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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與沫] 功德簿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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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7:40:43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九人

  黑暗中,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容遠摸著手中的冰涼的刀鋒,雖然眼睛幾乎看不見,但根據聲音、氣味、刺在身上的目光,周圍所有人的位置都在他的感知中猶如親眼所見。

  氣氛越來越緊張的時候,忽然亮起了微弱的一團火光。

  原本側躺在地上的人體輪廓動了動,啪嗒一聲用打火機打著了火,借著這一點亮光照在自己臉上,有些尷尬地笑著說:“小遠……是我。”

  火光照亮的瞬間,器官輪廓投下的陰影使整個人看上去格外可怖,不過容遠還是從那張宛如地獄惡鬼一樣的臉上認出了對方是誰,意外地一挑眉。

  ——那是一張早被他埋在記憶中,像灰塵一樣拂去的一張臉。

  李展鵬,他是容立新妻子的外甥,跟容遠有一點沒有血緣的親戚關系,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後來容廣德去世,容立新成為容遠的監護人,不知道他從自己家人那裡知道了些什麼,總之從那以後他經常帶著人找容遠的麻煩。不過容遠能打能跑,很會借勢,又深受成年人的喜愛,幾次衝突都把李展鵬折騰的灰頭土臉,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他自己也多多少少會受些傷。

  不過李展鵬有個特點就是比較護短,自己家的人自己可以欺負但別人絕對不行。因此有幾次撞到容遠跟小混混打架的時候,他會二話不說上去助拳,也算是有幾分“並肩作戰”的情誼,有兩次打完架還自己掏腰包請容遠吃飯,容遠對他的印像到不是很壞。後來容遠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進a市一中,在小範圍內轟動了一陣。那時李展鵬已經放棄學業混跡街頭,也許是因為自覺雙方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從那以後,不管是找茬還是幫忙打架,他都已經不再找容遠了。

  兩年以後,容遠才偶然聽人說起,李展鵬因為故意殺人已經進了監獄,被判刑期十年。

  現在,十年未滿,這個人居然出現在他面前。

  ——越獄?糖國的監獄,可沒有稀疏到像李展鵬這樣的角色也能輕易逃出來的程度。

  ——他正好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有他周圍的這些人……這件事,比表面看起來還要有意思得多。

  容遠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將藏在手心的水果刀收起來,問:“你怎麼在這兒?逃獄了?”

  “呃……是……”李展鵬有些忌憚地看看其他人,神色卑微地乞求道:“小遠,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我可不記得我們關系有好到讓你這麼稱呼我。”容遠看看其他人,神色冷淡,問:“這些人什麼來頭?你的獄友?”

  “啊。”

  李展鵬臉色一白,含糊應了一聲。

  “喂,科學家。”黑暗中有人發出“嘿嘿”的陰笑聲,威脅道:“你最好聽話一點,不然大爺可不保證會不會從你身上割點零件下來!”

  有人應和道:“小弟弟,要弄到敬酒不吃非要吃罰酒的地步,可別怪我們心狠手辣!”

  “這家伙的態度看著真叫人不爽!要我說,先給他點苦頭吃,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各位!各位!別這樣,弄大了肯定會引起警察的注意。讓我跟他說,我跟他好好說,他會聽話的。”李展鵬急忙一瘸一拐地擋在容遠面前哀求道。

  在他走路的時候,空氣中的血腥味更濃了,容遠掃了眼他的腿。

  李展鵬求告一句後,又轉身跟容遠急促地說:“笨蛋,你看不出來現在什麼情況嗎?弄不好他們真敢殺人的!算我求你了祖宗,別惹怒他們行嗎?”

  容遠不說話了,他也想弄清楚這些人的目的。這些家伙找上門肯定不是為了殺他,但恐怕不介意給他受點皮肉之苦,要跟他們虛與委蛇,最好還是低調點。

  ——容遠還沒有自覺,他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寫著“低調”兩個字。

  見他們意向似乎達成了一致,一個高大的男人走進兩步,說:“小子,帶我們去你住的地方,避開人。還有,把你的手機給我。”

  他拿走容遠的手機,檢查了一下,發現沒有報警或者錄音攝像,松了口氣,把手機揣進自己兜裡,靠在容遠身後,特意把手中的一把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抵在容遠後腰上,聲音低沉地說:“走!”

  容遠往下瞥了一眼,順從的在前面帶路。李展鵬拖著一條受傷流血的腿艱難跟上,一個人從後面過來扶著他,李展鵬低聲說了句:“謝謝。”

  除此之外一路無話,一直進了倉庫,抵在身後的匕首才拿開。這群人頓時放松下來,有的立刻去冰箱裡翻吃的,有的在水池跟前接了一杯水就開始狂喝,還有人直接躺倒床上不起來。通往實驗室的門也被打開,一名逃犯直接吹了聲口哨:“哇~酷!”

  實驗室裡貴重的、大件兒的實驗儀器都已經被搬到倉庫那邊去了,只剩下幾個笨重的試驗台和上面琳琅滿目的玻璃器皿,看著還是很唬人的。

  李展鵬一進門就靠牆坐在地上,仰著頭死魚一樣喘著氣,臉色因為失血而蒼白如紙。容遠看到他腿上緊緊纏著好幾層布條,還裹著塑料袋,似乎是為了防止血滴到地上。

  容遠問一直在旁邊監視他的高大匪徒說:“我想給他處理一下,行嗎?”

  似乎因為到了暫時安全的地方,高大匪徒沒有多做為難,點點頭,又警告了一句:“你最好別耍什麼花招。”

  ——如果要耍花招的話就不會等到現在了。

  容遠沒有多說,從櫃子裡拿出備用的醫藥箱,剪開李展鵬腿上的布條和塑料袋,只看到血污一片,他用藥水簡單地衝洗了一下,才看清傷口。

  ——很新鮮的傷口,最多不超過一個小時,而且巧妙地避開了骨骼和幾條主要的血管,看著嚴重,其實只能算是皮肉傷。

  當然,放著不管的話,也有生命危險。

  傷口的大小和深度,正好跟某個逃犯手上的匕首尺寸相合,巧的是,匕首的手柄上也有不少血跡。

  “對不起啊,小……容遠。”李展鵬低聲愧疚地說,他覺得是自己的原因這些危險分子才會找上容遠,因為自己連累了他、給他帶來危險而內疚不已。

  容遠心說,說不准這件事到底是誰連累了誰呢!他邊用繃帶把傷口重新包扎一遍,邊狀似無意地問道:“你這傷是怎麼來的?”

  李展鵬臉色一苦,說道:“別提了……”高大劫匪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又道:“逃跑的時候被玻璃扎了一下。”

  “哦,玻璃啊……”容遠又問:“你們一共逃出來多少人?”

  “九個,這裡就是全部了。”李展鵬咬著牙說,忍不住哼了一聲。容遠的動作一點也不溫柔,受傷的腿被他弄得很疼。

  高大匪徒這時候警惕地說:“你想問什麼?”

  “不,沒什麼。”容遠說著,嘴角微微翹了翹。

  他的聽力遠勝過普通人,在來的路上就聽到他們身後一直還跟著一些人。他開始還懷疑這些逃犯為了以防萬一將所有人分成了前後兩個批次,現在看來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頭頂的瓦片發出“嘎啦嘎啦”的輕微聲響,正有人在上面小心地走動。

  容遠克制住自己想要抬頭去看的衝動,心裡默默對那些還沒有現身的神秘人感到抱歉——原身是倉庫的這棟房子當然沒有大大的落地窗,只在很高的地方有幾扇裝著鐵欄杆的小窗戶,連只貓都鑽不進來。不管來者想做什麼,除了正門,就只能在房頂可以做點手腳了。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們叫什麼呢!反正之後警方肯定會發通緝令,現在告訴我也沒關系吧?”容遠將繃帶打個結,順便問道。

  高大匪徒看他這麼從容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不害怕嗎?”

  “怕有用嗎?”容遠反問。

  “雖然沒用,但就算知道,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的人,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科學家都這麼奇怪嗎?還是說你特別的不一樣?”高大劫匪好奇地問。

  “誰知道呢?我又沒見過活的科學家。”容遠道:“話說你其實可以叫我名字的……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高大匪徒深深看了他一眼,說:“當然,大名鼎鼎的少年發明家、目前最受歡迎的棉花糖系列產品的發明者容遠……我們在監獄也能看新聞。”他一一指著眾人跟容遠介紹道:“李展鵬你認識,我叫彭高,他叫王文忠、侯剛、周冬、徐益民、孔青川、崔軒耀、王興。”

  容遠順著看過去——王文忠正在冰箱裡翻吃的,他似乎餓壞了,就蹲在冰箱前面邊拆包裝邊狼吞虎咽;侯剛連鞋子都沒脫就在床上睡得口水直流,容遠已經決定這房間裡所有被他們碰過的東西都不要了;周冬一進門就跑去洗澡了,說實話看到這個人也在其中的時候他真的吃了一驚;徐益民喝了一肚子水,正打開電視看新聞;孔青川似乎很累,就坐在他斜後方的椅子裡休息;崔軒耀和王興,都跑進實驗室轉著圈地看,不知道是真好奇還是想從中找到什麼東西。

  容遠一一把幾個人的外貌和名字記下來,同時快速從有限的信息中分析這幾個人的目的和性格。他暫時無法從豌豆處得到支援,因為這次豌豆的外形化成了手表正被他戴在手腕上——其實就算它變得是耳機,在被匪徒劫持的情況下容遠要還有閑心聽歌那也太奇怪了。

  侯剛被推到一邊,徐益民和孔青川把包好傷口的李展鵬抬到床上休息。王文忠從冰箱裡抬起頭,嘴裡咬著一根香腸含含糊糊地說:“彭高,這小子冰箱裡沒多少吃的,恐怕連一天的口糧都不夠,怎麼辦?”

  “那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彭高轉向容遠,道:“你賣那個糖,肯定賺了不少錢吧?一千萬,給我們一千萬,我們就離開,保證不會傷你一根汗毛。”

  ——求財?

  容遠笑了。

  ——這可未必吧?

  王文忠在這群人中倒最像是個真正的亡命徒,周冬和侯剛心大得不可思議,除此以外其他幾個人看上去都沒那麼簡單,就連李展鵬,他也沒有因為認識就放松警惕。

  容遠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有意思了,尤其是這些人頭上的功德值,也呈現一種非常有趣的分布。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來電鈴聲突然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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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7:40:57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定點NPC容遠

  容遠的手機在彭高手裡,他拿出來看了一眼,調成靜音模式放在一邊不管,准備讓對方打不通電話自己放棄。

  “一千萬就足夠了?你說真的?”容遠揣摩了一下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麼說,問道,“萬一我把錢給你了,你們卻殺人滅口怎麼辦?”

  “一般殺人滅口,都是因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如果我們在殺人現場被你看到了臉,那還有滅口的價值。但現在不管是臉、聲音還是來歷,警方掌握的信息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還有必要滅你的口嗎?”彭高耐心地勸說道。

  鈴聲終於因為長時間沒有人接聽而停止了,容遠看了一眼上面閃過的金陽的名字,有一點擔心。

  ——如果一直沒接電話,那家伙會不會因為擔心而跑來查看?

  ……

  金陽握著手機,皺眉思索——是在洗澡?上廁所?出門買東西?還是根本沒聽見?希望別出什麼事才好。

  等了幾分鐘,不管剛才容遠在做什麼都應該告一段落了,金陽再次拿起手機。

  ……

  此時容遠和彭高煞有介事地討價還價一番,終於就九百萬這個“贖身價”達成了協議,聽到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他瞥了一眼,說:“但我並沒有那麼多錢。”

  “你在耍我?!”彭高聞言大怒。

  容遠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看他,說:“哪有人會把這麼大一筆錢藏在家裡?棉花糖銷量的確不錯,但錢都在公司的賬上,也就是正給我打電話的這個人在保管。”

  彭高眼神游移不定,考慮了一會兒後,把手機推給容遠,說:“叫他過來!你最好別耍花招。”

  頸間一涼,一把刀橫在咽喉前,孔青川從後面無聲無息地貼上來。容遠拿起手機,接通。彭高不放心,打開免提,把手機放在桌子上。

  “喂,陽陽……嗯,沒什麼事,我剛在上廁所……”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你什麼時候過來?”金陽在電話裡問。

  “沒有,要收拾的東西挺多的,我一個人恐怕忙不過來。”容遠看了眼彭高,問:“你能不能來幫個忙?”

  “嗯,行。明天早上我過去。”金陽爽快答應。

  彭高得到想要的答復,不禁露出一絲笑容,示意容遠該把電話掛斷了。

  “Thank you!那明天見。”容遠道。

  “哎,等等,還有件事。我媽做了紫菜壽司,上次你不是說好吃嗎?明天我也給你帶點過去吧?”

  容遠聞言,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說:“嗯,好。”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明早八點到。bye~”

  ……

  電話掛斷,金陽臉上的笑容頓時無影無蹤,他抓起外套說:“周圓,你待在這兒,萬一小遠打電話過來你就說廠子裡出了點緊急情況我要去處理。”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電話裡不是好好的嗎?”剛放下心的周圓看見金陽這反應,立刻跳起來問道。

  “我媽每次做壽司都會放芥末。”金陽沒頭沒尾地說。

  “啊?”周圓不明白。

  “他討厭芥末。”

  丟下這一句話的時候,金陽已經衝出門了。周圓把兩句話在腦子裡轉了一圈,臉色漸漸發白。

  ……

  王文忠一個人就幾乎把冰箱裡所有能直接吃的冷食都吃完了——因為有段時間沒人住了,本來裡面的吃食也不多。等其他人解除了疑心或者好奇心想起來要吃東西的時候,才發現這一點。他們自己是不敢露面的,讓容遠一個人出去買東西或者在他們的脅迫下出去買東西都不安全,好在冰箱裡還有以前咒怨買的生肉和冷凍餃子之類的東西,於是商量以後,幾個男人決定自己動手做。

  因為吃獨食被揍了一頓的王文忠主動申請看管容遠這個人質。這些人從監獄逃出來的時候還順了兩副手銬,此時容遠的右手被拷在床頭,他坐在已經昏睡過去的李展鵬旁邊,王文忠鼻青臉腫地蹲到他身邊,不懷好意地看著他,手裡拿著一把匕首把玩,還很惡心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在他剛才開口的時候容遠就認出來了,這就是樹林中那個說要從他身上割點零件的家伙,手中的匕首大概也是捅傷李展鵬的那一把。

  “科學家,我有個問題想問你。”王文忠俯下身體,壓低聲音說。

  “請說。”容遠道。

  “你有沒有試過,把你的那個棉花糖吃進肚子裡,然後打開開關,會怎麼樣?”王文忠一臉興奮的笑容:“是不是【嘭——】地一下,整個人被撐爆了啊?”

  “好奇地話,那你也可以試試。”容遠說。對比王文忠扭曲的表情,他的神情冷靜地不可思議。

  ——實際上為了防止發生兒童誤食的悲劇,真正面世被買賣的棉花糖都比實驗的成品要大一些,至少不是一口就能吞下去的大小。就算真正吃下去也沒關系,除了浮空版以外,其它幾種只需要一兩個小時,就能被胃酸完全溶解。

  “啊,我還真想試試看——在你身上,你怎麼就不知道反抗呢?偷偷逃跑啊報個警什麼的,這樣我再教訓你也就沒人會說話了。”王文忠用有些遺憾的語氣說道,身子左右晃了晃,匕首在手上轉得人眼花繚亂。

  容遠沒搭理他。

  王文忠又帶著詭秘的笑容跟他口頭恐嚇了一番,說到在監獄裡警察是怎麼讓犯了錯的犯人認識到自己錯誤的,犯人之間又是怎麼相互“友好交流”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內容也不知道是真的發生過還是他自己杜撰的,總之容遠只看著他一個人耍獨角戲不配合,王文忠表演了一會兒後,頗感無趣地放棄了這個游戲。

  見他離開,一直在容遠附近晃悠的孔青川趁機湊過來,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其他人的位置,又看看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展鵬,小聲說:“你被他們騙了,這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棍,不會放你活著離開的。如果你還想活命,就聽我的,我可以幫你逃出去。”

  “你又為什麼要幫我?”容遠饒有興致地問。

  孔青川沒有注意到容遠不同尋常的鎮靜,或者說,就算看到了也沒有功夫去在意,時間有限,他急匆匆地說出自己的目的:“我聽說你在政府那邊很有能量,我希望你能幫我平反……我沒有殺人,我是無辜的!他們弄錯了!”

  “怎麼回事?”

  “三年前,九月十二日晚上,我就是在酒吧喝斷片兒了,睡了一覺,醒來以後就有人說我強j殺人,判了無期!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我不可能殺人啊!我媽說過,我一喝醉酒睡覺,從來不干別的!是真的!”

  容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說:“我可以托人把你的案子復查一下,但如果那是事實,該怎麼判還是會怎麼判。”

  “謝謝謝謝,這樣就夠了。”孔青川感激涕零地說,似乎對自己清白無辜確信不疑,他抹著眼淚說:“太感謝您了!我媽一個人在外面,她身體還不好,我就擔心她如果有個三長兩短,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該怎麼辦。”

  “你們是怎麼越獄的?”容遠問道,他看得出來,這幫人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彼此之間別說秩序和配合,連個眾人信服的首領都沒有。本來他以為是帶頭人的彭高只是稍有威信而已,大多數人還是我行我素居多。

  “這個嘛……”孔青川遲疑了一下,正要開口,旁邊忽然響起“噗通”的沉悶聲音。

  兩人轉頭一看,原來是睡在床沿的侯剛一翻身滾到了地上。他趴在地上像青蛙一樣四肢動彈了兩下,慢慢爬起來,眼睛還閉著,鼻子抽動兩下聞到了空氣中的肉香。

  “吃飯了?”男人打著呵欠,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根本沒看身邊的幾個人,搖搖晃晃就往廚房走去。

  孔青川的膽子似乎也被這個意外給嚇得縮了回去,他低著頭回避了容遠的視線,結結巴巴地說:“你……渴了吧?我給你倒杯水去。”

  孔青川走了沒多久,王興就跑過來坐在旁邊,容遠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扮演了某種心理醫生或者告解室神父這類定點NPC的角色。

  王興不僅神態動作跟孔青川差不多,連一開口的話都相差無幾:“你不會以為彭高真的會放你走吧?那家伙都是騙你的!他我最了解了,一向都是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說到這裡,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向容遠。

  “那我怎麼辦?”容遠很順心順意地把話頭接上。

  “我能幫你逃出去。”王興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銳利地說,神態和肢體動作中隱隱透露出某種期待。

  容遠說:“想必我要付出一點代價。”

  “不錯!”王興鄭重地點點頭,神色有那麼一點點誇張,簡直就像是在演話劇,他說:“我要棉花糖生產的技術細節,用它來換你的一條命!”

  容遠失笑,這是他預料中的目的之一,但這段對話或者王興這個人實在都非常出乎意料。

  王興還是勝券在握的表情,似乎就等著容遠痛哭流涕的把資料雙手奉上了,他沉穩地問:“你覺得怎麼樣?”

  容遠嘴唇微微翕動,如果王興會讀唇語的話,可以看到他說的是——“蠢貨”。

  ——還,你覺得怎麼樣?

  遇上這種角色,容遠覺得被侮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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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7:41:10 |只看該作者
  第142章 傾城亂

  容遠冷冷地看著王興,他現在可以肯定,面前這個自以為掌握了他生死的男人不過是一個被人放在明面上來試探的棋子——不,這麼蠢的家伙大概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沒有,最多只能算是個探路的小石頭罷了。

  面對這張愚蠢而自大的臉,他想說的只有一個字——“滾”,但其他人的目的和身份都不明,他還不想這麼快就結束這場游戲,所以他嘴角抽了抽,最後勉強說道:“我覺得……我需要考慮一下。”

  “考慮?”試探受挫的王興似乎有些不愉,他皺眉看了看容遠,過了一會兒,似乎自己想通了,覺得這種事情確實無法立刻下決定。所以他點點頭,用有些不耐煩的語氣說:“那你要快點……最晚明天早上給我答復。否則的話萬一彭高要對你做什麼,我可不一定能攔住!”

  容遠沒有說話,他覺得只要自己一張開嘴就會忍不住說出什麼百分百會將面前這家伙激怒的話來。

  王興抱著幾分失望和期待離開了,他不能在這裡待太久,因為即使遲鈍如他,也感覺到當他坐在容遠身邊的時間越長,其他逃犯對他們的關注度就越高。眾人若有若無掃射的視線中有一些像刀子一樣刮著他的後背,小人物動物般的生存直覺提醒他,繼續待下去,可能他就會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

  王興剛走開,就有好幾個人動了下,似乎想要過來。但他們立刻停下腳步警覺地看了一眼,打量的視線中充滿了猜疑和戒備。在這些人猶豫的時候,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人從他們中間穿過來,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其他人的關注一樣,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容遠旁邊,沒有跟他說話,甚至沒有看他,直接從旁邊將一把椅子拉過來靠牆放著,然後坐下來雙臂抱胸閉目養神,一副要睡覺的模樣。

  容遠啞然。

  因為這個意外的變故,房間內某種蠢蠢欲動正在發酵的信息素似乎忽然就變淡了。沒有人希望自己跟神父告解的時候旁邊還有一個不識趣的旁觀者,同樣的,在這個人擺明要當電燈泡的情況下,好幾個人按捺了要跟容遠交流一下的想法,決定等待機會。

  不是沒有人想把他趕開,只是這個人在眾逃犯中也不是好惹的,他身強力壯,膽大心細,也很有頭腦,在某些人刻意隱藏的前提下他在越獄團伙中是彭高之下的第二號人物。因為他沉默寡言卻總能切中要害,逃亡中幾次發現疑點避免了眾人被警方逮捕,因此他的威信還隱隱高於彭高。

  ——這家伙,是在保護他嗎?

  容遠看著旁邊跟他距離不足半米的男人,心下失笑。

  這個人是周冬,剛洗完澡,也刮了胡子,身上帶著沐浴液的淡淡香氣。他還換了套衣服,不太合身,繃的有點緊,不一會兒後背就出現淡淡的汗漬。

  上一次見面,還是在擊殺余強時在酒店的驚鴻一瞥——當然周冬完全不知道那時候他也在。那時看樣子他是被警方控制起來了,容遠自己諸事纏身,蕭蕭的邀約更讓他心煩意亂,根本沒有功夫去理會一個被抓住的通緝犯。後來回想起來,他本以為被周冬所殺的那位富二代的父親不會讓這個人活著走出監獄,沒想到他居然還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說起來這家伙原本生命應該跟他完全沒有任何交集,卻三番五次的出現在他的視野中,讓人感覺這個世界有時真是小的令人驚詫。

  大概是監獄裡的生活所致,周冬比起上次見到時變化很大,結實的肌肉使得整個人都顯得彪悍了許多,曾經滿身的書卷氣已經幾乎看不見了。裸露的臉和胳膊上,深深淺淺的傷痕說明他這段時間過得並不順遂,左臉還有一道很長的刀痕,但他顯得並不在乎這些。

  逃犯們沒有一個精通廚藝,勉強做了一頓白水煮肉,配著鹽似乎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孔青川給容遠送了一杯白開水和一小碗肉湯,肉湯裡還浮著兩塊黑褐色的肉,因為胡亂添加調料的緣故,肉湯看上去很惡心,容遠一口沒動,後來被夜晚醒過來的李展鵬全都吃掉了。

  夜色降臨,各懷鬼胎的一群人都自己找地方開始睡覺了。真正的越獄犯還在期待明天早上就能弄到手的錢,按照之前說好的平均分配原則,每個人都能分到一百萬——雖然這並不算很多,但對很多連片瓦遮身之地都沒有的人來說,已經是一筆能夠改變人生的巨款。

  而一些別有目的的人在躺下的時候沒有誰真正睡著,因為他們心中清楚,這個夜晚絕不會平靜。

  ……

  “呼——噓——呼——噓——”

  王興四仰八叉睡在清空的試驗台上,發出火車汽笛一樣響亮的呼嚕聲,還時不時地咂咂嘴、撓撓肚皮,睡得人事不知。

  容遠再一次確定了這家伙蠢材的本質。

  他閉上眼睛,屏蔽了王興呼嚕聲的影響,集中注意力仔細地傾聽。

  他們還不到十二點就關了電視開始睡覺,此時已經是凌晨三點鐘,這個房間裡,真正睡著的卻只有四個人。除了王興,一開始在實驗室轉來轉去的崔軒耀也睡著了,不時地發出幾句囈語,叫兩聲“媽媽——”,此時這個才二十出頭的青年顯得格外年輕稚嫩。彭高睡得很淺,像是很不安穩,似乎一點大的動靜都能把他吵醒。李展鵬則時而發出一兩聲呻吟,好像在睡夢中傷口也在折磨他。

  孔青川輾轉難眠,他在地上鋪了一層報紙躺著,每次翻身都能聽到“嘩啦啦”的聲音,也許是怕驚動到其他人,他將自己的動作放得又輕又緩,也使得這種刺耳的聲音過幾秒鐘才響一聲,讓眾人的耳朵被折磨的時間拉長了十幾倍。

  但不管是王興獨特的呼嚕聲,還是孔青川無意制造的噪音,其他人卻都沒有做出反應,就好像他們完全聽不到似的,就連看起來最暴躁的王文忠,也只是發出平緩而均勻的呼吸聲,仿佛他真的睡著了一樣。

  他們大概就想讓別人這麼以為。

  容遠側了一下身,耳朵貼在牆上,這樣他能聽到更遠處的聲音。

  像是壓縮的氣流從細管中被擠壓出去一樣短促的嘯音——那是裝了消聲器的槍聲;悶悶的鈍響、地面好像在微微顫動——那是人體在毫無控制的情況下摔落地面的撞擊聲;有人喝問,有人交戰,還有發出一半的慘叫聲就戛然而止。

  ——開始了。

  不管是什麼勢力,他們終於開始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咻——”

  空氣中仿佛有個小小的物體以極快的速度飛過,發出類似煙花升空一樣的聲音,接著頭頂幾句傳來幾聲微弱的鈍響。

  “砰。砰砰。”

  容遠在黑暗中好像也能看到那副場景——遠處的高樓上,一個人冷靜地往槍裡填充了子彈,然後對准趴在房頂上不知在等待什麼的幾個人連續射擊。他殺人就像殺一只雞,似乎根本沒有半點波動,連瞄准好像也不需要。房頂上從第一個人到最後一個人,前後死亡的時間不超過五秒,他們還沒有弄清楚同伴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就紛紛倒地了。

  血液的分子似乎透過瓦片和水泥間的縫隙滲透到倉庫裡,容遠覺得鼻端都是血的味道。房間裡的幾人雖然沒有他的聽覺,但好像也察覺到了什麼,呼吸聲瞬間都發生了變化。

  黑暗中,容遠手腕上的表盤忽然顫動了幾下,調整表針的金屬螺紋忽然彈出來一截,容遠看了看,把它塞進耳朵裡,豌豆細細的聲音頓時傳來。

  “容遠,從昨天到今天,全A市有八所監獄發生了越獄事件。南場監獄,逃犯一人,用時十三分鐘逮捕;北水監獄,越獄三人,用時一小時二十八分全部逮捕;山新監獄……”它依次報出每個監獄的逃亡人數和逮捕人數,最後道:“南壺監獄,越獄十二人,用時三小時五十五分逮捕一人,其余有九個人就在你身邊。目前共計二十三人還未歸案。”

  ——這麼大規模的越獄事件,要說沒有人經過長時間精心的策劃是不可能的。但目的是什麼?

  不自謙地說……容遠看了眼滿屋子假裝睡著的一群人……是為了他嗎?

  “另外,越獄事件官方進行了全面的信息封鎖和新聞管制。但從昨晚十點開始,網上突然出現大規模的泄密事件,有圖片和事件經過,A市官方網站還一度做出肯定。雖然之後官方帖子被刪並聲稱是被黑客攻擊,但這件事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知。”

  ——這是在造成全市的恐慌,還有給A市警方施加輿論壓力。

  容遠心道。

  “昨晚十一點半,A市第一醫院發生爆炸事件,五人受傷,一人重傷,目前沒有死者。A市治安局接到報警電話,據稱對方在A市醫院安裝了共七枚炸彈,每隔一小時將會有一枚爆炸。目前已經爆炸一枚,三死七傷,排除兩枚,還有四枚不知所蹤。整個A市的警力都在排查炸彈。”

  “半個小時前,距離此地半小時車程的美美服裝生產廠起火,附近的所有消防車和急救車都被緊急調用,通往這裡的最近的干道被擠得水泄不通,到明天早晨之前都不可能恢復交通。”

  “從十分鐘前開始,在方圓一公裡範圍內,目前有三個地方有不明武裝組織發生交火,其目的在你身上的可能性超過百分之九十三。宜立刻采取應對措施。”

  ——大手筆!

  如果這所有的一切突發變故都是為了他,饒是容遠一向自信也覺得有點過了。或者說,他知道自從棉花糖問世以後自己身邊就有一些人在保護,比如工廠的門衛和保安,這些金栢也跟他提起過。但保護他的力量,有強大嚴密到對方不得不采取這種措施的地步嗎?

  容遠雖然驚愕,卻並不慌亂。不管交戰的人有幾方、各自有怎樣的力量,在這場混戰卻有一個意外因素肯定考慮不到——那就是他本人能做到什麼地步。

  “喀拉!”

  一聲脆響,倉庫頂上的玻璃忽然被擊碎,一個小球被扔了進來,落地的同時爆出大量乳白色的煙霧嗤嗤作響。孔青川茫然地看了看,頭一歪就睡了過去。

  ——催眠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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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速戰

  容遠頭一歪假裝昏迷,好幾個人立刻用水大濕衣服捂住口鼻跳起來,倉庫內響起拳拳到肉的搏鬥聲。接著又有一枚小球被扔了進來,還沒有落地就爆發出一陣強烈的白光,連閉著眼睛的容遠都能感覺到眼皮好像被燒灼一樣的刺痛感,房間裡頓時有兩人發出慘叫聲,吸入催眠氣體以後聲音戛然而止,撲通撲通倒在地上。

  閃光彈刺眼強光的效果只有幾秒鐘,幾秒後房間暗了下來。容遠感到一個人跑到他身邊,豌豆時刻監視著對方的動作,一旦意圖不軌容遠會立刻采取措施制服對方。好在這人並沒有想要傷害他,手腕上的手銬被解開了,來人直接將他扛起來往外跑。

  豌豆道:“容遠,是徐益民。”

  它是不受閃光彈影響的,剛才已經將屋子裡所有人的外貌身量都掃描清楚,同時也在立刻跟檔案庫的資料作對比。

  徐益民之前一直在關注當地新聞,當崔軒耀想要看選美節目的時候都被他拒絕了,避免看起來他比這房間裡的其他人都要更像一個真正的逃亡者。但誰知道那只是他偽裝的模樣,實際上一直在借著電視屏幕和玻璃器皿的反光在觀察其他人,尋找合適動手的時機。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徐益民剛打開門栓,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腳踝將他整個人拖拽到地上!

  容遠仗著誰也看不見誰輕巧地調整姿勢落地,同時看到一只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侯剛翻身而起,如同一只捕獵的野豹一樣,撲倒徐益民捂住他的口鼻,將一個細長尖銳的物體戳進了他的心口。

  徐益民掙扎了片刻,黑暗中他的胸口發出攪動撕裂的聲音,還有濃稠液體“噗嗤”一下噴出來的聲音,男人瞳孔渙散,很快失去了生機。

  侯剛謹慎地左右看了看,他心裡覺得剛才有什麼不對,但卻一時無法察覺,整個房間裡,似乎其他人都已經昏迷了,只有他一個人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實際上,他的耳朵察覺到了剛才徐益民倒地的聲音不對,並不像是兩人的體重。然而在短暫卻緊張的搏殺中,他並沒有把這個信息轉化到理智的思索和分析中。

  他在地上摸索了兩下,找不到容遠所在的位置,“啪嗒”一聲打著打火機,接著橙黃色的光芒看到容遠半倚在門邊昏迷不醒。

  火光一閃即逝,只一眼他就記住了方位和距離。侯剛手持他剛剛殺死徐益民的勺子,往前一竄就往記憶中少年的心口扎去。

  暗夜裡有人驀然睜開眼睛,眸光寒意冷徹。

  “砰!”

  子彈出膛的爆響在空寂的倉庫裡反復回蕩,震耳欲聾,連倉庫外的動靜似乎都停頓了一瞬。

  勺柄的尖端離容遠的胸口只有幾釐米,卻已經永遠都不可能刺進去了。侯剛的右耳上方出現了一個黑洞,血液從中汩汩冒出,他的眼神還停留在上一刻的猙獰,身體卻已經倒在地上。

  王文忠單膝跪地,雙手持一把煙盒大小的槍,槍口冒著一縷細細的白煙。

  此時他的臉上完全不見之前的暴虐殘忍,只有純然的冷靜。他走到前面,查看了下容遠的狀態。容遠對身體的控制能力並不是普通人的水平,王文忠沒有發現容遠在假裝昏迷,他剛把容遠從門邊拉開,鐵門就被人暴力撞開。

  亮光瞬間從門外撲進來,王文忠及時閉上了眼睛,但視線還是一時收到了影響。他身體一晃就帶著容遠藏到了門後,五六個人已經衝了進來。

  “哢擦哢擦哢擦……”骨骼斷裂的脆響接連響起,容遠微微睜開眼睛,便看到王文忠好似閑庭信步一樣腳下從容交錯幾步避開攻擊,手一伸便捏碎了一人的喉骨,另一只手抓住一個人往下一拉,右腿膝蓋向上一撞,“噗”地一下那人的整個胸口都像是塌陷進去,王文忠手一松,這人就軟軟地掉在地上。他面對的好像並不是一群全副武裝的精悍敵人,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感覺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所有人解決了。

  容遠從來沒有見過有哪一個人像他這樣,殺人的動作好像在舞蹈,不帶絲毫煙火氣,也不顯得凶悍,但敵人卻像熟透的棗子一樣啪嗒啪嗒倒地,中間根本沒有停頓。

  “嘭嘭嘭!”

  “咳咳咳咳咳……”

  好幾枚煙霧彈又被人扔了進來,刺鼻的氣體瞬間布滿整個倉庫。容遠被王文忠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猝不及防之下吸了一口,頓時眼鼻刺痛,嗆咳不止,瞬間湧出的眼淚模糊了視線,什麼偽裝都被破壞得一干二淨。

  “你……”

  王文忠似乎驚訝地說了一個字,緊跟著他就抓住容遠的肩膀把他從倉庫裡面拉出來。在來之前他就已經熟知了附近的地形,衝出白色煙霧團的同時兩人就撲進了倉庫附近的樹林陰影處,他們腳後的地面傳來“噗噗”的輕響,那是狙擊手的子彈沒有射中目標打進土裡的聲音。

  樹林並不大,但在夜晚已經足夠藏住兩人的身形。即使對方動用紅外夜視儀,也會因為分不清他們兩人誰是誰而不敢貿然動手。

  容遠:“咳咳咳咳咳……”

  王文忠的衣服上還有他之前為了防止被催眠而弄上去的水,他把濕衣服脫下來讓容遠擦擦臉,護著他往樹林裡退。

  容遠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反省了自己的大意疏忽,好奇地看看警戒的王文忠。

  他不奇怪這個男人會來救他,就好像之前他被這個人威脅恐嚇的時候也並不恐懼或憤怒的原因——他很清楚這些都是偽裝。他只好奇,王文忠的表面下,這個人到底是誰。

  在豌豆的資料中,真正的王文忠,應該是一個毫無人性的綁架殺人犯。

  這個人,擁有容遠迄今為止所見到的最高的正功德值——當然除了他本人以外。壹佰壹拾三萬,如果不是曾經拯救過數千人甚至上萬人以上的性命,不可能達到這樣的功德值。

  普通人的功德,要想達到一個非常低的數字很容易,只要不斷作惡就行了;但要想變得非常高卻異乎尋常的困難。因為大多數人每天都在不自覺地作惡——對需要幫助的人視而不見、信口傳播流言蜚語、明知道有害卻為了蠅頭小利而使用有害物質、為了一時口角而肆無忌憚地用語言或拳腳傷害別人……因為這些已經習慣到根本不會察覺到有任何異樣的“常態”,即便是循規蹈矩、沒有任何惡行的普通人,其功德也每天上上下下地徘徊波動,別說上百,就是不跌破負值都有困難。

  經過觀察,非《功德簿》的契約者,其功德往往會出現這樣的現像——在某個人做了一件大好事幫助別人以後,功德會瞬間暴漲。但之後如果沒有其他善行,功德值就會慢慢下滑,隨著時間的推移功德會越來越低,直到達到某個平衡點才會在一定範圍內波動。

  所以說,到底是什麼人,做了什麼事,才會有百萬功德?

  樹林裡陷入短暫的寂靜。針對他們的攻擊也停下了,雙方似乎處於一種對峙的狀態。

  王文忠略略放松了肩膀,回過頭,就看到容遠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若有所思,鎮靜極了,似乎槍聲、血液、屍體等等都不能讓他有所動搖。

  ——根本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

  他忽然覺得,面前這個聰明的大腦裡面,也許缺失了什麼東西,讓他從“普通人”的行列中輕易地被甄別出來。乍看尋常,但看得越仔細,越會覺得不同尋常。

  “你是什麼人?”容遠見他看向自己,便開口問道。

  王文忠說:“上面派來保護你的人。”他頓了下,然後說:“很抱歉一開始不能跟你說明身份,為了將這群人一網打盡,要避免打草驚蛇的可能性。”

  “他們又是什麼人?”容遠又問。豌豆雖然已經搜索出一些零散的消息,但相比之下還是直接從當事人口中詢問最快。

  “各種各樣。”王文忠說:“這不是一個組織,也不止是一個國家的行動。只能說,一群潛伏在a市的行動人員看到了機會,趁機全都動了起來,反應迅速,配合默契,確實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幸好上面早有准備,你放心,事態還在掌控中。”

  “可是……這些人的目的是什麼呢?之前有人問我棉花糖的技術資料,但我覺得,為了區區一個棉花糖,好像不至於做到這種地步。而且,這些人這樣肆無忌憚,就不怕糖國官方的反擊嗎?”容遠刻意讓自己的問話顯得幼稚了幾分。

  “區區一個棉花糖?”王文忠輕笑一聲,似乎覺得很好笑,“當利益達到百分之三百的時候,殺頭的生意也有無數人搶著去做。你覺得,棉花糖的利益能達到多少?而這種新產品的問世,又觸動了多少人的利益?”

  “棉花糖已經出現了,難道他們覺得,殺了我就能阻止嗎?”

  “當然不止是如此。”王文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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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 紛爭

  棉花糖一問世,就有人被撥動了那根警惕的神經,尤其是,在一些研究機構對棉花糖進行解析研究以後,發現竟然無法復制它的生產過程。

  要知道,為了申請專利,棉花糖的部分技術細節是要提交到專利局的,雖然都屬於保密資料,但總有一些人有能量把這些資料弄到手,但卻發現,同樣的材料,同樣的生產過程,同樣的機器設備,他們的產品和真正的棉花糖之間卻存在巨大的差距,不管怎麼調整都無法彌補其中的差距。有人收買了棉花糖生產工廠中的工人,結果也是一無所獲。除非他們動用巨大的武力,以挑戰一個國家的決心攻打工廠,搬走被強化玻璃隔離的所有自動化機器,否則不可能解決生產中的問題。

  唯一清楚知道的,就是只有發明者容遠才真正了解棉花糖的生產秘密。

  其實想想,棉花糖雖然神奇,但終究只是一個得到資料以後就可以復制的死物,真正珍貴的,是能將它從無到有發明出來的人。

  容遠還這樣年輕,他的人生只渡過了前五分之一的部分,沒有人懷疑在漫長的未來中他還有極大的潛力可以突破自我,取得更高的成就。棉花糖算什麼,只要有容遠,未來也許可以得到更多媲美棉花糖的發明創造。

  好些勢力蠢蠢欲動,其實他們也本不想采取這樣激烈的手段,能夠用利益誘使這個少年主動投奔再好不過。只是容遠實在太宅,除了有限的幾次接受媒體采訪以外他幾乎可以稱得上足不出戶,沒有任何經常使用的網絡社交平台,陌生的電話也打不進他的手機,有心人想要跟他接觸都沒有門路,反而在這個試圖接觸的過程中將自己的勢力暴露在A市官方的視線中,迅速處於被監控的狀態。

  這時候各方勢力才發現,容遠看似自由自在,與糖國官方毫無牽扯,事實卻是在他的周圍已經有了嚴密的保護系統。因為容遠的日常活動十分簡單,這些人的存在也像是安靜蟄伏在陰影中一樣根本不顯山露水,但卻像張開的網一樣,將所有試探的棋子都毫不客氣地吞了下去。

  幕後的指使者意識到,即時他們能夠打動容遠,糖國官方也不會允許他們將這個人輕易帶出國境。

  容遠只知道他們的棉花糖因為在國內已經極度供不應求,因此來自國外的訂單都被押後了,卻不清楚現在棉花糖已經成為了糖國限制出口的商品,在海關和機場攜帶棉花糖的乘客也會被嚴密檢查。想要大量購入棉花糖產品的國家——比如同樣飽受霧霾之苦的茶國——將這一需求也放在了跟糖國商談貿易交易的條件當中。

  經營上的事情容遠沒有興趣,全都交給了金陽。容遠看到了暴漲的銷量、日夜排隊的人群、媒體不間斷的宣傳、一疊疊數不清的訂單需求、迅速擴大的工廠用地和生產線,卻不知道背後金陽已經接觸到這種層次的博弈……或許說不上博弈,他相信背後為這些出頭的應該是金陽的祖父或者伯父。

  棉花糖觸動了無數人的利益,它擴張的勢頭銳不可當,它的存在讓人嫉妒、讓人眼紅、讓人怨恨。金陽的祖父還沒有達到能在糖國一手遮天的地步,之所以現在工廠沒有被騷擾被吞並,沒有勢力強迫他們交出所有的技術資料,容遠還能安安靜靜地做自己的研究,都是因為金陽在不影響他們利益的前提下找了一個比金家更龐大的保護傘——那就是糖國本身。

  原本,有糖國頂尖的研究機構想要破格招收容遠,有著名的科學家想要把他收為學生,有人認為應該限制容遠的自由,還有人想要依仗身份或者威望讓容遠把棉花糖掛在自己的研究所名下,這些也全都被金陽擋下了。

  ——原來這段時間還發生過這麼多事,只是為什麼我全不知情呢?

  容遠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某天午後小憩時的一段對話。

  ……

  那時周圓剛從網絡上看到一個糖國著名的“專家”振振有詞地論述“外國的月亮比較圓”這個命題,從各個角度抨擊糖國人愚昧、粗俗、自卑、奴性十足等等,把女孩氣得夠嗆,將那專家從頭罵到腳,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個小時,金陽忽然一笑。

  “你還笑,你就不生氣嗎?”周圓瞪圓了眼睛看他,好像金陽說一個“不”字她就會立刻擼袖子跟他展開一場辯論。

  “不是。”金陽趕緊否認,然後說:“我只是想,現在有些專家最討厭的,恐怕就是小遠了。”

  “嗯?”周圓不解——跟容遠有什麼關系?

  容遠倒是明白他的潛台詞,搖搖頭說:“沒什麼好比較的。”

  金陽跟周圓解釋了一下,他們指的是不久前糖國學術界爆出的一件醜聞,有位獲得上千萬研究經費的大拿被證實,他所謂的經過多年努力研究的論文被證實剽竊他人論文、捏造篡改實驗數據,其所在的研究團體顏面盡失,整個糖國學術界的信譽都因此受到了重大損害。但其本人依然厚顏無恥地不當成一回事,影響極為惡劣。

  相比之下,容遠年紀輕輕,就憑借自己的努力做到了無數人一輩子也做不到的事,簡直是狠狠打了無數糖國研究者的臉。

  不過容遠自己心裡清楚,棉花糖的生產中雖然他自己也有很多改造,但其根本還是從功德商城中兌換的正版蓬蓬棉花糖,還有借助蟻人戰服得到的化學式。沒有這兩樣,就沒有現在的棉花糖,他只是將其帶入了人人都能使用的現實世界中。

  金陽說完後笑問:“小遠,有這個發明,恐怕會有許多研究院搶著要你了。國家級的研究所裡有一般人很難弄到手的高端設備和天文數字的經費,你要進去的話,不管想要研究什麼都會有最便利的條件。”

  容遠問:“這個世界上,有不問年齡、不問學歷、不問出身、不問資歷、不存在勾心鬥角,只專注研究的研究所嗎?”

  金陽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說:“恐怕沒有。”

  “那我不去。”容遠干脆地道。

  金陽搖頭笑嘆:“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

  原來他不是被隱瞞,只是金陽在確認他的心意之後,就沒有再把這些瑣事拿來煩他。

  趁著雙方對峙的時間,王文忠簡單解釋了幾句,他沒有說明的東西,容遠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想要得到他的,自知無法得到而想要將他殺掉的、還有被他觸動了利益而想要弄死他的、以及沒有明確的目的就是想要攪亂局勢趁機獲益的投機者……各方勢力交錯在一起,在容遠心血來潮獨自回到倉庫的時候全都開始發力,還有人上演著諜中諜的戲碼。王文忠其實也不確定有多少敵人、各個敵人又是怎樣的來歷,總之在這個時候動起來的,都會受到無差別的對待。

  正說著,一陣冷風吹過,樹林裡想起沙沙的聲音。王文忠露出警惕的神情,示意容遠上樹,自己貓腰摸了出去。

  容遠有些驚訝,因為他也是剛剛聽到腳步聲。王文忠的耳力不可能比他更強,卻幾乎是同時發現了敵人——是經驗?還是對危險的感知?

  容遠沒有逞英雄的打算,他輕松的爬到樹上枝葉茂密的地方,從樹葉的縫隙間看著王文忠的行動。

  大概有十幾個人摸了進來,蒙面持槍,相互之間拉開不遠不近的距離包抄過來,戰術動作比容遠在電視上看過的更加標准,就算不是軍隊,大概也是正規的雇佣軍。王文忠就像一抹影子一樣藏在樹後,容遠明知道他在那地方,每每看過去的時候卻都會忽略他的存在。

  他本人也如影子般飄忽靈動,一個錯眼就離開了原來的位置,借助草木和黑暗隱藏自己的身形快速移動,片刻間就出貼在蒙面人隊列最邊緣的人身後,不見他怎麼動作,兩人就一起消失。不到兩分鐘,蒙面人就重新出現,動作和位置都和之前一模一樣,只有在光腦的顱骨掃描中,才能發現他和之前那人的區別。

  王文忠替換了蒙面人,然後在搜索過程中時不時靠近某個人,每當被他接近的時候,就有一兩個人瞬間軟倒。十分鐘以後,隊伍中只剩下五六個人還站著,這時候走在最前面的領頭人才發現異常。

  接下來,容遠面前再次上演了宛如壯漢欺負嬰兒的單方面屠殺。

  最後一個人被他扼住脖子一用力,頸間哢嚓一聲響,王文忠丟下屍體,抬頭道:“下來,我們馬上轉移。”

  轉移的過程並不順利,接應他們的人還有一段距離。也許其它人清楚這是最後的機會,容遠一旦再次進入保護圈再想找到這樣的落單時機幾乎不可能,也許是因為他們的人馬在前幾個小時內已經全都趕到了這附近,總之他們幾乎沒走幾步都會遇到攔截。容遠沒有發現有需要自己出手的機會,擋在他前面的王文忠就像一座堅實的山崖,將所有的驚濤駭浪全都毫不留情地拍了回去,有些針對容遠的刺殺他來不及攔截,甚至用自己的身體直接擋下來——當然他穿了防彈衣。

  這地方本來就地處郊外,攝像頭和居民並不多,豌豆能發揮的作用有限,全面開啟掃描功能後雖然能計算出子彈的飛行軌跡,但也只是能提前零點零一秒提醒容遠而已。它更多的作用,是在全面監控A市其他地方的人員行動。

  眼看著就要到達接應地點,王文忠卻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片開闊平坦的土地,毫無遮攔。

  這意味著,當穿越這片地方的時候,也許會有無數槍口對准他們,輕易將兩人射成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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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繞路

  王文忠遲疑地看了眼容遠——身後正有無數人包抄過來,留下的屍體和鮮血越多,越堅定了敵人達成目的的決心。現在的狀況就是越早到達接應地點越好,否則陷入混戰,他一個人總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但要想穿越這片空白地帶,只他一人的話還有三成左右生還的幾率,帶上身為普通人的容遠,兩人成功脫險的幾率是零。

  容遠了然,問道:“接應地點在什麼地方?”

  “南壺區治安局。”

  ——容遠本以為會是個更加神秘的地方的,沒想到答案居然這麼普通。不過想想也是,糖國官方的身份,在面對外敵的時候難道還要在自己國家躲躲藏藏?而且敵人在偏僻的小樹林截殺他們,跟攻打治安局截殺他們,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容遠從口袋中取出眼鏡戴上,輕叩兩下手表表盤,看了看前面——樹林外,是一片供市民休息的免費公園,有一些簡單的健身器材和石桌石凳什麼的。公園前面,真正攔截他們的是一條雙向十車道公路,公路中間還有五米多寬的綠化隔離帶,加上公路兩側比平時要寬的人行道和非機動車道,總共五十米左右的寬度。公園還可以繞點遠路從別的地方過去,但這條公路卻會把他們完全暴露在心機叵測的視野中。

  A市是糖國的經濟中心,是一座不夜城,任何時候這座城市都不可能陷入完全的寂靜當中。即便是夜晚的一條接近郊外的十車道,也不可能像這樣靜悄悄的,完全看不見來往的車輛。

  這時候,這樣的寂靜,也就意味著危險。

  而穿過這條馬路,就是南壺區。

  五十米,以容遠的速度他實際只需要一秒鐘就能穿過去,這麼短的時間就算是世界上最優秀的狙擊手也擊中他,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可能暴露自己身體素質的不同尋常。

  “從這裡穿過去太危險,附近肯定有埋伏,我們得繞一圈路。”王文忠片刻時間就作出了決定,跟容遠解釋了一下要這麼做的原因後,轉方向繞行。

  “繞去哪兒?”容遠問。

  王文忠說:“順路往南,有一段隧道,附近還有居民區,也許會有可趁之機。”

  容遠對這一片還算比較熟,他回憶了一下附近的地形,說:“那我們至少要徒步繞行三公裡。”

  “不錯。”王文忠道:“這一路恐怕會比剛才更危險,能撐得住嗎?”

  容遠道:“我沒問題。只是為了把接應地點放在這麼遠的地方?為什麼不在這附近安排車輛?”

  王文忠沉默片刻,說:“原本安排接應的人應該在倉庫發生戰鬥的時候就立刻出現。南壺區治安局只是一個預備地點。”

  ——沒有出現的接應人員,也許是被耽誤了,也許是死了。那些人或許就是他的戰友,這個男人卻沒有允許自己露出軟弱或者擔心的表情,始終顯得沉穩鎮定,像是萬事盡在掌握之中。

  容遠說:“接應人員也好,這條道路也好,敵人能在倉促的時間內這麼有針對性地瓦解了你們的預備措施,足以證明你們的計劃已經出現了嚴重的泄密。南湖區治安局,也無法確保會是一個安全的落腳點。”

  王文忠在沒有看到接應的同伴時已經想到了這個可能性,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殺意,卻不是針對容遠。

  總有那麼一些人,當戰士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的時候,他們卻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個人利益,將無數人當作隨手可棄的棋子輕易犧牲。

  他很快掩飾了自己的情緒,對容遠說:“你放心,有我在,一定會保證你的安全。”

  話雖這麼說,但這三公裡的路程會多麼危機四伏,不用腦子想也知道。

  容遠搖頭說:“對方如果已經得知了你們原本的計劃,不可能不對後續的變化做出安排。也許我們現在要前往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布下了天羅地網。與其冒險,不如走地下水道。”

  王文忠皺眉:“地下水道錯綜復雜,沒有路線圖,百分之百會迷路,危險性無法預估。一不小心,也可能永遠都走不出來了。”

  A市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有據可查的地下排水管道修建歷史也有幾百年,在百年前的世界大戰中,為了抵御外敵,當時這地方很多人都在自家屋子地下挖了交錯縱橫的地道。到如今,歷史遺留下來的地下管道大部分已經被填埋或者遺棄,很少的一部分在糖國修建最新的下水道時被應用,現在恐怕已經沒有人能說得清A市地底到底是怎樣的光景了。

  “這你不用擔心,我看過這附近的下水道和地道分布圖。”容遠見王文忠似乎還有些不解,又加了一句:“我都記下來了。”

  王文忠一副震驚的表情,一般人誰沒事去看這種東西?就算看了也是一團亂麻,根本記不住啊!也許因為太驚訝了沒有控制好表情,臉上的皮膚出現了一點異樣的褶皺,讓對面比常人觀察力更加細致的容遠確認了他確實戴著一副仿真度極高的面具。

  ——此時容遠反復刷聲望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一般人說這種話百分百會被當成夢話,但因為說話的是容遠,所以王文忠盡管驚詫,卻並沒有懷疑。

  容遠記過下水道分布圖嗎?記過,但並不是過去,而是就在兩分鐘前。當他意識到面前的道路用正常的方法無法通過的時候,就選擇了走地下水道。所以他戴上眼鏡,豌豆只需要稍加暗示就明白他想要什麼,立刻調取了市政府的下水道分布圖投影在眼鏡的鏡片上,容遠迅速將這幅圖片都刻在腦子裡。

  A市的下水道大部分其實都是“下水管”,寬度和高度都非常有限,一個成年人大概只能從裡面爬過去。只有幾條主要的干道就像人體的大動脈一樣,有著足夠的行走空間。而最近的進入通道口,是在他們來時的倉庫附近。

  於是兩人原路返回,王文忠在前面開路,容遠趁機落在後面,取出了雨梭的控制鈕交給豌豆。

  “掃描這一帶的地下通道,給我規劃一條能走的路線。”

  市政府的下水道分布圖只有最近幾年的圖像在網上能搜到,以前的圖基本都是紙質版的,豌豆一時也弄不到。但最新的,也就意味著是最常用的,雖然生死關頭容遠的潔癖也要往後靠,但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還不想那麼挑戰自己的容忍度。

  雨梭的掃描系統在第二次到月球上的時候曾經更新過,原本是為了掃描月球的地下岩洞或者礦產資源,用在這裡,也一樣能掃描出地表以下的隧道分布。在容遠回到倉庫附近的時候,他已經得到了掃描結果,路線規劃圖也發到了鏡片顯示屏上。

  這一路除了他們來時留下的血跡和屍體,並沒有其它。大概對方也沒有預料到他們會原路返回,所以沒有對此作出細致的布置,導致兩人繞出包圍網以後就再沒有遇到敵人。但如果以為這樣就可以從包圍圈的缺口中逃出生天,那就大錯特錯了,若不盡快和自己人彙合,什麼時候他們都在危險當中。

  前方一個黑影晃動了下,王文忠猛地舉槍,對准前面一顆一人合抱粗的大樹。

  樹後露出一片衣角。

  王文忠打開保險,一邊用眼神示意容遠躲起來,一邊悄無聲息地向那棵樹靠近。

  “別開槍!”有人急促地說,似乎也察覺到迫近的殺機,及時說:“我沒有惡意。”

  “出來!”王文忠喝道。

  一個人從樹後慢慢走出來,似乎是為了展示自己的無害,他舉著雙手,一舉一動都非常緩慢。

  林子裡有一點微光,照得人的臉仿佛是青黑色。但依然可以清楚地辨認出,這個人就是周冬。

  他臉上有些淤青和沒有擦干淨的血跡,身上沾滿塵土,衣服也破損了幾個地方。想必從倉庫到樹林裡的路也並不輕松,但他不是目標,在敵人的眼中大概相當於一只小蝦米,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在容遠和王文忠身上,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活著走到這裡。

  周冬又說了一遍:“我沒有惡意。我一直都藏在這兒。”

  “還有其他人嗎?”王文忠問。

  周冬咽了口口水,說:“沒有。”

  王文忠對於殺人犯並沒有同情心,他仔細觀察了一下,確認對方沒有同伙以後就要開槍,忽然聽到身後容遠說:“等等,把他也帶上吧。”

  他愣了下,然後帶著疑問看向容遠。

  “我聽說過他的事,相信他不是壞人,不應該在這裡被你所殺。”容遠道。

  ——開玩笑,放任無辜者在他眼前被殺害是會扣功德的好嗎?前面那些敵人是沒辦法,但周冬的功德值挺高,被扣的功德也一定會很多。而且他對這個人還算欣賞,哪怕是為了之前周冬避免了自己被各路蒼蠅騷擾,他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周冬被殺。

  王文忠不打算跟這個天真的小科學家起衝突,他提了個建議:“可以把他打昏留在這,沒有必要一起帶上。”

  “不行。”容遠否決:“萬一被那些人發現,他要麼遇害,要麼會被拷問出我們的去向。”

  ——這才是他的真實想法。

  時間緊迫,王文忠不打算跟容遠在這裡爭執。看出眼前少年的堅持以後,他內心暗嘆一聲到底太年輕,默許了容遠的建議,對周冬道:“跟上。不過最好不要做出任何可疑的舉動來,否則我會立刻把你擊斃!”

  周冬別無選擇,只能點點頭。王文忠快速搜了一下身,沒發現他帶有什麼武器後,讓他走在最前面。王文忠走在中間,將周冬和容遠隔離開。

  地下水道裡的游覽是容遠這輩子都不願回想起的記憶之一。他已經盡量選擇干淨、干燥、最好很長時間沒有使用的廢棄通道了,但有時還是不得不涉足一些不那麼美妙的地方。他們都找了些塑料袋之類東西裹在腳上和腿上,實際上也沒有沾到污物,不過容遠還是惡心的夠嗆。而且下水道中的諸多幽暗居民更增加了這種不愉快,他們甚至還看到了小貓一樣大的老鼠和比西瓜還要大的像魚又像蝦的奇怪生物。

  終於到了最靠近目的地的一個下水道井蓋。周冬先爬上去,推開井蓋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一眼,然後渾身一僵,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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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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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逃跑

  容遠正要問,卻見周冬猛地掀開井蓋衝了出去,接著上面就傳來嘭嘭嘭的撞擊聲。兩人對視一眼,隨後王文忠也抓住井蓋邊沿一用力躥上去,看了一眼,給容遠一個“安全”的信號。容遠也爬上來,先把手上腳上的塑料袋什麼的都拆下去,然後才看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上來的地方,是離治安局只有兩三百米的一個小巷子,時間已近凌晨,天色依然黑暗。巷口的路燈將暖黃色的光投進來,隱隱約約照亮了裡面的情景。

  以容遠的眼睛,哪怕沒有這點光源,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巷子裡,三個染著一頭黃發的青年正倒在地上抽搐,已經失去了清醒的意識。一個衣服大半都被撕破的女孩縮在地上,正不住地顫抖著,嘴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哭聲。周冬雙目赤紅,抓住一個粗壯矮小的男人暴打,男人被揍得鼻歪眼斜、噴出來的血染紅了他的拳頭。

  回想起周冬妹妹的死因,容遠理解了他為什麼會如此激怒。王文忠冷眼看了一會兒,見那男人已經暈厥過去,拉住周冬說:“夠了。打死人你也討不到好。”

  周冬正在盛怒中,這麼一句話哪聽得進去?他甩開王文忠,抓住男人的頭就要往牆上撞!王文忠見狀,目光一冷,手一甩一個耳光就把周冬打得轉著圈兒摔下去,口中一陣腥甜,嘴角流下一道血紅色的液體。

  周冬捂著臉站起來,他對這幾個人的恨意未消,但這一耳光也讓他清醒過來,這並不是他可以任意妄為的時候。

  王文忠拿出一副手銬將他拷在牆上的合金水管上,又脫下外套蓋在女孩身上,布料剛一接觸到女孩的皮膚,女孩就尖叫著往後縮,嘴裡哀哀求道:“不要……不要……”

  他的手頓了頓,然後繼續把不住啜泣的女孩裹住,脫下幾個青年的上衣把他們全都捆起來,轉身跟容遠說:“我先去治安局看看情況,你留在這裡,注意安全。”他又把手裡的槍遞給容遠,說:“你把這個拿著防身,知道怎麼用嗎?”

  容遠點頭。

  “那就好。”王文忠說:“萬一有情況,就立刻鳴槍示警。”

  卻不想容遠槍柄一轉反過來遞給他,說:“我在這裡沒什麼危險,你要去涉險,更應該把它帶上。”

  王文忠擺擺手拒絕,說:“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說完不等容遠拒絕,他抓住水管蹭蹭蹭幾下就爬到樓頂上,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後便立刻離開了。他沒有走正常路從巷口離開,一方面是擔心敵人會在外面的街道上設下埋伏,另一方面也是怕自己被發現以後牽連到藏在這裡的容遠。

  王文忠離開後周冬立刻松了口氣。那個人在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注意力一直分出一部分在他身上,仿佛刀尖始終抵著後背一樣,有種十分危險的感覺。他現在幾乎已經想不起一起越獄的過程中認識的那個王文忠是個什麼樣子了。那時他雖然也覺得這個人危險,更多的卻是惡心和厭惡,根本不像現在這般,宛如草食動物碰到天敵一樣。

  他動了下手腕,鐵制的手銬和水管撞擊立刻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猛地拉扯兩下,除了把自己的手腕弄得生疼以外沒有任何效果。周冬嘆了口氣,他不後悔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卻也不想把余生全都耗費在冰冷的鐵柵欄裡面,更不想屈辱地死在各種折辱欺凌下。這種手銬的解開方法他在監獄裡曾經跟人學習過,雖然不熟練,但只要一根曲別針或者發卡,最多半小時就能打開。但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工具,能提供幫助的,一個是縮得跟鵪鶉似的女孩,另一個……

  他看了看容遠,有些驚訝地發現他臉上並沒有任何擔憂的神色,而是略顯冷漠地看著王文忠離開的方向,微微出神,略偏頭,像是在側耳傾聽什麼。

  感應到他的注視,容遠看了他一眼,脫下自己的外套,皺眉看看還算干淨的地面,將外套撲在地上坐下來,抬臂嗅了嗅胳膊上的味道,一臉嫌棄的表情撇過頭。

  周冬忍不住想笑。

  容遠放下胳膊,槍也擱在身邊,閉著眼睛像是在休息,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感覺。周冬幾次想要搭話,都沒有成功吐出一個字來。

  有些人,天生就給人一種不好接近的感覺,渾身都像是寫滿了“離我遠點”這幾個字。如果不想自討沒趣的話,除了神經粗大到一定境界的人以外一般人也不會試圖去跟他說什麼,因為開口之前就很清楚他不會搭理你。

  周冬現在就清楚地從容遠身上體會到這種感覺。

  ——恐怕一塊石頭都會比面前的這個少年更容易被打動。

  “嚶嚶嚶……”

  細細的哭聲從身邊傳來,抱腿縮在一邊的女孩不會不知道現在已經脫險了,但也許是後怕,也許是屈辱,她還是哭個不停,細弱的哭聲在空中飄飄渺渺,遠遠聽上去很像是招魂的女鬼。不過周冬沒有嫌棄也沒有害怕,這個女孩總讓他想起自己跳樓自殺的妹妹,心中既同情又憐惜。

  只是妹妹已經死了,這孩子還活著。

  她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

  周冬看看坐在一邊的容遠,他完全沒有上前去安慰的打算,看樣子就算她哭到脫水也不會管。周冬只好讓手銬掛在水管上,半蹲下來柔聲勸道:“別哭了,沒事的,什麼事都沒發生,誰也不能傷害你了,別害怕。”

  ……

  晨曦的微光總是帶著一點藍,遠處的天空露出魚肚白,早早開始營業的攤點傳來濃郁的包子和油條的香味,清潔工拿著大掃帚,唰、唰一下一下極有韻律地掃著街面。

  南壺治安局的大門外靜悄悄的,偶爾有交接班的警察在進出。值班室裡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正打開收音機聽秦腔,咿咿呀呀的腔調透著一股子悲切。

  王文忠已經觀察了半個小時,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觀察的位置是治安局斜對面商業大樓的樓道窗口,雖然狹小,卻能把治安局的大部分景色盡收眼底。

  南湖區因為一向治安良好,所以治安局裡並沒有緊迫感,反而透著一種懶散的味道。對此王文忠並不奇怪,因為這局裡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他們的秘密接應地點,知道的,除了局長以外就只有安排在治安局拘留所大樓中的自己人。

  拘留所二樓一扇窗戶的窗簾被掀開了點,有人從裡面觀察著外面的情況。透過玻璃,王文忠可以看到那是自己的一個同伴,他的神情雖緊張,卻並沒有被人控制或被收買的神色,眼底有些倦意,大概是熬了一個晚上。

  ——沒有異常。

  王文忠做出判斷,心裡輕松了一點,卻也有些疑惑——難道對方的情報並不完整?還是預判有誤?

  不管怎麼說,只要能把容遠送進那棟防守堅實的堡壘,安全問題就不需要再擔心了。把他一個人和逃犯及現行犯放在一起,王文忠也並不完全放心。他順著安全通道快速地跑到十一樓,然後打開窗戶縱身一躍,輕松地跳到對面樓的樓頂上——A市因為建築用地極為緊張,所有建築物之間的距離也非常有限,樓與樓的間距有時窄得感覺只有巴掌大。

  王文忠或攀或躍,同時還要注意著別被路人和樓中的住戶看到自己,幾分鐘就輕松穿過了十幾棟樓房頂,忽然目光一利,整個人陡然消失了。

  細一看,原來他消失的地方有一條兩棟樓間的狹窄通道。馬路上忽然有十多個原本正在看報紙、走路、逛街、買早點、乞討……的人撒腿狂奔,還不到一分鐘就從窄道的兩側衝了進去。跑到中間,卻看不到王文忠的人影,雙方面面相覷。忽然有人渾身一激靈,抬頭便看到王文忠如同捕食的夜梟一般猛地撲下來!

  ……

  ——原來如此,沒有埋伏在接應點,反而埋伏在觀察點附近。因為他們料到我們會懷疑接應點是否安全,在前往之前一定會做出確認,由此做出了布置。

  容遠心中暗忖。此時天光大亮,通過衛星和監視器,王文忠那邊的戰況他盡收眼底。

  在他不遠處,裹著男式外套的女孩戰戰兢兢地看著他,取下自己頭上的發卡偷偷摸摸地遞給周冬。已經跟女孩互相理解達成同盟的周冬特別小心地把發卡一端插進鎖孔,全部的感知仿佛都放在這個黑色鐵制飾品的尖端,輕柔地觸碰著裡面的鎖芯彈子,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著容遠,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睡著了。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叮鈴哐啷”試半天,他只有一次機會,成功的話還有希望逃脫,失敗則一定會驚動容遠。

  然而在今天之前,他只有一次實踐機會,腦子裡撞得基本上都是理論知識。

  女孩在他的示意下走到了巷口的位置。萬一驚動容遠導致他開槍,周冬自己怎樣都無所謂,但不能讓女孩被彈射的子彈誤傷。

  汗出如漿,一滴汗水滑在眼睫毛上,他不敢擦拭,眨了下眼睛讓它自然滑落,緊盯著手銬的鎖孔,因為太用力甚至感到有些暈眩。

  ——是這個位置嗎?好像是……不能在耽擱時間了,那個殺神隨時都可能回來。等進入治安局,他就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周冬一用力,鎖扣沒有打開,手銬卻不小心敲在水管上。他頓時感到頭皮發麻,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容遠,卻發現他並沒有動作。

  ——沒聽到?

  周冬不敢確定,但他沒有再猶豫,輕輕用了點力撥動發卡,不出意料而又喜出望外地聽到一聲“哢噠”!

  鎖被打開了!

  彈子撞擊彈槽的聲音如此之響,他不敢再抱著容遠沒有聽到的幻像,丟下手銬拔腿就跑,意圖在容遠還沒有反應、至少來不及瞄准的時候跑出巷子。

  “快!快快!”女孩跳著腳催促。

  “快走!”

  周冬被她鼓勁的動作氣得差點吐血,跑過去拉住女孩狂奔,在轉過巷子口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

  樓宇的陰影中,那雙眼睛仿佛是深黑色的,正靜靜地看著他們,沒有一點迷糊或者慌亂。他就那麼側著頭,看著他們跑出去,沒有任何動作。

  周冬心裡咯噔一聲,仿佛被另一雙手銬緊緊拷住一樣。他來不及多想,就以最快的速度轉彎跑過去。

  “容遠,你要放他逃跑嗎?”

  巷子裡,豌豆的聲音響起,此時沒有外人,它自然可以自由地開口說話。

  一開始就發現了周冬逃跑意圖的容遠沒有否認,說道:“保持監控,看看他的下一部動作。如果他像資料中一樣出色的話,這個人我以後有用。”

  ——單槍匹馬,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有很多事,他需要別人來幫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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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7:42:10 |只看該作者
  第147章 致命危機

  子彈的軌跡交織成網撲向那個好似無敵的男人,埋伏了一個晚上的敵人不再期望能捉住活口問出容遠的下落——繼續下手留情的話,後果只會是他們一一被這個男人剪除。

  王文忠猛地一倒避開子彈,四肢著地像青蛙一樣伏在地上,圍攻他的人剛把槍口指向地面,他身體一伏一彈,竟然整個人都彈了起來,憑空旋身,手腳像鞭子一樣打出去,最靠近的四五人立刻被狠狠抽飛,當場便有一人腦袋轉了將近一百八十度,身體扭曲地倒下了。

  肘擊、膝撞、拳打,肉體被重力擊打的撞擊聲“嘭嘭嘭”地如爆豆一般響起來,王文忠沒有試圖去奪取對方手裡的武器,在這種狹窄環境裡近戰,他的手腳比槍支具有更大的威力。然而敵人也是悍勇,有人被他砸斷鼻梁,有人被他打斷肋骨,有人被他折斷手臂,然而這些人即使身負重傷卻也都沒有退卻,即便已經奄奄一息,卻還在竭力發揮作用。

  一個剛開始就被他凌空飛躍擊倒的男人靠在牆邊,額頭被撞破,血流了滿臉,看上去就像個死人。他的頭微微動了動,從昏迷中醒來,抬手抹了一下臉上的血,看清了巷子裡的形式。

  他是只會此次襲擊的領隊,卻在最初就失去了意識。他看到自己的人都陷入了苦戰……不,是正在一個個的失去生命。敵人只有一個,卻讓他們一群久經嚴酷訓練的人都束手無策。在眾人的圍攻下他不是沒有受傷,但他就好像切斷了身體中的痛覺神經一樣,不管多重的傷勢,他的戰力似乎都沒有受到影響……或者說,傷勢越重,他反而越像是被鮮血刺激的猛獸一樣,顯得更加狂暴凶猛。

  領隊的頭一陣陣發昏,他用了咬了下舌尖,頭腦頓時清醒,雙手舉起手槍,對准那個騰挪跳躍宛如幻影一般的敵人。

  “砰!”

  槍響,沒有打中目標,反而擊中了一名手下的胸口。那人後背噴出發射狀的血液,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倒下去。

  領隊的手顫了下,然後立刻恢復平穩,再次開槍。

  “砰!”

  王文忠的背後好像長了眼睛一樣,身體及時一偏,又一名手下的肩膀被擊中,慘叫一聲倒地。

  連續兩次自己人被誤傷,襲擊者們非但沒有退縮,反而立刻領會了領隊的意圖,好幾人大吼一聲朝王文忠撲去!他踹開了兩人,第三人卻從下面抱住了他的腳,身體不由得停滯了一瞬。

  “砰!”

  鮮紅的血從王文忠身上噴了出來,好在他下半身被困,上半身還能動彈,及時避開了致命要害,子彈擊中的位置在心髒偏上。受此重創,就算是他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一個襲擊者從背後扣住他,就要用力扼斷他的脖子,王文忠抓住他的手臂雙腿往上一收,接著用力向下一甩從襲擊者腿間穿過去,憑借慣性的巨大力量硬生生將背後的襲擊者從頭頂甩了出去,仰面躺在地上。王文忠摔倒時在他腰間抽了把短刀出來,順手在敵人脖子上一抹,噴湧而出的血將地面染得一片猩紅。

  又一人從旁邊撲來,王文忠手一壓地下身彈起,雙腿夾住了那人的脖子,渾身一擰——

  眾人都清除地聽見了“哢嚓”一聲毛骨悚然的響聲。
  ……
  沉重的貨車側翻倒在地上,車上的貨物灑滿,都是些時鮮水果,有些已經爛成一團,將地面染得紅紅綠綠。貨車前面有個白色的小轎車已經被擠成了餡餅,車中的人此時絕無幸存的可能性。

  貨車上的司機好不容易從破碎的車窗裡爬出來,看見那幕慘狀,嚇得兩腿一軟坐在地上,大叫道:“不……不是我的錯……他突然衝出來……”

  同樣被這事故弄得驚愕難言的路人圍上來,有的在拍照,有的試圖營救,還有的孩子嚇得大哭。金陽坐在車裡,看著眼前的一幕,臉色慘白,冷汗唰地浸透了後背。

  那輛白色轎車——他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但他知道自己在剛離開工廠沒多久就被對方綴上了。原本以為又是容遠的崇拜者或者想談合作的廠商什麼的,在發現跟蹤以後他只是試圖將對方甩掉,繞了幾圈以後白色轎車卻想截停他,別了幾次車也沒有成功,因為總被別的車輛影響。好不容易他速度減慢的時候對方想直接衝到前面去,卻忽略了紅綠燈的變化,被左側躥出的貨車直接擠成了一團破銅爛鐵。

  驚魂未定的金陽找到他父親的時候,發現他正在客廳跟幾個看上去就很有氣勢的男人在交談,其中甚至還有他那個在B市一直工作十分繁忙的大伯金松。聽到他進門的聲音,所有人一起看過來,在眾人凌厲目光的迫視下金陽感到事態非比尋常,他猶豫了下,正要開口,熟知他的金栢就揮了揮手。

  “這是犬子金陽,目前忝為遠陽公司的法人代表。”他跟幾人介紹了一下金陽,然後又對兒子招招手說:“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小遠的安全你不用擔心,已經有人去處理了。你過來給幾位叔叔伯伯倒杯水。”

  “……哦。”

  金陽對父親十分信任,他放下對容遠的擔心,乖巧地答應一聲,換鞋,洗手,給本來就滿當當的杯子添了點茶水,然後坐在金栢身邊,雙手放在膝上。

  ——“倒杯水”的意思,就是讓他旁聽這場看上去不太正式又好像非常嚴肅的會議。他從剛才父親的話裡聽得出來,他能獲得坐在這裡的資格,不是因為他是誰的兒子,而是因為他是遠陽公司的主事者,相當於是小遠的代言人。

  在此期間,眾人審視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猶如芒刺在背。金陽的表現不過不失,沒有讓人眼前一亮,也沒有出什麼紕漏,緊張、期待、迷惑……他年輕的眼睛中寫著諸多復雜而明顯的情緒,在這些人眼裡宛如白紙一樣看得通透,但他沒有多問一個字,普通而又自然地融入到客廳有些凝滯的氣氛中。

  ——不會讓人失望,也不會讓人感覺到威脅,坦誠通透,不露鋒芒。

  幾人暗暗點了點頭,默許了他的加入,然後就好像忘了金陽的存在一樣,繼續開始討論。

  金陽默默聽著,然後終於明白,容遠不僅僅是遇到可能被劫持的危險,這件事涉及到的層次,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

  不僅僅是因為棉花糖的存在打破了產業鏈的平衡,也不僅僅是為了奪取一個少年天才,被這表面的甜美糖果吸引的只是一些烏合之眾,把這各國的勢力糾集起來擾亂a市、攪渾池水、處處破壞、試圖劫走容遠的,有極大的可能是堅果國政府在黑暗世界的勢力,他們的目的,是棉花糖中藏有的一項超越時代的技術。

  玉米膨脹以後是爆米花,白糖膨脹以後是棉花糖,這在大多數人心裡都是常見的現像,所以容遠的棉花糖也會迅速膨脹這一點,很多人都以為是同樣的原理,然而實際上並不是。堅果國最好的研究所一位化學家發現,導致棉花糖膨脹的是兩種含量極其微小的溶液。他們高價收購了上千顆棉花糖,之從中提取出0.01毫克的溶液。然而當著兩種溶液同時滴在一顆米粒上時,這顆白色大米瞬間膨脹得穿透了三個實驗室和上下兩層樓房,對這效果預估不足的化學家當場被擠死,同時死亡的實驗員還有七人,損壞的儀器價值數億堅果幣。

  再多的犧牲,都比不上那顆巨無霸米粒對人們視覺和世界觀的巨大衝擊。

  尤其是,當他們發現膨脹的米粒雖然體積增大了,口感和組織結構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內部並沒有因為膨脹而出現巨大的空隙。雖然營養價值降低了,但同樣的一粒米,過去只能塞牙縫,如今卻能一次性喂飽上千人。

  如果這項技術不是應用在小小的棉花糖上,而是應用在農業上、礦產上、軍事上……

  再理智的人都會為之瘋狂!

  如果不是堅果國的情報出現泄漏,一位在研究所工作的糖裔研究員向外傳遞了消息迫使他們倉促動手,這一次對方出動的人手會更多,准備也會更加周全,糖國會在無知無覺的時候失去自己的領先優勢。

  此時此刻,容遠的安全已經不再是他個人的事,也不是一個企業、一個城市的事,它已經上升了國家戰略安全的高度。

  金陽聽著,手一點點攥緊,心就像是逐漸沉浸到冰水中,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他並不是非常擔心容遠此刻的安全,因為他知道他的朋友還有一張底牌始終沒有掀開,真要面對面地戰鬥,他不見得會畏懼任何人。他擔心的是,按照這樣的事態,容遠必然會失去他現在的自由,金陽祖父權勢再大也不能放任他自由地亂晃……不,就算是他祖父,恐怕也不會再繼續縱容金陽的任性,他是維護糖國國家安全的最高長官,會比任何人都更加態度堅決地要控制容遠。大伯金松親自過來,就是最好的證據。

  容遠要保有自由,唯一的辦法……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抹消“容遠”這個人的存在。

  金陽閉上眼睛,神色中流露出難以抑制的痛苦。金栢沒有回頭看他,卻握住兒子的手,輕輕拍了拍。

  金松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微垂眼瞼,神色巋然不動。

  ……

  短刀脫手而出,飛射進領隊的胸膛。領隊雙目圓睜,手顫了顫,無力地垂下來落在腿旁,指尖還在抽搐著。

  王文忠喘著粗氣摔倒仰躺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是鮮血,有些是敵人的,但更多是自己的,殺死了最後一個敵人,憋在胸口的最後一口氣好像也吐出去了,他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這麼下去,要不了多久就會死吧?

  死在這種連陽光都吝於照射的地方是有點可惜,眼前所見的最後一點天空中只有褐色的牆壁、交錯的電線、灰蒙蒙的天空,除了他的血沒有更加鮮艷的顏色。但他也並沒有什麼遺憾,這一生,值得珍惜的人很多,但快樂的事其實很少,從有記憶開始就在接受殘酷的訓練和不停的殺戮,他奪取過很多人的性命,也拯救過很多人,但回想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沒什麼好後悔的。

  ……不,還是有一件——對於家人,他忽略得太多,本來可以給予更多關心的。

  身邊傳來悉索的聲音,一個他原本以為已經死了的襲擊者竟然爬了起來,看來對方之前只是暈厥過去了。王文忠想要反擊,但用盡全力,只有指尖動了動。

  男人跌跌撞撞走到他身邊,一個不穩跪坐下來,他用槍抵著王文忠的額頭,看出他已經沒有反抗之力,慘笑一聲,正要扣動扳機,卻突然發現他臉上的皮膚有些驚悚。

  近身戰鬥時摳鼻、挖眼、牙咬……有用的手段不管多麼陰險或者難看都要用上,王文忠臉上的面具早就破的不成樣子,顫巍巍地掛在臉上,被湧出的血染紅,但面對死亡,他的眼神依然平靜如秋水。

  男人槍口偏移了一下,對於能跟他們一行人廝殺到如此慘烈地步的對手生出一點好奇,伸手扯下了他臉上的面具。

  面具下,露出青年有些蒼白有些普通的面孔。

  男人眼中露出幾分疑惑,他從沒有見過這樣一張臉,但他會把這位值得尊敬的敵人的樣子牢牢地記下來。即使糖國為了保密不能給他應有的功勛,至少他的敵人會記住他。

  “再見。”男人輕聲說了一句,扣下扳機。

  “砰!”

  血從他的太陽穴湧出,男人一頭栽在“王文忠”身上。容遠收起槍,走過來低頭看著露出幾分驚訝神色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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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得到與失去

  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個畫面,他看到容遠手裡隨意地拿著槍,俯下身向他伸出手來。

  ——為什麼你在這兒?離開!危險……

  念頭還沒有轉完,大腦就失去了繼續工作的動力,意識陷入昏迷。

  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了醫院雪白的天花板,鼻端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試著動了動,渾身都傳遞給大腦一種疼痛到接近麻木的感受,身體好像都不是自己的,沒有一處聽從他的指揮,只有眼珠子隨心所欲地轉了轉。

  牆壁是讓人心頭生暖的米黃色,迎面的牆上掛著一台電視機,窗戶在他的右側,暖融融的陽光在被單上投下明亮的光團。窗外有樹,風吹著樹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音,讓人覺得格外悠閑安靜。左側是衛生間,非常干淨,沒有異味,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馬桶桶蓋的上半沿,上面好像被人貼了一張笑眯眯的貼畫,讓人看著就想要笑出來。

  細細一聞,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清香,雖然看不到,不過在他床頭邊上,應當是擺著一束蘭花。

  他的一只手和一只腳都被打了石膏吊起來,渾身上下幾乎被包成一個粽子,連一只眼睛都被繃帶給擋住了,口鼻上戴著氧氣罩,一呼一吸的時候都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難聽得像是在拉風箱。

  他很久都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了,離死亡也只差一線,全身都能感覺到如被螞蟻啃噬的麻癢疼痛,但意外的心情並不壞,他很平靜,隱隱還有幾分劫後余生的喜悅。

  ——不管怎麼說,能活著總是很好的。

  門被“吱呀”一聲輕輕推開了,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來,青檬看著他的眼睛一愣,然後立刻說:“隊長醒了!我去叫醫生過來!”

  她匆匆離開,另一個進來的人是金松,他在門邊看了看,然後才走近,伸出手,遲疑了一下,手掌虛虛落在他被繃帶纏的只露出幾縷頭發的腦袋上,沉聲說:“做得很好,金南。”

  金南眨了下眼睛,露出幾分疑問——容遠怎麼樣了?

  雖然他多一分的表情都沒有,不過金松還是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說:“他沒事。”

  於是金南立刻露出的放松的神情,甚至眼睛略彎了一下,這是他現在笑的表情。

  金松心中一痛。

  醫生來得很快,兩句話的功夫就進門了。四五個醫生一起走到病床邊給他檢查身體,最前面一個頭發灰白的醫生用溫和的聲音詢問金南自己的感受,躺在床上的病人只能通過眨眼睛來做出回應,診斷的過程有些緩慢。在此期間,金松站在兩米遠處,沒有靠近也沒有遠離,青檬搬來凳子放著他也沒坐下來,目光一直盯著金南,久久沒有說話。

  檢查完後,金南沒過多久就又在藥力的作用下睡了過去。金松轉過頭,像是怕驚醒他一樣低聲囑咐青檬:“好好照顧他。”

  “是。”青檬垂首應道。

  金松抬起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出病房,回手關上門,慢慢沿著樓梯走下去,守在門邊的兩名便衣警衛立刻跟上。

  醫院的這一層此時都劃為特護病房,除了金南以外就只有兩名後來抓獲的敵人,幾間病房外都守著警察,看到他出來都掃了一眼,然後各司其職。走廊裡靜悄悄的。

  但下面的樓層還是普通的病房,普通的醫院。金松在走下去的時候,不自覺地打量著那些跟金南差不多年齡的病人們。

  一個正在打點滴的俊秀青年皺著眉頭,一臉痛苦地看著就要扎進皮膚的針頭,仿佛在受什麼酷刑,旁邊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孩急忙送上一個貼面吻安慰他;頭上纏著繃帶的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周圍圍著好幾個伙伴,他們一邊大口咬著蘋果,一邊眉飛色舞地討論一個著名網游的打法,無憂無慮的模樣,連激烈的爭論都顯得可愛而可笑;剛做完手術的看起來已經三十多歲的男人為了午餐不合心意跟年邁的父母發脾氣,兩位老人像哄小孩一樣哄著他,鞍前馬後地伺候著,男人卻只顧著玩手機;頭發弄得跟獅子狗一樣十來歲的少年拉起病服,露出肚子上一道十釐米左右的傷疤,正在口沫橫飛地跟周圍的病友吹噓自己的輝煌歷史;住院部外,有一個風景秀麗的小花園,十來個病人在裡面活動,有的在看書,有的在散步,有的在做一些簡單而不傷身的運動。

  同樣的年齡,卻仿佛身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中。他是為了讓自己國家的人民都可以過這種生活而奮鬥至今,但他的兒子,卻一天也沒有享受過這樣平凡而簡單的幸福。

  走出醫院,黑色的加長車已經在門口等著他,車上還有亟待他去處理的一堆事務。金松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又變成了那個有著鐵一般的意志和心靈的戰士,加快腳步走向車輛。

  ……

  金陽趴在陽台的欄杆上,臉上少見的籠罩著陰霾。坐在客廳裡的周圓不安地透過玻璃門看了看他,頭上立刻被敲了一記。

  容遠皺眉問:“剛才跟你說的,都記下了沒有?”

  周圓渾身一個激靈,立刻站起來說:“記、記下了!”

  “能做到嗎?”容遠問。

  “能!”周圓氣壯山河地答道,然後氣勢一低,小心翼翼地問道:“要是……做不到的話……”

  容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說:“那就換人干!反正這個世界上,能做事的不止你一個!”

  面臨被棄危機的周圓整個人就像打了激素一樣雙腳一並,挺胸抬頭大聲喊道:“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行了,去吧。”容遠揮揮手打發道。

  “是。”周圓吼了一聲,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忽然又想起剛才自己的擔心,轉回身問道:“學長,你……昨天是不是有什麼事……”

  “都解決了,別浪費精力想七想八。”容遠道:“回去好好干活,做好本職工作。”

  “哦。”周圓低聲應道,有些擔心地看了看還在陽台上的金陽,轉身走了。

  ……

  一罐還冒著寒氣的啤酒被放在手邊,是冰箱裡他父親的藏貨。金陽轉過頭,看到容遠背倚著欄杆站在身邊,手裡同樣拿著一個罐裝啤酒,說:“明天我就要走了,啤酒也是酒,陪我喝一杯吧。”

  金陽默不作聲地把啤酒拿過來,拉開拉環直接大口灌了一口,苦澀的味道直衝進喉嚨,冰涼的液體流經咽喉,然後讓整個肺腑都感覺到涼意。

  容遠也啜飲一口,為這種意外難喝的味道皺了皺眉頭,卻又覺得這種苦味跟他現在的心境有點符合,一時舍不得放下。

  雖然早就已經是法律意義上的成年人了,但喝酒容遠還是第一次。金陽倒是在班裡同學離別宴上喝過,不過是那種味道比較寡淡、甜味更重一些的啤酒。

  “對不起。”金陽低聲說。

  容遠失笑道:“你有對不起我什麼?”

  金陽握著啤酒的手緊了緊,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此時內心充滿了愧疚感。或許是因為出面跟容遠商談的是他的家人,或許是因為他沒有盡最大的努力勸說大伯改變決定(雖然他很清楚憑借自己的力量什麼也改變不了),也或許是以為,他愧疚於自己竟然什麼也做不到這件事。

  前天晚上,容遠遇險,給他發出了信號;昨天,他平安歸來,據說發生了槍戰——金陽還不知道他的堂兄金南也參與其中;休息了一晚後,今天早晨,大伯金松屏退其他人,跟容遠在書房長談了兩個小時,出來的時候,雙方已經達成協議。明天早晨,容遠就會到B市去,卻不是去上學。

  ——恐怕他以後,都不會有真正的校園生活了。

  金陽覺得心酸又痛苦,眼淚都快下來了,低聲問:“我能為你做什麼嗎?”

  “別說得我好像要去赴死一樣啊!”容遠見他難以釋懷,搖搖頭笑道:“你知不知道,這一天,早就在我的預料當中?”

  ——什麼?

  金陽愕然抬頭,見容遠淺淡的笑容中有幾分悵然,卻真的沒有他以為的委屈或者壓抑,感到十分不解。

  他以為,容遠是那種絕不會接受任何束縛的類型。

  容遠低頭又喝了一口啤酒,然後說:“只不過,這一天來得比我以為的還要快。我本來計劃,最遲半年之內,能取得跟你大伯這樣的級別面對面的話語權,毛遂自薦來著。”

  “為什麼?”金陽忍不住問。

  “為什麼?”容遠重復了一遍,笑了笑,笑容中充滿自信和從容,偏頭問他:“這個世界上,有比國家更強大可靠的保障嗎?當你想做點什麼事的時候,有比整個國家都按照你的想法去實行更快速有效的嗎?陽陽,別光想著我在這個協議中失去了什麼,想想我得到的!”

  “一個實驗室……嗯,目前還是實驗室,以後我會把它變成世界上最先進的研究所——完全按照我的心意去組建,不存在掣肘、打壓、辦公室政治,純粹的、為了研究而存在的實驗室!我想要的任何實驗儀器只要打個報告就能得到,哪怕是違禁的實驗材料也有渠道申請,研究資金也是天文數字,再也不需要為了多做一次實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

  “棉花糖的技術雖然交出去了,但棉花糖的生產卻得到了糖國高層的全力支持。生產線會一直擴大到供求平衡為止,以後所有的航空、航海、還有重要的路上交通,棉花糖都會成為跟滅火器一樣的必備安全用品。而且出口限制也會被逐漸取消,先滿足國內需求,然後傾銷到海內外,它遲早會成為人手一個的必需品。股份雖然變成了三三四的比例,不過國家股份只占百分之三十,大頭還是在你和我手裡,這樣發展下去,我們的收益只高不低。”

  “還有,以後會有最精銳的戰士負責保護我和我的實驗室,人身安全你也完全不同擔心。其他媒體輿論、身世糾紛之類的小問題以後也完全不會是問題。任何人,哪怕是糖國體制內的人,都不要想輕易動我。”

  金陽眉頭一動,想起至今還在追查烏鴉身份的那些警察,神情也松動了些。

  “另外就是學習的問題……大學是去不了了,不過是改為了家教制。我想學的科目,教授會在網上給我上課解答,有需要的話也會親自上門授課——不限於一門一科,也不限於某一專業,還有誰能有比我更好的條件?”

  但金陽還是有些不忍,問:“但是,你也能……不在乎失去自由嗎?”

  “自由?”容遠眉一挑,神色中忽然多了些狡黠和神秘,他湊到金陽耳邊,低聲道:“這世上,還不存在能把我徹底關住的地方——任何人、任何勢力,都不可能!”

  他離遠了些,晃晃啤酒罐,眨眨眼睛說:“你相不相信,不管多麼嚴密的監視,我想離開,隨時都可以?”

  金陽怔了半晌,然後忽然笑道:“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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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7:42:33 |只看該作者
  第149章 白棋

  “咚咚咚。”

  書房的門被有節奏地敲了三聲,聲音不大不小。夏振東嘴裡叼著雪茄,正眯著眼睛看一份文件,聽到聲音感到有些驚訝——家裡的老婆兒子可都沒有保密意識,他的書房一向是想進就進的,什麼時候還敲過門?

  “進!”夏振東新奇地喊了一聲。

  被推開的門口,並無意外地露出了他兒子那張一看就讓夏振東血壓增高的臉,難得的是這次他沒有一臉欠揍的表情,還穿了一身黑灰色的正裝,神情有些忐忑,也有些義無反顧。

  夏振東的學歷雖然低,但眼力卻非同一般,看出兒子的認真和堅決,他將雪茄擱在煙灰缸裡,抬眼看著兒子。

  夏宇龍關好門,走到辦公桌前,認真地說:“爸,我想跟你談談。”

  這個年齡的孩子,幾乎每一個都在臉上寫滿了幼稚和自以為是,夏宇龍也不例外。但他身上多了一些從前沒有的東西,那就是旺盛的銳氣。

  夏振東指了指前面的椅子,說:“坐下說……你要談什麼?”

  夏宇龍坐下來,又調整了一下坐姿,後背並沒有靠到椅背上。他坐得端端正正的,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說:“爸,我不想去上大學了。”

  ——事實證明夏宇龍根本沒有點亮語言精通的技能。

  有錢不代表擁有一切,現在各種政策層出不窮,各方面的審查越來越嚴格,網絡曝光的威脅如同懸在所有人頭上的利劍,讓以權錢謀私者總要顧忌幾分。夏振東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把寶貝兒子塞進一個全國知名的大學的冷門專業裡——沒辦法,夏宇龍高考成績實在太差了,差到好一點的專科學校都不肯錄取的地步。現在離開學只有幾天了,夏媽媽已經把上學要用的東西都收拾了幾大包,甚至在學校附近買好了一棟房子,他說不去?

  換了平時,夏宇龍這話一出口,肯定會二話不說挨一頓胖揍,揍完打包扔到學校去。不過今天夏振東看出他並不是厭學症復發、心血來潮才說的這話,因此沒有立刻發作,壓著怒氣問:“不上學?那你這兔崽子想干什麼?”

  閉目待揍的夏宇龍略略睜開一只眼睛,見他家怒目金剛真的沒有直接撲過來,小心髒又落了回去,發自肺腑地誠懇說:“老爸,我你是知道的,我不是不肯學,我是真的學不進去,一看見書就想睡覺。你讓我去學考古,但我能學什麼?不用想都知道,大學四年,肯定是能混一天算一天,混到能拿張畢業文憑出來就阿彌陀佛了——但就這我憑自己的能力也混不到。與其這樣,我不如做點更有意義的事。”

  夏振東不得不承認兒子說得有道理,但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一個高學歷讓人看輕,哪怕是買是混,也希望兒子能混一個“名校畢業”的名頭出來,等他畢業了,誰管他的文憑是怎麼拿到的呢?而且為人父母的,總抱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幻像——自家的孩子就是貪玩了點,等他懂事了收心了,鐵定是地球上一等一的優秀人才,誰都比不上!

  夏媽媽就是這麼認為的,夏振東也在內心深處抱著微弱的希望,不過他的理智終究還是把感情壓了下去,問道:“什麼是你有意義的事?開公司?打網游?收小弟?”

  ——這都是夏宇龍以前大言不慚描述過的未來。以及,在他的未來裡,“小弟”特指自家父母推崇的容遠。

  夏宇龍抓抓臉,沒有絲毫慚愧於過去中二程度的意思,他明知道沒有別人,賊眉鼠眼地左右看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道:“老爸,你知道天網嗎?”

  “誰不知道?”夏振東還以為他要說什麼,聞言瞪了他一眼,道:“你媽都說過多少遍了,不要總把你那點零花錢全都打到天網賬戶上,誰知道他們把錢都拿來干什麼了,網絡上的托兒多得是!出去請人吃飯連賬都付不上,還打電話叫我的秘書去給你救急,你丟不丟人?”

  “爸,那些笑我的人都是井底之蟲,他們知道什麼!這才不丟人呢,我驕傲地很!”夏宇龍眉飛色舞地道,然後擠了擠眼睛,壓抑著得意和炫耀的衝動,十分高貴矜持地把手機放到夏振東面前,說:“你看,這是什麼?”

  夏振東看不得他這個張揚的樣子,哼了一聲,拿過手機湊近一看——

  《天網特聘邀請》

  標題,是這樣幾個字。

  ……

  “沈醫生再見!”

  “沈醫生再見!”

  下班回家的護士都看到了那個就坐在大門附近的石凳上、穿著一身白大褂的男人,有些客客氣氣地跟他打招呼,還有的頭一低,裝著沒看見走了。

  長著一張胖乎乎圓臉的沈馳並不介意,他被人忽視慣了,在這所醫院裡,他的人緣並不好。而且現在,他也沒工夫注意禮貌這種小事,正滿臉糾結地考慮一個問題。

  拿在他手裡的手機頁面上,是跟夏振東看到的同樣的畫面。

  沈馳考慮了很久,又一次把頁面往上一推,仔細看了遍他已經能倒背如流的特聘條件。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惡作劇,但接受,就等於他的人生將會從此徹底改變,不接受,就要繼續忍耐這種渾渾噩噩沒有希望的生活。

  沈馳懷著濟世救人的美好願望從醫學院畢業,立志要成為當代華佗一樣的良醫。他不僅不接受患者偷偷塞過來的錢財禮物,一旦發現其他醫生護士索賄受賄還會大聲呵斥,很快就成為這家醫院最不受歡迎的人,從那以後不光分給他的工作又多又瑣碎,還把最麻煩的病人都交給他,醫鬧了好幾次,什麼職稱獎金都泡了湯。磋磨到三十多歲,他還是沒有學會隨波逐流,只是看到這種事不再說話,私下裡默默生氣。殊不知他這樣獨善其身的模樣更讓其他人生氣——擺出這副清高樣子給誰看啊!再說了,我們也不想收,是患者家屬哭著喊著要送禮,不送就不放心,這有什麼辦法?弄到後來好像只有你一個是聖人,我們都是污糟小人一樣!看到就堵心!

  於是沈馳的處境更加艱難,不說理想不說未來,三十多歲了明明長得挺帥卻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混得越來越潦倒。

  而天網,是實現他所有的夢想的平台!

  夜色降臨時,沈馳也做出了決定,他再讀了一遍天網的要求,伸手點下了“確定”。

  ……

  “何苗苗,我知道你一向喜歡貓貓狗狗,可是你也不能相信這種來歷不明的短信啊!”朱麗苦勸道:“是,天網是很厲害!是,這個網站至今為止幫助了很多人。可你什麼時候聽說過他們還招聘員工?如果有,網上早曝光了,還能輪到你第一個?”

  “是啊,苗苗。太不理智了。你去跟老板道個歉,把辭職信收回來吧!我們都會幫你說話的!”另一個好友吳杏也勸道。

  何苗苗搖搖頭說:“不用說了,我已經下定決心了。而且他也不是騙子,從我答應入職要求以後,不到五分鐘,我卡上就多了一百萬。而且這只是前期資金,如果需要,天網還會繼續投入。”

  “一百萬?!”幾人面面相覷十分震驚,眼神傳遞著“天網難道是傻逼”的疑問。

  吳杏期期艾艾地說:“苗苗,你知道……我們家有四個老人兩個孩子,開銷比較大……你能先借我一點嗎?兩萬就行了。”

  “別瞎說了!”朱麗推了她一把,又說:“我看網上說,現在有一種新型騙局,先把錢打到卡裡,等你相信的時候騙你交稅什麼的,然後過兩天還能把錢收回去!苗苗你別上當!”

  何苗苗很固執,她說:“再說一遍,我相信這不是騙局。就算他騙了我,大不了再找一次工作。”然後她對吳杏說:“對不起啊,親愛的,不是我不幫你,是天網有規定,花出去的任何一筆錢都要有發票和正當去處,不說是你,就是我除了自己的工資以外也不能為了私人目的動用。只要有一次違規,天網就會把我開除!”

  吳杏露出不滿,依然勸道:“天網在網上,怎麼可能事無巨細都知道?我大伯開了加工廠,大不了我們偽造個發票。”

  何苗苗的綿軟消失不見,眼神銳利幾分:“吳杏,你真覺得,天網會不知道嗎?”

  吳杏低著頭不說話了。

  ……

  傅萬沙將白色的信封和警服、肩章等一起放在局長桌子上,靜靜等著他批復。

  年邁的局長猛吸了口煙,問道:“想好了?真要辭職?我很看好你,最多一年,你就能獨自領一隊了。”

  傅萬沙說:“對不起,局長,辜負了您的栽培。但天網的要求我無法拒絕,這是我一輩子都想做的事,錯過這次機會,我這一生都會後悔!”

  局長嘆口氣,說:“你啊,這世上哪有那麼多伊甸園?”他看到傅萬沙堅決的表情,阻撓了半個月才終於松口:“好吧,做你想做的事吧……但職位我還給你保留著,哪一天你要想回來,就跟我說一聲。”

  “謝謝局長!”傅萬沙恭敬地敬了一個標准的禮,轉身干脆利落地就走。在他就要出門的時候,局長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

  “傅萬沙,天網現在是很好,但假如有一天,它誘騙你做了禍國殃民的事……或者它用現在的把柄要挾你去做,你要怎麼辦?”

  傅萬沙頭也不回地說:“就算脫下了這身皮,但我一輩子都不會辜負它!”

  眼看著自己最看好的年輕人毫無留戀地離開,局長長嘆一聲:“你也就現在這麼想而已……真要做得多了,哪還有回頭的路?更何況,你想不想回頭還是兩回事。”

  他嘆息一陣,拿起話筒撥打了一個電話。

  ……

  同一天,甚至是同一時間,醫生、護士、警察、軍人、教師、廚師、白領、大學生、企業老板、乳臭未干的年輕人、清潔工、乞丐、記者、白發蒼蒼的退休老人、工程師、舞蹈家、演員……不同職業、不同來歷的無數人從各種渠道收到了天網的特聘邀請。

  天網的要求也量身定制、各不相同,有的讓他們用收到的錢給人治病,監督每一分錢的用處;有的讓他們收養流浪動物,給它們提供溫暖安全的住所;有的要采購大量的棉花糖治理污染的水源和天空;有的要給山區修橋鋪路建學校,還要高薪聘請和培養能教書的老師;有的要去建立平價醫院,進貨也要選擇天網指定的物美價廉不會弄虛作假的藥品;有的要去收購一些條件惡劣的孤兒院和福利院,重新招人,提供至少能符合“人”這個標准的生活水平……

  有的人會跟親朋好友告知一聲,有的人會默默辭職去執行,如果有人能統計到所有受到邀請的名單的話,會無比驚愕的發現,明明是非常苛刻的條件,但沒有一個人拒絕。

  幾乎每個人的要求都不相同,天網制定的規矩也因人而異,但只有一句話是相同的。

  在糖國,沒有按照規章制度去訂立電子合約幾乎沒有法律效應,讓所有人噤若寒蟬、不敢違背的原因只有一個,在合約最後有一句印花體的小字:“I've been watching you!”

  我一直在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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