顛倒黑白:「你的頭髮纏住了我的手。」

  依蘭:「……」

  這個可惡勁兒,怎麼有點似曾相識的樣子。

  就在她狐疑地轉動眼珠時,他把手放到身後,拿了一樣東西出來。

  「這是什麼?」他問。

  依蘭定睛一看,頓時忘記了頭髮的事情,驚愕地說:「您怎麼能亂翻我的東西!」

  是那隻綠色玻璃瓶。

  蘇珊驚慌之下,脫手滾到了她的腳邊,就被她收了起來,一直放在革包裡面。

  「噢,這是你親口許可的。」他恬不知恥地微笑起來。

  「我什麼時候……」

  他抬起手,打斷了她:「就憑你這孱弱的身體,也想把藥下在那些人的飲食裡嗎?」

  依蘭驚恐得不敢呼吸:「我沒有,這是一個誤會。」

  「呵,」他說,「你當然不行。我來。」

  依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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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2: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豔驚四座

  「哦不!」依蘭伸手去奪那隻綠藥瓶,「不可以,我也不知道這裡面裝的是什麼,很有可能是瀉藥,甚至是一些更過分的東西!」

  看著面露驚恐的女孩,他愉快地笑了起來。

  「放心,我的地盤上不會發生任何骯髒不雅的事情。」

  他把魔藥瓶收到長袍裡面。

  依蘭根本放不下心:「您可不可以把它還給我?」

  「我得讓我的藥師分析一下裡面的成份。」他彎下腰,撿起阿爾薩斯為依蘭準備的那條金色長裙,非常嫌棄地望著寬大低凹的領口,嘖嘖說,「這是想要暴露你的小平胸嗎?」

  一邊說,一邊隨手撕壞了那件金禮服。

  依蘭:「……」

  她低下頭,看了看身上的夜空禮服。

  肩領圍了一圈純黑的絲絨流蘇,把她尚未發育的胸脯遮掩得很好。

  只是……這細細滑滑的絲絨看起來怎麼有點面熟?

  穿在身上這麼低頭一看,簡直是像極了毛線球上那些絨毛。

  這件禮服,還真是適合她啊!

  她抬了抬眸,不動聲色地瞄了路易‧溫莎一眼。

  他根本不屑於看她,雙手拄著他的黑寶石手杖,傲慢地揚著他蒼白的下頜,只讓她看他的側臉。

  她抬起手來,稍微整理了一下頭髮。

  噢,剛剛是哪隻不聽主人使喚的右手,擅自作主揪住了她的頭髮?

  「路易大人,那……我出去了?」依蘭試探著問。

  「嗯,」他高傲地揮了揮手,「給你一句忠告,我那個侄子阿爾薩斯可不是什麼好人,你要是聰明的話,應該離他遠一點。」

  依蘭故意說道:「大人,壞壞的男孩子才更有魅力呢。」

  他斜眼瞪她。

  是她熟悉的眼神。

  她憋住笑,拎起墜手的裙擺行了個半蹲禮,然後愉快地離開了房間,把他一個人扔在陰影裡。

  她的心情忽然就不鬱悶了。

  她不是一個人。

  那條路上,從來也不是一個人。

  阿爾薩斯站在爬滿花藤的寬大露臺上,默默計算著西芙到來的時間。

  在西芙赴宴之前,他要徹底俘虜依蘭的心,讓她全身心地依賴他、信任他。

  然後嘛……呵呵。

  最終,他一定會成功收穫一名性奴,或者說一條趴在地上的狗。

  「阿爾薩斯殿下。」

  身後傳來了依蘭的聲音。

  阿爾薩斯管理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後緩緩轉身,準備佯裝驚豔——那條金裙子雖然華貴漂亮,但並不適合依蘭,想要把它穿出效果,需要華麗的妝容和配飾,以及豐滿的身材。

  他不用看也能想像出來,依蘭穿上它,感覺會像一根竹竿上套著一隻金桶。

  回眸的霎那,阿爾薩斯驚呆了。

  沒有竹竿,沒有金桶,這是夜色下的女王,哦不,女神。

  如果光明女神有姐妹,那一定就是她這個樣子。

  若隱若現的繁星、神秘深邃的夜空,她攜著夜幕和星辰,向他走來。

  黑寶石頭飾下,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更加剔透白皙,一雙黑眸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嫣紅嬌嫩的唇,則是冷寂宇宙中最鮮活的生機。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妝容,所有的人工修飾都會破壞她的完美。

  阿爾薩斯半張著嘴巴,很久之後,才喃喃說:「真美!」

  「噢,謝謝。」依蘭微笑。

  「可是,」阿爾薩斯閉了閉眼睛,「這不是我為你準備的禮服。」

  依蘭想起「路易‧溫莎」撕壞那件金色禮服的動作,心中不禁感慨,那一位,其實行事還挺妥帖周到。

  「是這樣的,路易‧溫莎大人不小心弄壞了殿下準備的禮服,為表歉意,他賠償了這一件。路易大人說,殿下如果有空,可以去見一見他,他會當面向您道歉。」

  聽到『當面』二字,阿爾薩斯不禁想起了一些令人渾身不適的場景——幽暗的房間,濃濃的藥味,刺鼻薰香也蓋不住的病人氣息……還有眼眶烏黑,骨瘦如柴卻積威甚重的血緣上的舅舅……真是童年的陰影和噩夢!

  「噢,這點小事,何必道歉。」阿爾薩斯扯開唇角,露出燦爛的笑容,「回頭我讓管家代為傳話,請舅舅不必放在心上。」

  他偏過頭,不動聲色地望了望古堡外的車道。

  糟糕。西芙一定會很生氣。

  午宴時間到了。

  巨大的長條桌面上,每隔二十尺距離,就會放置一架精緻的燭臺,和穹頂垂下來的龍晶枝形吊燈交相輝映。

  紫羅蘭桌布用的是最上乘的絲絨,厚重的金線勾邊,只有這樣的布料才襯得上底下那純金絲檀木製成的巨桌。

  阿爾薩斯和依蘭來到宴會廳外面時,貴族青年們已經整整齊齊地站在長桌兩旁,等待入座。

  氣氛有一點詭異。

  大家都不確定王子殿下酒醒了沒有,會不會又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進門之前,阿爾薩斯特意叫住依蘭,停在兩扇白金琉璃門的旁邊,伸手替她整理頭髮。

  這是原定計劃。

  他相信那些碎嘴的貴族女一定會在背後嘲諷依蘭,說一些像『麻雀換身衣服也變不成金鳳凰』之類的話。他打算在進門之前,讓依蘭再被刺激一下神經,挑起她的虛榮心和勝負欲,這樣才能達到更好的效果。

  遺憾的是,宴廳內一片安靜,根本沒有任何議論聲。

  阿爾薩斯優雅又不失尷尬地把依蘭肩側的秀髮順了一次又一次。

  拖不下去了。

  真是糟糕,為什麼一切都和想像中不太一樣?

  「請——」

  依蘭微笑著,踏入宴廳。

  長桌兩旁的貴族們齊刷刷地轉過頭來,然後發出整齊劃一的抽氣聲。

  那個名叫『比克』的不太穩重的男青年乾脆腳底一滑,摔進了紫羅蘭桌布底下。

  效果比阿爾薩斯預期中好了一萬倍!

  「天啊,難怪王子殿下為她著魔,換成是我,我也不用喝晨酒就醉了。」

  「這樣的禮服我從未見過!我相信它至少價值一萬枚金幣!」

  「噢!阿爾薩斯!他怎麼可以這樣羞辱我們!」貴族女憤怒地用絲帕捂住了臉,「他是要用一個平民女人,把我們都比下去嗎!天哪,這麼珍貴的衣服,如果給我穿,我也能做女王!」

  阿爾薩斯:「……」

  雖然都是自己一手安排,但怎麼渾身上下哪裡都不太對勁?

  他定了定神,邀請依蘭走向主座。

  依蘭敏銳地發現,長桌上首處,正坐只有兩個,另外一個座位斜斜地側在一旁,看起來有一點點尷尬,不過對於一個平民來說,能夠坐在一群貴族的前面,已經是最大的榮寵了。

  阿爾薩斯果然走到側座那裡,替依蘭拉開了沉重的金絲絨實木高背椅。

  「噢不!」非常有眼力見的克魯普高聲喊道,「殿下,她是您最珍貴的客人,當然應該坐主位,我們絕對沒有任何異議!」

  「不錯,不錯。」恍惚回神的貴族青年們連聲附和。

  阿爾薩斯:「……」

  這些人,是喝了晨酒嗎?!

  他吸了一口氣,微笑著溫聲說道:「禮不可廢。」

  「不不不!」機智無比的克魯普立刻搬出阿爾薩斯不久之前說過的話,體貼地為殿下找理由,「依蘭可是為國王抓出了一條大蛀蟲,居功至偉,看看依蘭,再看看我們!我們可曾為王國做了什麼?坐在這位女士下首,我們心服口服,絕無怨言。」

  「不錯,殿下,側座絕對不該承載一位英雄!這位小姐坐在您的身邊,當之無愧!」

  阿爾薩斯:「???」

  任他滿腹識人御下之術,此刻也分不清這些人是真心恭維還是在嘲諷自己。

  依蘭樂得看戲。

  她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天真地眨巴著眼睛,看看阿爾薩斯,又看看正在大拍馬屁的貴族青年們。

  終於,阿爾薩斯頂不住了,他非常為難地攤手:「可是,西芙也要來……」

  「噢……」

  貴族青年們擺出了遺憾的表情。當然不能讓西芙公主坐在側座,那樣就太不像話了。

  阿爾薩斯額角抽著疼。

  從前,一聽到西芙的名字,這些傢伙一個個就像打了雞血一樣,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已經可以預見西芙臉上的暴風雨了。

  他偏頭看了看依蘭,在她的臉上,根本找不出半點『淪陷』的跡象。

  噢天哪!一定是因為她沒有穿上自己準備的禮服,她的感激都跑到路易‧溫莎那裡去了!真是可惡!

  正在尷尬地僵持時,宴廳門口,傳來了百靈鳥一樣清脆的嗓音。

  「阿爾薩斯!」

  西芙,到了。

  她打扮像一名真正的公主,哦不,她本來就是貨真價實的公主。

  寶冠華服,閃耀的項鍊、項鍊和耳墜,迷人的閃粉眼妝……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件金色的禮服,和阿爾薩斯原本為依蘭準備的那件竟然一模一樣!

  西芙發育得非常好,胸脯豐腴得恰到好處,穿上這件衣服,真是絲絲入扣。

  依蘭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角。

  可以想見,如果自己也穿著這件衣服的話,瞬間就會被打落塵埃的。

  她這下徹底看懂了阿爾薩斯的路數。

  他不僅要征服,更要把她先拋上雲端,然後再打落泥濘,折斷她的脊樑,粉碎她的自尊,讓她匍匐在他的腳下乞憐。

  真卑鄙啊。

  然而,就和稅率那件事一樣,這種卑鄙的手段卻總能奏效。因為他們掌握著力量,也控制著人心。

  西芙一步一步走近,她驕傲得像一隻最美麗優雅的小孔雀。

  但是當她看清依蘭的模樣時,表情瞬間就失控了。

  噢,這件黑色的禮服,一看就知道比自己的更加昂貴,還有那頂黑寶石頭冠,這種品質的寶石,就連母后都捨不得穿戴出來!今天、今天不是說好了要為自己出氣的嗎?

  西芙瞪著依蘭,嘴唇不住地顫抖,眼眸中閃爍著驚愕、憤怒以及微不可察的嫉妒。

  從小被保護得最好的小公主,並沒有學習過成年人世界的虛以委蛇。

  「阿爾薩斯!」她尖叫起來,「你怎麼能這樣!你不是說你會處理好一切嗎!為什麼宴會上要出現卑劣的黑色!我的光明之心,噢,我的光明之心,我感應……」

  「公主殿下。」跟在西芙身後的那位把臉繃得像馬臉一樣長的教習沉沉提醒道,「上次由於您的過度指控,害死了罪不至死的巴裡沙男爵,主教讓我跟著您,正是要避免同樣的事件再次發生。」

  那次,西芙的確是感應到了強大的黑暗力量,但當她抵達巴裡沙男爵的莊園時,黑暗神已經離開。

  西芙看到依蘭在場,於是不顧黑暗力量已經消逝的事實,強行指控仍有黑暗力量的存在,結果阿爾薩斯拔劍殺掉了巴裡沙男爵。

  這個事件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在貴族中引發了一陣騷亂——如果身為神眷者的王室公主可以隨意指認黑暗的話,她將成為國王手中的劍,幫助國王隨心剷除掉不聽話的貴族。貴族們好不容易得到今日的權勢地位和財富,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的失控存在?

  在幕後大潮的暗中推動下,光明神殿很快做出了裁決,判決西芙過度指控,主教派出了一位最嚴厲的教習,貼身監督神眷者西芙。

  簡單地說,就是把指控、處決黑暗力量的權利重新收歸神殿,不再讓王室染指。

  這樣一來,貴族的心臟才能重新放回腔子裡面。

  當然背後的一串博弈,小貴族和平民是從無得知的。

  對於依蘭來說,此刻的狀況就是阿爾薩斯和西芙的計劃泡湯了,想要『豔壓』自己的西芙惱羞成怒,試圖動手,卻被一個馬臉婆婆嚴厲地教訓了。

  真是丟臉啊!

  當著這麼多貴族年輕人的面。

  依蘭都要替她尷尬了。

  西芙眼淚汪汪地瞪著阿爾薩斯,金眸中盛滿了傷心難過:「阿爾薩斯,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阿爾薩斯實在是沒有辦法解釋,要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禮服被路易‧溫莎換過的事情,那豈不是證明了自己故意要給依蘭難堪?堂堂王儲怎麼能做這種事情?

  「西芙,這是夜色之美,與骯髒腐爛的黑暗力量無關。」阿爾薩斯悲傷地解釋。

  「我懂了。」西芙後退一步,揮開阿爾薩斯試圖牽她的手,「連你,連你也看上了這個女人,她搶走了維納爾,搶走了加圖斯,現在,連你也被她迷住了!我走,我走!我聽父王的話,嫁給北冰王國的王子,我再也不回來了!你要做什麼千古一帝,自己想辦法!」

  「西芙!你在胡說什麼!」

  西芙跑了。

  貴族青年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

  今天這個慶功宴,可真是熱鬧啊。

  依蘭的眼皮輕輕跳了兩下,敏銳地捕捉到了西芙脫口而出的關鍵詞。

  千古一帝?

  所以想要和霍華德家聯姻,是為了阿爾薩斯的政治事業嗎?

  「阿爾薩斯殿下,西芙公主一定是誤會了我們的關係,您可要好好向她解釋才行啊。」依蘭非常虛偽地說,「如果因為我而導致你們兄妹不合,我真是太難過,太愧疚了。」

  「噢,這不關你的事。」阿爾薩斯歎息著,走向主位,拉開了座椅,「請上坐。」

  他可不敢在這時候把情緒失控的西芙找回來,天知道她會說出什麼更可怕的話。

  這頓飯吃得安靜極了。

  依蘭發現貴族們平時可能都是吃太撐,這些菜肴精緻得只夠塞牙縫,可他們居然吃不完。

  毫不誇張地說,就這樣盛在巨大的碟子正中的小小一坨菜,她一口可以吃掉七八個!

  真是不過癮啊。

  她無比惦記阿爾卑斯山下的烤山豬,爸爸媽媽和保羅現在一定在大口吃肉吧?

  「不合胃口嗎?」阿爾薩斯體貼地問。

  「哦,當然不會,非常美味。」依蘭假惺惺地說。

  飯後的時光非常閒散,騎馬、打牌、釣魚,或者午休都可以。

  依蘭在阿爾薩斯的陪同下,無聊地逛遍了整個莊園的露臺。

  阿爾薩斯看起來被這一連串意外打擊得不輕,人有點兒神思恍惚,話也少了,那些『幽默風趣』不翼而飛,氣勢陰沉了一些,就像被烏雲遮住的太陽。

  大約到了四點鐘,古堡管家微笑著迎了上來:「阿爾薩斯殿下、林恩小姐。霍華德夫人說,她想要見見這些英俊的小夥子,以及美麗的小姑娘們。」

  「噢,請為我們引路。」阿爾薩斯立了立脊背,風度翩翩地說。

  依蘭的心臟輕輕懸了起來。

  大公夫婦不是因為自己的事情吵了一架嗎?總覺得這次見面不是什麼好事呢。

  管家引著路,來到一間半環形的演奏廳。

  隔著紅絲絨幔布,依蘭聽到裡面飄出叮叮咚咚的鋼琴聲。

  該不會要進行才藝表演吧?

  平民區的孩子是沒有任何藝術細胞的,因為一貧如洗的家中,連敲得響的東西都找不出幾樣來。

  肚子都吃不飽,何談什麼音樂情操。

  進入演奏廳,只見正座上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對看起來非常高貴的夫婦。

  他們穿著純白的正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給人很沉重的壓迫力。尤其是霍華德大公,他有一雙像是浮著薄冰的冷冽眼睛,沉沉氣勢罩住了整個環形大廳。

  大公夫人弗麗嘉擁有一頭溫莎家標誌性的銀髮,她的五官和維納爾很像,略微有一點年紀之後,情緒很容易刻寫在臉上——她的雙眉之間有兩道豎立的條紋,那是頂極護膚素都無法消彌的痕跡。

  一看就覺得不好相處。

  夫婦二人和阿爾薩斯打過招呼,然後整整齊齊地把臉轉向演奏廳正中的檯子,優雅地欣賞那個正在彈奏鋼琴的貴族女孩。

  半環形演奏廳裡坐滿了人。

  阿爾薩斯帶著依蘭走到正前方坐下。

  曲畢,那位高貴典雅又略顯刻薄的夫人站了起來,眼睛沒看依蘭,嘴裡卻在對她說話——

  「阿爾薩斯殿下今日邀請的這位客人,維納爾也曾數次提起,我猜想,她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而不是徒有其表吧?依蘭‧林恩,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看你表演才藝?」

  唔……

  依蘭輕輕舒了一口氣。

  只是想讓自己當眾承認什麼也不會嗎?這倒不是什麼大問題。

  「很抱歉夫人,」依蘭站起來,拎起墜手的裙擺,施了一個淑女禮,「我平時除了學習之外,並沒有別的娛樂活動。」

  「真的嗎?我不信。」弗麗嘉夫人勾起薄成一條線的紅唇,「或者說,你那婉轉的歌喉以及曼妙的舞姿,只有在和某個人單獨相處時……」

  依蘭變了臉色。

  這句話和上一句『維納爾也曾數次提起』放在一起,實在非常容易引人遐想。

  這是暗指她依蘭‧林恩是一名伎女吧?

  她望向弗麗嘉夫人,對方並不看她。

  霍華德大公緩慢低沉地開口了:「夫人。」

  示意她適可而止。

  但弗麗嘉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一想到西芙剛才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弗麗嘉的心都要碎掉了。

  噢那個孩子!天可憐見,弗麗嘉從來都是把那個陽光天使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看待!自從得知她喜歡維納爾,弗麗嘉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每天恨不得把兩小隻摁到一張床上去。

  那是多好的一對兒啊!

  眼前這個黑乎乎的又是什麼東西?就是她,要害那對天生的璧人天各一方嗎?她也配?!

  弗麗嘉甩開了丈夫伸過來的手,揚著下頜,不依不饒地說:「讓大家看看你的好本事啊!」

  整個大廳一片寂靜。

  依蘭慢慢地抬起了她那雙黑寶石一樣的眼睛。

  「我是一名學生,如果要說我最大的本事,」依蘭緩緩勾起了唇角,「那當然與學業有關。我很擅長,默書元素魔法方程。」

  把這些蛀蟲發展成信徒,依蘭毫無負罪感。

  需要發愁的是,這些裝滿了吃喝享樂的腦子,恐怕根本無法領略魔法之美。

  「啪,啪,啪。」

  二層延伸臺上,步出一道瘦高的身影。

  「年輕人知道進取,這個世界才有希望啊。」路易‧溫莎的嗓音乾枯沙啞,但卻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好!好!這可比縱情享樂有意義得多了!威廉管家,請你把我珍藏多年的那桶巴士頓葡萄酒送過來,讓我們預祝元素魔法課程圓滿成功!」

  霍華德大公轉過身,端端正正地向這位深居簡出的莊園主人行了禮。

  弗麗嘉甚至沒有勇氣正視自己的兄長。

  依蘭遙望著他,目光帶一絲狐疑。

  他抬起右手,沖著她虛虛一握。正是魔藥瓶子的形狀。

  依蘭的心臟『怦怦』地跳動起來。

  她難以想像,加了料的魔藥、葡萄酒和元素真名混在一起,將會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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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看破一切

  圓臺上的鋼琴被撤了下去,身穿燕尾服的男僕們把一塊巨大的白布繃在黑金邊框裡,搬到檯子正中。

  管家把一隻入手寒涼實沉的筆刷交到依蘭的手中。

  「需要什麼顏色的塗料?」

  「天藍。」

  「好的!尊敬的林恩小姐,他們兩個會陪在您身邊,需要什麼幫助儘管吩咐他們。」管家把兩名男僕留了下來。

  「謝謝。」

  事實上,這兩位聰明機敏的男僕根本不需要依蘭吩咐,他們觀察著她書寫的走勢,迅速把一隻隻木方盒搭在她的腳下,幫助她把水之真名畫到白布的頂端。在她筆鋒開始下沉時,他們非常及時地撤走木方盒為她降低高度,三個人第一次合作,竟像是老搭檔一樣合拍。

  依蘭知道,想要讓這些不學無術的貴族們感應到水元素真名,單一個輪廓肯定不行,得把意念中的每一處細節都展示出來,幫助他們達到融會貫通的效果。

  她畫得仔細極了。

  『刷刷刷……』

  在她專心作畫時,莊園主人儲藏多年的葡萄美酒送了過來,盛在高腳杯裡,遞到每一位客人手中。

  路易‧溫莎帶頭乾杯,貴族男青年們仰頭一飲而盡,女士們也小口小口地喝光了杯中之物。

  溫莎莊園的東西,都是真正的好東西。

  那位深居簡出的神秘主人今天看起來很有興致。

  他坐進一張高背黑絲絨大椅子裡,不疾不徐地開始講故事。

  乾枯沙啞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演奏廳。

  「敵人的艦船逼近港灣,十丈風帆之下,炮口直徑超過七十寸的威猛火炮對準了亞里比克港口。只要它們再往前駛出五百尺,就可以毫不留情地轟掉港口城牆。亞里比克在哭泣,無論男人、女人、老人或者小孩,都在祈禱奇跡降臨……」

  他的嗓子有種奇異的魅力,把每一個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地抓了起來。貴族們不可能回身、仰頭去凝視這位莊園主人,只好把視線投在奮筆疾書的依蘭身上。

  輕輕的翻書聲毫不起眼。

  路易大人的聲音繼續從高處傳來:「該向誰祈禱呢?眾所周知,神不會插手人類之間的紛爭,因為那毫無意義。炮火即將摧毀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掠奪者的鋒刃即將斬下嬰兒的頭顱,在這危機時刻,城牆上方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那裡的人。」

  「噢,他是一名吟游詩人,名叫邁吉克。因為身披一條麻布以及從來不刮鬍子,他曾被許多城市驅逐。寬容的亞里比克港收留了他,孩子們喜歡聽他唱詩,婦女們給他編織花環,壯漢們約他一起喝酒。這是一座浪漫的港灣,人們歡迎藝術家的到來。他作過許多詩歌,卻沒有一首屬於亞里比克。孩子們每次問他,什麼時候為這座小城作詩,他總是故作神秘,說時候沒到。」

  「眼看城牆就要經受炮火的洗禮,人們朝著城牆上的詩人吶喊『邁吉克快離開那裡!野蠻人沒有情懷!』,『戰爭是士兵的事情,無關詩人!』」

  停頓。

  貴族們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以為自己站在戰火陰影籠罩下的亞里比克港,而圓臺上的依蘭,就是那個藝術家、吟游詩人。

  噢天哪,怎麼辦?怎麼辦?

  依蘭畫完了四周,只差正中間的核心部分。

  畫龍要點睛,直覺告訴她,那個人在配合她的節奏,他在等她。

  『刷刷刷刷——』

  路易大人低沉沙啞的嗓音再次響起:「來了,來了,艦船來了!隔著凜冽海風和翻騰巨浪,人們可以聽見炮彈上膛的聲音,可以聞到刺鼻的硫磺火藥味道。剛剛鼓起的勇氣一泄千里,在這樣的絕對火力面前,任何反抗都像白紙一樣脆弱。這個時候,吟游詩人邁吉克展開雙臂,像一隻鳥兒一樣飛出了城牆。」

  貴族們齊刷刷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港灣的第一個殉葬者嗎?

  「只見那條寬大的麻布,像鳥兒的翅膀一樣在邁克爾身後展開,城牆上的士兵們聽到他說了一個字,『風』。他乘著風,迎著海浪飛過去。」

  「噢——」貴族們發出低低的歎息,情緒無端震盪,許多人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他飛到了艦船上方,再一次揚起了麻布下面的胳膊,『水』。只見翻騰咆哮的大海就像被施了定身法術一樣,捲起的浪花凝固在半空,凍結的『哢哢』聲向著四面八方蔓延,泛黑的海水被白冰覆蓋,張牙舞爪的艦隊被凍在了原地,野蠻人驚恐的咆哮越過冰凍的洋面,像一曲正要開演的悲歌。」

  「『魔法師!他是偉大的魔法師!』一個孩子最先喊了出來。」

  「『火』。詩人用他吟唱詩歌的嗓音,再次吐出一個字。烈焰出現在炮膛裡,冰凍之海上,綻放出無數朵燦爛美麗的煙花。入侵者無路可逃,他們和他們的艦船一起,永沉大海。」

  「孩子們在城牆上奔跑,他們高聲吟唱——噢,這就是邁克吉為我們作的詩!」

  「最偉大的魔法之詩!」

  依蘭落筆。

  畫了水元素真名的布框緩緩升起,貴族們凝視著它,熱淚盈眶,精神狂熱。

  「魔法!魔法!」

  他們揚起手臂來歡呼,就像身處重獲和平的亞里比克港。

  他們神情激蕩,高聲呼喊:「魔法!魔法!」

  奇異的悸動不斷地匯入依蘭意念中的元素幻影,激得它一次又一次發亮。

  她來不及盤點哪些貴族成為了魔法的信徒,她的心情又激動,又緊張,還有種莫名的振奮。

  信徒們的狂熱也感染了她,此刻,她就像是那個迎風飛在海浪上方的大魔法師,用自己的力量,守護著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們。

  『不要嘗試去召喚魔法。』依蘭沒有被熱血沖昏頭,看到有人開始躍躍欲試時,她及時通過水之真名下達了意志。

  本來打算嘗試的幾個青年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握起拳頭繼續呼喊:「魔法!魔法!」

  『要像守護亞里比克港一樣,守護我們的人民,而不是進行可恥的掠奪。』依蘭輕輕震動意念中的水之真名。

  「噢——魔法!守護!」

  種子散播下去,接下來就是等待它們生根發芽。

  她的眼底湧動著淚花,仰起頭來去看那個人,卻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消失在延伸台的帷幕後面,像一個功成身退的隱者。

  依蘭抿了抿唇,收回視線。

  她稍微盤點了一下,大約有三分之一的貴族青年被俘獲成為了魔法信徒,也就是四十人左右。至於其他人……也許是因為魔法天賦實在太過稀爛,也許是有別的信念,又或者是太過冷靜,服下魔藥都能理智地思考,沒有被輕易帶走了情緒。

  依蘭望向阿爾薩斯。

  遺憾的是,這條微笑毒蛇並沒有被洗腦,他偏著頭,望著神情狂熱的貴族青年們,嘴角勾起明晃晃的嘲諷笑容——因為魔藥的關係,他不再把心思隱藏在完美的外殼下,而是毫不掩飾地用眼神告訴麾下,你們都是一群白癡。

  依蘭略有一點失望。

  如果能夠控制阿爾薩斯,那該多好啊。

  依蘭緩了緩情緒,望向霍華德夫婦。

  弗麗嘉滿臉嘲諷,顯然根本無法與那個可憐的港口共情。而霍華德大公則目光冷靜,正探究地望著依蘭。

  對上視線的霎那,依蘭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霍華德,竟然在觀察自己。

  她適時地讓自己的熱淚擠出眼角,像狂熱的青年們一樣抬起手來,沖著他喊道:「魔法!偉大的魔法!」

  霍華德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這個女人非常陰險,非常虛偽,擅長欲擒故縱,而且也的確胸中有料,不是那種泛泛之輩。不得不承認,她很有一套,一收一縱,一來一回,很容易抓人眼球。當然,只有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才會中她的詭計。

  他面無表情地垂下視線。

  依蘭舒了一口氣——這是過關了吧?

  魔藥的效果很快就消退了,貴族們的情緒平復了下來,他們沖著圓臺上的依蘭矜持地鼓掌。

  「謝謝,謝謝!」依蘭拎起裙擺,沖著台下施禮。

  弗麗嘉夫人回過神,發現自己的丈夫在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打量女孩,不禁一口惡氣堵在胸口,憤怒地離席。

  依蘭回到阿爾薩斯身邊,輕鬆地問道:「殿下,我沒丟臉吧?」

  「噢,當然不,你的表現真是棒極了!」他的心思明顯有一點飄。

  他一直在想,那個陰睛不定,神秘古怪的路易‧溫莎,為什麼要給依蘭捧場?禮服的事,真的是個意外嗎?噢!一定是加圖斯,一定是加圖斯那小子偷偷求過路易,讓他看顧依蘭!真是個渾球!

  晚宴的時候,大家驚奇地發現,一部分同伴的胃口似乎好得驚人。

  「天啊,安吉拉,你再這樣吃下去,束腰會迸裂的!」一個細腰貴族少女沖著身旁的女伴大驚小怪地尖叫起來。

  安吉拉舀起滿滿一勺奶油:「可是殿下準備的食物真是太美味了。」

  細腰少女翻了個白眼,輕聲嘀咕:「沒看出來你這麼會拍馬屁!」

  坐在上首埋頭大吃的依蘭心虛地理了理頭髮,停止在意念中大叫『啊啊啊好好吃啊我要再來八盤』。

  過於激蕩的心緒,也會影響到信徒們。

  「他們剛才都太激動了。」阿爾薩斯淡定地擦著手,「消耗了太多體力。」

  感應到水元素的真名的信徒們,情緒肯定比別人激蕩得多。

  依蘭為阿爾薩斯的敏銳而心驚,再一次暗暗在心頭告誡自己,千萬謹言慎行。

  晚餐之後,貴族們接二連三出現了腹痛的症狀。

  他們不敢離席,一個個可憐巴巴地望著阿爾薩斯,身體不安地扭來扭去。

  依蘭:「……」

  她非常確定,絕對是那杯葡萄酒惹的禍,那個黑心又狡猾的傢伙將瀉藥發作的時間延後了,讓人誤以為是阿爾薩斯準備的晚餐有問題!

  於是她也學著別人的樣子,擺出為難又痛苦的表情。

  「殿下,天色已晚,我覺得我該回家了……」

  腹中咕咕叫的貴族們連連點頭附和。

  阿爾薩斯的臉色也難看極了,尤其是這些人明明覺得食物有問題,卻因為忌憚而不敢開口的樣子,更是讓阿爾薩斯感到深深的無力。

  「本來還有舞會……」

  他自己的腹中也傳來絞痛。

  「既然大家都累了,那就算了。」

  貴族們如蒙大赦,巴巴地盼著阿爾薩斯起身離席。

  一百多名貴族青年整整齊齊扭著小八字步的陣容,實在是非常豪華。

  來到大廳,阿爾薩斯非常隨意地問了管家一句:「霍華德大公和夫人可安好?」

  依蘭心臟再度輕輕一跳。

  阿爾薩斯,他是個謹慎、縝密的人。

  管家躬身:「大公夫婦在小廳跳舞。」

  阿爾薩斯點點頭。

  還能跳舞,一定沒有吃壞肚子。

  所以……真是自己準備的食物出了問題?該死!今天真是諸事不順!

  城堡外面有一片油菜花田,依蘭發現王子殿下盯著那些齊腰招搖的金色花朵,眼睛都看綠了。

  很多貴族已經捂著肚子鑽進了花叢。

  當然,這種有失體面的事情,王儲阿爾薩斯是絕對絕對不會做的。

  依蘭假惺惺地說:「殿下不用送我了,我可以散步回去。」

  「噢,那當然不可以!」阿爾薩斯的微笑悲催而扭曲。

  依蘭回到家的時候,天還沒有黑透。

  一封信從門縫底下塞進了屋子,是保羅寫的,他帶著妮可和老林恩去享受溫泉了,今夜不回。

  她懶洋洋地躺進公主床裡,腦海中全是魔神扮成路易‧溫莎的樣子,她有一堆問題想問他。

  奇怪的是他一直沒有出現。

  夜幕降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又黑又沉的幔帳掛滿了四面牆壁,地毯也是死氣沉沉的顏色,空氣裡飄著刺鼻的藥味,以及薰香……

  她知道了,這是路易‧溫莎的房間。

  這股味道她白天曾在他身上嗅到過。

  他留在這裡做什麼呢?

  她暗自琢磨著,蹦蹦跳跳找到了門,把自己擠成薄薄一片,從門縫底下鑽了出去——這個出門方法是保羅的信件帶給她的靈感。

  出門之後,她發現這裡正是古堡內最高處的那個房間,從這裡往下望,就像是站在塔頂,俯視中空的高塔,一切盡收眼底。

  夜晚看這間古堡,更像是吸血鬼伯爵的住所了。

  所有龍晶燈都用暗色的燈罩罩住,光線昏暗,到處都有一團團暗沉的影子,很適合依蘭毛線球藏身。

  依蘭順著高低起伏的陰影,蹦到一根通天圓柱的浮雕上面,居高臨下環視了一圈。

  一眼就看到了路易‧溫莎。

  他看起來暮氣重了很多,微微佝僂著背,單手拄著那支黑寶石手杖,另外一隻手居然在……撓頭。

  很為難的樣子。

  依蘭湊上前去。

  原來路易‧溫莎大人藏身在暗色的帷幕裡面,偷聽小露臺上的霍華德大公和弗麗嘉夫人吵架。

  依蘭:「……」

  此刻,路易‧溫莎騎虎難下,身體一動,勢必會被大公夫婦發現,那可就太尷尬了。

  一雙銀色的眼睛裡寫滿了迷惑。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要做什麼?

  「瑞恩‧霍華德,看著西芙寶貝的模樣,難道你就不會痛心麼!」弗麗嘉的聲音已經有一點失控,「還是說,你自己也被那個黑髮女人迷得暈頭轉向!」

  「注意你說話的分寸。」霍華德大公的聲音依舊沉穩冷淡。

  「噢!是誰沒有分寸?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那個女人已經成功引起了你的注意!」

  「的確如此。」

  依蘭小毛線藏到了路易的口袋裡面,聽到這一句,嚇得她差點兒跌出了口袋。

  她可不認為這個『注意』是弗麗嘉以為的那個『注意』。

  「天哪!天哪!我要瘋了!」

  「不必那麼大聲叫喊,弗麗嘉。」霍華德大公說,「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弗麗嘉嘎一下收住了聲,過了一會兒,她恨恨地說:「我只不過想讓她當眾出個醜而已!」

  「這件事不用再談了吧。」霍華德走了兩步,「該就寢了。」

  「可是瑞恩!」弗麗嘉喊道,「你難道忍心眼睜睜看著維納爾和西芙就這樣分開嗎?不!我無法接受!維納爾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弗麗嘉,鬼迷心竅的人怕不止是維納爾。」大公的聲音低沉了很多,「雖然你一直故意撮合他和西芙,但維納爾始終把距離保持得很好,這一點,是我對他為數不多的欣賞之一。」

  弗麗嘉尷尬地說:「瑞恩,我沒有故意撮合,維納爾和西芙從小就喜歡在一起玩,我只是心疼西芙那個可憐的孩子,我不希望她獨自一個人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受人欺負,噢,她那麼單純……」

  「弗麗嘉,有些事情說破了很傷情面。我覺得你該歇息了。」

  「你到底什麼意思!」弗麗嘉被丈夫的一記記冷刀子紮得暴跳如雷,「我想讓兒子娶一個合我心意的女孩回家,這犯了你什麼忌諱嗎!」

  「那不是娶,是入贅。」霍華德的聲音徹底冰冷。

  弗麗嘉笑了起來:「霍華德,你是不是太看低自己了?當初如果不是你一手扶持,我的姐夫怎麼可能坐上那個位置?萬一,我是說萬一,阿爾薩斯他沒有能力做好國王的工作,那麼我們維納爾以親王的身份登……」

  「閉嘴。」

  「霍華德!我不相信你沒有野心!」弗麗嘉乾脆撕開了那層憋了許久的、讓她喘不過氣的夫婦之間相敬如賓的溫和假面具,「如果你沒有野心的話,你養那麼多精兵做什麼?噢,你訓練他們,可比訓練皇家衛隊用心一百倍!」

  「弗麗嘉,你不明白。」

  「我怎麼不明白!你就是保守!你們霍華德家一脈相承,說好聽了是保守,說難聽了,就是膽小!噢,當初我和白薇娜同時出嫁,我風風光光嫁給你,她卻只能嫁給一個最沒用的王子,誰都以為我的婚姻會比她強上一萬倍!誰知道,你居然把她那個無能的丈夫扶上了王位,而自己卻甘心做他的輔臣!你知不知道每次白薇娜看見我,都會如何嘲笑我!她什麼都不如我,偏偏她成了王后!我要向她行禮!」

  「弗麗嘉,這些年你越來越貪婪愚蠢,原來就是為了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嗎?」

  「什麼?你說什麼?!」

  「夠了。」大公的聲音徹底冰冷,「今晚我不想看到你。不要出現在我的房間。」

  他邁開了步伐,皮靴踏在厚厚的地毯上,竟然被他踏出了行軍一樣的氣勢。

  「嗒、嗒……」

  經過帷幕時,大公輕聲自語:「愚昧會傳染,不能讓她帶壞了我的繼承人。」

  「對嗎?路易‧溫莎。」

  帷幕輕輕一晃。

  路易‧溫莎目光複雜地退出重重布幔,對上了霍華德大公那雙冷冽無比的眼睛。

  「可以到你房間聊聊嗎?」大公很親切地問。

  他和聲音和他的神態完全割裂。

  路易沉沉吐了口氣:「當然。」

  依蘭把身體深深埋在路易的口袋裡,只探出一隻眼睛。

  這位路易大人看起來比白天蒼老了很多,但奇怪的是,慧眼如炬的霍華德大公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他用手托住了路易的肘,半攙著他,回到了那間藥味濃重的黑屋子。

  「白天你又磕了魔藥是不是?還弄到酒裡,怎麼,要普天同醉?」霍華德把路易扶到大床上,很隨意地坐在床邊,「是誰托你照顧依蘭‧林恩?維納爾?還是加圖斯?」

  依蘭的心臟懸到了半空,緊張極了。

  她並不知道白天黑暗神是如何操縱路易的,此刻黑暗神在她的身體裡面,不可能再繼續控制這個老貴族了。

  會不會露餡會不會露餡?

  路易擺擺手:「都不是。是我自己想這麼做。」

  依蘭小毛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路易,」霍華德不贊同地垂下嘴角,「你該不會是老樹開花?」

  「你說呢?」

  霍華德淡淡瞥了他一下,失笑:「我真是快被弗麗嘉帶瘋魔了。你路易如果看上一個女人,那一定是因為她很適合給你試藥。早點歇著吧,過幾天我要去北方平定黑巫之亂,到時候帶幾個活口回來供你研究。」

  「有心了。」

  依蘭小毛線眨巴著眼睛,悄悄跟著霍華德離開了路易的房間,蹦出古堡,向著自己家飛奔而去。

  依蘭迷了路,兜著圈子回到家時,啟明星都已經冒頭了。

  她驚奇地發現,她的閣樓小間點著煤油燈,開著窗戶。

  西區整片黑暗之中,這點小小的燈火顯得異常溫馨。

  眼睛忽然變得熱熱的。

  她用力一蹦,從鄰居家的雨蓬上彈跳起來,像一枚小炮彈,『呼』一下飛進了自己家。

  他坐在床邊,兩隻手撐在膝蓋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回來了!」

  依蘭發現自己的聲音帶著一點點哭腔。

  啊哦,好丟人!

  他緩緩轉了下眼睛,不鹹不淡地瞥她一下,「哦。我剛醒。」

  依蘭一點兒都不信,她乾脆俐落地蹦到了他的肩膀上,偷偷用絨毛蹭了蹭他的腮。

  「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

  他嫌棄地把她捉下來:「謝什麼,這個身體我要用,當然要看著。」

  右手已經在非常自覺地狂擼她的絨毛。

  她嘿嘿地笑:「還好我不掉毛。」

  休息了一會兒,她問:「路易‧溫莎是你的信徒對吧?你竟然可以降臨在他身上?」

  他滿臉不屑:「這有什麼,若是我全盛,隨時隨地可以讓世界每一個角落的信徒都成為我的分身。」

  依蘭睜圓了小黑豆眼。

  表面很驚歎,心裡其實在想,唔,那他現在控制一個路易都得親自跑到溫莎莊園去,看來是虛弱得不得了。

  看破一切,但是她不說。

  依蘭小毛線愉快地和他的右手窩在了一起。

  「我一定幫你把身體全部找回來。」她細聲細氣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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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4: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深海巨怪

  天亮的時候,依蘭心裡什麼感激啊感動啊溫馨啊這些溫暖的情緒通通灰飛煙滅。

  這個傢伙一夜沒睡,接手自己身體的依蘭差點當場一命嗚呼。

  前一秒鐘她還是一隻活力無限的毛線球,恨不得在整個屋子裡『咚咚』彈跳,下一秒整個身體就像灌了鉛。

  她一頭栽倒,被他很及時地撈在了臂彎中。

  她的額頭抵住他結實的胸膛,隨手摟住了他的腰,兩個人一起落到公主床上。

  「又想勾引我?」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她迷迷糊糊地說:「你……別把我當人。」

  「?!」

  幽暗深邃的眼眸裡燃起一簇暗火,精緻唇角微微繃緊,他有些難以置信:「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怎麼回事?就因為今天幫她做了那些事情,這個東西居然感動到想要以身相許嗎?!

  不得不承認,她這番熱情如火的勾引很有效果,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他的腦海裡出現了無數『不把她當人』的畫面。

  真是……太激發獸性了。

  哦不,神怎麼能有獸性。

  他感覺到額角在突突地跳,見鬼,一定是使用凡人的身軀太久了,神也沾上了低等的欲望。

  她動了動鮮紅誘人的唇,低低地嘀咕什麼,聽不太清楚。

  他吸了口氣,側耳貼了過去。

  如果……她繼續邀請,那也不是不可以。讓她知道什麼叫狂風暴雨,什麼叫翻江倒海,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她知道後悔,再也不敢對一個神明提出這麼放肆的要求。

  她那細軟甜糯的聲音輕輕柔柔地落進他的耳朵裡,像羽毛在撓——

  「把我當成毛線球啊,我好喜歡窩在你手心裡睡覺……」

  他:「……」

  眼角重重抽了好幾下。

  明明該生氣,但她那句『好喜歡』,又讓他提不起勁來。

  等等,她喜歡的是手,不是他吧?

  他回過神時,發現自己那隻不聽使喚的右手已經罩住了她小小的背心。

  就像……這兩個傢伙背著他在戀愛!

  他很想把這隻自作主張的手摘下來,讓這對『狗男女』自己待在這裡。

  不,不對。這樣豈不是便宜了他們兩個?

  他心安理得地抬起左手,把她摟得更緊。

  想了想,把她整個身體都團了過來,貼得嚴絲合縫。

  頭一低,額頭抵著額頭,鼻尖貼著鼻尖,呼吸纏著呼吸。

  他冷笑著晃了晃那隻右手。

  『氣不死你!』他得意地想。

  *

  依蘭睡得迷迷糊糊,聽到了保羅的大嗓門。

  「林恩先生、林恩太太,我們回頭見!」

  「真是太感謝你的款待了,親愛的莎麗小姐。」

  「噢,千萬不要客氣,依蘭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父母,就是我的親父母!」

  這話林恩夫婦都不知道怎麼接,他們告別了保羅,在下面叫門。

  平民用不起雙面鎖,都是門裡一把掛鎖,門外一把掛鎖。依蘭在家裡睡覺,林恩夫婦就只能等她下來開門。

  依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團成一團,窩在魔神的懷裡。

  雖然他穿著他的黑斗篷,但他的溫度、氣味和觸感卻穿透了斗篷,絲絲滲透到她的身上。

  她掙了一下,他卻惡作劇一樣把她摟得更緊。

  「喂,」她細聲抗議,「爸爸媽媽回來了,得給他們開門!」

  他的聲音非常不爽:「可是你向我提出請求,要我抱著你睡足十個小時,我看你可憐就答應了。這是不容更改的契約。」

  噢!都怪這隻不聽話的右手!它一點也不想放開她,他只好替它找個藉口。

  依蘭:「……」

  她迷迷糊糊記得入睡之前好像是說想要變成毛團窩在他掌心裡……

  完蛋了!

  「可是他們回來了!」她著急地說。

  樓下,妮可已亮出了她的大嗓門——「依蘭‧林恩,都中午了你還在睡!你這個懶鬼!」

  魔神大人無動於衷。

  「嗚……」

  「還剩四小時。」他冷酷無情地說。

  「先欠著行不行?」她可憐兮兮地問。

  「不要搞反了其中的關係。是你求我,我答應了。怎麼,你想戲耍神明?」

  依蘭抬起眼睛,見他面無表情,黑眸中是冷冰冰的神性。

  就是裁決所那種很威嚴很公正的感覺。

  看著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樓下傳來妮可和老林恩的聲音——

  「糟糕,依蘭不會生病了吧?」

  「在路上不是聽說止瀉草脫銷了嗎?該不會就是依蘭參加的宴會出了問題吧?」

  「天啊,可憐的小依蘭沒有藥,是不是已經脫水昏迷了!」

  依蘭焦急地搖晃身體。

  「我現在必須給他們開門!」

  他無賴地閉上了眼睛。心中天人交戰……哦不,是他正在和那隻不聽話的右手交戰。

  他的懷抱堅若精鐵,她根本掙不開。她的胳膊環著他的腰,右手被壓在他的身下,奪不回來,左手也被他的右胳膊攬壓住。

  情急之下,她盯住了他那淡色的,精緻完美到極點的薄唇。

  她一口咬了上去!

  他猛地睜眼。

  她那細瓷般的小白牙,當然不可能咬傷他。但是嘴唇上傳來的麻絲絲的觸感,卻讓他像是又被雷劈了一樣,僵成了一座雕像。

  她憤怒地皺著鼻子,因為生氣,整個人異常鮮活靈動。

  她咬了幾下發現他沒什麼反應,牙齒再深入一些,銜住他整片下唇,狠狠往後扯。

  就像一隻小鳥叼住了手指一樣,細細小小的舌尖彈出來,觸來觸去。

  他:「……!!!」

  他側頭,把嘴唇從她的牙縫裡奪了回來,無意識地輕輕舐了舐下唇。

  「用這個來抵嗎。」他的聲音比平時沉了許多,帶上一絲危險的意味。

  怒火沖頭的依蘭還想攻擊。

  他比她更快,用閃電一樣的速度接住了招,將她那兇狠的唇和齒一網打盡。

  「唔……」

  他順勢翻身壓住了她。

  依蘭睜大了眼睛,腦海一片空白。

  他把她剛剛對他做的事情做了一遍,還多收了一點利息,然後消失在原地。

  依蘭呆呆地躺了一會兒,猛然回神,手腳並用爬起來,跌跌撞撞衝下樓去開門。

  「噢我的寶貝!你發燒了對不對?臉蛋這麼紅!」滿面油光的妮可把依蘭捉進了懷裡,手指摁到她的下唇,「嘴唇都咬出牙印來了,是不是病得很難受?」

  依蘭:「還,還好,媽媽,我沒事,你們,玩得,怎麼樣?」

  魂不守舍的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發出來的。

  「早知道就不該去溫泉的!嗚嗚嗚我可憐的心肝寶貝!」

  這一天依蘭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傍晚時分,魔神出現在她的衣箱上,他托著腮,一臉嫌棄地看著她。

  「你在幹什麼?」他皺著眉頭,「怎麼一副丟了魂的樣子?」

  「我在生氣。」依蘭面無表情。

  「氣什麼?」他好脾氣地問。

  「氣自己不該貪圖享樂。」她沒好氣地說。

  他琢磨了一下,她覺得變成毛球和他窩在一起是貪圖享樂嗎?唔,雖然這個奉承有些刻意做作,但他是一位大度的神明,就勉強接受她的討好吧。

  「嗯,知錯能改就好。」他非常臭屁地點點頭。

  依蘭怪模怪樣地看了他一眼。

  夜幕降臨,交換。

  依蘭一聲不吭,蹦出窗戶,直直朝著城外飛奔。

  窩什麼掌心睡什麼覺,從今天開始,她再也不貪圖享樂,她會盡可能地用最大的強度來操練他的身體,看他還有沒有精力繼續欺負她!

  依蘭小毛線兇狠地瞪著眼睛,跑得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快。

  前方是一條波浪滾滾的河流,依蘭毫不猶豫地蹦了起來,『噗通』一下落進了水裡。

  她的身體很輕,像一隻空心皮球一樣,『卟』一聲彈出了水面,翻湧的浪花捲著她,義無反顧地向著大海奔流而去。

  依蘭用力蹦得高高的:「水!」

  嘩啦啦啦——

  元素之水聚集在她的身體下方,水浪變成了一塊衝浪板,助她更加飛快地向著前方滑翔。

  「水!」

  「水!」

  「水!」

  細聲細氣又威勢十足的小奶音回蕩在河面上。

  依蘭小毛線順流而下,奔流千里!

  她的召喚能力有了大幅度提升,最大的功勞來自詹姆士導師,那位狂熱的魔法愛好者頓悟之後沒日沒夜都在訓練,依蘭每次在學院裡見到他,都會發現他的衣服是濕透的。

  詹姆士導師在元素魔法這一塊造詣很深,他觸類旁通,進步速度非常驚人。

  他的經驗同步反饋給依蘭,於是依蘭的魔法水平也在突飛猛進。說起這個,依蘭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打算拿到出差補貼之後請詹姆士導師吃一頓火鍋。

  她順便用意念挨個向那四十多位新收入麾下的魔法信徒下達了指令,讓他們瞞住所有人,開始偷偷練習魔法。

  雖然這些貴族青年比較沒用,但積少成多,長此以往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當然,這些都只是輔助,她想要成長,還是得靠自己進行艱苦的訓練。

  依蘭決定到海上去。

  聽了亞里比克港的故事之後,她的胸中其實一直燃燒著冰與火。

  她也要成為邁吉克那樣偉大的魔法師!

  在水中,依蘭感覺自己可以飛翔,她順流而下,嗖嗖嗖就衝進了大海。

  夜色下的海是黑海。

  波浪起伏,反射出粼粼微光。

  天上和水上各有一輪圓圓的月亮,依蘭奔月而行,努力讓自己一次比一次蹦得更高。

  「水!」

  一簇巨浪托住她。

  對,這就是體力和精神力的雙重消耗。

  既是對魔神的報復,也是對自己的強化訓練。

  她在海上興風作浪。

  又一次高高蹦起來的時候,她發現一個很大的黑影正在悄無聲息地向她的方向靠近。它潛在洋面之下,像一個晃動的影子。

  『是鯨嗎?』

  依蘭驚奇地想。

  聽說在龍晶礦被廣泛開採之前,人們冒著巨大風險,到海洋裡捕獵鯨這種巨大的魚,用它們的油脂來做燈。

  不過自從有了龍晶燈,鯨油燈一夜之間就銷聲匿跡了。

  捕鯨風險太大,成本太高,平民是用不起鯨油燈的。而貴族們有了龍晶燈,自然看不上亮度普通的鯨油燈。

  沒人捕鯨之後,鯨都敢到近海來了嗎?

  依蘭睜圓了眼睛,好奇地盯著洋面下的黑影。

  很快,她發現它好像不是傳說中的鯨。它其實並沒有那麼大,剛才離得太遠,把粼粼的海浪也誤認成了它的一部分。靠近之後依蘭失望地發現它只是一條稍微大一點的魚,而且長得特別醜。

  它的脊背上豎著好幾列鋒利的翅刃,皮膚上全是堅硬的疙瘩,當它準備躍出水面時,她發現它的額頭正中長著一隻違和感很重的眼睛。

  她難以形容這是一隻什麼樣的眼睛。它呈黃綠色,好像是無數面破碎的玻璃鏡子拼湊出來的,有種詭異繁複的美感。它在這隻怪魚的額頭上轉來轉去,最終,無數反光的『鏡面』齊齊對準了依蘭小毛線。

  怪魚一個激靈,像被突然打了雞血一樣蹦出了海面,它張開嘴,沖著依蘭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鋒利巨齒。

  它想咬她!

  依蘭嚇得炸毛。

  它該不會把她認成了一枚海膽吧!

  「水!」

  一蓬大浪兜頭砸在了怪魚的腦袋上,把它打回了海裡。

  依蘭小毛線借著反衝的力量,向著遠方彈去。

  怪魚追在她的身後,把黑色的洋面切出了一道白白的水花線。

  它時不時蹦出水面想要咬她,每次都被她用一朵精準的浪花砸回了海裡。

  『真有趣!』她一邊炸毛逃跑,一邊興奮地想,『果然比傻乎乎地在小河邊上召喚元素有意思多啦!』

  雖然看起來有點危險,但她相信,魔神大人的身體肯定不是普通的牙齒就能咬壞的——她今天已經親自試過了,不是嗎?

  念頭剛一閃,她的腦海裡頓時浮起了被他沉沉壓在公主床上那一幕。

  心尖猛然一悸,她掐斷了思緒,小奶音尖厲了好多:「水!」

  她才不會喜歡他!

  她討厭死他了!

  怪魚追著她,不知道遊出了多遠。忽然,海風裡傳來一聲非常清越的『咻』聲。

  「噗哧!」

  什麼東西刺在了肉裡。

  依蘭把眼睛轉回身後一看,發現追咬她的怪魚被一柄魚弩射中了,遠處漁船上的人正在把長長的弩索拉回去。

  「叫你猖狂!」依蘭沖著這隻左搖右晃拼命掙扎著還想咬她的怪魚炸了炸毛,「蹦得高,活該被逮到!」

  怪魚額頭上的複眼瘋狂地盯著她,漁索把它往後拖,它不甘心地朝著她瘋狂甩牙。

  「好可怕哦!」依蘭湊上去一些,「送你一程!」

  「水!」

  奔騰水流把怪魚沖得一個倒仰,再也沒有力氣抗拒漁索的力量,『咻咻咻』就被拖上了漁船。

  漁船上爆發出一陣驚呼。

  『連打漁的人也沒見過這種怪魚嗎?』依蘭納悶地用尾巴尖撓了撓腦袋。

  被怪魚追了一路,她有一點累了,懶洋洋地浮在海面上,打算休息一會兒。

  忽然,一個巨大的陰影罩住了她!

  依蘭下意識地轉動眼睛望向天空——難道遇上風暴了?

  月光朗朗,並沒有烏雲。

  『咦?』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陰影不是來自天空。

  難道……

  她緩緩轉動眼珠,望向身下的黑色海洋。

  好像也沒什麼異常……哦不,太異常了,視野中的整個洋底,全部變成了異常!

  一個無比巨大的,根本看不出形狀的怪物,正從深海潛來!

  它的速度是那麼快,整個海平面在它的衝擊之下,已經開始凸起,但因為受影響的範圍實在太大,一時之間,竟然難以察覺。

  『海山』越隆越高,依蘭驚恐地發現,她需要仰視那一隻遠處的漁船了。

  所以海底那個東西的目標……是漁船!

  「嗚嗡——」

  沉重無比的震嘯聲從海面下傳來,視野範圍內,整個洋面都在震顫。

  漁船發現了不對勁,它加足馬力,正從『山峰』向著『山腳』疾駛。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依蘭小毛線的心中不斷發出尖叫,這樣的力量就像是山崩、海嘯,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

  她被巨浪捲出了很遠,她必須拼盡全力,才能讓自己不被可怕的暗潮捲到海底去。

  終於,海底上來的那個『東西』,撕破了洋面,暴露在月光下。

  依蘭緊張地繃起尾巴,收縮起渾身的毛毛。

  她無法形容那是個什麼東西。它有觸手,有無數奇形怪狀的眼睛,它像一團虯結在一起的老樹根,它揚起一條觸鬚,觸鬚尾端展開了一張血盆大口,一口就把那艘漁船吞噬進體內!

  那根揚起來足有幾百尺長的觸手上,傳出了恐怖的吮吸咀嚼聲。漁船碎裂的聲音就像人嚼碎了脆豆子。

  依蘭又驚又怕,她默默祈禱,希望漁船上的人已經跳船逃生了。只不過在這麼可怕的海嘯中,生還的幾率實在是太小太小。

  這是一場恐怖的災難!

  怪物很快就把漁船徹底吞噬。它身上的眼睛開始發亮,那些眼睛看起來十分眼熟。

  依蘭猛然想起來了。

  那些眼睛雖然形狀各異,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呈黃綠色,好像是無數面破碎的玻璃鏡子拼湊出來的,有種詭異繁複的美感。

  和剛剛那隻怪魚額頭正中的複眼一模一樣!

  想起怪魚的複眼盯住自己的那個眼神,依蘭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該不會……這隻巨大的深海怪獸,是為她而來吧?

  依蘭小毛線瑟瑟發抖。

  很快,這頭不知名的怪物發出了震耳的咆哮——

  「哪去了……」

  觸鬚狂舞,掀起滔天巨浪。

  「虛弱的黑暗神神格……是克蘇爾特掌中之物……怎能……叫它溜了……」

  古老奇怪的腔調,將空中的幾縷薄雲徹底震散。

  依蘭頭皮快炸了,她覺得此刻如果有人會透視,一定會看見她的心臟跳出了殘影。

  果然果然果然!它是來找她的!

  黑暗神神格?她這個身體是他的神格?!

  她不敢輕舉妄動,只敢靜悄悄地藏在漆黑的洋面,隨著巨浪起起伏伏。

  這個自稱克蘇爾特的怪物揮動著它的觸鬚,在海洋中掀出一個又一個直徑達到千尺以上的大漩渦。

  幸運的是,這股力量反倒把依蘭小毛線推遠了一些。

  「吼……」

  它開始四處找她。

  「在哪裡……在哪裡……黑暗神神格屬於克蘇爾特……吞噬它……吞噬它……」

  依蘭非常害怕。

  她知道,如果被這個怪物捉到,她就死定了。

  她悄悄探出了尾巴,拼命游水,身體鉚足了勁,順著海浪的力量向遠處蹦Q。

  她不敢召喚元素,因為她不太確定,是不是元素魔法引來了一開始那條怪魚。

  嗚嗚嗚好可怕……

  依蘭覺得自己的腦海裡充斥著一種奇怪的『嚶』聲,那應該是有一根弦,緊緊地繃著、繃著……

  那個名叫克蘇爾特的恐怖怪物時不時就躍出海面,展開觸鬚,像水母一樣從高處轟隆砸進水裡。它沒有放棄,仍在搜尋依蘭小毛線。

  就像一個人在一汪小小的積水裡面四處亂踩,遲早會讓他踩到水裡漂浮的一隻螞蟻。

  『要不要潛到水裡去?』

  依蘭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

  誰知道海裡還躲藏著多少怪物?看起來,那隻怪魚就像是克蘇爾特的分身,只要被它任何一個分身碰到就完蛋了。

  找了一會兒沒有結果,自稱克蘇爾特的怪物忽然撕開了身體,整隻怪物變成了一張恐怖的蠕動巨嘴,它張開嘴巴,用力一吸!

  附近的洋面變成了一隻巨大的漩渦,向著怪獸的口中湧去。

  恐怖的吸力襲來,依蘭嚇得魂飛魄散,她神經緊繃,拼盡全力往外遊。

  游啊游啊遊啊……可憐的小依蘭精疲力竭了。

  她的身體就像水面上一個小小的泡沫,被拽向漩渦中心。

  『不!不!不!』

  脫力的身軀中再次擠出一絲絲力量,她拼命掙扎,拼命搖晃著向前遊……

  海水泛起了白色。天亮了。

  *

  依蘭猛地起身,捂住胸口大喘氣。

  交換發生的時候,漩渦的吸力正拉扯著她,要將她拉進怪獸的口中。

  天哪,魔神他猝不及防之下,會不會吃虧?

  那個怪物說她是虛弱的黑暗神神格。

  虛弱。

  是啊,她昨天就已經知道了,現在的他非常虛弱。

  她本來還很心疼,立下宏願要幫他找回身體……結果,兩個八字不合的人又翻臉了。

  依蘭懊惱地捶了捶自己的額頭。怎麼回事,為什麼她和他只要湊在一起,就那麼容易摩擦出火花呢?自己明明是個溫柔的淑女,為什麼在他面前總是那麼容易炸毛?

  而他,他根本就不像一個紳士!他就是個無賴!

  哦不,現在想那些已經沒有用了,他出現在那裡,會不會被克蘇爾特發現?那個東西、那個東西……

  「依蘭‧林恩!上學時間到了!」

  依蘭扶住腦門。

  天哪,這種情況,她怎麼可能還有心思上學?

  「喂,你不是會瞬間移動嗎?你出現啊……」她凝視著面前的虛空。

  「你快回來啊……」

  「依蘭‧林恩!你還在上面磨蹭什麼!」

  依蘭只能下樓洗漱、吃早餐。

  她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家門。

  海在東南方向,她抬頭去望,發現那邊電閃雷鳴,明明沒有什麼烏雲,轟隆聲卻一陣陣連綿不斷。

  很多人都在駐足觀看。

  連學院的學生們都在議論這陣非常奇怪的雷暴。

  只有依蘭,憂心如焚。

  很顯然,這是魔神在和深海怪物克蘇爾特打鬥。

  他被它纏住了,所以走不了嗎……

  過了中午,雷暴仍然沒停。

  連導師都無心上課了,乾脆帶領學生爬上鐘樓,遠遠地欣賞自然奇觀。

  看起來只是規模特別巨大的海上雷暴而已。學生們都非常激動,這樣的奇景,恐怕從他們祖父輩開始,就沒有人有幸見過。

  遙遠的半邊天幕游走著雷龍,蜿蜒閃電暴像是爬在巨球表面的藤蔓一樣,不停地分出枝杈來。

  和別人的興奮激動不同,依蘭擔憂了一整天。

  她覺得自己應該只是擔心和他命運相牽連的自己,但事實上,她心中隨時閃過的畫面都是他不敵、他受傷、他重傷、他瀕死……

  這一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

  到了放學的時候,雷暴終於停歇了。依蘭激動得渾身都發癢,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

  她飛奔回家,飯也沒吃,回到閣樓上等他。

  怎麼還沒來?

  怎麼還沒來?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他一直沒出現,她的心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怎麼辦?他會不會出事了?

  萬一他死了……

  噢,萬一他死了,她也不用難過,因為到了晚上她也得一起死。

  依蘭抿著唇猶豫了一會兒,從革包裡摸出一張廢羊皮紙,開始給父母寫遺書。

  [妮可,老林恩。如果你們見到這封信,那就意味著我已經不在了。月底記得去學院領取我的出差補貼,足足一百五十枚銀幣。]

  她自言自語:「得安撫爸爸媽媽,讓他們不要為我太難過才行。」

  她彆彆扭扭地提起了筆。

  [我已經找到了自己愛的人,因為他死了,所以我才會死的。就像你們一樣,一個死了,另外一個也無法獨活,這麼說你們應該能夠理解吧。]

  [不要為我悲傷,因為我和他只是提前去了幸福的天堂。]

  「噢!」依蘭捂住了臉,「雖然是令人羞恥的謊言,但是應該能讓爸爸媽媽稍微好受一點。但願他們不用看見這封信吧……」

  「什麼信?」身後忽然傳來了低沉熟悉的聲音。

  依蘭蹦了起來。

  她回過身,看見他像平時一樣,坐在她的衣箱上。

  她撲上去,激動地攥住了他的斗篷:「你怎麼樣!那個、那個東西……」

  「呵,深淵領主克蘇爾特。」他漫不經心地垂眼看她一下,扯起唇角,「我想殺它很久了,可惜它見我就跑。這次多虧了你這個孱弱的傢伙把它引出來。擊殺這種東西,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唔……」依蘭整個人都脫力了。

  「讓我看看,你在寫什麼?」他眉梢一挑。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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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貼心的她

  讓他看她剛才寫的那封『遺書』?

  噢,那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依蘭飛速把手背在身後,用小指頭勾住羊皮卷,將它扔到了桌子底下,再用腳後跟重重一踢,踢到公主床下面。

  「是……是歷史課的作業,用古老的奧瑪丁語法寫一封信。」

  他眯起眼睛:「你說謊的時候右邊耳朵會紅。」

  「啊?」

  依蘭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摸了摸右耳,發現一點兒都不燙。

  「沒有熱啊。」

  他唇角一勾:「所以你承認你在說謊。」

  依蘭:「……」

  她果斷岔開話題:「你剛才說,那隻自稱克蘇爾特的怪物是深淵領主?就是海底的霸王嗎?」

  他的眼角輕輕跳了兩下:「什麼東西從你嘴裡出來都能冒土氣。真是一種獨特的本領。」

  依蘭瞬間又想炸毛。

  這個傢伙,根本就不會好好交流。

  她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正要和他針尖對麥芒地吵上一架,忽然看到他胸口正中滲出了一縷奇怪的黑霧。

  它不是純黑的,黑中帶著金色和紅色,出現在空氣中的一瞬間,它『嗤』一下蒸發無影。

  他以為她沒看到,逕自走到她的公主床邊上坐下,懶懶地倚著她的鴉絨被,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雖然他掩飾得非常好,但依蘭還是看出來了,他一定很累,而且受了傷。

  她蹭過去坐下,和他保持一尺距離。

  「那個深淵領主克蘇爾特,是不是很厲害?」她問。

  他微眯著眼看了看她。

  見她一副純良無害的表情,他不禁勾了勾唇:「人類真是神奇的物種。身體過分孱弱,好奇心卻過分旺盛。」

  看在他受傷的份上,依蘭大度地不跟他計較,只眨巴著自己的大眼睛凝視他。

  他很不自然地把視線投向窗外:「克蘇爾特是偽神,源起於一切生靈對深淵的天然恐懼。對於你們人類來說,那是不可戰勝的存在。」

  依蘭點點頭:「和你相比呢?」

  他轉回了眼睛,盯了她一下。

  她這是被他強大的力量征服了嗎?果然人類本質都是慕強的。不過,既然她一定要崇拜自己,也沒有理由拒絕一個小小的信徒。

  他的唇角勾出了三分得意:「呵,若是我全盛,一根手指就能摁死它。不然你以為它為什麼要像隻老鼠一樣常年躲在海溝裡?」

  依蘭默默在心中對比了一下『同時讓全世界信徒成為分身』和『操縱一個路易得親自跑到莊園去』之間的差距,心裡大概有數了。他擊殺克蘇爾特,一定是拼盡了全力。

  目光落向他掩在衣袖中的右手。

  自從他找回右手之後,這隻不聽話的手總是會見縫插針地蹭她。但現在,她已經距離他不到一尺,它卻依舊安安靜靜地放在他的膝蓋上,一動也不動。

  擊殺克蘇爾特,一定消耗了太多本體的力量。

  如果沒有找回這一部分軀體的話,他和克蘇爾特的戰鬥誰輸誰贏還說不準。

  依蘭抿住嘴唇,心中有些難以言說的難過。

  「你感覺到其他的軀體在哪裡了嗎?」她問。

  他不動聲色把右手徹底縮回了斗篷裡面。

  「北方有一部分。在移動。」他說,「有力量干擾它的準確位置。」

  他去看過幾次,都落空了,只發現幾個全是屍體的村莊,附近只有已經逸散的少量黑暗力量。

  「噢……」依蘭失望地垂下頭。

  天快要黑了,依蘭並不打算戳破他受傷的事實,決定等到交換之後再親自檢查他的身體。

  讓她意外的是,交換還沒有降臨,他竟然靠在她的鴉絨被上面睡著了!

  她吃驚地看著他。

  這是第一次,他毫無防備地在她面前倒下。

  睡著的魔神大人看起來就像一件特別精緻脆弱的瓷器,完美而蒼白的容顏好像一碰就會在指尖碎裂。她看著他的臉,腦海中甚至可以清晰浮現他碎掉的樣子。

  他的胸口再一次滲出金紅的黑霧。

  依蘭抿住唇,湊上前去,輕輕用手指剝開他的領口。

  他這件斗篷是用『裹』的方式穿在身上的,輕輕一拉,領口就敞開了一大片,露出他漂亮結實的胸膛。

  他不像貴族男青年那樣以瘦為美,也不像健美先生們那樣肌肉虯結。

  他肌膚蒼白,弧線介於結實和修長之間。

  依蘭沒敢往兩邊望,她繼續拉開他的斗篷,望向滲出霧氣的胸口正中。

  『唔!』

  她憋住了一口冷氣。

  只見他的胸口赫然裂開了一道非常駭人的撕裂傷,向下延伸,看著形勢像是波及整個腹部。

  他的身體並不流血,而是滲出那些霧氣來。

  傷口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很有節奏地震動,看不清楚是什麼。

  她顫抖著指尖,輕輕碰了碰傷口邊緣。他的皮膚一點溫度都沒有,像大理石一樣冷冷硬硬的。

  依蘭抿住唇,正想把手收回來時,腦海猛然一痛,刺耳的靈魂尖嘯席捲而來,像一隻石磨砸在了她的腦仁上!

  整個靈魂好像被轟出了身體,眼前的世界猛烈搖晃,感覺就像在海上遇到了風暴。

  是……他肌膚下面震動的那個東西!

  【啊啊啊啊!克蘇爾特絕不會滅亡!】

  【虛弱的黑暗神!他已經沒有更多的力量來吞噬克蘇爾特了!】

  【只要再給克蘇爾特一些時間,一定可以反噬他!反噬!】

  依蘭心神劇震。

  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眉頭在沉睡中皺了起來,體溫驟降,克蘇爾特的靈魂尖嘯被扼止。

  依蘭低頭去看,發現他的傷口下面不再有任何動靜。

  他看起來就像一具完美的標本。

  『他撕開了自己的神格,用來吞噬克蘇爾特。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來徹底消滅它了。這樣下去,他會被反噬的。』

  依蘭捂住嘴巴,顫抖著手,掩上了他的斗篷。

  她鬼使神差地輕輕掀開衣袖,查看他的右手。

  只見整個手背上全部是裂紋,裂紋是石膏般的材質,從手上一直延伸到小臂中段。

  依蘭輕輕把手覆了上去。

  「對不起……」

  他的尾指忽然動了下,非常順手地勾住了她的小指,就像平時捲住她的尾巴一樣。

  非常不爭氣的小依蘭抿住了唇,眼睛裡大粒大粒地瘋狂掉落金豆子。

  交換。

  依蘭毛絨球陷在鴉絨被裡。

  奇怪的是,她原以為的撕裂疼痛並沒有到來。毛絨球身體裡面完全感覺不到克蘇爾特的存在,除了非常虛弱之外,她沒有任何不適。

  怎麼不痛?

  她抬起一對小黑豆眼,望向他。

  他恍惚了一會兒,然後不自覺地露出一個輕鬆的表情,擴了擴胸,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飄。

  依蘭緊張地盯著他,她想,這的確像是一個人剛剛擺脫劇痛的反應。

  他瞥了她一眼。

  只見這隻毛絨球和平時有些不一樣,她任憑自己陷在鴉絨被裡面,一對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看起來非常虛弱。

  他挑著眉,輕飄飄地說:「看什麼,覺得身體不適?呵,這是輕的。因為克蘇爾特實在太弱,擊殺他的時候我過於大意,不小心受了一點小小的皮肉傷,知道你孱弱又嬌氣肯定受不了,所以我消耗少少的力量,替你封印了痛覺。」

  依蘭毛線球又掉了金豆子。

  這個傢伙,真是要面子不要命!要不是她已經知道了真相的話,單看他這副欠揍的樣子,還以為一切真像他說的這麼輕描淡寫。

  她的胸腔裡很酸很澀。都這種時候了,他還要浪費力量在她身上。

  這麼一想,眼淚更是洶湧澎湃。

  「嘖。」他滿臉嫌棄,把她抓了起來,「哭什麼?真難伺候。」

  「嗚……」她痛痛快快地大哭,「我就是難受!」

  一對圓溜溜的黑豆眼擠成了兩條彎曲的縫,眼尾的絨毛全都皺了起來,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他被她這副蠢樣逗得愉快大笑。

  依蘭透過一片模糊淚光,凝視著他的臉。

  她抽抽噎噎地想,真是有趣,承受了所有痛苦的那個在哈哈大笑,被庇護的那一個反倒在嚎啕大哭。

  她又想,下次想要發火之前,記得回憶一下他今天的好。

  她再也不想和他吵架了!

  依蘭下樓吃早餐時,聽到妮可站在門口,和幾個鄰居嬸嬸們聊北方的黑巫之亂。

  「黑巫經過的村莊啊,連一個活人都留不下來!黑巫們對著村莊撒出瘟疫的種子,風一吹,每一個人都會染病,不到半個小時就會痛苦地吐著黑血死去!死掉之後,皮肉馬上枯萎,變成一具乾癟的黑屍!只要離那些黑屍稍微近一點,都會感染上瘟疫的!」

  「噢天哪!這到底是謠言還是真的?這麼可怕的黑巫,為什麼國王還不出兵消滅他們!」

  「聽說是軍費不夠。哎呀真糟糕,再這樣下去,黑巫們遲早會跑到我們這裡來!」

  「那可怎麼辦才好啊!天哪天哪,這可真是太可怕了,嗚嗚我可憐的小瑪菲,她才三歲呀,就要面對這樣的災難嗎!」

  「只是軍費問題的話,貴族們怎麼就不掏錢出兵呢?他們那麼有錢!」妮可的嗓門特別大。

  「他們又不用擔心安全問題,憲兵、騎士、私人軍隊,都會保障他們的生命安全,再不濟,他們還能坐船、坐車到其他地方避難去!黑巫要是真的過來,死的只會是我們這些平民!國王出兵,為的是我們平民呀!」

  「噢!我願意給軍隊捐一些錢,但願趕緊出兵吧……」

  依蘭憤怒地重重一拍桌子。

  「嘭!」

  三位聊天的婦女被嚇了一跳。

  「小依蘭,你怎麼了?」

  依蘭把革包往背上一甩:「沒事,我上學去了。」

  她悶頭向前走。

  很顯然,這就是貴族們的輿論戰。

  依蘭已經預見了他們的成功。

  這才剛剛開了個頭,平民就已經願意慷慨解囊了。

  可想而知,等到新稅令真正頒佈下來時,平民們早已自己說服了自己,說不定還要慶祝終於可以發兵平亂呢。

  她生氣地把史蒂文森街道裡的青苔踢得亂飛。

  這不是平民的錯,他們勤勞、隱忍,甘願捧出自己的勞動果實,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忍耐,噢,忍耐。』

  依蘭來到學院時,整個人處於炸毛狀態。

  她覺得自己快要裂開了,既憂心著魔神的那件事情,又被糟糕的現狀氣到漚血。

  「噢我的甜心!是誰惹你生氣了?」保羅一扭一扭地湊了過來,「跟我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依蘭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把你亂花的錢都省下來,充作軍費。聽見沒有!」

  保羅捂著嘴巴誇張地笑了起來:「噢!這點小事當然沒問題!都聽你的!今天回去就辦!」

  他無條件的服從和配合,讓依蘭怔了一會兒,心裡不禁萌生了一個念頭——

  如果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信徒……

  那該……多好啊……

  擁有強大的力量,想做什麼都可以做得到……

  在她發愣時,詹姆士導師正好走了進來。

  看到這位禿頂導師,依蘭就像是被一盆冷水給澆醒了。

  不,不不不,像詹姆士導師這樣令人尊敬的人,應該永遠保有自己的靈魂。

  自己無意之中把他變成信徒,這是一個錯誤。

  直覺告訴依蘭,剛剛短暫萌起的那個念頭非常可怕。

  她一陣心驚,緩緩坐回自己的座位。

  十五歲的依蘭還想不明白那些過於複雜深奧的道理,她定了定神,抬起眼睛望向導師。

  如今,詹姆士導師已經成了大忙人,學院每個班級都會邀請他前去表演元素魔法,激勵學生們。

  他也樂於將魔法的光輝灑向更多的人。

  只不過學生們還是沒有太大的熱情。因為導師本人是一位研究了幾十年元素魔法方程的老學究,埋頭苦讀幾十年才換來了靈光閃現的頓悟。想到詹姆士這些年啃過的書和吃過的苦,學生們立刻就打了退堂鼓。

  大家只想一步登天,不願砥礪前行。這是很基本的人性。

  依蘭出了會兒神。

  忽然聽到詹姆士導師說:「從下個禮拜開始,瑪格麗特小姐會代我來上元素魔法課,她美麗風趣,平易近人,相信你們會和她相處得非常愉快!」

  依蘭一愣,下意識地問道:「那您呢?」

  「我收到了霍華德大公的召喚,要跟隨他出門一陣子,研究一些與魔法相關的課題!」

  依蘭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聽到的消息。

  霍華德要去北方平定黑巫之亂,還要抓幾個活口回來給路易研究。

  北方?

  奇怪而恐怖的瘟疫?

  依蘭腦海中忽然劃過一道閃電。魔神不是說,他感應到一部分軀體在北方移動,但是被奇怪的力量干擾,無法鎖定準確位置嗎?

  會不會……正是和黑巫有關!

  依蘭的腮邊躥動著絲絲麻麻的電流,她心情激動地舉起手來:「詹姆士導師,如果您需要一位魔法助手同行的話,請第一個考慮我!」

  詹姆士導師第一反應是要拒絕,但看著女孩的眼睛,冥冥中他似乎感覺到了一些類似『命運』的東西。

  他撓了撓禿頭:「噢,這得看霍華德大公允不允許。不過我答應,如果可以帶一個人同行,那一定是你。」

  「謝謝導師!」

  三天後。

  依蘭完完整整地見識了一次金字塔的手段。

  從黑巫之亂的風聲放出來,到百分之九十五的新稅令順利頒佈,僅僅用了三天。

  恐怖的稅率並沒有讓西區的人們哀嚎。

  大家談興都非常濃,往常天快黑街上就見不著人,但如今,平民們在晚飯後總是滿懷一腔熱情,聚在某一家的屋簷下面愉快地聊天,交換那些貴族們故意放出來的信息。

  比如黑巫很有錢,等到打完勝仗,那些金子將獎勵給戰爭中的英雄。

  比如黑巫聽到王國在整軍出發的消息,嚇得放棄了一座城池直接逃跑,那座城裡面居住著無數可憐的平民,他們就這麼得救了。

  比如前線的士兵又覆滅了一整支,強大的黑巫只有王國最強的光明騎士才能克制。為了供養這支消耗巨大的軍隊,貴族們被迫取消了所有的聚會,連阿爾薩斯王子都在吃乾麵包了。

  依蘭心想:『可憐的叔叔嬸嬸,你們都被騙了。這不是戰爭,是他們在用金湯匙在刮我們的骨髓。』

  她快步回家。

  今天詹姆士導師那裡終於有了消息,霍華德大公同意導師帶上一名助手,很顯然,依蘭是詹姆士的第一人選。

  她迫不及待地趕回家,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妮可、老林恩,還有他。

  最近她和魔神幾乎不說話。每次得到她的身體之後,他總是默默地做一會兒體能訓練,然後就躺下睡覺。

  她知道他不是在和她冷戰,而是在沉默地養傷,以及壓制克蘇爾特。

  這個人,真是驕傲過頭。

  依蘭權衡之後,沒有讓他知道她已經發現了真相。她知道他一定會大發雷霆,說不定她連他的面也見不上了。

  她心裡不好受,這幾天都懨懨地蹲在枕頭後面。

  今天有正事,她不得不找他。她居然有一點緊張,就像要到講臺上去即興演講一樣。

  趁他剛開始做俯臥撐時,依蘭小毛線慢吞吞地挪到了枕頭上,仰起兩隻小眼珠。

  他垂下眼睛來看她。

  他的眼神有些渙散。

  「詹姆士導師今天通知我,隨他出差去北方。」她偷偷清了清嗓子,「跟著霍華德大公的軍隊去平定黑巫之亂,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我懷疑,你沒找到的那一部分軀體很有可能與黑巫有關,所以打算去看一看。」

  她一定會幫他把身體找回來!

  他的眼神緩緩聚焦。

  動作沒停,他仍在她的頭頂起伏。

  他半眯著眼睛,唇角危險地勾了起來:「怎麼,你是想說一支人類的軍隊比我更管用?我找不到的東西他們可以?你的腦子呢?扔在學院裡沒帶回來?」

  依蘭:「……」

  大度,大度,不計較,不吵架。

  她細聲細氣地解釋:「當然不是。你不是有潔癖嗎?也許黑巫把東西藏在很髒很臭的地方,神明當然不能踏足那樣的地方,所以你才找不到。你就待在首都吧,最近用你的身體時,我都沒什麼力氣,去外面太危險了。」

  她非常體貼地替他找好了不能同行的理由——不是因為他不行,而是因為她虛弱。

  他停下動作,懶洋洋地仰倒在床上,把她拎過來。

  用的是左手。

  依蘭故意問:「你的右手最近聽話了嗎?」

  「一般。」

  他伸過右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捋她的絨毛。

  完全沒有右手本手那個勁道。

  依蘭心酸酸,溫順地趴在他的胸膛上。

  不得不承認,兩個病患這樣窩在一起,居然詭異地有一點相依為命、歲月靜好的錯覺。

  「確定要去?」他問。

  「嗯。因為是軍方的行動,所以出發之前就可以拿到一部分補貼。」她輕輕晃動著絨毛,「加上上次出差的工資,應該有五百銀幣。妮可和老林恩的生活不會出問題,他們還可以幫助一下困難的西區家庭。」

  他的胸膛輕輕地顫動起來。

  「等我封印了艾麗絲之後,不如就讓你來做光明神吧。」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你這副救世主的樣子,倒很適合被當成聖母供起來。」

  「艾麗絲?」依蘭吃驚地看著他,「光明女神竟然有名字嗎?」

  他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她:「為什麼不能有名字。」

  依蘭繼續問:「那為什麼你沒有名字?」

  「……」

  「身為先天神靈,任何音節都沒有資格冠於吾身。」他望向一邊,傲慢地說。

  「可是光明女神不也是先天神靈嗎?她為什麼有名字?」

  他一巴掌摁扁了她。

  「廢話太多。」

  依蘭偷偷探出一隻眼睛,發現惱羞成怒的神明大人已經閉上了眼睛。

  裝睡。

  她用尾巴尖撓了撓被摁扁的腦袋。

  『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嗎……』

  忘記了和『七邪』的淵源,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落敗,忘記了被封印的往事,忘記了怎麼衝破的封印……

  還忘了什麼呢?

  她感覺眼眶酸酸的,又有點想哭。

  算了,等到找回他的腦子,應該就能記起來吧。

  她一定會做到的!

  就要走了,有好一陣子,看不見爸爸媽媽……和他了。

  她悄悄把自己癱成一灘薄薄的絨毛餅,整個糊在他的胸脯上。

  老林恩把以前從軍時穿過的皮革找了出來,和妮可合力鼓搗了整整兩天,替依蘭改造出一身戎裝。

  棕色的軟皮甲非常合體,護肩、護肘、護腕、護膝,處處一絲不苟。

  皮帶一繫,又威風又精神。

  「噢!真棒!小依蘭真是繼承了我的一切優點!」老林恩開懷地大笑。

  依蘭額角直跳。

  她難道忘了告訴他們,她不是戰士,而是魔法師的助手嗎?

  她咧嘴笑著,上前擁抱了父母。

  「不用擔心,我和導師只是在後方工作,不會上前線的!」

  老林恩一巴掌拍在她後心:「不上前線也給我拿出軍人的氣勢來!」

  「是!長官!」依蘭啪一聲立正行禮。

  妮可撲上來擁抱她,偷偷把眼淚擦在了她的肩膀上。

  依蘭其實也有點兒想哭,她抿住唇,背好大革包,逃跑一樣奔出了家門。

  唔,靴子也改造過,封上了一層防水皮革。

  她的心窩暖暖的,眼窩燙燙的。

  來到寬闊的皇后大道,遠遠就能看見光明騎士列成了一個個整齊的方陣,黃金鎧甲光輝燦爛,高頭大馬訓練有素。他們都戴上了聖光加持的黃金面罩,足以抵抗普通瘟疫的侵襲。

  依蘭望向軍隊後方,一眼就看見了詹姆士導師。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位高傲無比、不近人情的霍華德大公,居然就站在詹姆士導師的身邊。

  他穿著一身白色戰甲,純白的頭髮在風中微微拂動,浮著薄冰的雙眸沒有任何溫度,像一尊冰封戰神。

  依蘭上前行禮。

  霍華德皺起了眉頭:「詹姆士,這就是你的助手?」

  「噢,是的!」禿頂導師眉開眼笑,「她是我任教以來,教過最棒的學生!我確信,她一定會成為比我更優秀的魔法師!」

  霍華德扯了扯薄削的唇,露出一個毫無感情的笑容:「但願。」

  「小依蘭,你就和我乘一輛車吧,我保證,練習魔法召喚的時候,一定沖著窗外!」詹姆士用一副自己也不信任自己的語氣發誓。

  依蘭笑著點點頭。

  正要上車,一名近侍匆匆過來,對霍華德說了幾句話。

  「等等,」霍華德叫住了依蘭,臉上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我有位朋友隨軍而行。他生性挑剔,不滿意我安排的侍女,他說需要一位在正規學院學習過的年輕女士共乘,照顧他的起居。」

  詹姆士導師臉色大變:「大公,依蘭是我的助手!」

  「路途中不需要助手。」霍華德偏頭,「帶林恩小姐過去,這是我的命令。」

  詹姆士導師當場抓狂。

  依蘭攔住暴跳如雷的詹姆士,笑著打圓場:「導師,沒事的沒事的,照顧長輩我很在行!」

  「可是……」

  「既然是大公的朋友,那麼人品一定值得信賴。」依蘭笑著說。

  詹姆士揚著鼻孔:「那……行吧,你記住,要是有人膽敢勉強你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情,你只管揍他一頓,然後來找我!我帶你走!」

  依蘭失笑:「好好好!」

  魔法師就是那麼硬氣,當著霍華德的面,說放狠話就放狠話。

  不過依蘭並不覺得自己有機會揍人。在霍華德開口的一霎那,她的心臟已經像是裝了彈簧一樣亂蹦起來。

  她跟著近侍,走向一駕非常醒目的黑蓬大車。

  它遮得嚴嚴實實,一絲光芒都透不進去。

  近侍打開車門,掀起一重重遮光布幔。

  依蘭在布堆裡穿梭半天,終於呼吸一暢,眼前一亮。

  龍晶燈罩著厚重的磨砂燈罩,車裡的光線像黃昏時分。精緻的大躺椅上,懶洋洋地斜倚著一個身穿暗紫色大袍子的人。

  路易‧溫莎。

  他微眯著眼睛,語氣散慢:「畢竟是我要用的身體,隨隨便便死在外面可不行。我得親自看著。」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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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4: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那封情書

  他懶懶地倚在寬大的臥椅裡面,百無聊賴地眯著眼。

  終於,厚重的布幔被人一重一重掀開,他在等待的那個人鑽了進來。

  兩個人視線相對,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眼睛裡亮起了兩點星光。

  他的心情愉快極了,他想,『這個東西果然愛我愛到無法自拔。等她看到我為她準備的驚喜,還不得樂掉了牙?』

  他微眯著眼,想著心事,隨便和她打了個招呼。

  依蘭非常不客氣地走過去,把他拱開了一點,也坐到那張巨大的躺椅上。

  他沖著前方的金屬小矮桌揚了揚下巴:「都是吃的。」

  依蘭眼睛放著光撲了過去。

  她小心翼翼地拉開一層層銀抽屜,發現每一層裝盛的美食都不重樣!

  有蜜汁雞翅、手撕牛霖乾、烤羊腿肉、芝士蛋捲、奶油小丸子……

  依蘭熱淚盈眶,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撲上去親他一口的衝動。

  『不,這個身體是路易‧溫莎,我不可以褻瀆一位生病的長者。』

  她吞著口水,虛偽地邀請他:「一起吃啊?」

  他呵地一笑:「神明……」

  「才不會被低等欲望束縛!」依蘭早就會背了。

  她開始大快朵頤,時不時偷眼打量他,發現他真的是一副全無興致的樣子。

  雖然她非常懷疑他使用本體的時候是不是每天都出去偷吃各種美食,早就吃膩了,但她沒有任何證據。

  「太好吃了……」她的眼角掛著淚花。

  他壞笑:「想做貴族了?」

  依蘭愣了一會兒,然後堅定地搖搖頭:「不。」

  「哦?」他挑起眉梢,顯然不信。

  「我希望有一天,每一個辛勤勞動的人都可以買得起這些好吃的。而不是蛀蟲專屬。」

  「天真的夢想。」

  她扮了個鬼臉:「你管我?」

  「哈,」他笑了,「管不了你。我只管得了,這一路你吃什麼。」

  依蘭:「……」

  車隊出發了。

  到了中午,當藥師把一罐又黑又黏,還散發著刺鼻的辛辣酸臭味的藥汁端進馬車時,依蘭和魔神的地位立刻就顛倒過來了。

  路易‧溫莎大人的身體得靠藥物養著,每天兩次服藥,雷打不動。

  藥師把罐子放到金屬矮桌上,將碗勺交給了依蘭,特意叮囑說:「在莊園裡,有最嚴肅的威廉管家盯著,大人還是動不動把藥偷偷倒掉。管家交待過,這一路,大人要是少服了一次藥,就要砍掉我一條胳膊!林恩小姐,我這條老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對大人你可千萬不能心軟啊!」

  依蘭接過碗勺,鄭重其事地說:「我發誓,一定嚴格完成任務!」

  「那就拜託林恩小姐啦!」

  「應該的。」依蘭的尾音已經邪惡地變成了升調。

  轉過身面對魔神大人時,她臉上的壞笑收都收不住。

  「來,」她挑了挑眉梢,「該吃藥了大人!」

  他:「……」

  路易‧溫莎的身體比依蘭孱弱一百倍。

  依蘭對他用強,他根本沒有半點還手之力。

  她壞笑著把他摁在躺椅上,擺出一個非常奇怪的造型,舉著那一勺可怕的半固態湯藥,往他嘴裡面灌。

  他本來可以抽身而退,讓路易‧溫莎本人來服藥,但是依蘭的手摁著他的胳膊,膝蓋也頂著他,他實在無法容忍她和別人距離這麼近——畢竟這是他自己要用的身體,他有潔癖。

  萬般無奈之下,他終於張開嘴,不情不願地吞下一口藥。

  「嘔——」

  「不許吐!」依蘭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瞪她,試圖用眼神殺死她。

  依蘭辛苦地憋住了笑,惡狠狠威脅他:「你如果不配合,我只能捏住你鼻子給你灌藥,你想試試那個滋味嗎?」

  最終,他乖乖喝完了藥,用一句常見的話說,就是他屈服於她的淫威之下。

  依蘭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她讓藥師收走了藥罐,然後坐到他的身邊,沖著這位臉黑如鍋底的神明討好地說:「我就知道,你才不怕這一點小小的困難!」

  他很無力地瞪她,心中給她安排了一百種死法。

  「對了。」她取過薄荷蜜水來,幫助他漱了口,然後問他,「夜晚怎麼辦?你用我的身體和路易‧溫莎本人相處,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會讓他每天夜裡睡得像死豬。」

  依蘭嘴角抽了抽:「這話,你可千萬不要對別人說。」

  她是見識過魔神大人狂放不羈的行事作風的,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萬一他哪句話沒說對,讓別人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那她的臉可真是丟到比亞迪海溝去了。

  路易‧溫莎身邊的人倒是沒有用奇怪的目光看依蘭。

  雖然女孩和路易大人相處得實在是過於愉快,但是大家都知道,這位大人的身體完全不行,根本碰不了什麼女色。

  他和林恩小姐就是忘年交。

  詹姆士導師明著暗著打聽了好幾次之後,終於把心臟放回了腔子裡,安安心心地回自己的車上練習魔法去了。

  下午,再次給黑暗神大人餵過藥之後,依蘭開始盼望天黑。

  虛弱狀態的毛絨球幹不了別的,正好可以在家裡陪父母。剛剛出門小半天,她就已經開始想念他們了!

  他看出她心不在焉。

  他漱口之後,優雅傲慢地拿著一塊絲帕,輕輕揩拭嘴角。

  目光似笑非笑,時不時瞥她一下。

  「專心照顧病人。」他意味深長地揚起了唇角,「這一路,你只有我。」

  「誒?什麼?」

  「呵,沒什麼。」

  終於天黑了!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依蘭小毛線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小密閉的空間,正在晃晃悠悠地移動。

  『什、什麼啊……這是哪裡!』

  一層又鬆又軟的鵝絨被包裹著她,躺在這裡無論用什麼姿勢都非常舒服。

  她鑽鑽鑽、鑽到被子外面一看,發現四壁全是合金金屬,一絲絲縫隙都沒有。

  這是……一隻焊死的金屬盒子!

  像個監牢!她被關起來了!依蘭四處拱了一遍,發現它是徹底密閉的。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嗚……媽媽……我要回家!」心神錯亂的小依蘭委屈地哭泣起來。

  「噹噹噹。」牢房上傳來清脆的敲擊聲。

  「好好享受你的安樂窩。」他的聲音帶著笑,愉快極了。

  隔著合金壁,聲音聽起來有點奇怪。

  「你不會又躲在裡面哭吧?」他可惡地大笑起來。

  啊哦,被他猜中了。

  依蘭狠狠把眼淚擦在了鵝絨被裡,她沒吱聲,讓他自己唱獨角戲。

  本來白天餵藥的事她還有那麼一絲絲愧疚,現在沒有了!他居然造了個籠子把她關在車裡!

  明天她要找醫師談談,為了路易大人的身體,能不能試著把湯藥加重劑量?

  她正在恨恨地動腦筋,聽到他那可惡的聲音又傳了進來:「好好找找,我可是給你留了驚喜。」

  「誒?」

  依蘭拱起身體,用尾巴左戳戳、右戳戳。

  難道有什麼開門的機關嗎?

  忽然,她發現兩層鵝絨被中間好像夾了個半軟不硬的東西。

  這是什麼?

  依蘭好奇地把尾巴探進去,鉤鉤鉤鉤……

  終於鉤出了一個角。

  一張老舊的羊皮紙。

  「什麼啊?」她疑惑地眨巴著她虛弱的眼睛。

  『噌、噌、噌。』

  她一點一點把它拖了出來。

  等……等等!

  一行熟悉的字體露了出來——

  [妮可,老林恩。如果你們見到這封信,那就意味著我已經不在了。]

  [我已經找到了自己愛的人……]

  依蘭:「!!!」

  她聽到腦袋裡傳出『嗡』一聲巨響。

  這是她那天寫的那封『遺書』!

  她發現他受傷之後,終日心神不寧,完全忘記了這封被她踢到床底下的信。

  他居然把它找出來了!

  還這樣……這樣對她!

  「啊啊啊啊啊!」依蘭小毛線炸起毛,發出憤怒的奶氣音波。

  她根本沒有勇氣再看一遍那些羞恥的內容,如果這個身體有嘴,她一定會把它吞下去,永久銷毀!

  她狠狠瞪著它,就像瞪著魔神那張可惡的臉。

  眼淚叭嗒叭嗒往下掉。

  他怎麼這樣,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嘲笑她羞辱她?

  「你出來!滾出來!」她細聲細氣地咆哮。

  可惜那個傢伙徹底沒了動靜。

  他肯定是心滿意足地睡覺去了!

  無恥!

  她廢掉了自己腦海裡那張單方面的友好協議,見鬼去吧!她再給他半點好臉色,她就不姓林恩!

  她兇狠地把這封羞恥的信塞進了鵝絨被最深處,然後輾轉反側,足足翻滾了一夜。

  盼到天亮交換,她氣勢洶洶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四仰八叉睡在躺椅上,而馬車主人路易‧溫莎卻蜷著身體,可憐兮兮地縮在躺椅下面的長踏板上。

  依蘭:「……」

  她甚至能想像出他一腳把人家路易踹下去的樣子。她憋了一夜,滿肚子準備向他傾瀉的怒火一下子癟了下去。

  眼前這位是可憐的路易大人,而不是那個傢伙。

  她得壓著怒火,等他操縱了路易再找他算帳。

  路易‧溫莎剛剛醒來時,還沒有被魔神佔據意志。他茫然地轉動著銀色的眼睛,一抬頭,正好和俯身下來的依蘭望了個對眼。

  「……」

  他發現,依蘭小姐的眼神實在是太可怕。

  他眨了眨眼,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求饒。

  「請不要再強行灌黑暗神大人吃藥了,太嗆喉嚨,整個夜晚都像是火燒火燎一樣。」

  依蘭:「……」

  她心虛地把這位病人扶回了躺椅上:「噢,抱歉,我不該那樣粗魯。」

  他垂著頭,閉了閉眼睛,然後開口:「知道錯了?」

  語氣懶散傲慢。

  依蘭抬眼去看,發現他眼神中的老態不翼而飛。

  正主來了。

  依蘭盯著他,醞釀情緒。

  他也在觀察她的表情。

  依蘭詭異地發現,他的神色有點矜持,有點傲慢,好像還有點……害羞?

  不過此刻她怒火沖頭,顧不上照顧他的什麼鬼微妙情緒。

  憋了半天,她狠狠憋出一句:「我討厭你!」

  他的眸光閃了兩下,勾起唇,擺出一副輕佻的樣子:「你說什麼?你沒看到我留給你的東西嗎?」

  「那封信嗎?」依蘭咬牙切齒。

  他矜貴地點了點頭。

  依蘭氣得胸膛起伏:「也許我在你眼裡只是螞蟻,但是,螞蟻也有自己的尊嚴!你可以輕易殺了我,但那不代表你可以隨便踐踏我的尊嚴!」

  他眯起眼睛,動了真怒:「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說的是人話!」依蘭沖著他咆哮,「你這個不懂得尊重人的自大狂!你就得意吧!一個人慢慢得意去!」

  依蘭跳下了馬車。

  厚重的層層布幔在她身後掀起又落下。

  她討厭死他了!

  她才不要跟他在一起!

  她一眼都不想看見他!

  跳下車,她發現軍隊已經遠遠離開了故土。一夜行軍之後,隊伍來到了一片巨大的荒原上,四周長滿了膝蓋那麼高的野草,放眼望去,一片遼闊。

  「林恩小姐!」車旁隨行的近侍急忙迎過來,「有什麼需要搖鈴叫我們就可以了,還勞動您親自下來。」

  依蘭抿了抿唇:「我有急事,要去導師那裡。」

  馬車上的布幔再次被人掀開,那位不能見陽光的路易大人暴露在了陽光裡。

  「給我回……嘶——」

  蒼白的皮膚立刻泛起了大片紅色。

  近侍們嚇了一跳,急忙把他推回了車裡。

  「大人,您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要拿下她?」幾秒鐘之前還對依蘭萬分客氣的近侍們,立刻用駭人的眼神盯住了她,將她的退路全部堵住。

  依蘭抿住唇。

  隨便他吧!反正他都已經把她關起來羞辱過了!大不了白天也被他當犯人!

  隔著布幔,聽不見車廂裡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近侍長臉色難看地走下車:「滿足林恩小姐一切要求。速度把醫師叫來。」

  依蘭就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堆裡。

  她擰開了頭,邁著大步追向前方的車隊。

  她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父母不在身邊,下意識地去找師長。

  一路小跑,一路偷偷抹眼淚。

  詹姆士導師正在進行魔法訓練。

  依蘭推開車門跳上車,只見一個巨大的浪花兜頭蓋臉砸下來。

  隔著洶湧的水花,她看見詹姆士導師呲起了嘴,兩隻手像是抽風一樣,拼命想要收回這一蓬潑出去的水。

  依蘭閉上了眼睛,心想:『淋一下正好,導師就看不出來我哭過!』

  奇怪的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來水花撲面。

  呼吸裡明明還有很重的水汽……依蘭小心翼翼地睜開一條眼縫。

  只見這一簇浪花定在了自己的面前!

  詹姆士導師滿面通紅,吃力地舉著兩隻手,正在不停地沖著她眨眼睛。

  依蘭:「?」

  依蘭:「!」

  她驚喜地大叫起來:「詹姆士導師!您領悟精準操縱元素了!天哪!」

  召喚元素是魔法師入門的門檻。

  通過勤奮的訓練,有天賦有魔法師們可以不斷提升魔法強度,還有機會獲得遠距離操縱、精準操縱、元素變異這三種晉階能力。掌握了這三種特殊能力的,通常被稱為大魔法師。

  比如那個港口故事裡面,邁吉克把海水凍成冰、讓烈焰直接出現在敵人的炮膛,就是同時使用了三種特殊能力。

  導師他領悟了精準操縱!依蘭失落的心情立刻興奮起來。

  禿頂導師瘋狂地眨眼睛,額頭迸出了青筋。

  「您怎麼了?」依蘭沉浸在興奮中。

  詹姆士的睫毛眨出了殘影。

  他費力至極地歪了下頭。

  依蘭也歪了頭,隔著浪花和他對視。

  詹姆士一副快哭的樣子,終於,那兩隻顫抖的爪子無力地垂了下去。

  「嘩啦啦——」

  凝滯在半空的浪花兜頭摔下來,依蘭被澆了個透心涼。

  依蘭:「……」

  詹姆士導師無力地抱怨:「一直示意你走開走開,你這個孩子怎麼該聰明的時候腦筋這麼死板!」

  依蘭抹了把臉,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詹姆士導師也樂了。

  他敲敲車窗,讓近侍遞上來一塊大毛巾,讓依蘭擦頭髮。

  她身上的小皮裝是老林恩特製的,防水。

  師生兩個坐到了車窗下面,詹姆士終於後知後覺地激動起來:「我剛才就想著不能澆你一頭水,居然就把它們停住了!天哪小依蘭!你真是我的幸運星!頓悟召喚元素是因為你,頓悟操縱元素還是因為你!」

  依蘭搖頭:「不,那是因為導師您付出了無數時間、精力,以及辛勤的汗水,是您努力耕耘的收穫。」

  「嘿嘿嘿嘿,」詹姆士大樂,「這你就錯了小依蘭,我愛魔法,恨不得一天二十五個小時和它泡在一起,怎麼能叫辛苦呢!」

  「您說得對!」她微笑。

  「嗯?」詹姆士臉色一沉,「你臉色很難看——路易‧溫莎欺負你了嗎?」

  依蘭趕緊搖搖頭。

  這可不關人家路易‧溫莎的事。

  「我就是有點想家。本來以為……」她咬了咬嘴唇,「以為夜裡做夢能回到家裡看看爸爸媽媽,誰知道卻做了個噩夢。」

  詹姆士導師溫和地笑了起來:「傻孩子。來,先吃早餐。」

  他從抽屜裡取出了牛肉乾,然後拎起矮桌上的大銅壺,給依蘭倒了一碗牛乳。

  「儘管吃,我給你準備了單獨一大包牛肉乾,回去的時候讓你帶回家!」詹姆士豪爽地說。

  「誒?」

  依蘭反應過來,上次她偷偷把牛肉乾藏在懷裡想帶回去給父母嘗鮮的事情被導師知道了。

  真是丟臉啊。

  又丟臉又感動。

  「別哭別哭,」詹姆士擺擺手,「上次還有維納爾陪著你,這回遠行千里,身邊又沒有年輕小夥子,可想而知多麼寂寞。我這個做長輩的也照顧不好你,有什麼需要只管開口,不用不好意思。」

  依蘭有點窘迫:「導師……才不是因為什麼小夥子。」

  等等。

  遠行千里……

  此刻依蘭腦海中的怒火已經平息了,她可以冷靜理智地思考那件事情了。

  以魔神現在的狀態,不可能遠在千里之外控制路易‧溫莎,他只能隨軍而行。

  這裡都是光明騎士,如果他遠遠跟在後面的話,到了夜晚,虛弱的她獨自在野外會非常危險。他必須保證交換之後,她身處一個安全的地方,而且這個地方也得供他白天容身,不能被那些聖光感知。

  所以他打造了一個能夠隔絕黑暗之力的金屬牢籠,他不是要關她,而是要關他自己。

  依蘭的心臟輕輕蹦了起來。對,這樣才對,她是被氣昏了頭,才沒有想到。

  咦?等等。

  關他自己?

  所以……如果自己在白天打開那隻金屬盒子,是不是就會看到他真正的樣子?!

  在那個小小的地方,他肯定不能保持著人形。

  難道……他也是一隻毛球球嗎?那樣一個傢伙,如果變成毛絨絨的球球……

  依蘭猛地瞪起眼睛。

  『我這是在想什麼!就算他也是一隻可愛的毛球那又怎麼樣!那封信的事情,我永遠無法原諒!』

  她氣呼呼地想。

  嘴裡咬著牛肉乾,總覺得牙根酸酸的、癢癢的。

  她想起他追著她下車,被陽光灼傷的樣子。

  噢,那是路易‧溫莎的身體!

  那位可憐的病人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依蘭還沒吃完早餐,詹姆士導師已經開始忍不住在車裡召喚水元素,練習剛剛領悟的精準操縱。

  『我得去看看路易‧溫莎的情況,也避免再被導師潑一身水。』

  憤怒出走的依蘭在一個小時之後彆彆扭扭地回到了黑篷大馬車那裡。

  『信的事情,絕不原諒他!對,我還在生氣!非常生氣!』

  她握了握拳,爬上車。

  遺憾的是魔神並不在,躺在車上的是路易‧溫莎本人。

  看到依蘭,這位神秘、威嚴、令人忌憚的病人委屈地說:「兩位請好好相處吧!」

  不要再殃及池魚啦!

  依蘭:「……」

  她選擇沉默。

  到了吃藥時間,自覺的路易大人捧著藥罐,咕咚咕咚喝得痛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痛飲美酒。

  依蘭眼角直跳。

  真是……太欺負人了啊!

  「抱歉,我一定注意,儘量不要再讓您受到傷害。」依蘭歎息。

  「噢,其實也沒事。」路易‧溫莎搖擺著雙手。

  路易大人不太健談。依蘭能感覺到他其實很寂寞。

  生了這樣的病,整天只能躲在黑暗裡,難免會變得自卑古怪。

  他情願讓別人忌憚他、害怕他。

  出於補償心理,依蘭給他講了一些導師們的趣事。

  路易大人對那位古板固執的瓊斯老小姐很有興趣,說到她的事情,他忍不住笑得拍座墊。

  兩個人其樂融融。

  天很快黑了下來。

  依蘭再次出現在金屬小方格裡面時,情緒已經不那麼激動了,她在鵝絨被裡面拱了一會兒,發現它的蓬鬆度和柔軟度,與她的那床鴉絨被幾乎一模一樣。

  『他有那麼好心照顧我?一定是因為他自己用慣了我的鴉絨被!』依蘭彆彆扭扭地想著。

  猶豫了一會兒,她決定把那封信拿出來。

  她,堂堂依蘭‧林恩,還能被一封小小的信給打敗嗎?

  他想欺負她,不過就是欺負她臉皮薄,如果她對那封信無感,他就完全傷害不了她!

  對,就是這樣!

  她再一次用尾巴鉤鉤鉤,鉤出了它。

  「咦?」

  這張羊皮紙昨天還是完好的,但現在,它的頂端赫然被撕裂了一條大口子。

  它被揉成了一團。

  依蘭可以想像出,他想要撕碎它,卻及時收手,把它揉起來塞進角落的樣子。

  『呵,你還有臉生氣?我才該生氣好嗎?我要是有手,還輪得到你撕嗎?』

  她翻著小黑豆眼,用尾巴把它一點一點攤平。

  羞恥,辣眼睛。

  想撞牆。

  咦……

  唔……

  哦……

  依蘭滿身絨毛全部僵住了。

  她看見,在這封羞恥信件的最下方,畫著龍飛鳳舞的單字——

  「允」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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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5: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黑巫之亂

  「允」

  依蘭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一瞬間自己心裡的感受。

  他……他是誤會了吧!

  他一定誤以為這是自己向他表白的情書……

  天哪!

  怎麼辦怎麼辦?

  她環過尾巴,擋住了眼睛,全身的毛毛都縮到了身上。過了一會兒,小心地從尾巴底下探出眼睛,偷偷看一眼他寫的那個『允』。

  太羞恥了。

  他難道不覺得這封信有什麼問題嗎!他居然認為這是情書?他還寫了個字,認為這是給她的『驚喜』?!

  真是個自大狂!

  這一次罵他自大狂,和昨天早晨罵他自大狂的心態截然不同。

  依蘭皺著眼睛,身體裡面的羞恥感無限放大,一波一波地衝擊著她可憐的小心臟。

  『不不不,這只是個誤會!』

  她把兩隻眼睛都鑽到了鵝絨被裡,拱著身體,整隻團了進去,只留下一點尾巴尖尖鉤著那張羞恥的羊皮紙。

  她就這麼睡著了。

  這一次她是被盯醒的。

  眼睛一睜,直直對上了一雙銀色的瞳眸。

  雖然眼睛顏色不對,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直挺挺地杵在躺椅邊上,雙臂環在胸前,居高臨下睨著她。

  「在做什麼美夢?」他傲慢地揚著下頜,「你的傻笑吵醒了我。」

  依蘭趕緊壓平了唇角。

  她也不記得剛剛在做什麼夢了,不過肯定不是噩夢。

  突然就這樣和他面對面,她一時半會兒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昨天誤會了他?說自己看到那封信了?還是解釋那封信並不是情書?

  「我看到你在那封信上寫的字了。」她的眼睛一閃一閃,「可是那封信……」

  他抬了抬手,打斷了她。

  「我能理解。」他如果有尾巴,那一定已經翹到了天上,「人類根本不可能抵抗神明的魅力,你愛上我,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允許,也不會為此發怒。」

  依蘭:「?」

  他驕傲地坐到她的身邊:「你昨天沒看到我的回復,所以惱羞成怒?人類的自尊真是脆弱啊。」

  依蘭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生氣是因為我以為你囚禁我、羞辱我。」

  他輕輕笑了下,明顯不信。

  看著他這副尾巴掛在車頂上的臭屁樣子,依蘭很無語地解釋:「那並不是情書。你沒看到是寫給妮可和老林恩的嗎?那天,我擔心你被深淵領主殺死,為防萬一就給爸爸媽媽留一封遺書,除了出差補貼之外,其他那些全部是我瞎編的。」

  他盯著她。

  依蘭一點也不心虛地回視。

  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哼笑:「你就繼續自欺欺人。」

  「我才沒有。」依蘭弱弱嘀咕。

  「無所謂。」他揚起臉來,「愛上神明的人不知凡幾,反正,神明永遠不會回應人類的愛情。你可以一直嘴硬。」

  依蘭偷偷撇了撇嘴。

  無所謂的魔神大人直到中午都沒理她。

  醫師把藥送上來,他二話不說就捧起藥罐喝了個乾淨,擺出一副和她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不過車廂中的氣氛一點兒都不尷尬。

  依蘭從固定架上取出一本《魔藥傳說》,饒有興趣地起來。

  她很少有的機會。老林恩年輕時的幾本藏書都被她翻過一百遍,幾乎倒背如流——它們就是她的啟蒙讀物,老林恩用那幾本軍事、歷史書教她認字,學詞組和語法。

  如果不是有一定讀寫基礎的話,就算有人舉薦,艾維學院也不會收下一個不識字的學生。

  她熱愛讀書,進入學院之後,連教科書上乾巴巴的故事都讓她愛不釋手。

  路易‧溫莎大人帶來的這些讀物可真是太對她胃口了!

  魔神不跟她說話,她樂得自在。

  依蘭開始了愉快的看書之旅。

  三天之後,大軍開到了瘟疫區的邊緣地帶。

  先鋒進入了前方的城池,確認安全才會繼續前行。

  畢竟黑巫散播的黑瘟疫實在是太可怕了,它無影無形,染病的人也看不出任何異常,半小時之內突然發作,一個人從鮮活的生命到躺在地上的一架黑色腐爛皮包骨,只需要短短一分鐘的時間。

  現在誰也不確定光明騎士軍的黃金面具能不能防禦黑瘟疫,所以需要慎之又慎。

  兩個小時之後,大軍開進了城裡。

  依蘭鑽出厚厚的布幔,坐到車架上,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看看能不能獲得一點消息。

  這是一座比較簡陋的石頭城,和繁華的首都大不一樣。黑瘟疫的陰雲籠罩著這裡,街上非常冷清,偶爾看到人,也只有老人和小孩,幾乎沒有壯年的男人和女人。

  難道年輕人都逃走了嗎?

  也不對啊,為了防止黑巫潛到內陸,北方防線現在封鎖非常嚴密,一路上設置了無數鐵荊棘防禦圈,平民根本不可能穿過防線逃難到內陸。

  往北方逃?北方黑巫鬧得更厲害啊!

  她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撐著車轅跳下了馬車,從口袋裡取出一塊車上的糖果,剝開玻璃紙,遞給路邊一個看起來很機靈的瘦女孩。

  「嘿,寶貝,你的爸爸媽媽呢?」

  瘦女孩被她勾住了鼻子,她伸長了脖頸嗅著依蘭手上的糖果,猶豫了一會兒,卻把腦袋縮了回去,沖著依蘭搖了搖頭。

  目光仍然黏在糖果上,瘦女孩用力咽了幾次口水,把腦袋轉走了。

  依蘭呆呆地看著她的後腦勺。

  瘦女孩背後的小土房裡跑出來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他『哇』地哭起來:「要吃糖!」

  女孩把弟弟抱了起來,磕磕絆絆走進屋子,把門摔上。

  隱約聽到她對弟弟說:「他們是強盜,來搶我們金子!」

  依蘭無語地看著緊閉的破爛木門。

  她走在馬車邊上,時不時就找路人問上幾句,果然,只要提起城裡的年輕人,所有土著都會擺著手快速離開,一句也不願多談。

  怎麼回事?

  「這一片區域是加圖斯親王的封地。」路易‧溫莎的私人騎兵隊長走到依蘭的身邊,向她介紹,「從前是由總督巴提‧坎貝爾負責,當然現在也是,因為加斯圖親王鞭長莫及。」

  「總督是坎貝爾家的人?」

  「正是坎貝爾伯爵的親弟弟。」

  依蘭點點頭。

  坎貝爾伯爵就是莎麗和保羅的父親。

  所以這裡的總督是保羅的叔叔。

  依蘭曾分別從莎麗和保羅的嘴裡都聽說過,他們那位伯爵父親是個混蛋。

  此刻看著城裡的怪狀,依蘭已有預感,這位總督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依蘭望向身邊久經官場的騎兵隊長:「剛才我找人問話,您應該已經看在了眼裡。」

  「是的。」

  「您有什麼看法?」

  近侍長微笑著搖了搖頭:「或者路易大人可以解您的疑惑也說不定。」

  依蘭腦海裡頓時浮起了那個傢伙嘲諷的模樣。

  他一定會說,『神明為什麼要關注螞蟻搶一塊餅乾的事情?』

  依蘭聳了聳肩。

  和他待得太久,她覺得自己身上都已經出現做作的『神性』了。

  她去找詹姆士導師。

  遺憾的是,像詹姆士這種把所有的天賦都加在了魔法上面的老學究,對政務更是一竅不通。

  「噢?沒有年輕人嗎?也許他們都去學習魔法了,想要以此來抵抗黑瘟疫!」

  詹姆士導師吃力地控制著一坨腦袋大小的水珠,讓它懸浮在半空。

  依蘭默默退出了魔法師的馬車。

  找不到人聊。

  她耷拉著眼角走出了幾步,聽到身後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

  一匹雪白的大馬停在了她的身邊,冰雪戰神霍華德跳下馬背,穩穩落在她的身旁。

  霍華德沒有戴上面具,連頭盔都沒戴,一頭雪白的長髮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冰湖瞳眸看起來沒有任何溫度。歲月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不過他用了很濃的熏香,是老派貴族喜歡的華貴沉重的味道。

  他的佩劍是細長的指揮劍。戰無不勝指的不是大公親自上陣,而是他出色的指揮能力。

  他在領軍方面的本事是老林恩最為津津樂道的。

  依蘭趕緊立定,行禮:「霍華德大公。」

  「依蘭‧林恩。你在城裡到處打聽。」他冷冰冰地說。

  她愣了一下。

  難道他是特意來問她這個?

  她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回復:「這應該不違反紀律。」

  「的確。」他牽著馬走在她的身邊,影子像一座沉沉的大山,壓在她稚嫩的肩膀上。

  穿上戎裝的霍華德,看起來非常可靠。

  「你怎麼看?」他問。

  依蘭驚奇地偏頭看他。

  她今天已經問了好幾個人『你怎麼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拿這個問題來問她。

  兩個人目光相對,霍華德的冰湖瞳眸溫度漸冷。

  他對女性有種天然反感。尤其是試圖用性別賦予她們的一些優勢來刻意勾引男人時,他尤為厭煩。

  看著女孩水潤透亮的眼睛,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蠢的決策,竟然會停下來,和她多說廢話。

  正要上馬離開,聽到她問:「您是不是已經見過坎貝爾總督了?」

  霍華德決定看在老林恩的份上再給她一點點耐心:「是。」

  「如果您沒有在總督那裡找到答案,那麼,我想這一定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她非常嚴肅地說。

  霍華德眸光微微抬起少許:「嗯。」

  他上馬離開。

  軍隊補給之後,很快就離開了城池,繼續前往北方。

  這一路行軍非常謹慎,如果有不明人士接近大部隊,在兩次警告之後,將被毫不留情地射殺。

  進入黑瘟疫區,黑巫隨時可能現身襲擊軍隊。

  讓依蘭感到意外的是,就在當天下午,厚厚一疊軍事情報居然送到了路易‧溫莎這裡。名義上是給路易大人看,但依蘭知道,這是霍華德故意遞來給她的。

  難道中午短短幾句問答,讓他想起了從前的老部下喬‧林恩嗎?

  噢,當然,老林恩的女兒,和她的父親一樣優秀!

  依蘭看著那疊軍事情報,眼眶忽然熱熱的。

  還有什麼,能比延續父親的榮光更令人驕傲呢?這不是她依蘭‧林恩的榮耀,而是老林恩的榮耀。

  魔神大人掀起眼皮瞥她。

  「你不會連霍華德那老頭子都看得上吧?」他問。

  「噢!」依蘭彷彿又回到當初和他鬥嘴的時候,「你不是認為我能愛上幾萬歲的老祖宗嗎?和偉大的神明比起來,霍華德大公一丁點都算不上老吧!」

  他:「……」

  依蘭得意地晃晃腦袋,繼續翻看手中的情報。

  這些來自坎貝爾總督的軍事情報和首都流傳的說法並沒有太大的出入。

  黑巫是一支非常正規的軍隊,他們人數眾多,行動迅捷又神出鬼沒,總督的軍隊遇上黑巫時,每次都是全軍覆沒。

  沒有辦法活捉到任何一名黑巫,因為只要近身,他們就會開始散播黑瘟疫。

  解決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死之後就地焚燒。

  坎貝爾總督的軍隊傷亡慘重,就算國王撥下再多的軍費,短期之內也不可能恢復元氣了。當然,在黑巫之亂解決之前,也談不上什麼恢復。

  翻遍手中的情報,滿目都是『傷亡xxx』和『殲滅xxx』的字樣,觸目驚心。

  而霍華德大公附在情報之後的,則是一份國王的撥款記錄。包括軍費和撫恤金。

  魔神大人忽然伸過一隻慘白的手,『刷』一下奪走了依蘭手中的羊皮紙。

  他瞄了兩眼,輕飄飄地笑起來:「呵。螞蟻的命真不值錢。」

  依蘭呆呆地望了他一會兒。

  她的眼睛裡冒出了亮光,她撲上前,給了他一個重重的擁抱。

  「噢!我知道了!」

  「放開!」他惱羞成怒,「你連路易都……」

  依蘭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別說話,別說話我們還是朋友。」她彎著眼睛,笑得像隻狡猾的百靈鳥。

  他僵硬地瞪她。

  她鬆開了手,靈活地躥出馬車,請騎兵隊長載她去見霍華德大公。

  大公乘的是戰車,整駕車由純金屬打造,需要八匹駿馬來拉車。

  凜冽的金屬寒氣讓依蘭十分精神,她努力挺直了自己的小脊背,端端正正向霍華德行禮。

  「說吧。」他埋在高高的情報堆裡,沒抬頭。

  依蘭拉了拉皮甲下擺,感覺就像是在課堂上發言一樣:「我懷疑,坎貝爾總督用平民充數,騙取軍費和撫恤金!」

  霍華德翻完兩頁情報之後,抬起頭來,平淡地看了她一眼。

  「這麼簡單的話,我為什麼想不到?」

  「啊?」

  他合上手中的羊皮卷:「每一個士兵的身份都登記在冊,若非如此……」

  他動了下唇角,姿態冷酷:「平民早就被拉上前線充新兵,屠光了。」

  依蘭瞳仁微微收縮,為他話中之意感到一陣心驚。

  「還有事嗎。」霍華德態度冷淡。

  「沒有了,抱歉耽誤您的時間。」依蘭點點頭,「我會繼續尋找答案。」

  霍華德大公終於抬起眼睛來看她。

  冰湖瞳眸捉住她的每一絲情緒。

  他這樣盯著她,她不好直接離開,只能奇怪地問他:「大公還有別的事嗎?」

  「你,」這位冷酷嚴厲的軍事領袖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很少一點茫然,「你不難過?不慚愧?不受打擊?」

  依蘭眨了眨眼睛:「當然不。」

  「為什麼?」他真心實意地表示不解。他見過太多興奮邀功的人,他們在被打擊之後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因為我和您一樣憂心著這件事情。想到任何可能,當然要第一時間向您彙報,說不定就能給您提供一些思路,挽回許多生命。再說,學生也不能因為害怕答錯就不在課堂上發言啊!」她神情坦率。

  霍華德的唇角不自覺地浮起了微不可見的笑容。

  他忽然覺得,要是生個女兒,好像也不賴。

  依蘭見他神情緩和,自己也輕鬆了不少,很自然地說:「況且我只是一個學生,不懂士兵的編制問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您教我一次,我就記住了,下次無論遇到任何問題,都會將這個因素考慮進去。這是很好的事情啊。」

  他哼笑:「難怪維納爾那小子喜歡你。回去再動腦筋好好想想!想不出答案別來見我!」

  「是,長官!」依蘭裝作沒聽到前一句,端正行了個禮,飛速逃離大公的戰車。

  那個慈愛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明明答錯了問題,怎麼反倒討了霍華德大公歡心的樣子?

  她憂鬱地歎了口氣,心想,『難道我真那麼人見人愛?』

  她看了看遠處的那座石頭城,默默咬住了唇。

  那些下落不明的人也許處境非常危險……

  糟糕,她忘了問霍華德一個問題——坎貝爾總督是怎麼向霍華德解釋城裡沒有青壯年的呢?

  念頭剛剛閃過,只見霍華德身邊的近侍追了上來。

  「林恩小姐,大公讓我告訴您,坎貝爾總督說,很多人四處逃難,有些在附近的村莊找到了,另外的那些懦夫,現在也無法分心去尋找他們。」

  依蘭點點頭:「明白了。謝謝。」

  「不客氣。我陪您回去。」

  依蘭摸著下巴往回走。

  坎貝爾也不是蠢材,早就準備好說辭了。

  那麼多失蹤的人,去了哪裡呢?

  如果只是需要勞動力的話,平民是真的非常廉價了,而且現在局勢緊張,完全可以免費徵用他們,根本沒必要冒著風險讓他們『失蹤』。

  依蘭想破了腦袋。

  她慢吞吞地往回走,剛越過詹姆士的馬車,看到石頭城的方向塵土飛揚,一隊騎兵奔馳而來。

  他們順利通過了軍隊的檢查,直奔後勤軍。

  「穿紅甲那個就是坎貝爾總督。他追上來幹什麼?莫非有什麼重要情況?」近侍奇怪地說。

  「坎貝爾?」依蘭皺起了眉頭。

  她以為這位做賊心虛的總督會離霍華德遠遠的,沒想到人都離開了,他還敢湊上來。

  幾十人的騎兵隊,看起來個個都是好手。

  這一騎高頭大馬停在了依蘭面前。

  他們帶起的塵土像一陣沙暴,落在隨行近侍的盔甲上,發出細細碎碎的『簌簌』聲。

  「總督大人,就是她!」坎貝爾身邊一名騎士環視一圈之後,忽然伸手指著依蘭,高聲大喝。

  依蘭眯起被沙迷住的眼睛,循著聲音望過去。

  只見那名騎士端端正正地指著自己,目光篤定。

  「殺。」身穿紅甲的坎貝爾冷冷地下令。

  坎貝爾黑、瘦,看起來並不像那種腦滿腸肥的貴族老爺。他眉心有豎紋,唇角有下撇的紋路,看著是個不苟言笑的人。

  護送依蘭的那位霍華德近侍擋在了她的身前。

  「林恩小姐是合法隨軍出行的人,總督大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坎貝爾揚起下巴,「城裡有人死於黑瘟疫,調查之後發現,死者今天唯一接觸過的外人,就是這個混在你們隊伍裡面的黑髮平民!幸好發現及時,整座城池才免於一場大禍!這個女人肯定是黑巫派來的奸細,必須立刻處決!」

  「什麼?!」

  附近所有的人都齊齊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黑瘟疫有多恐怖這裡每個人都知道。軍隊剛剛經過的城池裡出現了黑瘟疫?真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殺!」坎貝爾握住劍柄,「黑巫肯定會負隅頑抗,不想死的就站遠點!」

  依蘭冷冷地盯著這位總督大人。

  這樣的栽贓也太明顯了。

  很顯然,這是殺雞儆猴的手段。經此一事,再也不會有人多事去和當地的居民說話了。

  她揚起了臉蛋:「總督大人親自前來,還靠這麼近,這是篤定我不會散播黑瘟疫吧!您就沒想過,萬一我真是黑巫,您寶貴的生命可就要斷送在這裡了。」

  「為了保護這片土地,我何惜己身!」坎貝爾跳下馬背,『鏘』一聲抽出劍,大步走向依蘭。

  依蘭差點兒吐了。

  她知道貴族虛偽無恥,但卑鄙得這麼大義凜然的,還真是聞所未聞!

  「總督大人,您退後,讓我來!」那個指認依蘭的騎士雙手握著劍,衝到了最前方。

  因為涉及黑瘟疫,後勤隊伍的侍衛們都在遲疑,不敢靠近。

  霍華德派來的近侍拔出了寶劍,護住依蘭。

  「大公令我保護林恩小姐,總督大人是不是先問過大公的意思?」他沉聲說。

  坎貝爾冷笑:「一個卑賤的平民而已,噢,聽說是艾維學院的人?事後我會補償學院,一座新的圖書館如何?士兵,你再不讓開的話,我就確定你和黑巫也是一夥的!」

  「總督大人,不必和他們多費口舌!」坎貝爾身邊的紅甲騎士邀功心切,舉起劍砍過來。

  「鐺——」兩柄重劍架在了一起。

  「跑!去大公那裡!」霍華德的近侍偏過頭,低低地沖著依蘭吼道。

  「囂張的小子,你一個人能擋得住誰!」和他長劍相抵的紅甲騎士呲著上唇,「我可是斯坦薩克最強的劍士!專心點,否則我下一秒就要削掉你的腦袋!」

  另外一名紅甲騎士從左邊繞向依蘭。

  對付一個瘦弱的平民女孩,實在沒必要大家一起上。

  他抽出了劍,金屬冰冷沉重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他瞄了瞄女孩柔弱的胸膛,舉起劍來,預備進攻。

  忽然,乾燥空曠的場地中突兀地響起『嘩啦』的水聲,一隻比腦袋大一點點的水球罩住了這個紅甲騎士的頭。

  他瞪圓了眼睛,張開嘴巴,結結實實嗆了滿滿一口水。

  他擺出咳嗽的動作,然而卻嗆進了更多的水。

  依蘭驚喜地回頭去看,只見詹姆士導師站在馬車邊上,抬著雙手遠程操縱水球,表情兇惡猙獰,像個邪惡魔法師。

  溺水騎士驚恐地扔掉了劍,抬起手來,在臉上亂抓,身體瘋狂搖擺。

  然而無濟於事,那隻水球就像個頭盔一樣罩著他的腦袋,根本不可能擺脫。

  坎貝爾總督揚起了劍:「愣著幹什麼!給我上!殺了那個巫妖!」

  幾十個紅甲騎士一起拔出了劍,疾奔過來。

  依蘭退到詹姆士導師身邊,從大腿右側的皮革鞘裡面抽出了老林恩當年用過的短劍——老林恩讓自己的老夥計陪著依蘭出門時,還真沒料到女兒能用得上它。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神經緊繃到了極致。明明是不該分神的時候,她卻忍不住想:『坎貝爾一定是發現哪裡暴露了破綻才這麼著急要滅口!是哪裡呢!』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前方和後方同時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

  「住手——」

  「住手——」

  銀甲的是霍華德大公的護衛隊。

  黑甲的是路易‧溫莎的私人騎兵。

  兩支隊伍衝了過來,用一場沙塵風暴逼退了坎貝爾總督的士兵。

  「大公有令,此事由他親自處理!」

  「路易大人說,誰敢動他的人,殺無赦!」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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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殺戮之神

  銀、黑兩支騎兵隊擋住了坎貝爾的士兵。

  兩支隊伍的首領看了看對方,一起皺起眉頭。

  口徑不統一,而且好像有衝突的樣子。

  霍華德大公要親自處理,肯定得把依蘭帶到他那裡去,但聽路易大人那邊的意思,是要無條件護短,不許任何人動林恩小姐。

  坎貝爾總督的那張瘦長馬臉隱隱發青,他抽搐著眼肌說:「我手上證據確鑿!黑巫極度危險,我絕不能容許這個可疑的巫女再接近尊貴的大人們!還有那個巫妖!難道你們看不見他用巫妖之術殺人嗎!」

  霍華德的侍衛長扶胸行禮:「林恩小姐的事情大公會親自處理,總督大人請不要讓我等為難。另外,詹姆士導師是經過法師塔認證的魔法師,也是大公親自邀請的隨行魔法師,總督請慎言。」

  路易那邊的人像一群黑色幽靈,無聲地擋在依蘭面前:「林恩小姐,大人現在就要見您。」

  整個王國,恐怕也只有這位神秘古怪的『吸血鬼伯爵』會讓自己麾下穿上黑色的戰甲。

  這隊非常不講理的私人騎兵逕自就把依蘭帶走了。

  霍華德的人忙著應付坎貝爾,這種時候也不能和路易起內訌,只好看著他們離開。

  依蘭回到黑篷大馬車上,看見魔神懶洋洋地倚著椅背,手中捧著她剛才放下的那本《魔藥傳說》。

  見她進來,他把厚重的書本『嘭』一下扔到了車廂邊上,很嫌棄地說:「這種謊話連篇的故事也能看得津津有味。真是沒見過世面。」

  依蘭的心跳還沒徹底平復,剛才的緊張、憤怒和激動仍然殘留在她的血液中,此刻看著他露出熟悉的嘲諷模樣,心裡居然詭異地感覺到一種回家般的溫暖。

  「謝謝你派人來接我。」她說。

  他臉上譏諷的笑容略微一僵。

  她不朝他炸毛,他一時半會居然有點無法適應。

  他彆扭地轉開了眼睛,扯起一點唇角說:「天就要黑了,我可沒興趣和那些傢伙打交道。」

  才不是因為擔心她!

  依蘭快速點點頭,坐到小椅子上,繼續翻看那些資料。

  他:「?」

  他盯了她一會兒,見她真沒有要理他的意思。

  他:「??」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撇著嘴角,把一碗玫瑰粥推到她的面前:「吃。」

  依蘭隨手撥開:「現在沒空。」

  他:「???」

  依蘭在忙正事。

  坎貝爾總督的表現,讓她萌生了一種強烈的直覺——她可能在無意間接近了坎貝爾的秘密。

  線索說不定就隱藏在這些官方文件中間。

  可惜翻了半天一無所獲。回憶和居民們的對話,也沒想出什麼疑點。

  天就要黑了,出去探聽消息的侍衛回來稟報——坎貝爾總督因為不放心大公的安全,決定隨軍同行,到前方的主城伊斯卡布裡再細查依蘭這件事情,查明真相之前坎貝爾會貼身保護好大公,這是領地總督的職責。

  仍然是那副正氣凜然的嘴臉。

  依蘭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他這是防著我向大公透露什麼信息。他這麼著急對付我,更是讓我不得不多心。可是他這樣做,不就正好暴露了自己有鬼嗎?」

  魔神冷笑:「死人什麼也透露不了。他的做法是正確的,如果沒有我的話,他會成功。」

  依蘭覺得他太自大了:「霍華德大公也會保護我啊。」

  「保護?」他嘲諷地挑起了唇角,「霍華德不可能真正在意你的安危。你認為他會防備對你的暗殺?」

  依蘭輕輕吸了一口氣,心中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對於霍華德大公來說,她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而已,她的死活他並不會真正放在心上。

  如果沒有路易‧溫莎,霍華德會多派兩個侍衛到依蘭的身邊,也僅限於此。對於高級刺客來說,這種程度的保護完全不夠看。

  「幸好你跟來了。」她沖著他微笑。

  他像是被她的目光燙了一下,別開頭,抖著肩膀去找那本剛才被他扔掉的書。

  撿回了書,裝模作樣看了兩頁,這才輕哼一聲,懶洋洋地說:「要是我不在,你也沒膽子惹事。仗著有我,你越來越無法無天。」

  依蘭的小心尖莫名其妙就輕輕地顫了一下。

  「唔……這倒也是。」她點點頭,「你不在,我肯定不會那麼冒進。」

  氣氛有那麼一點點詭異。

  不和他吵架,還真是讓人不適應啊。

  依蘭正想再翻一翻那些軍情資料,忽然一陣天旋地轉襲來,她又被關到了那個小小的金屬盒子裡面。

  她把自己的身體攤在鵝絨被裡,總感覺有些奇奇怪怪的情緒在噬咬她柔軟的心臟。

  『不知道這隻盒子藏在什麼地方……』她輕輕甩著尾巴,心想,『他一定不會讓我找到它,要不然我就有機會看到他真身是什麼模樣。那個傢伙,肯定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噢,那個傢伙的毛線球形態……還真是讓人好奇得貓抓心啊!』

  如果也是一個球、兩隻眼睛、一條尾巴的話,這個傢伙還能擺得出臭屁的表情嗎?

  她打了兩個滾。

  『不想了不想了,從進城開始再回憶一遍,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遺漏的線索。』

  剛進入那座城時,她試圖用一塊糖果引誘兩個小孩子,結果卻被無情地關在門外。

  他們居然認為依蘭是強盜,是來搶金子的。

  青壯年被抓去挖礦?可是徵用平民採礦本來就是貴族的合法權利,挖出來的金子也和平民沒有半個銅幣的關係。

  依蘭小毛線很無奈地甩著絨毛,思緒繼續向前……是那個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老頭子有問題,還是那個拎起籃子來趕她走的老太太有問題?或者是那個特別胖的胖老頭?那個胖老頭說了句什麼來著,『別煩我,我又沒有兒子,什麼好事都輪不著!』

  這樣的線索遠遠不夠。

  依蘭想來想去,思緒越來越沉重,虛弱的身體墜入了夢鄉。

  這一夜依蘭醒了很多次。

  夢境零零碎碎,最開始夢見軍隊成功端了黑巫的大本營,挖出一個宮殿那麼大的藏金窟,裡面金光閃閃,全是金幣和寶石……

  依蘭在金山上打了兩個滾,忽然往下墜,墜到了一張黑色的巨嘴裡面,它有點兒像克蘇爾特的嘴,但整個形體都是黏稠的半固態,生生把她嚇得睜開了眼睛。

  再睡,又夢到了坎貝爾,他揚著鮮血淋漓的劍,沖著她大喊:「我要殺了你!」

  還夢到了那些失蹤的人。遺憾的是這個夢境並沒有任何提示作用,那些陌生的眼睛只是毫無情緒地凝視著她,一直凝視著她。

  詭異淩亂的夢境一直持續到交換身體之後。

  依蘭在大躺椅上皺著眉頭輕輕發抖,再一次陷入噩夢中。

  「不——」

  身體在搖晃。

  「小依蘭,醒醒。快醒醒。」

  依蘭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到了路易‧溫莎的臉。是他本人。

  「路易大人,現在幾點了?」她問。

  「十二點了。」

  她居然一覺睡到了十二點。

  依蘭驚奇地張大了嘴巴:「為什麼我一覺睡到現在?難道他昨晚沒睡嗎?」

  路易‧溫莎彎起銀色的眼睛,非常感慨地說:「黑暗神大人昨夜真是太酷了!」

  依蘭眨巴著眼睛,揉著額頭坐了起來:「哦?」

  肌肉有點酸疼,看來昨夜他進行過劇烈的運動。

  路易‧溫莎站了起來,不擅言辭的他抬起雙手,在胸前比劃:「大人告訴我,他要出去殺人。噢,無論大人要殺誰,我當然是無條件地配合!我正在召集人手,大人卻已經消失在夜色中,任誰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讓手下先把所有的魔藥、毒藥、炸藥都取出來,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我的手下剛剛在劍刃上淬好劇毒,大人他就回來了。」

  「他從夜色中顯出了身影,手裡提著一把染血的劍,氣勢就像一座大山,他就這麼走過來,我底下這些好手誰都不敢呼吸……」

  路易‧溫莎比劃了一下,「大人非常冷酷地把劍拋到地上,說,『把它扔到東南野地裡,別留足跡』。」

  依蘭眼睛睜大,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看起來更加激動:「噢,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能替大人處理這件小事,真是我的榮幸。天亮之後,消息傳了過來,小依蘭你猜大人做了什麼?」

  「他做了什麼?」依蘭緊張地問。

  路易‧溫莎神秘地笑了笑:「巴提‧坎貝爾死了。一劍斷喉。」

  依蘭倒吸一口涼氣,捂住了嘴巴。

  她是真的沒想到,魔神大人行事竟然這麼直接狠辣。

  「可是,總督身邊不是有很多護衛嗎?而且他就在霍華德大公附近……」

  魔神用她的身體,是怎麼通過層層防禦取了坎貝爾的性命?

  路易‧溫莎的表情更加愉快:「吾神,無所不能。」

  「總督死在這裡,會不會有很大的麻煩?」依蘭面露擔憂,「會牽連到您嗎?」

  「噢,當然不會。」路易‧溫莎笑著說,「霍華德震怒,嚴令徹查。一查就查到了一個資深刺客,他潛在坎貝爾總督身邊已經好幾年了,昨夜得手之後,他試圖逃走,結果因為體力不支昏倒在了荒野中,在附近也發現了他染血的佩劍,與坎貝爾總督屍體上的傷口完全吻合。」

  「當然這位刺客絕不會承認自己殺害了總督。他聲稱自己是總督心腹,昨夜悄悄離開營地是為了刺殺依蘭小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昏迷在荒野中,同時對總督之死毫不知情。這種話誰信呢?霍華德下令嚴刑逼供,可惜這位刺客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堅決不肯招認是誰指使了他。」

  依蘭歎息:「本來也不是他殺的,當然招不出什麼名字。」

  她能想像到當時的情景。魔神能夠夜視,發現這名偷偷靠近的刺客之後,他潛出營地,襲擊了這名刺客,把他弄暈扔到荒野裡,然後取走他的劍,用它殺死了坎貝爾總督,隨手嫁禍給這位倒黴的刺客。

  可憐的刺客根本就沒有辦法辯解。

  曾經給魔神背過不少黑鍋的依蘭頗有一點感懷。

  路易‧溫莎微笑著,壞氣地說:「反正證據確鑿。除了總督貼身的人之外,誰能穿過重重防禦刺殺一位要員?霍華德已經定案,將結果傳回首都,誰也不會再查這件事情。」

  依蘭笑著搖了搖頭:「巴提‧坎貝爾死了,不知道他隱藏那個秘密會不會暴露出來。」

  「難。」路易嘖了一聲,「這是利益集團的事,那些人什麼德性,我最清楚不過。」

  「嗯……」

  「只能靠外力來掀開他們的頭蓋骨。」路易大人陰險地笑著說。

  依蘭心不在焉地吃午飯。

  她開始擔憂魔神大人。

  他今天沒有使用路易的身體,是不是因為昨夜消耗了太多力量?

  一想到他的神格中還封印著一隻蠢蠢欲動的克蘇爾特,她的五臟六腑就像是被扔到了油鍋裡面一樣,十分煎熬。

  她惴惴不安,時不時就瞄一瞄路易。

  路易都被她看樂了,他從書本裡抬起眼睛:「小依蘭,雖然我能感覺到你在用目光驅逐我,但我一個凡人,實在是有心無力,無法召喚大人降臨啊……」

  「我沒有……」依蘭羞惱地解釋,「我只是發現您翻頁的速度特別快。」

  「噢,一個無法離開房間的人,也只能幹點這種事情打發時間。」

  依蘭可不會真以為他是個讀書養老的普通病人。上次她親耳聽到霍華德說要捉幾個活的黑巫給他研究呢。而且他的古堡裡分明養著藥劑師,能夠分離、製造魔藥試劑的那一種藥劑師。

  她毫不留情地拆穿:「解剖屍體,研製魔藥也在房間裡進行?」

  「哈哈哈哈,」路易大笑,壓低了嗓門,皺著鼻子陰森森地說,「當然不!那得在血淋淋的黑暗地下室。」

  這才有點吸血鬼伯爵的樣子。

  依蘭咯咯咯地笑起來。

  午飯之後,魔神終於控制了路易。

  他若無其事地瞟了她一眼:「路易‧溫莎都告訴你了?嗤,屁大點小事也值得誇耀一上午。他根本不懂殺戮的藝術。」

  依蘭發現他的神情很不滿意。

  她有理由懷疑,他不滿意的是路易大人的口才——沒能把他昨夜的風姿精準描述出來。

  所以他其實是故意給路易留出時間替他吹噓,因為他不可能自己吹噓自己。

  還害她白白擔心了一個上午,以為他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依蘭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瞭解這位神明大人了。

  她清了清嗓子:「你是怎樣穿過重兵封鎖,殺掉了坎貝爾?」

  「這有何難,」他不屑地眯眼笑,聲線平淡慵懶,「在我上次沉睡之前,人們更喜歡稱為我『戰爭之神』、『殺戮之神』。」

  「可想而知,那一定是個混亂的時代。」依蘭皺著鼻子說。

  現在沒人崇拜戰爭,人們都崇拜象徵著和平的光明女神。不過……如果維護和平是為了剝削和掠奪的話,這樣的和平毫無意義。

  「混亂?」他倚在躺椅裡,隨口說了一句,「天上的風,何時也不會循規蹈矩。」

  依蘭忽然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風總是從每一個方向來,大自然的造物也都是多樣的,既然自然界裡都是這樣的存在,那麼『混亂』也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依蘭及時打住了思緒。

  再想下去,就要進入哲學的領域了。坦利絲王國的人們都確信,哲學是最難填飽肚子的學科。

  窮怕了的依蘭對這門學科有著最天然的恐懼。

  「殺死坎貝爾的時候,你沒逼問他到底做了什麼壞事嗎?」依蘭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很不屑地瞥她:「我有那麼閑?為什麼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依蘭歎了口氣,好聲好氣地和他講道理:「抓住壞人,肯定要逼問他的同夥什麼的啊,直接殺了多浪費。」

  他嫌棄地嘖了一聲:「全殺光不就好了。」

  肯定不能承認這樣的刺殺還是有一點冒險的。也就是因為坎貝爾帶的人不多、警惕心也不夠,而且這附近都是半人高的野草便於藏身,這才一擊得手。

  依蘭抬起眼睛瞥了他一下。

  他沖著她招了招手:「過來,教你一點東西,省得每次都要我親自出手。」

  依蘭激動地蹦了過去,擠到他的身邊,坐得端端正正,就像在課堂上那樣。

  他非常嫌棄地用兩根手指點著她的腦殼,把她推開。

  「別擋我。」

  依蘭老老實實退到躺椅旁邊,乖乖地蹲下來,黑眼睛發著光,腦門上寫著四個字——求知若渴。

  他好笑地輕嗤一聲,把一塊大絲綢鋪在躺椅上,用手指沾著藥師剛才端進來的黑色湯藥,開始寫寫畫畫。

  依蘭:「……」

  他這是用一個她無法阻止的方式在逃避吃藥嗎?

  手指沾著藥汁,畫得飛快。大絲綢上很快就有了一個雛形。

  依蘭驚奇地睜圓了眼睛:「咦?這不是元素魔法方程嗎?不過,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他瞥她一下:「這是真正的真名。閉嘴。」

  依蘭趕緊交叉兩個食指,把一個『x』貼在自己的嘴巴上。

  一個散味著辛辣藥味的黑色真名徹底出現在絲綢上。

  它簡略了那些數字和符號,直達本質。

  依蘭發現它的邊緣並不是平滑的,兩頭尖尖,看起來有點像回旋鏢。

  他懶洋洋地眯起了眼睛:「試試吧,學不會也不要緊,我也沒指望短期之內能擺脫你這個麻煩。」

  他沒有告訴她這是哪種元素的真名,他托著腮倚在椅背上,驕傲地撇著唇角,心想,『一會兒她實在學不會,哭哭啼啼向我請教時,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地手把手教她。這個小東西哭起來的樣子實在是令人愉快……』

  依蘭並不知道這個傢伙在故意用難題算計她,想讓她哭,還想『手把手教』。

  她已經完全沉浸在了眼前的元素真名中。

  看著這個圖案,她忽然有一種很奇異很恍惚的熟悉感。

  就好像曾經夢到過這一幕,他和她,還有這個元素真名。一點縹緲的笑聲在腦海裡飄遠,抓握不住。

  她搖搖頭,沉下心神細細地感悟它,憑著本能,讓自己沉浸,再沉浸……

  很久很久,久到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才把她離竅的靈魂喚了回來。

  依蘭迷迷糊糊抬起眼睛來看他,視野中彷彿還殘留著真名的形狀。

  他皺著眉頭,伸手過來抓她的肩膀,想把她搖醒,別擺出這副傻裡傻氣的樣子。

  他的身體和她視野中的真名幻影重疊。

  依蘭一個激靈,眸光驀地一凝。

  真名幻影上閃過一道無色的光,依蘭胸口湧動著召喚的激情,她下意識地啟唇:「風。」

  「刷——」

  一道肉眼看不見的風刃刮了過去,他非常及時地低下頭,卻還是飄落了一縷銀色的長髮……

  「噢!」依蘭捂住了嘴巴。

  他抬起手指碰了碰發涼的頭皮,猙獰冷笑:「你可真出息!」

  「抱歉……」依蘭撿起了那縷指頭粗細的銀髮,「噢!真是太對不住路易大人了!這是多麼美麗的頭髮……」

  她尷尬地抬起頭,望著他右側額角上方的那一道禿線,眼角一通亂跳。

  她無法想像將來魔神大人要怎麼那些囂張猖狂的話。

  「等等!」依蘭忽然睜大了眼睛,「這是元素變異!召喚元素之風,不可能有理髮的威力!」

  雖然他知道她想表達什麼意思,但是這個『理髮的威力』還是成功讓他暴跳如雷。

  「滾出去!」

  他神情兇狠,只是配上這樣的髮型,實在是非常色厲內荏。

  依蘭不敢再觸他黴頭,她老老實實地滾下了車,跟在馬車的旁邊步行。

  本來應該很激動,但是剛幹了那麼一件『頭等大事』,她覺得現在開心有點對不住可憐的路易,所以就把那顆歡欣的小心臟摁了下去。

  還是先研究魔法吧。

  她仔細觀察意念中新生的風元素幻影。

  她所知的元素魔法方程都是規整的圓形,所以這個回旋鏢形狀的真名……它本身就是變異的!

  依蘭驚訝地看了看一直存在於意念裡的水元素幻影。

  她發現它已經徹底凝實了,每一處細節都非常精緻。這樣看可以清晰地看出,它並不是數字和符號組成的方程,而是一種玄奧的圖形,方程只是用人類可以理解的方式來還原那些奇異的內涵。

  『真名。所以是因為它徹底成型,詹姆士導師才通過它領悟到了精準操縱?』

  雖然詹姆士導師確實非常勤奮,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在剛剛頓悟元素召喚之後立刻就覺醒晉階能力。這樣看來,她和詹姆士導師是互惠互利的。

  「哇哦!」

  她看看水元素,又看看變異風元素。

  總覺得有什麼若隱若現的靈光就要被逮到了……這個變異的風元素,直達風刃的真意……

  依蘭沉溺於魔法汪洋,她目光呆滯,行屍走肉一樣行走在馬車後面。

  車內,魔神大人把大背頭改成了中分,成功湮滅了禿跡。

  完全看不出來那個地方少過一綹頭髮。

  他滿意了,準備把依蘭叫回來。

  他用特製的曲筒鏡照向車外。

  找了一圈,發現那個小東西失魂落魄地跟著車踉蹌行走,小小的肩膀耷拉著,腦袋低垂著,模樣看起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本來要讓近侍叫她上來,但看著她這個模樣,他不禁摸著下巴思考起來——

  這個可憐的東西愛他愛得要命,他讓她滾,她會不會想多了,以為他不允許她繼續愛他?

  她這是以為失戀了吧?要不然怎麼會擺出這麼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嘖,真是敏感又脆弱的東西。好吧,看在她對自己一片狂熱癡戀的份上,自己就略微垂憐一二,拯救一下可憐的少女之心吧。

  反正只是舉手之勞。

  魔神大人勇敢地取過一件厚重的斗篷,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決定親自下車,把這位愛慕者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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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5: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同道中人

  依蘭垂著頭,跟在馬車後面行走。

  靈光在腦海裡一閃一閃,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但每次她薅過去時,它都像是水中的月亮倒影一樣,散成一片模糊的波光。

  『風……』

  她見過風元素的真名。那些密密麻麻的方程式在她的腦海中逐漸拼湊成一個正圓的形狀。

  『變異……』

  她對比風元素真名和腦海中的變異風元素。

  漸漸地,一個動態的過程開始生成。風元素拉伸、扭曲、凝出兩邊利刃……

  她屏住了呼吸,在腦海中不斷重複這個過程。

  越來越純熟、越來越純熟。

  直到……

  意念中那個剛剛生成的變異風元素幻影,跟隨著她的意志緩緩收起鋒刃,扭曲變形,回復成基礎風元素的真名。

  依蘭的心臟在胸腔中瘋狂打鼓。

  她再接再厲,把魔爪伸向了那個凝實的水元素真名。

  『冰。』

  與柔和的水相比,冰要更加冷冽、鋒銳。

  將象徵著柔、暖的那一部分抽離,冰層在上,熱量蘊於其內……

  意念中的水元素真名開始變形,很快,圓圓的弧線消失,呈現出雪花一樣冷銳的邊紋。

  成功了!

  依蘭激動不已,剛回過神,發現一個陰影籠罩在了自己身上。

  她猛地抬頭,看見一整團黑乎乎的東西直直杵在面前,像一隻黑色的大幽靈。

  驚恐萬分的小依蘭根本來不及轉動腦筋,直覺支配著她,轉動意念中的兩個真名,風和碎冰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呀!風刃剛剛被我轉化成了普通的風!』懊惱一閃而過。

  而面前這個從頭到腳包裹在黑布裡的傢伙,完全被殺了個猝不及防。

  他正矜持驕傲地等待依蘭驚喜的歡呼,沒想到迎面撲來的是一陣夾著碎冰塊的風。

  風掀開了他遮臉的斗篷,幸好冰塊砸了上來,替他擋掉了日光。

  他:「……」

  在掀開斗篷的霎那,依蘭也看清了他的模樣。

  她長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的愧疚一下子翻了倍。

  天哪!她剛剛弄禿了路易大人的頭髮,又要害他受日光之苦。

  蒼天在上,這一刻的小依蘭,心中真的只惦記著可憐的路易。她撲了上去摟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臉摁在她的肩膀上,然後撩起斗篷遮住他。

  少女的馨香撲了他一臉。

  被碎冰砸得發懵的腦子裡,後知後覺地續上了他本來的念頭。

  『她興奮難抑,撲上來擁抱我。冰?冰是什麼,那一定是她激動的淚水。』他緩緩轉動著眼珠,任她把他摟回了馬車上。

  驚魂未定的魔神大人和滿懷歉疚的依蘭整整齊齊地坐在躺椅上。

  一時之間,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打破僵局。

  依蘭小心地偷眼瞄他,看見他左邊眼眶下面被砸出一塊淤青,鼻樑也微微發腫,嘴唇還破了一點。

  她不禁口舌發乾,一聲也不敢吭。噢,可憐的路易大人!

  他直視前方。感覺到她在不停地偷看他,他驕傲地想,原來戀愛就是這樣的感覺嗎?倒也不會令人反感。就滿足一下她可憐的少女之心,反正只是讓她欣賞欣賞自己的美色,自己也不會損失任何東西。

  暫時倒也不覺得厭煩,反而有一點愉悅……哦不,這只是憐憫!

  魔神大人壓根沒想起來這是人家路易的身體。

  沉默持久了很久,直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

  「前方村莊遭遇黑瘟疫!」

  依蘭瞬間活了過來。

  她緊張地蹦起來,回眸看他,見他懶洋洋地擺出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輕輕揮揮手掌:「去看吧,好奇心過度旺盛的人類。」

  依蘭點點頭:「我一定會非常小心的。」

  這個小村莊位於兩座大城之間,居住著一百二十人左右。

  它的南邊是軍隊剛剛經過的石頭城,北邊是軍隊即將前往的主城伊斯卡布里。

  黑巫怎麼會突然襲擊了夾在兩座城池中間的這個小村莊?

  這怎麼看都像是一種挑釁——向揮軍前來平叛的霍華德挑釁。

  溫莎家的私人騎兵護送著依蘭,來到前方安全的地點。

  霍華德大公就站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一身冰霜色的戰甲在陽光下反射出凜冽寒光。

  他看到依蘭,偏偏頭示意她過去。

  依蘭走到他前方停下了腳步:「大公,在我的嫌疑徹底洗清之前,最好還是和您保持距離。」

  「過來。」平淡的語氣,卻蘊藏著不可抵擋的威勢。

  依蘭只好蹭了過去。

  他平抬手臂,指向前方的村莊。

  「村裡只有老人和小孩,全死了,無一倖免。都死在村裡,生前位置無異常,周圍沒有發現任何痕跡。」

  依蘭微微張開了嘴巴,細細琢磨這些信息。

  也就是說,所有的人幾乎是同一時間染上了黑瘟疫,而且對此一無所知,在染上瘟疫到瘟疫發作的那半個小時裡,他們仍在繼續在做自己的事情。

  這麼看來,不是黑巫大軍動手將人驅趕到一起的。

  而且周圍也沒有痕跡。大軍過境無論再怎麼神出鬼沒,也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難道寥寥幾個黑巫就有這麼大的威力嗎?」依蘭長長吸了一口氣,頗有一點驚心。

  一直以來,想像中的黑巫大軍都是整整齊齊地騎著黑馬,像風一樣席捲聚居地,把人們驅趕到一起,然後撒下瘟疫。

  沒想到他們居然可以只派出很少的人,悄無聲息就滅掉一個村子。

  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難怪遇上黑巫的軍隊時,地方軍根本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只要隨便幾個黑巫衝過來,軍隊就是團滅的結局。

  「只能遠程作戰。」霍華德語氣依舊平靜,「坎貝爾肯定會給隊伍裝配勁弩,為什麼傷亡還是那麼慘重。」

  「也許黑巫的速度非常驚人?」依蘭遲疑地回答,「就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一樣,一眨眼,就帶著殘影來到面前。」

  霍華德把視線側向她。從側面看,他的眸色幾乎是純白。

  他說:「你中了路易的毒。」

  依蘭擠了擠眉頭,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不對,如果黑巫有那麼強大的話,他們早就攻下全境了。」

  地方軍傷亡慘重,但是黑巫也付出了代價,被殲滅了不少。

  「我要進去查探。你敢同行嗎?」霍華德問。

  依蘭笑了笑:「您都敢進去,我有何不敢?」

  嚴厲冷酷的大公居然低聲開了個玩笑:「我有繼承人。」

  依蘭:「……」

  沒有繼承人的依蘭還是跟隨霍華德進入了村莊。

  因黑瘟疫而死的屍體有個特點,被火一燒就會徹底消失,只在地面留下一個黑印子,連骨頭渣都不剩。可見黑瘟疫有多麼兇猛,銷骸蝕骨也不過如此了。

  士兵們站在幾十尺之外,把一枝枝燃火箭射向那些黑屍。

  『轟』一聲點燃,熊熊烈火升起,片刻之後只剩一點餘燼、一個焦印。

  看著一個個焦印,依蘭心中又驚駭又難過。

  沒進來之前偵查兵已經用望遠鏡探查過,知道村民生前還在正常生活,但聽到情報和親眼目睹是兩回事情。

  比如左邊一間矮土屋門前,用泥土砌了一隻小灶台,灶臺上放著一隻老舊的鐵鍋,鍋裡煮著一鍋麥殼湯。火還沒有徹底熄滅,水幾乎被蒸乾,麥殼底下露出一隻拔了毛的麻雀。(吃野味是錯誤的行為!這是饑荒狀態下的古代西方)

  這是一鍋有『驚喜』的湯。

  灶台下面躺著一把只剩下禿杆杆的蒲扇,熏得焦黑,是用來生火的。

  依蘭視線一轉,看到了遇難者留下的痕跡。

  從地上的焦印中,可以看出這是一名駝背的老者帶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孩子知道中午能嘗到肉湯,一定激動壞了,他倒下的地方離灶台實在是太近,瘟疫發作之前,他被肉香味勾住了鼻子,幾乎爬上灶台。

  地上的黑血痕跡潑向遠離鐵鍋的方向。

  很顯然,剛開始嘔血的時候,一老一小都下意識把頭轉向了外面,他們擔心弄壞了這鍋湯。

  依蘭憤怒地握緊了拳頭。

  黑巫真是太壞了,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對於常年嚼麥殼、啃又黑又硬的乾麵包的貧民來說,一碗肉湯有多麼重要。

  就算……讓這一老一小先嘗嘗麻雀肉的味道也好啊!

  「憤怒是最沒用的情緒,它會讓你錯過線索和良機。」霍華德的聲音冷淡地在耳旁響起。

  依蘭緊了緊拳頭:「是,長官。」

  她移開視線,繼續勘察四周。

  騎士們舉著弓,弦上搭著點燃了箭頭的火箭,遠遠地將新發現的黑屍點燃。

  隊伍繼續向前推進,坑窪不平的泥土地上分佈著村民們的足跡,從腳印裡,找不到任何隊伍經過的痕跡,甚至沒有三人同行的痕跡。

  將瘟疫散播進來的黑巫只有一兩個人!

  從村民屍身的位置來判斷,所有人身上的黑瘟疫是同時發作的,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試圖逃跑。

  這就意味著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染上的瘟疫。無論屋內屋外、村頭村尾。

  黑巫難道會飛嗎?

  「會不會有超自然的力量?」依蘭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排除這種可能。」霍華德皺起了純白的眉毛,「也許,魔鬼再度降世也說不定。」

  依蘭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她想:『霍華德猜對了一半!魔神確實回來了,不過這事可不是他幹的!』

  小小的村莊很快就排查完畢。村子外面是一條土路,通往北方。

  土路的右手邊孤零零地立著一間土屋,距離村莊大約有六十尺。土屋的主人也沒逃過一劫,他趴在距離家門十尺的地方。屍體頭朝著自己的家,腳對著村莊的方向。他是在即將到家的時候發病死去的,一頂很別致的草帽蓋住他的腦袋。

  一名騎士嫺熟地拉弓,對準了地上的黑屍。

  正要放箭,忽然看到土屋裡面跑出來一位少女。她看起來年紀比依蘭還小一些,圓圓的蘋果臉,臉上有雀斑。

  「祖父!」

  少女飛撲向地上的屍首,毫無防備地掀起了草帽。

  「啊!祖父!嗚嗚嗚……」

  騎士們齊刷刷地抽了一口涼氣。

  靠近因瘟疫而死的屍體,是會被感染的。

  誰也沒想到村裡居然還會有活口,少女出現得太突然,等到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距離屍體太近了。

  「沒救了。放箭。」霍華德冷酷地下令。

  「等等!」依蘭著急地看著他,「說不定她沒有被感染。」

  霍華德不為所動。

  依蘭急道:「她也許是知情人!」

  霍華德面露沉吟,抬手制止了準備放箭的士兵。

  依蘭上前一步,沖著少女大喊:「快!快點離開那兒!」

  悲傷失措的少女茫然地抬起頭,看到利刃凜凜,箭弦緊繃,嚇得癱在地上一動也動不了。

  一支燃火的箭矢像流星劃過,落在了黑屍上面,將它點燃。

  熊熊烈火逼迫著少女,她不得不手腳並用地爬出了十幾尺。

  「祖……祖父……你們殺了我的祖父……還要殺我……為什麼!」少女驚恐又絕望地大喊。

  依蘭望向冷漠的霍華德,勸道:「說不定她會知道什麼線索,我想和她談一談,如果半個小時之後她沒有發病,那就證明她沒有感染到瘟疫。」

  雖然可能性並不算大,但此刻的少女仍然是一條鮮活的生命,看起來無比健康。

  這樣把她射殺,實在是太殘忍了。

  萬一呢?

  持弓的騎士們也有些不忍,他們把箭尖微微地放低了一些。

  霍華德一言不發。

  依蘭就當他答應了。

  她小心地走到軍隊前面,默默估算了一下距離。根據情報來看,距離感染黑瘟疫的活人或者死人十尺,就有被感染的風險。

  依蘭停在了三十尺外。

  「你的祖父不是我們殺死的,」依蘭開門見山,「你應該能看得出來,他死於黑瘟疫。很不幸,我必須告訴你這個消息,你們村莊裡,已經只剩你一個人了。」

  少女瞳仁顫抖,緊緊地盯住依蘭,眼淚嘩嘩地流。

  她把嘴唇抿得發白,能看出來牙齒正在打架,喉嚨裡溢出『嗚嗚』的哭泣聲。

  依蘭殘忍地說:「剛才你已經聽到了,因為你靠近了祖父,很有可能已經感染了黑瘟疫,所以這位長官下令要將你射殺。」

  少女的瞳孔緊緊收縮。

  依蘭緩和了聲音:「我為你爭取了這個機會,如果你能冷靜下來仔細回憶一下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向我們提供線索的話,弓箭手們就暫時不會放箭。你想不想抓住這個機會,讓長官們知道你並沒有染病,你現在很冷靜、很健康?」

  少女的眸光劇烈地閃爍。

  她很快就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沖著依蘭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每個人都有本能的求生欲。

  依蘭輕輕舒了一口氣。她知道,霍華德絕對不會有耐心聽一個少女哭哭啼啼,長達半個小時。

  「很好,現在你不要著急,慢慢回憶今天發生的事情。早晨,你幾點起床的?」依蘭循循引導。

  圓臉少女的臉色和緩了一點,她乾巴巴地說:「七點……哦不,應該是六點多,天剛亮。」

  依蘭鼓勵地看著她。

  「父母不在,家裡只有我和祖父。」想起死去的親人,少女的眼眶泛起了紅色,但她很快就壓住了情緒,回憶著說,「我們去地裡耕作,不到中午,我先回來準備午餐,噢,午餐做的是粗麥麵包糊,祖父看到火還沒開,抓了塊乾麵包就出去了,他說不用等他回來吃飯。」

  依蘭心頭一動:「為什麼?」

  黑瘟疫發作的時間,差不多正是午餐之後。

  「他說有人請他帶路,要去索蘭嬸嬸的家。」少女說,「火爐點著火,我沒走開,叮囑他當心一點外人,他很不耐煩,說,『能有什麼事!』」

  依蘭回眸,和霍華德對視了一眼。

  「你祖父沒提到向他問路的是什麼樣的人嗎?」

  「沒有。」少女搖搖頭,接著說,「祖父可能覺得語氣太重,出門之前有點不好意思,特意戴上了我親手編的草帽。您不知道我祖父的脾氣,像他那種愛面子的大男子主義者,做這樣的事就算是跟我和好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還會向別人炫耀我為他編的草帽。」

  兩位少女一起轉過視線,望向地上那頂別致的草帽。

  它躺在一個人形焦印的旁邊,風吹著帽檐,輕輕晃動,感覺非常淒涼。

  少女吸了吸鼻子:「我煮好了麵包糊,自己吃完,睡了一會兒中午覺,然後出門就看到祖父躺在那裡……」

  她捂住嘴巴抽泣了幾聲。

  「別太難過。」依蘭等她稍微回復,然後問道,「你剛才說的那位索蘭嬸嬸,她家在什麼位置?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嬸嬸。她家就在村子正中,屋頂上鋪著一張白松皮的就是索蘭嬸嬸家。讓我祖父帶路的人就是黑巫嗎?難道黑巫和索蘭嬸嬸有關?」少女睜圓了眼睛。

  「暫時不知道——這位索蘭嬸嬸有什麼特別的人際關係嗎?」依蘭反問。

  「沒有啊。」少女的眼神透出茫然。

  「她的親人呢?她有沒有兒子、女兒?」依蘭若無其事地問。

  「有個兒子,名叫奈利亞,他並不在村裡。」少女毫不設防地回答。

  提到奈利亞,少女圓圓的蘋果臉上飛起酡紅,有點不太自然地說:「說起特別……奈利亞他特別英俊,遠近聞名,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大家都叫他『特別英俊的奈利亞』。」

  「他人呢?」依蘭快速追問。

  「去挖……」少女猛地住了嘴,非常不自然地改口,「不知道去哪裡了。」

  依蘭腦海裡閃過一個小女孩的聲音『他們是強盜,來搶我們金子!』

  坎貝爾一定要取自己的命……

  依蘭靈光一閃,淩厲地開口:「去挖金子對嗎!」

  少女面露驚恐:「不、不是……」

  依蘭福至心靈:「所以你的父母也去挖金子了!」

  少女的眼神裡流露出警惕。

  「不是!沒有!沒有什麼金子!」她搖晃著雙手喊道。

  依蘭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謊。

  所以『失蹤』的青壯年們,真是去挖金子了?

  「沒有就沒有吧,」依蘭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們是來找黑巫的,不是來淘金。說別的吧,村裡還有什麼特別的人嗎?」

  「也、也沒什麼特別的……」

  半個小時就快到了,少女明顯有些慌亂,她時不時抬起頭來看看太陽判斷時間。

  汗水滲透了她棕色的頭髮,黏在頭皮上,她臉色隱隱有一點發白,下意識地不斷去瞟士兵們手中的箭和劍,那些金色和銀色的鎧甲反射出的陽光特別冰冷。

  一切都令人恐懼,除了不遠處的黑髮女孩看起來柔弱無害一些,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她,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少女語無倫次地說著話,不斷向依蘭靠近:「噢,村子裡一定還有什麼事情,我會想起來告訴你。」

  三十尺、二十尺……

  「停下。」依蘭拉下臉,冷冰冰地說,「你再往前走,我不保證你的安全。」

  少女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我只是害怕而已。你不是相信我沒有染病嗎?那為什麼不讓我接近?」

  「我沒有相信。」依蘭盯著她,「你沒有必要拉著我,如果你沒有感染,他們會放過你。」

  少女見依蘭神色認真,抿抿唇,停在了原地,不忿地說:「你很虛偽!如果你真的好心,這個時候就該陪著我不是嗎。再說,不是十尺才會傳染嗎?我現在離你還有二十尺,你也太膽小了!」

  依蘭能夠理解少女的驚慌和恐懼,但她也明白,溺水者往往會憑著本能,把另一個人也拉進水底。

  「再向前一步,我會請長官放箭。」依蘭冷酷地說,「請待在原地不要動。」

  少女有一點崩潰地喊:「我根本沒染上瘟疫!我一點事都沒有!」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的鼻孔裡流出了一條黑黑的血。

  她抬起手把它擦掉,但血卻流得更多了。

  她的眼神一片驚慌,她下意識地邁開了腳步,想要衝向依蘭。

  她把依蘭當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依蘭轉過身,閉上了眼睛。

  『咻——』風聲擦肩而過,烈風拂起了一縷碎髮。

  一枝弩箭釘進了瘟疫少女的額心。

  少女仰面倒下,嘴裡湧出大量的黑血。黑瘟疫發作了。她未能倖免。

  霍華德大公把弩弓遞給身邊的侍衛。

  是他親自動的手。

  依蘭走回他的身邊。

  「她的祖父帶進村莊的那個應該就是黑巫。時間很吻合。而且村裡的黑屍中,沒有哪一具是旅者的打扮。」

  霍華德點點頭:「繼續。」

  「黑巫接觸過她的祖父之後,她的祖父曾回家取過乾麵包和草帽,當時她並沒有被感染。也就是說,黑巫是進入了村莊之後才釋放了瘟疫,地點很可能就是索蘭嬸嬸家。」

  「另外有個細節,她叮囑祖父當心這個外人的時候,祖父的第一反應是不耐煩。這就意味著黑巫看起來非常無害,甚至還比較討人喜歡。」

  依蘭把自己得到的信息一一整理出來。

  霍華德終於動了動他的薄唇:「這些都是老林恩教你的?」

  依蘭眨眨眼睛:「爸爸媽媽送給我聰明的腦袋,也教過我認真和細心。」

  「還有並存的柔情和冷酷。真是很好的家庭教育。」霍華德轉身,「去索蘭家。」

  村子正中,屋頂鋪著一張白松皮……這也是依蘭打聽到的細節。

  霍華德忍不住想道:『也許可以考慮培養一個女副官?女孩的確是心細,這是很好的優勢。』

  兩個人並肩向村莊裡走去。

  依蘭幽幽地說:「不知道索蘭嬸嬸的兒子——特別英俊的奈利亞長什麼模樣,遠近聞名呢,真是讓人好奇。」

  霍華德轉過頭,怪異地看著她。

  「怎麼了?」依蘭奇怪地問。

  「你提供了一條珍貴的線索——黑巫很可能與你一樣好色。」霍華德面無表情地說。

  依蘭:「……您的意思是說,黑巫特意打聽了索蘭嬸嬸家的地址,然後害死了整村的人,就是為了騙奈利亞回來?」

  霍華德驚訝地側眸瞥著她。

  噢,老天,他真的沒有想那麼多,只是看到她提起『特別英俊的奈利亞』時,兩隻黑眼睛一閃一閃地發光,他有點兒為自己的兒子維納爾鳴不平罷了。沒想到的是,她居然順著他隨口說出一句話,分析出了一個殘忍黑巫的心態?!

  霍華德感慨:「你果然是同道中人。」

  依蘭皺起鼻子:「您這是污蔑!是誹謗!」

  真奇怪,霍華德大公明明也在狗嘴不吐象牙,可是和他鬥嘴,依蘭一點兒都沒有炸毛的感覺。

  她的小脾氣,似乎只有在那個人的面前才會特別大。

  索蘭家,到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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