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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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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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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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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03:3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遊方鬼醫 第三十章 黃雀在側

  「……你問柳四?柳四可憐,他媳婦朝顏也可憐,一家都死光了。」

  柳西村東南角的野茶樹後有一間小屋子,屋子裡住的是柳西村唯一的穩婆柳江氏。陸棲鸞去拜訪她時,這位耳順之年的老婆婆雙眼已看不清了,耳朵也有些模糊,與她耐心說了很久,才想起柳四家的事。

  「他家那小兒也是,難得夫妻有緣結為連理,還生了那麼漂亮的兒子,卻還沒看上幾眼就夭折了,若是長大了,多半和他娘一樣好看。對,鬼夷國的姑娘男人都生得好,那些人見了像被吸了魂一樣……」

  陸棲鸞聽柳江氏說了許久有的沒的,無奈道:「婆婆,我想知道的是柳四那位夫人朝顏的事,您知道什麼就快告訴我吧,不然我就回不了家啦……」

  柳江氏耳背:「啊?你說你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找媒婆,這兒是穩婆,得等你嫁得出去再來找。」

  陸棲鸞:「不不不婆婆,我就是因為找了媒婆找錯了才在這的,其實我……」

  問了半晌沒問出個所以然,直到門外有人叩了叩門,陸棲鸞這才垂頭喪氣地出來。

  蘇閬然見她神色頹喪,道:「沒問到?」

  「我懷疑這村子裡的人都在裝傻,一個個粉飾太平,就是沒人解釋柳四家捆人的鎖鏈是哪兒來的。」

  這也是陸棲鸞困擾的地方,她懷疑柳四的妻子朝顏是被從鬼夷國拐來的,但村民都清一色的口徑說柳四家夫婦和睦,更莫提去求證她與王師命的關係了。

  蘇閬然又道:「柳江氏與你說了朝顏的相貌嗎,與王師命生得可像?」

  陸棲鸞回憶了一下:「這倒是說了,你找張紙我畫出來比一比,看看這倆人是不是一家人。」

  蘇閬然意外道:「你還會畫畫?」

  陸棲鸞謙虛道:「偶爾為之,蒙高都尉稱讚過……」

  蘇閬然領教過傳遍四衛的《贈趙府主思春》後,沒想到陸棲鸞還擅長作畫,心中不免惴惴。待與她文房四寶奉上,教她提筆一氣呵成後,果然沒令他失望。

  「如何?」

  只見畫中之人柳眉似砍刀,明眸善殺人,鼻若懸樑鬼,唇如涸轍鮒,怎麼看都搭不上朝顏之花的美名,硬要說的話,就是個夜叉。

  蘇閬然:「陸校書。」

  陸棲鸞:「咋?」

  蘇閬然:「你是認真的嗎?」

  陸棲鸞:「我要是認真點,怕是會更好些,只是眼下心不靜,無心作畫,你還沒回答我呢,有沒有覺得眉宇間那一絲憂鬱中透著的妖裡妖氣和王大夫十分神似?」

  哦……嗯,妖裡妖氣的的確是看出來了。

  「要查人底細耗時日久,一一問過來怕是白費功夫,待州府來人,我便交給他們。」蘇閬然一邊將此事搪塞過去,一邊吧陸巨匠的神作折好放起來,便又道,「公主已失蹤一日,再拖下去夜長夢多,今晚之前,便將王師命先抓起來。」

  ……先抓起來?

  陸棲鸞聽了他的話,十指交握抵在下巴上,神色憂鬱:「……蘇校尉。」

  蘇閬然漠然道:「寧錯殺,不放過。」

  陸棲鸞掙扎道:「那萬一把人抓錯了呢?萬一人家就算個懸壺濟世的老實人呢?」

  蘇閬然:「你當時也是這麼想陳望的。」

  ——說好的不提陳望呢。

  陸棲鸞忍痛衡量了一下丟了公主的死罪和好看的夫君的重要性,捂臉屈服道:「你綁他的時候輕點,我不想看。」

  然而天不遂人願,午後時,天幕上便滿布了陰雲,不多時,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村中的溪水漸漸泛起了泥濁之色。

  「有些麻煩了……」

  這樣的深山最怕下暴雨,一下暴雨,山路便會泥濘難行,更有山水崩出的危險,莫說都府的公差上山來,便是下山,也是困難重重。

  公差不來,他們這些半微服的人手不夠控制整個村子,也不好打草驚蛇,只得放棄把王師命先抓起來的計劃。

  陸棲鸞一拍桌,道:「再不行,我今夜就不喝藥,看看究竟是不是王師命把我勾走的。」

  蘇閬然:「……」

  蘇閬然想了想,覺得這不行,眼下陸棲鸞這個思想已經很危險了,再讓她以身試法,可能用不著什麼勾魂妖術,她就被疑犯勾走了。

  「你不用做,疫症藥方是葉大夫核實過的,應該無錯。今夜我會去跟著王師命,看他到底使的是什麼妖法。」

  ……

  漸入夜時,窗外的雨更大了,公差果然沒來,倒是村長來敲了陸棲鸞的門。

  「陸姑娘,打擾一下。」

  陸棲鸞一開門,只見門口兩邊站滿了穿著雨披提著燈籠的青壯村民,個個面上綁著浸了藥汁的白麻布,神色凝肅地看著他們。

  「怎麼了?」陸棲鸞問道。

  村長猶豫了片刻,道:「王大夫剛剛發現,江老太病倒在家裡了,說是染了疫病,讓今天見過她的人先去祠堂。」

  「……」

  她倒是忘了,在這個有著瘟疫的村子裡,說話最有分量的並不是他們這些官。

  ……

  柳西村的祠堂與尋常村子的不同,因經商者多,旁系繁雜,連同祠堂也是擴建了再擴建。平日裡婚喪之事大多也都在這兒辦,便是連逝者停靈的地方也有。

  「這是今天的藥,請姑娘用吧。」

  屋子裡一扇裡門靠牆的一面放著一排近日病死之人的靈位,中間橫陳著兩三具還未下葬的棺材,房子下面通著寒冷的井水,在濕潤炎熱的南方,屍體往往會被存放在這樣的地方防止腐敗。

  而一門之隔,便是隔離疫病者的地方。

  「藥待會兒我會喝的,王大夫還沒回來嗎?」

  祠堂的人說:「江婆婆年紀大了,這一劫怕是躲不過。王大夫心善,病情穩不下來他是不會回來的。」

  陸棲鸞又問道:「那對門的那位葉大夫今天怎麼樣了?」

  「葉大夫是風寒,不過喝了兩日藥,想來已經好多了,今日吃了不少。」

  「那他今日說了什麼了?」

  「也沒說什麼,只告訴我們這兩日他患了風寒耽擱了疫病,讓我們把屍體再放兩天,待他出來再看。陸姑娘今夜先休息吧,臥鋪在裡面,先前雖說有病人住過,但鋪蓋面兒都是拿藥水煮過的,不髒。」

  葉扶搖來這兒的主要任務是看死人,從死人身上找癥結,給王師命救活人作參考。因他風寒這兩日未出門,是以也將疫情耽擱了。

  陸棲鸞點點頭,道:「那我今夜留在這兒也行,只是怕衝撞了後面的靈位,是不是得先燒根香告告罪?」

  「不必了,都是些該死的……」那祠堂的老人說到這,打住了話頭,轉而道,「您是京裡來的貴人,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小鬼不值得您一拜,還是明日吧。王大夫交代過了,要給您添個炭盆,小人這就去給您端,您喝完了,把藥碗放門口便是。」

  「好。」

  陸棲鸞探頭望去,見那人離開,立即端起藥碗四處張望。

  這一碗藥分量不小,藥味又重,潑地上很快就會被發現,而這裡裝飾簡單,窗子都是拿木板釘死的,倒哪兒都不太合適。

  陸棲鸞轉了一圈,走到牆邊往靈堂裡瞄了一眼,見到裡面有一個裝燈油的壺,壯著膽子走進去,把藥倒進空油壺裡,剛把油壺放回原位,便看到手邊一個靈牌上寫著熟悉的名字。

  ——柳四。

  竟然在這兒。

  陸棲鸞端起油燈,將後面的排位一一望過去,發現正是柳四那幫商隊的成員。

  「柳四……柳嶺、柳方、柳……」

  數了數,一共有三十三個,而柳四的商隊據村裡人說,包括他本人在內應該有二十五個才是。

  沉思間,陸棲鸞手裡的油燈忽然抖動了一下,待她緊張地回頭看時,看見靈堂門前出現半個人影,隨著她看過來的目光,輕輕把另外半邊門推開。

  「我聽他們說你在服藥。」王師命的目光輕輕落在香案上的空藥碗上,道,「靈堂裡冷,出來吧,若是藥涼了,藥性便淡了。」

  脊背僵硬得宛如脊骨被凍結了一般,陸棲鸞試圖將戒備的姿態放鬆些,道:「他們不是說……你要去給江婆婆治通宵嗎?」

  「不必了,鄰居發現得早,疫病還不夠重。但江婆婆年事已高,成與不成還要看明日。」

  待他走過來時,陸棲鸞才發現他手裡拿著一面靈牌,訝道:「這是……」

  「今日新離世的病人靈位,家中擺一個,祠堂也要擺一個。」

  陸棲鸞看了那靈位的名字,輕輕啊了一聲,神色不定道:「這不是那日燒花的那個……」

  「正是。」

  ……劉柱,第三十四個。

  火摺子將桌面上落了灰塵的白燭一一點起,待點到最後一個時,王師命拿著火摺子的手輕輕帶起陸棲鸞的左手,將餘下的一支蠟燭點燃。

  「我在別處看病時,忽然想到你一個人待在這靈堂時,多半是害怕的。」

  陸棲鸞莫名覺得,搭在自己手上的手指,有一種死者般的冰冷。

  「還好,活人總歸比死人嚇人。」

  王師命的神色更柔和了,抵近陸棲鸞的耳際,輕聲問道:「那你是怕他們……還是怕我?」

  手指徐徐蜷曲緊,陸棲鸞稍稍離他遠了些,道:「這兒還是太冷了,我……去外面。」

  「稍等,還有一件事,見了你便總把要事忘了。」

  明暗不定的燭火映照著王師命半面臉龐,一如既往地以他溫和的聲調朝她說道——

  「我來時見了蘇公子,他怕是也染了疫病,咳得厲害,我便送他休息去了,陸姑娘不‧必‧擔‧心。」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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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03:5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遊方鬼醫 第三十一章 事出有鬼

  蘇閬然朦朧間只覺得胸口處十分沉悶,想起來卻又發覺四肢動彈不得,昏昏沉沉地像是又要睡過去。

  ……好睏。

  強烈的睡意衝擊著意識,本是要放棄掙扎的,可很快臉上便掃來一樣毛茸茸的物事,讓蘇閬然不得不睜開眼。

  疼忍得了,癢卻忍不了,抬起酸軟的手胡亂一抓,手背上卻被撓了一記,教他瞬間清醒過來。

  胸口處正臥著一隻黑貓,見他醒過來,黑貓軟軟地叫了一聲,邁著小步子,從胸口走上去,踩著他的臉,跳上了旁邊的架子。

  ……是葉大夫的貓啊。

  周身依然彷如重病過後般無力,但蘇閬然到底是軍人,意志過人,撐著身子靠牆坐了起來。

  這兒似乎是個廢棄的藥房,周圍都是些瓶瓶罐罐的東西,彌漫著一股陳腐的藥味。

  ——他怎麼到這裡的?

  蘇閬然發了片刻呆,混沌的腦海裡終於回憶起了之前的事。

  他跟在王師命身後,見他走遍了村裡染病的宅子,似乎並無什麼異常,直到見他走到那日焚燒朝顏葵的柳柱家,進去看了片刻,出來告訴鄰里的村民,柳柱已經病逝了。

  柳柱昔日濫賭成性,氣死了其母,妻子也跑了,膝下又無孩子,孤家寡人一個,鄰里的青壯商聽王師命的話,抬來一具薄棺,又不敢去碰屍體,便關上門由王師命將人入柩,封好棺木,才將棺木抬出來。

  就是在那時,蘇閬然本想繼續跟著王師命,卻耳尖地聽見那具被抬走的棺木裡,似乎有掙扎的響動……

  想到這兒,蘇閬然按著頭側,神色有些痛苦。

  後面的事他記不得了,好像是聽見了什麼某種古怪的樂器,整個人便失去了意識,他甚至來不及確認那是不是王師命。

  ……壞了,他要是被抓,王師命說不定這會兒就要去找陸棲鸞了。

  這麼一想,蘇閬然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兒磨蹭了,撐著桌子勉強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佩刀早已被拿走了。

  外面的人似乎聽見了屋內的聲音,窗戶開了條縫,一個面上蒙著麻布的村民探頭進來,見他起身,嚇了一條,喊道——

  「蘇公子,你染了疫病,不能出去亂跑。王大夫囑咐我們看好你,你、你還是先休息吧。」

  誰還沒生過病?生病跟中毒哪兒能一樣?

  蘇閬然辯解道:「我沒有——」

  村民哪裡聽他他話,道:「你就先別說話省省力氣吧,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還是看著你是京城人的份上才沒把你綁起來,兩個月前那些染病發瘋的都是被放到枯井裡去呢。」

  言罷,窗戶便又關上了。

  ……完了,陸棲鸞如若憋不住跟疑犯同流合污了,他要如何與陸夫人交代?

  神情凝重地沉思間,肩上一沉,只見釀釀從架子上跳下來,順著手臂臥進了他懷裡。

  對了,這貓是怎麼進來的?

  蘇閬然環視左右,只見旁邊倒在地上的藥櫃後有一條合掌寬的細縫,想來這貓是從那處鑽出來的。

  揉了揉釀釀蓬鬆的毛,蘇閬然心想這貓看著圓滾滾的,原來是虛胖。

  待將它抱起來一看,蘇閬然忽然覺得有些怪,將它的小腦袋抬起來細看,發現頸圈上並不是鈴鐺,而是繫著一枚紅色的蠟丸,散發著一種草木的清香。

  蘇閬然見狀將那蠟丸從釀釀脖子上取下來,打開後,蠟丸裡正有一顆藥丹並一張字條。

  ……莫非是葉大夫早就看出王師命別有所圖,特地讓貓兒來送藥?

  蘇閬然將字條展平,正想領教葉扶搖之神機妙算,豈料葉扶搖那一手字端的是金蛇狂舞,玄妙非常,莫說友軍了,連敵軍截獲了都不一定知道個中奧妙。

  事出緊急,蘇閬然覺得既然葉扶搖愛貓心切,總歸不會往貓身上放毒藥,便將藥服了下去。

  所幸那藥丹入腹生效,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蘇閬然便感到體力有恢復的跡象,起身先是將釀釀從牆縫裡塞了出去,接著便走到了房門口。

  外面看守的村民們還不知裡面發生何事,在外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

  「……你說,這些人萬一要是真病死了,他們留下的東西值多少錢?」

  「京裡來的能差到哪兒去,你沒見嗎,那馬車殼都是緞子蓋的,連幾個侍女都像天仙兒一般呢,病死了多可惜。」

  「那個領頭的姑娘才是真漂亮,性子也好,跟王大夫站一塊兒還挺搭對的。」

  「想啥呢,再漂亮也是京裡來的,早晚要回去……」

  「說不準,那柳四家的還是鬼夷國的呢,還不是留下來了,只要這倆人私定終身,她爹娘不同意也得同意——」

  嘭地一聲,破爛的木門連同鎖門的鐵索一齊朝守門的村民飛了出來,登時將那村民打昏在地。

  另一個村民嚇得跳了起來,見蘇閬然一臉冰冷地從門裡走出來,慌亂得到處找武器,情急之下去撿蘇閬然留下來的雁翎刀,卻發現那刀極其沉重,莫說揮了,連抬都抬不動。

  村民急了,連忙喊道:「王大夫,病人跑——」

  蘇閬然哪兒容他聲張,腳尖一挑,雁翎刀入手,拿著刀柄再一掃,將那村民抽暈在地,面無表情地說道——

  「死心吧,她娘不會同意的。」

  ……

  入夜,祠堂裡的白燭搖曳亮起。

  新抬來的棺木躺在靈堂中央,棺木上的潮氣伴著發涼的山霧從四肢百骸滲入,讓陸棲鸞控制不住地想發抖。

  但她不能顯露半分,因為比山間的狼更可怕的,是她面前的這具釘好的棺木。

  棺木在響。

  「……我們說話歸說話,不帶鬧鬼的。」

  「你怕鬼?」

  「我大小也算是朝廷命官,一身正氣,怎會怕鬼。」

  「可是你在發抖。」

  陸棲鸞本來是抱著攤牌的心思才來的,但攤牌的前提是她得從力量上對對方形成絕對優勢,比如說身上揣著一個能把九尺巨漢一刀砍成兩半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如果該武器已經被對方制伏,她再不長點眼色地硬要把話題往攤牌上帶,那叫自殺。

  棺木裡的動靜停了,陸棲鸞因為緊張而發酸的脖子終於漸漸找回知覺。

  「我發抖不是怕,是因為冷。」

  「是麼。」王師命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輕聲道:「我以為你會多問問我,把棺裡的人怎麼樣了。」

  陸棲鸞看著他道:「我知道了後,你會把我也釘在棺材裡送去燒嗎?」

  她說這話時,雙眼睜得圓圓的,滿是戒備與忌憚,卻分毫沒有露出她這個年華應有的膽怯。

  ……果然啊,是個聰明到剛好的姑娘。

  「起初是這麼想過的……可惜後來我喜歡你,捨不得。」

  ——現在說這個?靈堂談情你認真的?

  可怕的是,女人的直覺告訴陸棲鸞,這人可能確實是認真的。

  見陸棲鸞的眼神變了,王師命退後兩步,抵住了靈堂的門,道:「抱歉,我離你太近,可是讓你不自在了?」

  ……你關門我他娘的更不自在。

  陸棲鸞心想為今之計只有拖,便道:「這才兩三日的而已,你現在說出來,是不是太輕率了?」

  「不輕率,如果可以,待我走時,即便這裡的人都死了,也會把你帶走。」

  「帶去鬼夷國?」

  王師命片刻後,笑意加深:「我便知你查到了不少,只是苦無證據,或是與我犯了同一個錯,下手軟了些。」

  苦無證據,這正是陸棲鸞所惱之處。

  她猜得出這個村子個中因由的大概,卻只找到一些破碎的依據,拿不到一些決定性的東西。

  「話都說到這裡了,你要聽聽我的推斷嗎?」

  隔著一具棺木,王師命微微傾身,支在棺蓋上認真問道:「只是聽你說嗎?」

  「好吧。」陸棲鸞深呼了一口氣,知道這類賊人怪癖多,要他們老實聽話非得整點有意思的東西不可。

  「這樣,我若說中了你作案的意圖,你放了公主和蘇校尉……」

  「反之,我還是會放人,但你是我的了。」

  ……嗯,高都尉說得對,做梟衛果然有性命之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為國獻身了。

  見她沉默了片刻便點了頭,王師命看上去十分愉悅:「陸姑娘請。」

  「賀州臨近鬼夷國,又逢山多,兩國守界並不嚴明,是以走商的不止是藥材絲綢,比藥材和絲綢更值錢的,就是人,或者說是奴隸。」

  「柳四的商隊是其中之一,明著向鬼夷國販貨,實際上則是從鬼夷國收來美麗的女奴,賣入中原作為貴族佞寵。只是倒賣人口之暴利,吸引的並不止他一家,漸漸便將手伸向了鬼夷的良家女,那朝顏,我想便是他與其商隊假借山賊之事從良家強搶來的。」

  「我還猜想,村裡所傳朝顏時常犯瘋病刻鬼畫符,實際上是鬼夷文,她既然會寫字,說明在鬼夷並非普通人家的女兒,身份干係甚大,柳四怕她傳揚出去,便強將她留在身邊,又派了個丫鬟加以監視,我在柳四家中發現的鎖銬,便是他囚禁朝顏的證明。」

  王師命微微點頭,作了個繼續的手勢:「很有道理,那之後如你所言,是柳四逼死朝顏後,我假扮大夫散播瘟疫,將柳四並一眾販賣奴隸的商隊一一找出來殺死,為了給朝顏報仇,是嗎?」

  陸棲鸞接著道:「你是鬼夷國人,說不定是朝顏的親人……」

  「嗯,然後呢?」

  陸棲鸞:「……」

  ……不對,完全不對,真要是這麼簡單,為什麼親人在異國被迫害至死,他一點也不急著報仇?為什麼還有閒情逸致跟她這般打情罵俏?

  更重要的是,朝顏去年過世才七天,村子裡便出了怪事,就算是報仇,誰會來得這麼快?!

  想到這一節,陸棲鸞手指微震,愕然道:「你根本不是來為朝顏報仇的!」

  棺木下的「死人」似乎聽到了外面的聲音,再一次掙扎起來,而倚著棺蓋的人,則是看著陸棲鸞笑了起來。

  「可惜了,你再笨一點,就能心甘情願地跟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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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04:0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遊方鬼醫 第三十二章 你又來早了……

  蘇閬然脫身後,便急急趕往陸棲鸞居處,待到了時,發現屋內已經沒有人了,正想出門去尋個人問問時,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怎麼了?」

  來的是兩個雁雲衛的護衛,正抓著先前伺候尹司儀的侍女,見了蘇閬然,神色凝重道:「校尉,我們聽令在村口守著,剛剛發現這宮女取了尹司儀的財物打算逃走。」

  這宮女並非漢人,也是與尹司儀一般,隨著去年番邦和親的隊伍來到大楚的。因行跡敗露,這宮女顯得十分慌張,連忙跪下磕頭道:「奴該死!奴不敢逃了!請大人放過奴吧!」

  蘇閬然覺得奇怪,道:「為什麼要逃?」

  「因為……」那百濟宮女目光閃爍,顫聲道,「因為公主丟了,奴怕皇帝陛下知道後治罪,一時害怕便……」

  蘇閬然皺眉道:「你說謊,我應該讓護衛們都通傳了,山裡狼多,獨身出村乃是尋死,你難道不知?」

  百濟宮女不敢說話了,伏在地上發抖。

  蘇閬然見這宮女裝死,又急於找陸棲鸞下落,便對其他的雁雲衛護衛道:「此人有問題,暫時沒時間審,先斷她手足筋關起來,此事一了交給梟衛處理。」

  雁雲衛對犯人刑律十分嚴苛,即便抓到的僅僅是嫌犯,也會先斷其手足筋,斷了犯人逃跑的心思。而梟衛於此更為冷酷,有先斬後奏之權,士大夫貴族之下,便是錯殺了,也不過是輕罰了事。

  那百濟宮女來中原已有近一年,深知這兩衛之兇橫,嚇得面無人色,忙去抓蘇閬然的衣角——

  「大人!大人!我什麼都說,千萬別把我交給梟衛!!」

  蘇閬然本以為這宮女是與尹司儀有所矛盾,聽她這麼一說,發現事情似乎不簡單。

  「……你要說的,可是和這村子裡的事有干係?」

  那宮女慌張道:「是、是尹司儀定要來這找那鬼夷公主的下落的!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

  ……

  夜已漸深,祠堂裡的和平交涉終於演變為了暴力衝突。

  「說好的,不把我釘棺材裡沉塘呢?」

  重申一遍,堂堂梟衛府陸大人並不是不會打人,只是看著賊人的臉下不了手,這才誤中了賊人的毒,不得不暫時三思而後忍,以待反殺之機。

  那邊廂王賊人似是有些哭笑不得,推開一副空棺的棺蓋,走過來把被藥得四肢麻木的陸棲鸞攔腰抱起來,道:「我幾時說要把你沉塘了?」

  陸棲鸞怒道:「你棺材都準備好了不是要害本官是想做什麼!」

  「你先在棺中委屈一日,待明日睡醒過來,我們便到了鬼夷了。」

  ……萬萬沒想到,她在京城沒有遇到人販子,陪公主奔喪遇到了。

  被放進棺材裡後,陸棲鸞抬起酸軟的手奮力抓住王師命的袖子:「王大夫。」

  王師命一手搭在棺沿上,口氣溫柔得如同她老娘。

  「你冷嗎?」

  「我不冷,只是有句話想說。」

  「你說。」

  「我上有風濕的父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狗崽,你不能不讓我跟爹娘說一聲就把我拐到人生地不熟的異國去,我家人會哭的。」

  王師命深以為然,為防她著涼,脫了外衫蓋在她身上,一邊掖衣角一邊道:「說的有理,待明年我便帶你回去拜見岳丈岳母。」

  陸棲鸞:「哎哎哎你要是敢強扭我這個瓜我就上吊給你看啊!」

  王師命笑了笑,指尖掃了掃陸棲鸞的眉心,溫聲道:「不扭,慢慢養總會甜的。」

  陸棲鸞:「……」

  棺蓋輕輕合上,陸棲鸞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約是王師命給她服的助眠之物的藥力上來了,陸棲鸞的腦子開始昏沉起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睡,費力地把手送到唇邊,狠狠地咬了上去。

  葉扶搖教過她,拇指外側的少商穴刺之提神醒腦,能暫時對抗一些尋常藥物。

  也好在王師命沒對她用更強一些的毒,待唇齒間血腥味蔓延開,陸棲鸞終於扛過了藥力的催眠。

  待精神漸複,陸棲鸞推了推棺蓋,沒能推動,便知道王師命多半是把棺蓋封住了,忽然又想起了旁邊那具會響動的棺材,估計也和她一樣,是封了活人進去。

  陸棲鸞湊近通氣孔處,對旁邊的棺材喊道:「那邊棺材裡的人,能聽得到我說話嗎?我知道你不能說話,如果聽到的話就敲三下!」

  果然,那邊棺材裡的人並沒有昏睡,聽到她的聲音,立即就敲了三下。

  陸棲鸞心下稍鬆,又道:「我問你幾個問題,如果是就敲三下,如果不是就敲一下,明白了嗎?」

  那邊又敲了三下。

  「你是柳柱本人嗎?」

  一下。

  陸棲鸞微愣,又道:「你不是柳柱,是這個村子裡的人嗎?」

  一下。

  不是村子裡的人,那只能是……

  「公主?」

  一下。

  不是公主,那想想還有一個失蹤的,就只能是潔癖的尹司儀了……

  陸棲鸞忽然不想問了,那邊似乎急了,砰砰砰地敲了好多下,陸棲鸞只得無奈道:「尹司儀,眼下我們算是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實在不行,待明日真去了鬼夷,你我說不準還要合作逃生……」

  尹司儀那邊的棺材再一次急切地響起來,像是十分怕王師命真的把她們帶去鬼夷。

  陸棲鸞這才察覺到不對之處……她要求王師命放了公主和蘇閬然,王師命爽快答應,可為什麼要把尹司儀裝進棺材裡帶走?

  一個女官,還是來自百濟的女官,跟鬼夷國一個北一個南,怎麼說也扯不上關係,帶她做什麼?

  陸棲鸞懷疑道:「尹司儀,你是不是和這村子裡的案子有關係?」

  尹司儀那邊陡然安靜下來,陸棲鸞終於恍然,繼續道:「你跟朝顏之死有關係,所以王師命連公主都不要……你才是王師命要殺的最後一個人!」

  空氣凝結,靈堂裡一陣可怕的沉默過後,敲擊棺材的響聲再度響起。

  ……一共三下。

  ……

  「搜!」

  「蘇校尉,我等到底是便衣行事,這般驚擾鄉民,若是御史台彈劾……」

  「平日裡也沒少彈劾,不差這一次。」

  朝廷近年以儒禮治國,講求官不擾民,尤其是四衛出巡,軍紀更為嚴明。將官們未免落於文人口誅筆伐,外出行事時大多提著小心,能少一事是一事。

  只是如今已顧不得了,蘇閬然為求快,直接令手下雁雲衛衝入祠堂。

  「你……你們想幹什麼?!」

  把手祠堂的村民若是對付落單的一兩個人還好,眼見十來個訓練有素的軍士持刃而來,立時便嚇得軟了腿。

  「王大夫……快去叫王大夫!那染病的人跑出來了!」

  蘇閬然幾乎是毫無阻礙地帶人進了祠堂,抓了那準備落跑的守門人,寒聲問道——

  「你們把陸棲鸞帶去何處了?!」

  「她、她染了病,我們也是為她好……」

  「我問的是在哪兒?」

  「在……在靈堂。」

  靈堂?

  蘇閬然正要去後院,旁邊的雁雲衛道:「校尉,葉大夫的房門裡面似乎被釘住了,我們……」

  「我來。」

  蘇閬然走到葉扶搖門前,推了推門,門裡傳出細碎的鐵索聲。

  「你們讓開。」

  他退後兩步,刀出,斜斬,轟然一聲,整張厚重的柳木門四分五裂,嚇得裡面的人傳出一聲細細的尖叫。

  「哥呀!!!」

  一聽這聲音,蘇閬然愕然道:「是公主。」

  果然,房裡探出小公主驚慌的臉,見了護衛們都衝了進來,一張慘白的小臉望向身後——

  「那個啥,大夫,我這兩天躲在你這兒吃肉,他們是不是來找我麻煩的?」

  裡面躺在搖椅上的人,這才聞聲睜開眼,見了蘇閬然,方才歎了口氣。

  「你們來了。」

  蘇閬然很快便看見了葉扶搖的手,那手上古怪的青色紋路交錯,似乎是相當嚴重的中毒跡象。

  「葉先生,你被王師命下了毒,為何不早些求助?」

  葉扶搖似是有些疲倦地搖了搖頭,徐徐道:

  「在下倒是想,只不過小公主來了,唯恐那人也如待我一般在公主身上下毒,是以不得不假作周旋,慚愧。」

  「葉先生不必自責,是我們這邊晚了。」

  「這裡倒是不晚……」葉扶搖看向窗外靈堂的方向,道,「倒是陸大人那裡,再不去,她怕是情況不妙。」

  蘇閬然心中一沉,讓周圍雁雲衛護好公主,轉身直奔後院的靈堂,空蕩蕩的並無王師命蹤影,直到聽見有一具棺材在響,便急步衝了過去。

  棺木敲得更響了,蘇閬然推了一下,發現棺蓋皆被釘死,又不能動刀誤傷,雙手便抓住棺底與棺蓋棱角處,手上一發力,只聽一聲令人牙酸的木頭撕裂聲,竟生生將沉重的棺木撕了開來。

  扔去碎了一半的棺蓋,蘇閬然卻發現裡面的人是尹司儀,待拿下堵住她嘴巴的布團,厲聲問道——

  「陸棲鸞呢?」

  尹司儀說不出話來,一臉淚痕地看向另一側的棺木。

  ……已經遇害了嗎?

  心中一空,蘇閬然敲了敲棺木,裡面並無反應,臉色瞬間便白了,咬著牙扯斷綁著棺木的麻繩,推開棺蓋後,只見棺中的人閉著眼,唇邊一片暗紅血跡,身上蓋著的竟是王師命的衣物。

  蘇閬然還當她發生了什麼,當即就紅了眼睛:「我來晚了……」

  陸棲鸞睜開眼道:「不,你又來早了。」

  蘇閬然:「……」

  蘇閬然:「啊?」

  陸棲鸞扶著棺壁坐起身來,目光凜然。

  「你再來晚一些,明日我就能把托王師命殺人的人一併抓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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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遊方鬼醫 第三十三章 封骨師

  南方的狼是狡詐的,它們畏懼人聚落裡的火焰,不會主動襲擊村落,卻也從不會放過墳墓裡的死屍……和獨行的人。

  一人,一燈,從幽幽的竹林裡走過,附近山坡上的狼群似是嗅到了生人的味道,紛紛從墓土裡抬起頭,口中咀嚼的病肉並不足以抵得過冷雨帶來的寒意,黃玉色的眼珠看向了徐徐走向廢宅的人影。

  ……死人的肉哪裡及得上活人?

  隨著頭狼低低的一聲嗥叫,更多的灰狼抬起沐血的頭,從四周的枯竹間穿過,踩過翻倒的墓碑,一路圍向閃著瑩瑩燈火的廢宅。

  這些狼有著結實的肌肉、足以咬碎牛骨的利齒,並且慣於在夜中獵殺。

  頎長的人影倒映在黃玉色的獸瞳裡,狼群腹中傳來饑餓的聲音,如若不出意外,它們今夜能給巢中的幼子帶去一頓美餐。

  抱著這樣貪婪的心思,頭狼悄然跳上了牆頭,周圍稍稍年輕的灰狼按捺不住地往庭院裡行進,膽大些的,鼻尖已經開始試圖碰上半掩的房門。

  老朽的木門一碰,便向內旋開,清冷的寒風竄入室內,吹滅了裡面微弱的燭火。

  ……是時候了。

  狼群露出了獠牙,後肢蓄力,正待衝進去撲咬前,屋內傳出一縷幽鬼低泣般的塤聲……

  「區區牲畜。」

  屋內的燈再次亮起,有人拿著一封舊信提燈走出來,淡淡掃了一眼地上七竅流血的狼屍,將發出惑亂之音的骨塤掛回腰間,便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走出了這座舊宅。

  雨已停了,夜霧卻更濃,王師命並未回頭去看這座待了許久的村子,而是一路行至村頭那株老槐樹下。

  槐樹下,早有抬棺的村民將兩座棺材放入兩架馬車上。

  待看到那副紅木的薄棺時,王師命臉上的神色略略柔和下來,稍稍低頭聽了聽棺中的動靜,知道裡面的人應該睡得正熟。

  「可有其他異狀?」他問道。

  穿著厚重雨披的村民啞聲答道:「已將那姓蘇的軍官關起來了,沒有異狀。」

  王師命略一點頭,上了馬車,又道:「我走後再過兩日,你們便去開葉扶搖的門吧,要麼生要麼死,皆看他造化了。」

  村民低頭稱是,待到王師命將馬韁握在手中時,眼底異色一閃,不由轉眸問道:「諸位未曾離鄉遠遊,何以忽而鄉音有變?」

  話語一落,偽裝成村民的雁雲衛刀便出鞘,王師命已有預料,唇邊浮起一絲冷笑,手剛按上腰間骨塤,不料身後紅木棺蓋驟然飛起,極快的一刀便架在了他頸側。

  血跡綻出,藏身棺中的蘇閬然寒聲道——

  「鬼夷封骨師,授首吧。」

  「……」

  原來是這樣。

  王師命轉眸看向雁雲衛後徐徐走來的陸棲鸞,腦海裡閃過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倒是低估那人的能為了……」

  一側,蘇閬然讓手下拿鋼索將他死死困住,方才收刀,取下王師命的骨塤,對陸棲鸞道:「此人擅用骨塤奏妖音迷惑心智,不知還會什麼邪法,你離他遠些。」

  陸棲鸞點了點頭,迎上王師命的目光,道:「到底還是我猜中了,這場賭算我贏,沒意見吧。」

  王師命反而回了個笑,好似對自己的處境並不擔心一般,只道:「你在白日裡沒想明白,怎會在棺裡卻想明白了?」

  陸棲鸞扭頭問蘇閬然:「咱們走之前能讓我盡情在這傢伙面前炫耀一下我的聰慧嗎?」

  蘇閬然不太情願道:「下雨了……」

  「好的,那我就讓這人死個明白吧。」

  全然不顧蘇閬然的意見,陸棲鸞也向其他人說道:「事出突然,你們大約也不明白,我就把這柳西村裡的怪事從頭說起……」

  一年前,大楚再度與強鄰全線開戰,兵壓十州,邊境一度糧草告急。朝廷便與其餘附屬的百濟、杳瑟、古越、額連哲、鬼夷等國通商,在附屬國中,以百濟、鬼夷勢力最弱。

  這兩國都有被鄰國吞噬之危,眼見其他國家通過貿易越來越強,兩國便急於向大楚提出和親要求,要送出公主入楚皇後宮。但大楚回應說今年恰逢太子生母顯皇后二十載忌辰,今年後宮連選秀都取消了,但皇帝有心與兩國交好,便提出只會在兩國中娶一位皇妃。

  百濟與鬼夷對和親都十分迫切,儘管大楚提出的藉口苛刻,還是在嫁妝上費盡了心思,其中鬼夷國就在其要和親的十九公主陪嫁裡加入了一張鬼夷國寶的海底寶藏圖。

  鬼夷國土雖小,但海灣眾多,那張海底寶藏圖標注了歷朝歷代朝貢船沉沒的地點,鬼夷史上曾有一任首領發掘了一處淺海寶藏,憑此立地成王。但後來鄰國崛起,皆盯著鬼夷寶藏一事,是以鬼夷並不敢獨力發掘新的寶藏。

  「……因鬼夷在準備和親的十九公主陪嫁裡送出鬼夷海底寶藏圖,鴻臚寺便先答應了鬼夷的和親。此時百濟鄰國聽聞百濟和親不成,意欲將之兼併,於是百濟王孤注一擲,派人前往賀州,許以重金求楚人偽裝為商隊劫殺剛要和親的十九公主,這個受託之人,便是柳四。」

  王師命下頜微抬,褪下那層溫和笑意,整個人便顯露出不同先前的妖異之氣。

  「雖說是晚了些,到底還是讓你猜到了。」

  「等下把你關起來後,可以盡情讚美我的機智。」自認為安全了之後,陸棲鸞整個人便彷彿嘚瑟起來似的,繼續闡述案情——

  「柳四劫殺和親隊伍得手,鬼夷失去十九公主和藏寶圖,和親自然被百濟取代,也就是去年嫁入大楚的李妃娘娘。但同時,柳四也發現了十九公主手持重寶藏寶圖,心生貪念,可他對鬼夷文字一知半解,便將十九公主打傷後帶回了柳西村幽禁起來,企圖人財兩得。百濟也曾派人來討那藏寶圖,但因柳西村人來人往,又離賀州府太近,不敢驚動大楚,便只得暫時放棄。」

  「這十九公主便是朝顏,受柳四幽禁後,想盡辦法求救,然而她不識漢文,一直未能脫逃,也無法通知在鬼夷國之人。直到她懷孕七個月,央求到了一個路過柳西村的賀州文人將她的事寫成詩流傳,想通過這條路子引起母國人的注意。」

  「那首歌頌她與柳四之間『愛情』的詩的確是流傳開了,但詩中用的是她的本名朝顏,柳四聽後大怒,毆打朝顏致其早產,又對她剖腹取子,致其慘死……想必你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吧,鬼夷國師。」

  剛剛蘇閬然叫出「封骨師」這三個字時,王師命就知道他們大約是知道了,搖頭笑了笑道:「我在楚境內盤桓已有十年之久,承鬼夷王相托甚重才來此為其女復仇,自認為並無行差踏錯,你是如何曉得的?」

  「我們自然是看不出來你是鬼夷人的,但你所托非人,派去告訴尹司儀十九公主行蹤的侍女暴露了。」

  說著,她拿出一枚金錠,正是從尹司儀身邊的侍女處搜來的。

  「事出太急,鬼夷王給你用以運作此事的金錠並沒有功夫重新熔鑄,單看這上面的海鏽和鬼夷鑄章,再想不到我就是傻子了。」

  百密一疏,說的大約是這裡。

  陸棲鸞繼續道:「早在我們進入賀州時……不,說不定在這之前,你直接將十九公主還活著的消息轉達給楚京的百濟李妃處,使得她急著派親信趁公主奔喪的功夫急行到賀州,如果十九公主還活著,殺人的多半就是尹司儀了。」

  「而你,受鬼夷王之托,入楚境,為奪回藏寶圖,順帶為十九公主復仇,一手策劃了這村中瘟疫之事。那些染病之人其實並不是染病,而是因參與過劫殺鬼夷和親隊之事,不願喝朝顏葵,是以半夜由你吹奏妖塤將這三十四個人一一誘出投毒,最後痛極而死。」

  「而尹司儀,作為知曉內情的百濟人,之所以還沒有被你所殺,是因為你要將其帶回鬼夷向鬼夷王交差。至於我,作為大楚的優秀官員,掌管百官機密——」

  王師命:「你是意外之喜,與此事無關,僅與我有關。」

  陸棲鸞:「哦。」

  蘇閬然面無表情道:「案情既明,你先回去安撫公主吧,此人由我看管,稍後我去山下尋你說的那鬼夷接頭之人,待一併抓住後,明日讓賀州府派人押送回京,再行審問。」

  王師命笑了一聲,輕嘲道:「晚了。」

  「你說什麼?」

  「鬼夷人行事小心,聽不到我塤聲,此時多半已經逃了。」

  「封骨師受鬼夷王以國師之禮相待,他們竟就放你不管?」

  「不信也罷,大可前去一尋。」

  陸棲鸞聽他不像是在說謊,朝蘇閬然搖了搖頭:「我們陪公主奔喪而來,兩國之事交由上官與鴻臚寺處理,還是多想想怎麼請罪吧。」

  這倒是個問題,雖然案子破了,但讓公主失落兩日,就算公主不在意,他們這些人鐵定是要下牢的。

  這時王師命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又道:「你楚人對藏寶圖也是心癢已久,此番你們丟了公主,若不想朝廷降罰,除非將此藏寶圖並解密之法一併奉上,將大功抵小過,然否?」

  陸棲鸞:「……」

  果然是國師,一開口就說中他們這群人的痛處。

  蘇閬然臉色不善道:「你又想作什麼妖?」

  縱然雙手被縛,依然風采過人的王大夫只看向陸棲鸞,眸光溫淡道:「其他人我信不過,只你一人說,為免眾人受罰,你是聽也不聽?」

  蘇閬然:「她不聽。」

  陸棲鸞:「我聽。」

  蘇閬然與她對視一眼,忽然覺得自己有點上火。

  陸棲鸞曉之以理道:「聽聽又不會掉塊肉……」

  蘇閬然生氣不說話了,陸棲鸞便挪到王師命面前,表情複雜道:「我先解釋一下,並不是我鐵石心腸,只不過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跟你私奔了我爹娘我弟怎麼辦?我家狗崽兒怎麼辦?」

  「這倒是我欠考慮了,不怪你。你且附耳過來,我告訴你解密之法……」

  王師命的藏寶圖本為引尹司儀出來,特意放在柳四宅中,此番臨走前才準備帶走。而上面鬼夷文字複雜,多承自象形,間或有鬼夷人才懂得的謎語,陸棲鸞聽他說了半晌,才明白過來。

  「最後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

  說著,見她半張月色般姣好的面容,王師命不由一低頭,咬下她耳畔一綹青絲。

  陸棲鸞捂著耳邊退了兩步,呆呆地看著他:「你——」

  只見他宛如深淵之幽的一雙眼,看著她,輕聲道:

  「那夜之約,我若今番未死……來日自會找你相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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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04:2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遊方鬼醫 第三十四章 嚶嚶嚶

  葉扶搖:「情場失利我們都懂,但你也要控制一下,總不能在公主外祖母的葬禮上哭得比他們家人都慘。」

  陸棲鸞:「你管我QAQ!!」

  葉扶搖:「有話好好說,要擦眼淚拿帕子擦,把釀釀放下……」

  雖然經柳西村一事波折不斷,公主到底還是趕上了任老太君的「三七」,任家的人為恭迎公主,特地喊了全族的人,並雇了十來個姑娘婆子哭喪,好教老太君三七也走得熱熱鬧鬧。

  小公主雖然也感懷老人走得可惜,但一見那些哭喪的人乾嚎不掉眼淚,立時便出戲不已,怎麼也憋不出眼淚,使得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這時,因王師命的影響消沉了好幾天的陸棲鸞看著白綾飄飄,不知為何觸景生情,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且哭得肝腸寸斷痛徹心扉,把假哭的人都哭愣了,最後在任家人感動的目光下,公主總算圓滿結束了奔喪之事。

  五月初,賀州府飛書報京,先是上報柳西村假瘟疫毒害三十四人案,後重點誇讚了公主奔喪時孝感動天地,連身邊的女官都對老太君之逝世悲慟不能自已,狠是拍了一通皇帝的馬屁,地方官得以瞻仰德育云云。

  恰逢御史台一年一度審驗政績的時候到了,這封奏疏便作為歌頌聖上教化天下的典型傳唱朝野。

  梟衛和雁雲衛萬萬沒想到御史台的嘴炮還有在朝堂上表揚他們下屬教得好,給皇室搏了個孝道的名聲,嚇得一夜沒睡好,唯恐御史台有什麼陰謀,連查奪嫡的事都差點誤了。

  十日後,公主回京的隊伍還沒望見京城的城樓,封賞便先到了。

  「……於賀州得破大案,抓獲鬼夷國師,救回公主,自當論功行賞。雁雲衛昭武校尉蘇閬然,即日起除正五品上府果毅都尉;梟衛女官陸棲鸞,除梟衛從六品左司階,配梟衛正服、著金羽。」

  宣講的官員見過升官感激涕零的,沒見過哭得像陸棲鸞這麼可憐的,又想到這姑娘還沒滿十八歲,想來是被這般快的升遷嚇著了,頓生憐香惜玉之感。

  「恭喜蘇都尉,京裡已向您家中報過喜了。另外……陸司階,鬼夷國國師潛入楚境一事非同小可,又經由你奉上鬼夷藏寶圖,戶部也不再為軍費哭窮了,這在聖上面前可是大功一件,你還哭什麼呢?」

  一聽犧牲一個王師命,自己的官帽一口氣跳了兩級,陸棲鸞又開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不是我想哭,我忍不住啊QAQ……」

  「今日起你便是正經的梟衛了,也不必怕,做天子耳目總好過我們這些成日裡戰戰兢兢的下官,放寬心接令吧。」

  蘇閬然心情複雜,替她接了升官的詔令,拽了拽陸棲鸞的袖子,小聲道:「你別哭了,再哭下去眼睛要壞了。」

  陸棲鸞的眼睛紅通通的像兔子一樣,可憐兮兮地問宣講的官員道:「這事我家裡人知道了嗎?」

  官員微笑道:「陸大人已經知道了,京裡的貴人都羨慕他教女有方,不像別人家的姑娘,見著個俏郎君就跟著私奔了,省心。」

  於是陸省心更加陰鬱了。

  蘇閬然不知道怎麼開解她,到後面去把正在跟小公主翻花繩玩的葉扶搖兩人拉了過來。

  葉扶搖道:「我們知道你姻緣不利難過,可你當時也說了,假如王師命和令堂同時掉進水裡的話,你……」

  陸棲鸞:「救我娘。」

  ……嗯,回答得好快,不愧是梟衛府的人。

  葉扶搖服氣道:「陸大人不愧是梟衛府精英,公私分明,當為府中典範。」

  陸棲鸞捂臉:「倒也不是,看朝裡的局勢是不想跟鬼夷鬧出什麼太大的矛盾,這案子說不準要壓一壓。萬一啥時候王師命出來了……臨走的時候你們可是都聽見了的,他要找我算帳我一個弱女子如何是好?」

  「那有何難,你便趕在他出來前把自己嫁出去便是了,他為人雖固執,卻也不是糾纏不休之輩。」

  蘇閬然:「……啊?」

  陸棲鸞擺手道:「我哪有那心思相親……」

  小公主拍著陸棲鸞的後腰道:「小姐姐別哭,兩度出師不利算什麼,你看我哥,二十多了還在抗婚,估計離斷袖不遠了。人生坎坷不過如此,回頭我讓他給你挑個好的!保證有地有房父母雙亡!」

  ……

  因愛子愛女頭一次離家,陸爹這個月眼皮一直在跳,開了好幾副安神湯也睡不著。陸母嫌他晚上老是起來逗狗煩人,叫他與其瞎擔心不如趕緊趁女兒回來之前找幾個老友相看些適齡的年輕人。

  這年頭婚齡的年輕人雖多,能接受媳婦在梟衛府做女官的卻少,本來也有今年春闈新進的進士,堂堂三品尚書的女兒,自是願意攀附,可一問是把半數同屆進士送進梟衛府大牢的那個陸家千金,文弱進士們大多都慫了。

  好在陸爹的同僚夠鐵,有的十分欣賞陸棲鸞不畏權貴敢捋左相黨羽的氣魄,紛紛貢獻出自己家子侄的小像。

  陸爹倒也看中不少,跟同僚說好了等女兒回京便帶去相看相看,待再讓陸棲鸞安安生生混一年女官,便走後門讓她辭官去成親……

  陸爹想得挺美,但天有不測風雲,在陸棲鸞回京前一天,刑部的手下連忙來報——

  「陸大人,大事不好了!」

  「大呼小叫的像什麼樣子!好好說話……」

  「令千金在賀州辦了大案,又升官了!」

  陸爹:「……」

  陸爹麻木了:「升了幾、幾品?」

  「連跳兩級,梟衛六品司階啊,已經是陛下正式的龍爪了!朝中今年的進士還都沒六品的呢!!」

  於是陸爹今年第三次心梗,直接被抬去了太醫院。

  陸棲鸞一回京,便聽家裡人說她爹病了,連忙火急火燎地跟她娘一起奔向太醫院。

  好在老太醫說陸爹只是上火氣暈了,連藥都不用開,多喝點綠豆粥就沒啥大礙了。饒是如此,陸棲鸞還是十分慚愧。

  「爹,這案子不是我不想要它就不來的,官也不是我想不升就不升的,您想開點。」

  陸爹悠悠轉醒,抖著手指道:「棲鸞啊,爹當時同意你去梟衛府,是讓你去幹啥的你還記得嗎?」

  陸棲鸞:「……混吃等死。」

  陸爹:「那你說說你都幹啥了?」

  陸棲鸞慚愧道:「為國為民大義滅情緣去了。」

  陸爹痛心不已,片刻後疑道:「你不是就滅了陳望一個嗎?」

  陸棲鸞:「嗯,是這樣的,這次去賀州偶遇了看中一個長得特別好看的大夫,會疼人,眼看著就要兩情相悅了……」

  陸母敏感道:「有多好看?」

  陸棲鸞看了一眼他爹,識時務打了誑語道:「跟我爹年輕的時候一樣玉樹臨風。」

  陸爹馬上精神煥發地坐起來,道:「大夫好,有大夫照顧長命百歲,那後來呢?怎麼不帶回來看看?」

  陸棲鸞目光漂移道:「這個、這個帶回來是帶回來了,大概晚一點明天就送到。」

  陸爹聽了便要下床,喜道:「那明天就去見見吧,難得棲鸞說好,夫人我們就……」

  「爹、爹你先冷靜。」陸棲鸞清了清嗓子,道,「您要見他恐怕得上牢裡見。」

  「……為啥?」

  「他殺了三十多個人被我們識破,我就……就秉公執法了。」

  陸爹再次厥了過去。

  陸小姐的終身大事……今年的春天,依然沒有解決。

  ……

  深牢裡總是有蛇蟲鼠蟻的,對於它們而言,牢中的食物和牢中的犯人一般,都是它們的食糧。

  最近這處牢房裡卻總出些怪事。

  「奇怪了……天氣又不冷,怎麼總是在這角落裡見到這些死掉的蛇鼠。」

  獄卒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將蛇鼠屍體掃走,一抬頭卻見了熟人。
  「哦,葉大夫你來了,這次是來找哪個犯人核案子的?」

  「上次賀州的案子,你先去做你的事吧,我說兩句便走。」

  這人獄卒一個月總要見上幾回,還算相熟,但今日看著他從身邊走過時,總覺得哪裡古怪。

  不知是不是錯覺,就像是……被困多年的獅子一朝掙開了鎖鏈一樣。

  幽牢深處,葉扶搖持燈徐徐走來,見了牢裡背對他而坐的鬼夷來客,還未開口,對方便先覺察到他來了似的。

  「我還道你這次油盡燈枯,是決計沖不破禁脈的,索性抱著殺了你的心思下了個猛的,沒想到用那般人世少有能忍的毒,你竟也挺過來了。」

  霜白的袖子下,梟衛府的仵作手臂上那一條條青色的毒痕正在慢慢消退,將那皮膚上的蒼白取而代之的是新血的復甦。

  「天不亡我,看來我這半世殘軀,還有得一玩。」

  王師命冷嘲一聲:「讓你得了一口生機,我這番算是造了大孽了。」

  「倒是我考慮不周,與你的私事撞在一起了,還得勞你來楚京走一趟。」

  王師命閑閑道:「無妨,我也不是白走一遭,只要小姑娘歸我,什麼都好說。」

  「那怕是不行。」

  「為何?」

  唇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葉扶搖輕聲道——

  「她屬狼的,誰牽咬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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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京中巨富 第三十五章 滿城棠紅

  時入五月,滿京棠花芬芳綻,城中嬌娥夏衣涼。

  提著一捆這個月要處理的案子,陸棲鸞站在梟衛府門前看著街上路過的那些身著夏衣、戴著紗花,打扮得清純可人的少女們,恍然想起……娘的她今年也才十七歲,憑什麼穿著悶熱的官服在辦公?

  御史台今年樹典型刷業績一時爽,等到吏部升完官,御史台點清單時發現……臥槽,怎麼把一個女官封了司階?

  司階是武官,前朝時作為安排衛士執行任務時次序的官,本朝設立梟衛,其司階則實際上是掌管一衛中辦案時的人員配置,也就是安排公務的人,便是在正式的男官裡,權力也不算小。

  梟衛獨立於天街十六衙門之上,本來沒有司階,這一塊的事務向來由作為副府主的折衝都尉高赤崖攝任。升職的詔令頒去梟衛時,府主本來是不太同意,可高赤崖本人想落得清閒,越過府主准了,這事便定了下來。

  事後陸棲鸞方知,朝中官職最高的女官是鴻臚寺正四品的樓少卿,而且人家先是國公遺孀,一品誥命夫人,這樣的身份還是個文官。武官裡還從沒有女官爬到她這個位置。

  朝中左相的人終於注意到這個把陳望送進牢裡的元兇,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明裡暗裡刺她,一開始陸棲鸞還有點怕,後來宮裡發生了一件事,彈劾她牝雞司晨有害社稷的摺子被小公主抱去烤紅薯,皇帝還一笑置之後,那些人總算是消停了。

  這件事的影響就是今年考女官的姑娘越來越多……

  陸棲鸞剛進了中庭,便看見高赤崖門前有個姑娘正在跟門衛爭執。

  「我就晚了一個時辰,怎麼就不能報了?你們這兒不是三個月一招的嗎?」

  「抱歉姑娘,三個月一招是因為以往招不夠,今年人已滿了,你如果想做女官,隔壁冰人府還有的是名額。」

  「那是以往,別的地方本小姐信不過,至少梟衛這兒不是能混的地方,我也能靠實力做官!」

  那姑娘想來出身高門,眼界也高,不願意去與女官多的地方紮堆,趕到梟衛來卻發現今年的人已招滿了。

  陸棲鸞在後面聽了片刻,知道梟衛的武試跟其他衙門不同,對女官是絕對不會放水的,掂量了一下這姑娘的身板,便知道她就報上名也過不了武試。

  那姑娘還在爭辯道:「你們這兒的陸司階不就是連破了兩件大案才讓那些迂腐之輩都同意當武官的嗎?憑什麼我不行?」

  門口的守衛無奈,道:「再胡攪蠻纏莫怪我們動……陸司階。」

  那姑娘一聽這名字,連忙回頭,先是看見身後人梟衛標誌性的攝蛟服,還以為是府裡來人趕她走了,抬頭卻看見是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少女,正幽幽對她道——

  「我是靠男人升官的,不要學我。」

  姑娘:「……」

  人道毀滅了美少女報國之夢的陸棲鸞看著那姑娘一臉委屈地跑出去,頓時覺得自己年紀輕輕的彷彿心已隨著這官場的黑暗蒼老了一般,不禁唏噓不已。

  門裡的高赤崖扒著門看那姑娘跑了,擦了擦臉上的冷汗道:「不愧是我最得力的下屬,做得好。」

  陸棲鸞異道:「高大人認識這姑娘?」

  高赤崖道:「我未來的小姨子,非要來府裡做女官,不太好得罪。」

  唉……高大人這樣的都嫁出去了。

  陸棲鸞的表情更加憂鬱。

  高赤崖也是廣大心疼陸棲鸞情路坎坷的圍觀群眾之一,見她目光灰暗,叫她進屋喝茶,安撫道:「你也別難過了,遇人不淑也不完全是你的錯。你還年輕,想要什麼樣的男人都有的是。」

  「話是這麼說……」

  梟衛事忙,茶還沒涼到適口的程度,門外便匆匆趕來一個小將。

  「大人,臬陽公府的敵國刺客出現了!」

  「走,陸棲鸞你也一起。」

  「是!」

  事情還要追溯到上個月陸棲鸞在賀州辦的那件案子,雖說鬼夷人在楚境殺了人,但究其根本,還是百濟劫殺鬼夷公主在先。這就牽扯到當時經辦和親的臬陽公次子,鴻臚寺左丞聶元。

  臬陽公膝下有一嫡子,嫡子自幼體弱,藥石罔醫,都說活不過十五歲。當時佛道盛行於京,有一僧人說讓臬陽公收一孤兒義子延續國公府香火,臬陽公便照辦,收養了一孤兒當做次子撫養,改名聶元,這樣長子一旦有所不測,次子便能代長子襲爵。

  十數年後,長子病逝,但其房中的通房丫鬟卻在葬禮上說她已懷了長子的孩子。臬陽公悲喜交加,待十個月後,丫鬟生了個兒子,臬陽公便將本要給次子的世子名號給了這個遺腹子。

  據梟衛調查,臬陽公為補償聶元,讓鴻臚寺為他蒙蔭了個左丞的官職,但這聶元自此之後雖然表面上對臬陽公恭敬,實則恨之入骨。

  本來也是別人家的家務事,但百濟當年和親時,給了聶元大量錢財打點,劫殺鬼夷和親隊的事他也是主謀之一。此次鬼夷國師被捕,聶元知道事敗,他必然會被朝廷推出去作為靶子,便聯繫了敵國之人,意圖遠逃敵國。

  恰逢臬陽公年事已高,這兩日臥病在床,高赤崖推斷以聶元的狠絕性子,勢必要在走之前殺了臬陽公以泄多年之怨,是以梟衛便也盯著這兩日準備動手。

  正午時分,梟衛的人如同一片幽暗夜色,穿過京城大街口,包圍了整個臬陽公府。

  陸棲鸞將高赤崖的調令分發出去後,便站在臬陽公府外的角落裡看梟衛行事。

  進府的先是些飛簷走壁的輕身高手,待他們潛入府中後,便直接撞開大門,放出十六條訓練有素的猛犬竄入府中。

  這些猛犬比人身形靈活,一進府便直奔後院,見到目標後並不上前撲咬,而是極其聰明地躲在目標抓不到它們的地方大聲吠叫,很快裡面便傳出兵刃交擊之聲。

  陸棲鸞等裡面動靜稍歇,才跟著後面的梟衛一起進去。

  剛一進門,陸棲鸞就不禁感慨這臬陽公府有錢。一進府就聞到一股香味,環視左右沒看見香爐,好一會兒才發現兩邊的楠木柱子上塗的是香料熬的漆,地上鋪的石磚烏青色的,細一看通透非常,約是某種她不識得的玉石。

  前庭影壁上的鶴眼鑲著珍珠,便是左右池中的假山石,也似是南嶺運來的,更莫提上面因猛犬入門驚起的珍禽了。

  「這……臬陽公府算逾制了嗎?」陸棲鸞小聲問道。

  其他的梟衛答道:「臬陽公曾隨先帝征戰立下汗馬功勞,些許逾制,先帝是默許的。」

  陸棲鸞聽了便閉上嘴,慢慢跟著其餘梟衛入了後院。

  這次圍捕似是十分成功,遠遠便聽見聶元的叫駡聲,其他地上一共有七個來自敵國的刺客被按在地上,梟衛正一個個檢查他們口中有沒有自殺用的毒物。

  「有什麼話去梟衛府地牢裡說吧。」

  說完這一句,高赤崖招手讓陸棲鸞過來,道:「老國公受了驚嚇,我們走後這府裡無人主事,你去把世子找回來。」

  「我去?」

  「對,你去,他這府裡的世子浪蕩,僕人怕叫不回來。」

  陸棲鸞一頭霧水,朝裡面望了一眼,聽見一個老人的咳嗽聲,只得轉身去找國公府的奴僕。

  「你這府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世子怎麼不在呢?」

  「世子他……」那奴僕本來一臉恐懼,看陸棲鸞是個女官,才稍稍緩了緩,為難道,「世子說今日春光好,現在應該正在西樂坊看棠花。」

  ……這世子也真夠閑的啊。

  陸棲鸞心想今天怕是又不能準時回家遛醬醬了,只得讓那僕人快些去領路,騎上馬便去了西樂坊。

  貴族的府邸在京城以東,相反西邊住的以平民與商戶居多。其中西樂坊番邦人是最多的,裡面胡姬的胡旋舞也極其出名,本是陸棲鸞想去卻沒空去的地方,可現在並沒有這個心思。

  臬陽公府的僕人想來也是經常來這片地方找人,熟門熟路地便陸棲鸞去了一處胡姬的酒肆,朝裡面的掌櫃問道——

  「麗三娘,我家世子在嗎?」

  裡面出來一位神態嬌豔的西域美人,也好似認得僕人,咯咯笑了一聲,指著街道另一邊,操著一口不太正宗的漢話道:「聶公子剛走,但好像遇上麻煩了,就在前面。」

  陸棲鸞下了馬,目光穿過人群,只見街邊一處繁茂的棠花樹下,一輛極其華貴的馬車正橫在路中央,一個年約五旬的老婦倒在馬車前,錘著地哭號——

  「……我家裡還有小孫子,撞壞了我以後我的孫子怎麼活喲!!」

  陸棲鸞跟周圍的百姓一樣,一聽這老婦還有精神喊,就知道這車主人多半是被碰瓷了,又看自己一身梟衛服,怕引起騷動,回去找酒肆的麗三娘借了件外衫,隨意披上後,撥開人群走了過去。

  「這位大娘,咱們先起來說吧,旁邊就是醫館,先看看傷在哪兒了可以嗎?」

  那老婦看陸棲鸞朝她伸手,連忙抱住馬車的車輪:「我不去,去了他跑了怎麼辦?!」

  陸棲鸞按著脾氣道:「有我看著,他不會跑的。」

  「我不信,你跟他是一夥的!我一走他就跑了!報官我也不走,當官的和有錢的都是勾搭在一起的,都是狗官!」

  陸棲鸞抿了抿唇,臉色冷下來道:「真不走?」

  老婦堅持道:「不走。」

  「行,不願意去醫館,那你跟我到巡城司牢裡談吧。」

  老婦瞪眼道:「你算什麼東西?!」

  陸棲鸞面無表情道:「我不算什麼,不才正是你剛才說的狗官。」

  聽了這話,馬車裡忽而傳出一聲清朗的笑——

  「算了吧,別讓女官爺為這點小事為難,聶城,賠就賠吧。」

  車夫無奈地看了一眼車內,對那老婦道:「你說賠多少?」

  那老婦尖聲道:「賠五十兩!」

  「拿根金條來。」

  聽了車裡人的話,車夫翻了個白眼,下車走到車後,從後面拿出一根的金條,在百姓的驚訝聲中,交到車簾裡伸出的一隻修長的手中。

  老婦眼睛一亮,豈料下一刻車主人的手掂了掂金條,直接丟到外面路過的泔水桶裡。

  圍觀的百姓頓時一靜,只聽那車裡的人慢悠悠說道——

  「爺有錢,扔了也不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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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單元真‧毒舌‧富二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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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04:5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京中巨富 第三十六章 落花有意

  這人說話聲音雖然好聽,但口氣卻十分氣人,碰瓷的老婦眼睛都紅了。

  「大家都看到了!這個人撞了人還不賠醫藥費,就是草菅人命!躲在裡面算什麼,有種出來,看我不撕掉你一層皮!」

  陸棲鸞是帶著任務來的,怎麼說也不能讓這老婦耽誤要緊事,一眼瞥見街對頭走來一隊巡城吏,便喊道:「那邊的巡城隊,過來一下,這邊有個老奶奶……」

  強龍不壓地頭蛇,能壓地頭蛇的也只有地頭龍了,對百姓來說,抓人的巡城吏往往比朝中的三品大員都可怕。

  老婦見陸棲鸞真的去喊人,連忙伸手去抓她,不料人沒抓到,卻將她身上用來遮蓋梟衛攝蛟服的披衣扯了下來。

  「你住——」

  猙獰的雕梟擒蛟圖一露出來,周圍的百姓便都靜了。

  「這是……梟衛吧。」

  不知誰哆哆嗦嗦地喃喃了一句,老婦聽得一呆。

  京城裡的人,這一年來沒少聽半夜梟衛在街上殺人的聲音,平日裡莫說招惹了,連路過梟衛府的大門都要貼著街另一邊走。

  陸棲鸞估計眼下這情況,也不需要叫巡城吏來了,低頭對老婦道:「你抓著我,是覺得巡城吏不好說話,想跟我回府喝茶嗎?」

  「不、不……」老婦連忙鬆手,從地上爬起來,連稱誤會,很快便跑進四散的人流裡消失了。

  風吹起馬車上層疊的琉璃紗簾角,陸棲鸞髮間那標誌性的金翎落在馬車裡的人眼裡,隨意拍了拍掌,道:「看姑娘這般助人為樂,還以為是他府的,原來是梟衛的官爺,失敬失敬。」

  陸棲鸞回眸看向馬車,見裡面的人沒有下來的意思,也懶得與他扯些有的沒的,道:「車內可是臬陽公世子?若是的話,還請快些回府。」

  「哦?府中何事,竟驚動了梟衛?」

  「世子既都知道驚動了梟衛,也該明白定然不是小事。」

  陸棲鸞說這話時沒幾分好氣,那世子也只得無奈道:「好吧,女人說話總歸比男人好聽,我這便回府,聶城,回府。」

  車夫點頭,對陸棲鸞道:「勞煩您通報了,還沒問過大人貴姓?」

  「免貴姓陸,我要轉去封街的地方順便交個文書,請你帶世子先回府吧。」

  車夫應聲,調轉馬頭打算駛回府。

  「對了。」

  馬車經過陸棲鸞身邊時,車主人的手再次伸出來,拿走了一朵落在陸棲鸞肩上的棠花。

  一簾之隔,陸棲鸞聽見裡面的人對她說道——

  「漂亮的小大人,花落在你肩上了。」

  ……

  五月十七,臬陽公府次子謀害養父事敗,梟衛在其府中抓獲來自敵國刺客共六名,生擒主犯聶元,保得臬陽公無恙。

  兩日後,聶元招認叛國之事,並供出與宮內的百濟李妃有財權授受之事,梟衛遂得特詔,進宮秘密搜查李妃宮室。

  「……這次進宮是特例,查的又是後宮等所在,往日裡我們這些外臣雖說是秉公行事,到底還是男人,這次就交給你了。」

  陸棲鸞十分不能理解:「高大人,這不對吧,就算我是女官進后妃的宮室無所謂,那跟著我進去搜查的侍衛不也是男人嗎?」

  「這不是寫檔案的時候好看嗎,只要有女官去當個代表,御史台那裡能少罵多少幾句。何況後宮⼳蛾子多,本官今年又要成婚了,要潔身自好。」

  陸棲鸞:「高大人,我才十七歲,為什麼總要經歷這麼多我這個年紀不應該承受的重擔?」

  高赤崖慈愛地安撫下屬道:「經歷得多了,你總會習慣殺人放火的,等以後你嫁了人,夫家聽說你是經過大風大浪的,絕對不敢納小妾。」

  「……哦。」

  等帶著三百個兇神惡煞的梟衛穿過宮門時,陸棲鸞才反應過來她這是頭一次進宮。

  ——啊,這就是她爹平日裡上朝的地方。

  ——原來皇宮的地鋪的不是金磚呀……

  ——哎臥槽那個金頂的宮殿是皇帝老子每天上朝的地方嗎?

  雖然升了官,陸棲鸞第一次進宮還是沒能憋住小民階層的心理活動,眼睛四處亂看,一會兒感慨宮室宏偉,一會兒又好奇地盯著宮殿間路過的內監。

  「陸司階,李妃的秋華殿就在右邊。」

  相比前三宮的宏偉,后妃的宮室就顯得雅致多了。

  陸棲鸞剛踏入李妃的秋華殿,第一反應就覺得這座宮殿特別香,是那種十分清雅可人的女兒香。庭院裡遍植葉子尚綠的楓樹,間或錯落著說不出名字的花兒。

  ……這就是那位代替朝顏和親的百濟公主住的地方啊。

  秋華殿裡一片寂靜,陸棲鸞走進去時,只看見兩個站在門裡發抖的宮女,見了這麼多梟衛衝入宮中,害怕得叫也叫不出來。

  陸棲鸞覺得她既然來了,就有義務提升一下梟衛形象,搬出一臉親切得宛如她娘的神情溫柔道:「宮女姐姐勿怕,梟衛今天不抓人,只搜一搜有沒有可疑的信件……」

  旁邊的梟衛道:「陸司階,如果搜到了裡通外國的信,還是要抓人的。」

  宮女瞬間嚇哭了。

  陸棲鸞只得改口道:「其實坐牢也沒什麼,我們梟衛府地牢裡條件是三司四衛裡最好的,廚子做的牢飯特別好吃,我就經常去蹭個豬蹄湯。」

  旁邊的梟衛一邊幫著指揮人搜宮,一邊涼涼道:「刑具也是三司四衛裡最好的,每天還能去水牢遊個泳玩。」

  陸棲鸞轉頭對那梟衛道:「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案子要辦,恐嚇婦孺就算了,咱們——」

  話未說完,宮內便傳出一聲尖叫,接著一個頭髮淩亂的美人從宮室內衣衫不整地衝出來,掠過陸棲鸞身側朝外哭著衝出去,尖聲喊得震天響——

  「來人啊!梟衛肆意搜宮,要對本宮不軌!」

  陸棲鸞:???

  旁邊的梟衛經驗老道,退到一邊道:「原來是這個套路,李妃娘娘這是要魚死網破了。好在今天來的是陸大人你,我們男人要避嫌,交給你處理了。」

  對梟衛而言,搜宮、尤其是搜後宮最他娘的膈應人,他們雖然是直屬於皇帝的,但實際上都是外臣,和宮中禁軍侍衛是不一樣的。被查的宮妃一激動,使出一招自毀名聲說外臣趁她虎落平陽要輕薄她,那就扯不清了。

  眼下這李妃顯然也不知道從哪個宮裡的先烈身上學到這本事,以為聶元牽扯到她,要治她死罪,故而出此下策。

  陸棲鸞聽著李妃吵鬧不休,愣道:「這啥意思?我們輕薄她?」

  梟衛道:「大概她是想說陸司階你輕薄她。」

  陸棲鸞:「可我們是奉命輕薄……不,奉命查案的呀?」

  梟衛道:「府裡向來是先斬後奏,陛下那是口諭授意。如果搜不出證據,我們就是闖宮,陛下也不會為我們說話的。」

  ……我們府裡還能不能靠點譜?

  這時李妃的呼救似乎有了成效,外面剛巧路過一撥衣著華貴的少年,見李妃跪坐在宮門前嚶嚶哭泣,都圍了過來。

  「李妃娘娘,這是……出了什麼事?」

  李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道:「有、有外臣闖宮,意欲輕薄本宮。」

  為首的一個戴著翡翠抹額的男童皺眉朝裡一看,只見秋華殿裡滿滿的都是梟衛,一時不知道想起什麼,神色陰沉下來。

  「你們梟衛不要太過分!在宮外作威作福,還闖到宮裡來了,還不快滾!」

  那男童周圍圍滿了比他稍大些的少年,有人指責道:「三殿下,這些人敢輕薄李妃娘娘,怎能輕易放過去,應該把他們押到陛下面前,讓陛下治他們死罪!」

  那三殿下受了周圍人的鼓動,問李妃道:「是哪個輕薄你?本宮抓他去碎屍萬段!」

  李妃收起眼淚,回頭指道:「是……哎?」

  「是下官。」

  陸棲鸞拱手道:「下官梟衛府司階,年方十七,無分桃之好。今次乃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娘娘若覺得下官輕薄了,下官在此先賠個不是。」

  女……女官哦。

  三殿下惱道:「不是叫你,是叫帶隊的人出來!」

  陸棲鸞謙遜道:「殿下明鑒,不才下官便是帶隊的人,其餘梟衛皆是聽我號令,不敢對帝妃有越軌之舉。娘娘約是剛睡醒,嚇著了吧。」

  梟衛府的人穿得一溜的玄黑衣衫,李妃一時情急判斷有誤,臉上便尷尬起來,道:「殿下你聽我解釋……」

  三殿下弄了個沒臉,看梟衛更加不順眼,道:「那你們可搜到些什麼了?給本宮看看。」

  陸棲鸞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梟衛點了點頭,想來是截到了百濟與聶元的密信。但這三殿下周圍閒雜人等太多,是決計不能將密信示人的。

  陸棲鸞只得道:「殿下見諒,事關重大,非我敢自專。」

  其他少年厲聲道:「大膽!連三殿下的命令都敢不聽,你是想謀反嗎?!」

  嘿~多年不罵架你以為老娘屬鋸嘴葫蘆的?你哥我都送進牢裡過,還怕你個跳起來都打不到我膝蓋的矮子?!

  陸棲鸞正準備開懟,宮牆一個拐角裡忽然飛過來一掛鞭炮,劈裡啪啦地便在這一群叫囂的少年中炸開來。

  一群人四散驚逃,陸棲鸞轉頭望去,只見小公主叉著腰站在不遠處,手裡拿著火摺子指他們——

  「你們!一個兩個三個十個腦子有坑的,今天交給太師的作業我餵鹿了,再不回家重寫明天就等著挨手板吧!」

  那三殿下當即暴怒:「殷菡雲你夠了!你還記得你是誰生的嗎?!」

  小公主揚眉道:「我至少知道我是誰養的,你既然這麼清楚你是誰生養的,這個月可有去看過她一次?」

  「你住口!」三殿下像是被戳中痛處,搶過旁邊伴讀的書箱朝小公主狠狠扔過去。

  「喂!」

  陸棲鸞眼看那柳木的書箱要砸中小公主,去抓已經來不及,讓她躲開的喊聲還沒說出來,忽然一個人影一閃,一手提起小公主,一手穩穩接住那飛來的書箱。

  「學不會禮儀就滾回去多抄書,再讓我看見你們找事,休怪我趕你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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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05:0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京中巨富 第三十七章 相親和升官一樣要趁早

  朝中近日不太平,因先前春闈舞弊的案子,左相今年的門生幾乎被薅了個底朝天,吏部加國學寺,廢了一個侍郎四個學監。負責案子的都察院辦事又從來不痛快,順藤摸瓜砍到四品的時候就草草了事,讓頭髮已花白的左相爺告老還鄉都無從提起,只能暫且在家告病。

  皇帝的意思大約是這案子到此為止,也算給左相一個顏面,但太子這邊就不樂意了。尤其是昨天,大理寺正上奏說文政不可無左相,上疏請皇帝下詔把左相請回來,皇帝看在左相去年去地方上巡查有功,抄了一批可有可無的貪官讓國庫輕鬆不少,也恰有此意。

  兩邊假惺惺地正要開唱君臣相惜的戲碼時,太子這個不大會看氣氛的瓜娃兒開口就說昨天出宮遛妹子玩兒的時候恰好看見左相家的馬車往大理寺家裡送了一箱金條,還說就埋在寺正家二姨娘房後那棵歪脖子樹下。

  當時殿上氣氛十分尷尬,皇帝說了太子兩句,太子就惱了,當堂懟起他老爹來,說他老爹就是那釣魚下毒餌的,先放著那魚替他吃蝦米養肥,等到要宰的時候比誰都無情,左相也是,先前那吏部員外郎也是……

  事後戰戰兢兢的官員們說陛下龍顏未怒,只不過大臣們暗地裡上奏易儲的摺子第一次沒有被當天退回去。

  大臣們心裡都門兒清,二皇子早年被封去了北方做郡公,若太子這番真的被廢,那這東宮的新主多半就是三皇子了。

  「……我記得三殿下應該和公主是一胞所出,怎麼關係這般差?」

  打發了三殿下那撥人,讓其他梟衛先帶著秋華殿的可疑宮人回府覆命,陸棲鸞便跟著他們到一邊說話。

  太子也是心累:「沒法子,二丫她娘一向偏疼男孩,又不管她,每天只能上我宮裡蹭吃蹭喝……」

  「才不是咧!」小公主撅嘴道,「是他老是欺負我,搶我的兔子,玩死了不道歉,說兔子咬他,母妃不幫我就算了,還非要我在父皇面前只說他的好話,憑什麼好事都讓他占盡了?」

  ……那確實挺可惡的。

  太子見陸棲鸞深以為然地點頭,連忙道:「其實二丫心不壞,今天還提著親手做的點心去看她母妃了,但她母妃說了些想見她弟的話,把她給氣著了,脾氣才大了點。」

  小公主虎著臉一腳踢在太子腿彎上:「說好的不說這個呢,你不是說給小陸姐姐找男人了嗎?人呢,還不掏出來看看。」

  「哈?」

  陸棲鸞連連搖頭道:「不不不這段時間梟衛可忙了,公主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現在真沒心思去相親……」

  太子對他妹道:「你看人家都說沒心思了,別強要人去相親啊。」

  小公主理直氣壯道:「可是父皇教過我,看上看不上先撩了再說,魚塘裡多養幾條魚總歸餓不死嘛。」

  嗯……不愧是皇族,眼界氣魄跟我們百姓人家就是不一樣。

  小公主拉著著陸棲鸞的袖子道:「父皇給我立的公主府這個月底要修好了,開府的時候我讓我哥喊那人來我府裡你們見一見唄,對了你挑的那人叫啥來著?」

  太子解釋道:「不是我挑的,是那天在朝上見了一個老國公,說自己身子不太好了,想走前給他獨苗孫子找個媳婦,他父親早逝,母親也在十年前跟著去了,嫁過去之後也不必伺候公婆……」

  陸棲鸞十分過意不去,道:「既然殿下都這麼說了,見一見也是可以的,不知這位公子姓甚名誰?」

  太子道:「叫聶言,字錦行,你放心,小時候這人當過我半年的伴讀,替我挨過不少次打,人品還是可以的。」

  「聶……」陸棲鸞心一緊,問道,「敢問殿下,是哪個聶?」

  「耳雙聶。」

  陸棲鸞沉默片刻,拱手道:「……這怕是不行,要辜負殿下的美意了。」

  太子:「為什麼?」

  陸棲鸞:「我前天剛帶兵把他二叔抓進牢裡去。」

  太子&公主:「……」

  夏蟬鳴叫了好一會兒,太子和小公主一左一右地把陸棲鸞夾在中間,坐在石階上語重心長地對她教育道:「你這種心態是要不得的,既然做了梟衛,將來得罪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你要是現在不抓緊,相親這條路會越走越窄的。」

  陸棲鸞捂臉:「別說了我怕。」

  「那你還想不想成親了?想想牢裡的那誰,想想你爹娘,想想過年那些到你家蹭吃蹭喝還對你的終身大事逼逼個沒完的親戚們。」

  「……想。」

  ……

  晚棠謝時夏池濃的時節,比之朝中愈演愈烈的奪嫡之爭,宮外最熱鬧的卻是大楚最受寵的公主得皇帝特准,出宮立府一事。

  前朝的公主們要出宮立府,莫不是到成年時或婚嫁時方得恩准。有心人稍加猜測,就知道是皇帝心疼公主,不願她捲入宮中奪嫡風波裡,便提早讓她搬出去。

  公主府已建了三年,與宮城中的落霞池相通,占地極廣,府中奇花異珍,大多是取自四方諸國繁盛之處,使得府中春夏秋冬俱有花開之時。因公主愛玩,水性也不差,便又特意在府中圍了一口淺湖,供其閒時泛舟遊玩。

  開府之日,向京中權貴之家廣發請帖,邀其入府遊玩。

  梟衛府的人聽說公主要給陸棲鸞找人相親,還特意給她調了休沐,鼓勵她抓住純潔年華的尾巴,多養幾條魚當儲備糧。

  說是賀公主立府,到底來的未婚年輕人多。握著「晚棠宴」的帖子,陸棲鸞不禁回想起上次那草草了事的元宵夜,那之後再也沒參加過這樣貴女紮堆的宴會。

  府中到處是宮裡賜下的宮娥,不到片刻,便有人來引路。

  「陸小姐,公主在後面見朝中的誥命夫人,還請在中庭扶棠樓稍待。」

  陸棲鸞跟那宮女邁入一座十分精緻的庭院,此時庭院四處,三三兩兩地聚著一些衣著綺麗的少女,本來都在說說笑笑,等到陸棲鸞走進來時,目光不由得都聚了過來,隨後低聲議論起來。

  不得不說陸棲鸞跟著梟衛們混久了,她自己未曾察覺,其他人卻是將她身上那絲不同尋常少女的冷厲之氣看得分明。

  尤其是她今日還著了一身黛藍暗紋的夏衣,眼神不好的人看過去,還以為是梟衛辦案,便更覺可怕了。

  陸棲鸞平日裡忙於辦公,基本上沒有跟京城裡的貴女交遊,一眼望過去一個也不認識,心裡正打起退堂鼓時,一個綠裙少女急匆匆走過來,因歪頭看著身後,一時沒注意,跟陸棲鸞撞了一下。

  「啊——」

  陸棲鸞反應快,拉了一把才沒讓她摔倒。

  「抱歉,我走得快了……」那少女有些狼狽,抬頭一看陸棲鸞的面容,疑道:「你……你是不是頂撞過宋明桐的那個陸家小姐?」

  陸棲鸞只見是個細眉柳腰的綠裙少女,呃了一聲,道:「和宋小姐的芥蒂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位小姐是……」

  「小女、小女上州別駕秦遊的嫡女秦思。」那秦思有些慌張,道,「我家中有些急事,陸小姐,我們後會有期吧。」

  陸棲鸞也不好攔人家,讓開路讓她走過去,可沒等她走遠,忽然皺眉道:「秦小姐,你的珍珠掉了。」

  秦思猛然回頭,看見陸棲鸞從拾起一顆指節大的金色珍珠,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強笑道:「初次見面,沒什麼好送的,這珍珠便當送給陸小姐做見面禮了。」

  啊?

  陸棲鸞正感覺這秦小姐有點可疑時,扶棠樓裡傳來一聲清喝。

  「誰敢偷左相家千金的東西,堂堂公主府裡出了賊,快報官!」

  ……什麼情況?

  裡面一陣騷亂,隨即跑出三五個僕人,從陸棲鸞身邊依次跑過,最後一個僕人與她擦肩而過時,忽然止住了步子,喊停了前面的人,轉頭向陸棲鸞問道:「敢問小姐可是陸司階?」

  「……為什麼今天誰都認識我?」

  「還真是,」那僕人喜道,「樓裡的公子們為討左相家的宋小姐歡心,要宋小姐拿件隨身之物做彩頭,剛剛卻發現彩頭不見了,怕是被賊人偷走了,還請陸司階來查一查。」

  陸棲鸞:「不不不為什麼是我?」

  「京裡都傳遍了,您有神探之能呀!」那僕人十分興奮,喊人簇擁著陸棲鸞上了扶棠樓,喊道:「官來了,梟衛府的大人來啦!」

  樓裡本來吵吵鬧鬧的,世家公子與貴女們議論紛紛,陸棲鸞一上來,全部都安靜了。有幾個人連忙將桌子上一張張畫紙捲起來。

  陸棲鸞耳尖地聽見有人低聲喊道——

  「快快快別讓她看見了……」

  陸棲鸞一眼掃過去,終於在人群裡看見一個熟臉宋明桐,後者看到她的瞬間,小臉兒就騰一下紅起來,拿帕子捂起了臉。

  ——啥情況?

  帶著詢問的目光望向拽他來的僕人,那僕人道:「剛剛宋小姐出了個題目,叫在場的公子猜陸小姐的容貌,畫一幅陸小姐的畫像,誰畫得像就把彩頭給他,誰知道畫是畫完了,彩頭卻丟了。」

  陸棲鸞一眼瞄見一個胖公子畫的她,大約是沒見過,畫得虎背熊腰,麻子臉上兩片桃子般的紅暈。

  喂喂喂……這跟畫王八有啥區別,我八歲的時候都不玩這種遊戲了。

  除了宋明桐以外,其他人都好似說人壞話被當場抓包一般。

  陸棲鸞心想既然這僕人都認出她長什麼樣的,自然還是有人畫得像的,沒有要計較的意思,倒是想起先前那秦思的慌張模樣,心生不祥之感:「到底是什麼彩頭丟了?」

  「是一顆難得的金珍珠。」

  ……哦。

  陸棲鸞頓時覺得手裡的金珍珠,燙得很。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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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05:2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京中巨富 第三十八章 毒舌

  陸棲鸞覺得她得說,不說出來今天這事兒估計沒完,斂了神色,望向宋明桐道——

  「宋小姐,這顆珍珠它……」

  宋明桐還沒說話,她旁邊的閨蜜搶話道:「陸司階你可要好好幫忙找,這顆珍珠是明桐母親給她做未來夫婿定情信物用的,一萬顆南珠裡都未必有一顆金珍珠呢。」

  宋明桐震驚地瞪著閨蜜道:「什麼定情信物,哪有……」

  陸棲鸞攤開手心道:「不用擔心,這顆珍珠就在我這兒。」

  宋明桐身邊的閨蜜頓時瞪大了眼:「怎麼到你手裡了?」

  陸棲鸞道:「是這樣的,我剛剛在樓下遇見了一個姓秦的姑娘……」

  「這是怎麼了?」

  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柔聲,陸棲鸞只見剛剛那秦思上了樓來,驚訝地掃視了一圈,走到宋明桐身邊,好似第一次見陸棲鸞一般,問道:「明桐,這位姑娘是——」

  陸棲鸞:「……」

  「你忘了,這就是剛剛世子畫的那個……」

  秦思笑得羞澀,道:「早聽說過陸姑娘,卻從未見過……咦?這不是明桐的彩頭嗎,剛剛上來時聽說被偷了,怎會在陸姑娘手裡?」

  珍珠事小,名聲事大。陸棲鸞想起這秦思剛剛問她是不是和宋明桐有矛盾,便知道這人多半是個真‧毒閨蜜,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麼,拿了宋明桐的珍珠後又強嫁禍給她,眼下這情況,她還真不好翻。

  周圍的人看陸棲鸞的眼神越來越怪,陸棲鸞眼神微冷,道:「秦姑娘,你跟我真的是第一次見嗎?」

  秦思歪著頭一臉天真道:「陸姑娘說的好奇怪,秦思和你可是初次相見啊。」

  「哦,那剛才是誰跟我在樓下撞見了,掉了顆金珍珠在地上,還說要送與我作見面禮的?」

  「陸姑娘,你說這話我就不明白了,什麼見面禮,這不是明桐的東西嗎?」

  宋明桐旁邊閨蜜聽了,站出來擋在秦思身前,道:「你不要血口噴人,偷了就是偷了,何必污蔑到秦思身上。」

  陸棲鸞冷冷道:「我又沒到過樓上,你又是怎麼一口斷定是我偷的?」

  眾人一想的確是,宋明桐不想吵起來,捂著臉拿肩膀懟了一下閨蜜道:「沒准是掉出去的,她撿到的……就給她嘛。」

  她閨蜜也是嬌小姐脾氣,道:「金珍珠這樣稀罕的物事,哪有人能在外面撿到,我看分明是……」

  她話還未說完,忽然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誰在外面掉的金珍珠?」

  樓下緩緩走上來一個眉眼疏朗的年輕公子,一手提酒,一手托著一隻楠木香盒,分明一身雪青華服,烏髮卻是半束不束,顯得隨意得很。

  剛剛那閨蜜指著他喝道:「聶言你別攪事,哪有那麼多珍珠供人撿,分明就是你自己的。明桐那顆金珍珠可足有指節大,珍貴得很,別拿尋常物事攪合……」

  ……是那日的臬陽公世子。

  陸棲鸞心想今天遇上這麼茬事,相親算是吹了,搖搖頭正準備把珍珠還給宋明桐了事,便見那臬陽公世子將盒子放在桌上,就著酒壺喝了口酒,勾起蓋子道——

  「我是受過香誡的,怎麼會騙你們?算命的總說我易招財運,你看,出去找了壺酒回來的功夫,就在外面撿了一盒兒金珍珠。」

  滿滿一盒,二十多顆渾圓玉潤的金珍珠,俱是與宋明桐那顆一模一樣的大小、成色。

  「這……」

  眾人心想難不成還真是撿的,一個個都愣了。

  那名喚聶言的公子又道:「我猜是一顆珍珠不夠分,各位小姐姐才吵起來的。這今日在場的一二三四……嗯,二十一位嬌娥,正好珍珠配美人,每人一顆分了,今天就別吵了,好好喝酒才是正理。」

  言罷,他不由分說,竟當場就挨個發起了珍珠。

  場上的貴女都開始笑駡他胡鬧,但這珍珠委實珍貴,宋明桐那一顆剛剛她們羨慕了好久,有這般好事,嘴上推拒,手上卻都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簡直跟那天扔金條一樣胡鬧。

  陸棲鸞暗歎一聲,剛把金珍珠遞還給臉色有點不好的宋明桐,便看見聶言在發到秦思這兒時,忽然停住了,讓秦思的手尷尬地空懸著。

  聶言面上浮起疑惑的神色,道:「莫非我喝暈了,剛剛秦姑娘不是已經有一顆金珍珠了嗎?」

  秦思臉色的笑意凝結:「世子這是何意?」

  聶言裝瘋賣傻似的哎了一聲,在所有人困惑的目光下問道:「秦姑娘若沒碰過珍珠……那這手心的壓痕,是哪裡來的?」

  「世、世子胡說什麼呢!」秦思臉色瞬間就白了,嘴上雖辯駁著,慌忙藏起的掌心卻暴露了她的心虛。

  宋明桐也愣了,道:「阿思,你……」

  剛剛還維護過她的那位閨蜜怒了,指著她就罵道:「好啊,原來身邊有你這麼個笑面虎!一個別駕家的女兒,要不是明桐心善帶你,你哪兒能進公主府的門?還不滾出去,明日讓你爹帶你去相府認錯!」

  秦思不敢看周圍人的目光,咬著下唇怨毒地看了他們一眼,扭身離開。

  事已明朗,宋明桐本來就沒想找麻煩,現在反倒不太好意思,正想找陸棲鸞道個歉,轉頭一見臬陽公世子找陸棲鸞說話去了,嘴唇便抿了起來。

  「明桐,你別生氣,以後我們幫你找時間教訓秦思便是……你在看什麼?」

  「她……臬陽公世子跟她很熟嗎?」

  有人把宋明桐拉到一邊說起了悄悄話:「說來你可別生氣,上次那誰的事兒不是吹了嘛,這陸司階又跟公主赴過賀州,公主這次是特意把他們喊來的認識一下的。」

  說的委婉,但這「認識一下」,除了相親,難道還能是別的什麼意思?

  「難怪世子把她畫得那麼像……原來是早就見過了。」

  「明桐,那畫你還要不要了?」

  「不要了!」

  扔下這麼一句話,宋明桐便直接走了。

  陸棲鸞自是沒工夫注意那邊的愛恨情仇,經過這麼一遭事,臉上有些疲憊。

  「……多謝世子今日為我洗冤,改日有空必定相報。」

  聶言十分疏懶地靠在桌邊,笑道:「改日?梟衛何等忙人,等改日要等到什麼時候去,我看不如便今日吧,承慧三萬四千五十七兩五錢。」

  陸棲鸞一息間回憶了一下自己的俸祿,頓時一種被訛的感覺油然而生:「世子,我們近日雖有小怨,但遠日無仇,何必開我的玩笑?」

  聶言目光真誠道:「不為難,三萬四千五十七兩是金珍珠的價錢,我才把自己的潤筆費算作五錢,錢財皆是身外之物,和小陸大人的清白官聲比算不了什麼,你說可對?」

  陸棲鸞:「……金珍珠我能理解,但這潤筆費是?」

  「那宋小姐大約是對陸大人心儀已久,在座的各位玩樂時,她便叫大家畫陸大人。所幸其他人都未曾見過,這才讓不才拔了個頭籌,按理說那顆珍珠該是我賺才是。」

  陸棲鸞一愣,轉頭望去,只見紗簾後的屏風上晾著一副美人圖,一襲玄黑攝蛟服,仃立於一樹海棠下,棠花飄落在肩上,竟有幾分奇異的圓融之意。

  一別數日,連面都沒正經見過,這人記性倒還真是好。

  陸棲鸞覺得自己被撩了,那邊廂撩人的看她半晌不說話,道:「陸大人可想好怎麼補償了?」

  陸棲鸞大概明白了他的套路,抄著手,斜眼瞧他道:「下官初入官場,家中僅有二老一狗,別無長物,世子非要我賠的話,打個欠條可好?」

  聶言道:「我有個規矩,欠我人情可以,欠錢不行。」

  陸棲鸞翻了個白眼,道:「那好吧,世子今日出門小心,沒准會遇見我埋伏在某處等著碰瓷。哦對了,不瞞世子,我跑得挺快,訛個三五萬還是有把握的。」

  兩人對著尬冷笑話到這兒,聶言算是憋不住了,笑得破了功:「太子殿下抗婚多年不從,原來功夫都使到說媒拉纖上了。」

  「你與太子相熟?」

  聶言一手夾過兩隻玉杯,斜斜斟了半杯遞給陸棲鸞,閑閑道:「幼時曾伴讀過一年,後來與家翁有些矛盾,我便去了北方經商,今年初才回京。」

  經商?

  所謂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低,本朝雖說開放了許多,如他這樣的世家子不是不能經商,只不過前提的主業需得從文從武,這樣外人也不會說什麼。

  難怪和臬陽公有矛盾呢……

  陸棲鸞略表遺憾,道:「那日驚擾了老國公,之後身體可還好?」

  聶言垂眸道:「老人家一年到頭不過那些毛病,年輕時打仗不要命,老了便易得些富貴病。倒是我那不爭氣的二叔,平日裡斂財奪勢嗓門最亮,在梟衛地牢中少不得當了幾天夜哭郎吧。」

  夜哭郎……嘴好毒。

  聶言帶來的酒一入喉,便覺軟甜綿長,齒頰留香,一點也不燒嗓子,一嘗就知道是特地挑給女人飲用的。陸棲鸞心道這人嘴雖毒,人還是很體貼的,道:「不瞞你說,你那二叔鋃鐺入獄,至昨日已動過五道大刑,該招的都招了。聖上沒說什麼,但老國公捎了口信來說叫我們儘量輕些量刑,你就沒別的想說的嗎?」

  白玉酒杯在指間輕輕轉了轉,聶言道:「情分這二字需看人才用得上,狼心狗肺之輩,我只想眼不見心不煩。你若問我想怎麼處置他,我便只望梟衛來一記猛毒給他個痛快,從此他不煩我不惱,豈不是很好?」

  「……世子,你這想法很危險啊。太子有沒有跟你說過,先前來撩過我的,那些行為不端包藏禍心的,我已經送進去兩人了?」

  聶言笑問道:「按這說法,想平平安安把你娶到手,我是得如履薄冰了?」

  酒飲盡,空杯示人,染上幾絲醉意的眼睛看著他,啞聲道——

  「是啊,你可小心點別犯錯,我……專抓壞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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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05:3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京中巨富 第三十九章 獄火

  夫人甲:「……聽說你家三娘上個月相看的那個並州刺史家的二公子怎麼樣?聽說他家裡蠻有錢的哦,年前在繡華街盤了三家綢緞莊呢。」

  夫人乙:「快別說了,我瞧著是不錯,可我家三娘見了非說他家那二公子是個病秧子,要我去推說八字不合,給推了。」

  夫人甲:「小孩子不懂事,都是跟太……咳,都跟那些抗婚的不孝兒瞎學,都不知道我們做父母的苦,那你家姑娘今年多大啦?」

  夫人乙:「過完中秋就十七啦,每日裡就知道悶在家裡追那個話本看,急死個人呢。」

  夫人甲:「那你可得提點心,熬過二十就是老姑娘嫁不出去啦,只能嫁給別人家挑剩下的,公主你說是吧?」

  小公主:「……」

  小公主:「陶夫人說的是,皇兄他也經常被太傅訓說再熬下去別說女人,男人都沒得挑了。」

  一般公主開府,宮裡的母妃是要跟過來和這些貴夫人說話鎮場子的,小公主跟她娘鬧翻後,新的司儀跟她說起這件事時,便自告奮勇地親身迎戰。哪知剛入戰場一個時辰不到,小公主級深切地感受到了心靈的蒼老。

  為什麼都在談兒女婚事?為什麼沒人關心一下國家大事?

  小公主陷入了深深的憂鬱,所幸司儀來得及時,跟小公主說外面有人找。

  小公主如蒙大赦,提起裙角躥了出去,便見陸棲鸞坐在廊下等她。

  「怎麼樣怎麼樣?見到那聶家的世子了嗎?」

  陸棲鸞:「見到了。」

  小公主:「怎麼樣?是不是跟我哥說的一樣有地有房父母雙亡?」

  陸棲鸞:「有、都有,就是感覺這個人吧……有錢燒得慌。」

  小公主:「怎麼說?」

  陸棲鸞沉默了片刻,道:「聊了好一會兒,旁邊有認識他的開玩笑說他要是把我娶回去就金屋藏嬌不讓我出去跟梟衛殺人放火云云,然後他就記住了,走之前說金屋藏嬌有點早,聽說我家養了狗,要先來個金屋藏狗大家熟悉一下,明天要親自送座金子打的狗房到我家去。」

  小公主:「……我咋覺得,我哥找的人不太靠譜呢?」

  陸棲鸞:「嗯……反正殿下自己也不靠譜,不強求。」

  小公主竟無言以對,道:「先處一處看吧,實在不行我就讓父皇給你挑個好的,再不行咱們不嫁了,我覺得你當官比當媳婦對社稷的貢獻更大。」

  陸棲鸞彷彿被點醒了一樣:「真的?」

  小公主道:「我剛剛在裡面聽那些老母親們操心兒女婚事,說什麼年紀大了就嫁不出去了,可我並不是這麼覺得的,有那個來回奔波相親的時間,多打扮自己,多學些東西,就算二十歲、三十歲,哪怕四十歲,一輩子這麼長,總會等到的。」

  ……我們大楚的小公主,厲害了。

  陸棲鸞不由得想摸摸她的頭,道:「你就不怕這話傳出去,朝中那些老賊聽了跳腳?」

  「讓他們跳,總有一天我會坐到讓那些老賊閉嘴的位置上去!」

  ……

  月上中天,陸棲鸞離開公主府後,反復回想著小公主的話。

  她說的也許是一時之氣,但這樣的年華,有這樣的膽魄,和她那傳聞中蠅營狗苟的生母沒有半分相似,反倒是有些像話本中她那開國大帝的祖父一般。

  那她呢?是就在聶言這裡止步不前,還是……

  一條街口,往右走的明燈廣照之處是她的家,往左走的暗影闌珊之地是梟衛府。

  陸棲鸞在這個街口站了許久,直至身後的更聲遠遠傳來,便忽然想起府中還有兩三件未交待好的文書,便抬步往梟衛府走去。

  時已入深夜,府前的燈已懸起,門口的府衛剛換崗,見了她來,稽首道:「陸司階,這麼晚了,怎麼還回府?」

  「忽然想起那臬陽公府樁案子有兩本賬冊今日送到,忘記交待收好了。」

  府衛道:「真是難為大人了,白日裡忙著相親,晚上還掛念著公務。」

  「哪裡哪裡,都是應該的。」

  寒暄過後,陸棲鸞轉向文書房,將桌上散亂的文書分門別類地整好,抱起兩本聶元受賄案牽涉到的賬冊走去了後院的密檔閣。

  還沒到門前,忽然見牆頭上兩點瑩瑩綠光幽幽盯視著她,本能地嚇得一抖,便聽見牆後傳出一聲熟悉的慵懶聲調。

  「乖,下來回去睡。」

  ……啊,果然是釀釀晚上出來了。

  陸棲鸞提起燈照了照,待見那貓奴抱著釀釀從牆後轉出來,怒道:「你有病啊,大半夜出來遊蕩也不打個燈!」

  葉扶搖像是剛從榻上起身一樣,單披了件月白色的披衣,比尋常人略長的烏髮就這麼搭在肩側,銀白色的月光一籠,彷彿有種雪白的錯覺。他聞言,撓了撓釀釀的耳根,慢悠悠道:「月色正好,又不是瞧不見路,為何要打燈?倒是陸大人,今日說是要去相親吧,可是情場失意了,打算回府宵衣旰食爭個吏部考評嗎?」

  「不‧勞‧您‧操‧心,本官的姻緣形勢一片大好。」

  待陸棲鸞與他擦肩而過,葉扶搖眼底浮起一絲微妙的惡意,狀似無意道:「今日聽府主說,皇帝聽聞那聶元裡通外國,已送去了鴻臚寺內務的機密,因而大怒,十日後,要梟衛提前處決一批死刑犯,你知道嗎?」

  「有罪必罰,關我什麼事?」

  「這一批死刑犯裡,有個陳望。」

  陸棲鸞身形僵住了,提著燈籠的手握緊,屏息了片刻,啞聲道:「多謝你告訴我,好讓我來得及去見他最後一面……也好,早些上路,對他也少些折磨。」

  「陸大人,」葉扶搖好似今日方才認識她一般,好奇地問道:「你當真……如此灑脫麼。」

  「我……」

  陸棲鸞轉過身來,正想辯解些什麼,忽然目光一變,只見葉扶搖身後原處,一股濃煙沖天而起。

  隨之而來的,是地牢處傳來的喊聲——

  「有人劫獄!地牢失火了!!!」

  梟衛府四處掠過道道攝蛟黑衣身影,毫不猶豫地衝向已經泛起紅光的地牢。

  片刻後,令人戰慄的刀劍交擊聲密集響起,火把照亮黑夜,仿若一頭沉酣的巨獸轟然驚醒。

  陸棲鸞匆匆趕到時,高赤崖已經率著府衛將地牢團團包圍起來,厲聲指揮著——

  「守死牢門,無論是我們的人還是賊人,一個都不准放出來!」

  高赤崖是極有經驗的,為避免賊人偽裝成梟衛逃出,讓弓箭手全部圍緊了地牢口,若不是自己人,當場射殺。

  旁邊的人看地牢中火勢越來越大,急道:「高大人,地牢裡要犯眾多,還是先放水車進來滅火的好。」

  地牢裡明顯有人劫獄,但還有其他正待調查提審的要犯,哪一個出事他們都不好交代。

  高赤崖暴躁道:「那就讓水車進來待命,裡面的賊人解決了就進去救火。」

  說話間,裡面戰聲稍歇,有人在裡面喊道——

  「高大人,賊人已肅清了。」

  距離太遠高赤崖聽不出來是誰的聲音,皺眉喊道:「哪個在說話!報處刑人的名!」

  「梟羽營曹文吉!」

  「出來吧。」

  高赤崖話是這麼說的,手上卻打著手勢,讓弓箭手準備射殺。

  陸棲鸞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多半是看出來說話的不是自己人,要等他們一出來就射殺。

  她不禁向旁邊的梟衛問道:「可裡面不是還有我們的人……」

  沒人理她,那些弓箭手也一樣,不管自己的同僚有沒有被挾為人質,弓箭全數拉滿,一鬆手就能毫不猶豫地奪人性命。

  很快濃煙滾滾的地牢口出現數個黑影,像是穿著梟衛的攝蛟服,周圍的人正屏氣凝神地等他們出來時,裡面忽然被扔出一具屍體,像是有什麼機關一般,那屍體一落地,便突然炸起一蓬霧白色濃煙,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

  「放箭!不論死活!」

  高赤崖一聲令下,弓箭手珠箭連發,射入霧中,只聽幾聲慘叫,白霧散去,地上便橫陳著七八具被紮成刺蝟的身影。

  「滅火的滅火,抓人的抓人,進去搜!」

  出來的賊人已伏首,其他梟衛便訓練有素地跟了進去。

  四架水車來來往往地運送了幾車水,終於把地牢裡的火勢壓了下去,陸棲鸞只能在一邊看著,等到看見裡面的人抬著重傷的校尉周弦出來安放好,忙過去幫姍姍來遲的醫官拿藥。

  周弦的心口處被斜斜斬開一條巨大的血口,隱約能見到森白的骨頭和內臟,怕是命不久矣。

  第一次見到這樣慘烈的景象,陸棲鸞強忍住因為恐慌沖上來的酸意:「周校尉,你撐著點!」

  周弦似是知道自己過不了這關了,就近抓住陸棲鸞的衣角,讓她湊近些,在她耳邊嘶聲道:

  「不是、不是……楚人所為,梟衛裡出了……叛徒……」

  叛徒?

  醫官讓人把奄奄一息的周弦抬走,餘下的梟衛本來也要走,忽然轉頭對她道:「陸司階,我們剛剛進去時,第一層的牢房已燒了兩成。」

  「……你想說什麼?」

  「那陳望的牢房,我們去時,已經被燒焦了……」

  「……他死了?」

  「節哀。」

  一夜之間,認識的人,死的死,傷的傷。

  周圍的人沒有一個如她這般對死亡有過多的感受,道了一句節哀後,便融入人流裡找尋著屬於自己的任務。

  誰都沒有時間悲傷,也沒人在乎餘下的人是不是在悲傷。

  腦子忽然空了一般,她渾渾噩噩地站起來,恍然見以為自己身處噩夢之中。

  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等到一輛放空的水車從身邊飛快拉過,濺了她半身泥汙,陸棲鸞才鬼使神差地看向地上水車的車轍,眸中的神色驀然回攏,厲聲道——

  「水車裡有人!」

  她話音剛落,周圍的梟衛聞聲而起,箭雨如瀑射向那輛水車。

  水車車蓋炸開,裡面躍出一個殘影,在箭雨裡悶哼一聲,但身形卻未停,極快地衝上房檐,消失在夜色裡。

  「高大人,陸司階識破了,他們剩下的人乘水車逃了!」

  高赤崖面色冰寒地急步走出來,與周圍的梟衛說了兩句話,眉心緊擰起來。

  「地牢走失事關重大,現在起封鎖消息,一個都不准傳出去!」

  陸棲鸞聽得愕然,怔道:「高大人,不查嗎?那些死的兄弟——」

  「陸司階,梟衛第一守則就是要聽話,我說封鎖消息就是封鎖消息,明白了嗎?!」

  是她想得淺了,梟衛本該是這樣的,本該是這樣的……

  陸棲鸞的半張臉掩在火把照出的陰影裡,手指握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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