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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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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崔走召] 我當鳥人的那幾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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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7 22:04: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九章 星空之夜(下)

  在古時候,有一個叫做莊生的小子,有一天他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當他醒來的時候,心中卻萬般的不解,他心想著,你說說,到底是我夢見了蝴蝶,還是我根本就是在蝴蝶的夢中呢?

  到底哪一個才是做夢,而哪一個才是現實?

  做夢?張是非嚥了口吐沫,怎麼這兩個字如此的耳熟?難道,我又是在做夢麼?

  一時間他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如果要是以前的他估計還能夠作罷,但是他已經受過這種苦頭,想想那卵妖初七不就對他玩過這一套麼?等等,靠,張是非心中想到,我現在不會還是在那小七的夢中吧!!娘的,這噩夢到底有幾層啊?

  那,現在到底是夢還是現實?張是非望了望四周,松花江畔的一切都一如既往,寧靜而骯髒的江水靜靜的流淌,夕陽將那江橋的鐵欄杆渡上了一層金黃,閒逛的遊人們臉上都帶有少許慵懶,這就是這個城市的特有氛圍。

  張是非感覺到自己的頭好亂,似乎要爆炸了一般,他抱著自己的腦袋一句話都說不出,他真怕自己瘋了,現實和夢境混淆的感覺實在是太恐怖,以至於他不敢再輕易的相信任何事物。

  梁韻兒明明死了,是自己親眼所見,為甚麼,現在她還在自己的身邊,這裡到底是哪兒?我剛才好像是暈過去了吧,那眼前的這一切……啊啊啊,怎麼會這樣?

  見到張是非抱著腦袋,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梁韻兒便把小手輕輕的搭在了張是非的肩膀上,然後柔聲的問道:「你怎麼了,頭疼麼?」

  張是非全身一顫,然後慢慢的轉過了頭,他的眼睛裡滿是血絲,只見他對著梁韻兒帶著哭腔說道:「你……告訴我,你是真實的麼?求求你告訴我好麼?」

  梁韻兒眨了眨眼睛,似乎很不理解這張是非到底是怎麼了,於是她便對著張是非說道:「你說甚麼那,我當然是真的了,哎,你可別嚇唬我啊,怎麼在這兒睡了一覺起來就這樣了呢?難道……唔,難道是著涼了麼?」

  說罷,梁韻兒便抬起了手,輕輕的放在張是非的額頭上,張是非的額頭滿是冷汗,但是他能十分清晰的感覺到梁韻兒手心軟來的柔軟和溫暖,他本以為,這種感覺自己再也沒有辦法體會了。

  張是非木訥的望著梁韻兒,她的眸子映著夕陽,閃爍著金黃色的光,多麼溫暖啊,這種溫暖是多麼的真實……看著看著,張是非忽然嘴巴一咧,鼻子一酸,跟著就哭了出來。

  梁韻兒也弄不明白這張是非為甚麼會哭,她剛想說話,卻被張是非一把抱在了懷裡,張是非抱的很緊,讓梁韻兒都感覺到了一絲疼痛,但是梁韻兒並沒有掙扎,而是在張是非那瘦弱的懷抱裡輕聲的說道:「怎麼了,你是做惡夢了麼?」

  張是非緊緊的擁著梁韻兒,她的髮絲揉揉的貼著自己的臉,張是非哭著點頭,他顫抖的說道:「嗯,我做噩夢了,很可怕的夢,我夢見你離開我,消失不見,我好害怕……」

  梁韻兒歎了口氣,然後用手環著張是非的腰,微笑著說道:「傻子,怎麼會呢,那是夢啊,我怎麼會不要你呢?」

  她越是這麼說,張是非哭的就越厲害,他真的害怕了,但幸好,那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一個真實的不能再真實的夢。

  在這一刻,張是非終於相信了那是個夢,因為他沒有理由不相信,現在梁韻兒毫髮無損的在自己的懷裡,張是非又有甚麼奢求呢?他活著的意義不就是這個麼?

  不去想了,甚麼都不去想了!嗎的,甚麼夢不夢的!只要梁韻兒在自己的身邊,就算這是夢又能怎麼樣!!

  緊緊的把你抱在懷裡,試圖讓自己走進你的心裡,也許這就是世界上最婉言的路,也許這就是世界上最浪漫的距離,張是非心中終於相信了這才是真實,那些甚麼妖陣甚麼離別,都不過是一個夢魘而已。

  只要她在我的身邊,這個世界就是真實的,張是非心中想到,於是,他便擦了擦眼淚,緊緊的抱著梁韻兒,生怕自己一撒手,她就會又消失不見。

  慢慢的,他終於從那混亂的思緒之中回過了神兒來,他終於想起了,自己現在為甚麼會在這裡。

  他記起來了,原來是自己早上主動去找梁韻兒的,還買了一束花兒,粉紅色的薔薇,可是在等梁韻兒下課的時候,卻遇到了付雪涵那個小丫頭,哪料到今天竟然是她的生日,所以自己就把花給了她,還被她那些小丫頭片子朋友們勒索走了幾百塊錢,之後自己等到了梁韻兒,午飯之後,兩人就來到了江邊。

  雖然這些記憶有些模糊,但是想想也確實如此,張是非望了望夕陽,才知道自己是累壞了,所以才睡著了吧,不想竟然做了一個如此漫長的夢,可能自己真的是壓力太大了吧,外加上明天就要前往蛇洞山為了救出胖子而跟燃西死磕了,所以才會做出這種離奇古怪的夢來,張是非想著剛才的夢,不由覺得有些可笑,在那夢中,自己和崔先生他們似乎已經去了蛇洞山,見到了燃西,燃西竟然要他們跟手下的卵妖比賽,比賽的內容居然還有賽跑甚麼的,而且那燃西好像還不是個壞蛋,它也是為了愛情,最後梁韻兒竟然為了自己而犧牲了。

  靠,真能扯啊,估計也只有夢中才會出現這種不著調的情節吧,雖然張是非以前遇到的事情也都挺不著調的,但是現在想想還真有些可笑。

  幸好,那都是夢啊,張是非攥了攥拳頭,然後心裡面想著,自己這愛胡思亂想的毛病似乎在夢裡面升級了,娘的,看來真的抽空解解壓,要不然的話,還沒等打敗燃西,自己就先瘋了。

  呼呼,這陣風真溫暖啊,張是非忽然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運,也不知道為甚麼,張是非感覺自己竟然出去的輕鬆,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跟他沒有了任何的關係,是的,好像自己已經卸下了很多的包袱一樣,儘管明天還要啟程去蛇洞山救李蘭英,但是他卻一點都沒有覺得害怕,或者擔心。

  可能只是因為梁韻兒在他旁邊吧,只要有她在,自己就沒甚麼好怕的了。

  良久,梁韻兒坐起了身,然後對著張是非好像有些抱怨的說道:「真是的,沒甚麼事就愛嚇唬人,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

  張是非聽到梁韻兒的話後,心中一陣暖意,只見他望著梁韻兒的臉,然後說道:「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梁韻兒見張是非忽然一本正經的說話,好像有些不適應,只見她撲哧一笑,然後對著張是非說道:「真的麼?你啊,老是這樣子,來說說,為甚麼你以後不會再讓我擔心了?」

  張是非笑了笑,然後轉過了頭,望著那松花江的平靜的水面,然後輕輕的說道:「是真的,因為我愛你,是真的。」

  我愛你,是真的,這句話,就連張是非也不敢相信,此刻的自己竟然可以說的除此輕鬆,他明明知道這是禁語,但是卻依舊說了出來,似乎在做了那個夢之後,他不想再給自己留下任何的遺憾了,要知道,在那夢中,梁韻兒知道死,都沒有聽到張是非說出這三個字,張是非不想讓那個夢變成現實,所以,現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後,心中一點都不感覺到害怕,更不要說後悔。

  有些事,當失去了,才知道它的重要,但是已經晚了,來不及做的事,都會變成遺憾,跟隨一生。

  梁韻兒愣住了,她有些驚訝的望著張是非,似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見她的小臉瞬間變得通紅,然後他對著張是非喃喃的說道:「你,你剛才說甚麼?」

  張是非微笑著轉過了頭,然後含著眼淚對著梁韻兒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愛你,是真的。」

  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讓梁韻兒有些不知所措,她呆在了那裡,好一會兒才回過了神,她一把抱住了張是非,然後哭著說道:「壞蛋,你這個壞蛋,還說自己有甚麼病,你知道我等這句話等了多久麼?!」

  張是非微笑著歎了口氣,然後撫摸著梁韻兒的頭髮,他輕輕的說道:「不會了……」

  說到了這裡,他頓了一下,然後抬頭望了望遠處的天空,風很輕,雲朵慢慢的移動,這一刻是多麼的安逸,他歎了口氣,然後繼續說道:「真的不會了。」

  曾經說不出口的話兒被說了出來,張是非感覺到了心中已經沒有了遺憾,剩下的時光,他只想靜靜的,跟梁韻兒待在一起,這是多麼浪漫的時光啊,張是非多麼想時間就在這一刻靜止,但是時間卻不能為他一個人停留,幸福往往都是短暫的,轉眼間,天色已經漸漸的暗了下來。

  見時間已經不早,兩人才慢慢的站起了身,手拉著手向回走去,張是非很清楚,自己明天還要啟程,似乎人生就是在不斷的啟程,永沒有終點。

  還是不想了,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吧,此刻張是非的心中,除了梁韻兒之外,再也容不下了別的事物。

  兩人離開了江邊,順著水泥路就像大街上走去,在那裡打車然後送梁韻兒回學校,多麼神奇的感覺,張是非牽著梁韻兒的手走在這路上,他心裡面覺得,此時自己眼前的一切,好像在夢裡面見過一般,可能每個人都有過這種感覺吧。

  張是非又想起了之前的那個夢,好像在自己剛才的那個夢裡面,前面不遠處就有個賣花兒的吧,果不其然,又走了一會兒後,他吸了吸鼻子,聞到了一股花香,只見他心中微微一愣,拿眼望去,真的發現了路邊停著一個小小的花攤,一個中年男子正在那些花兒的後面百無聊賴的坐著,似乎沒甚麼生意的樣子。

  見到此等情景,張是非的心中便不由得暗道:不會吧,怎麼真的有賣花兒的,這也太巧合了吧!

  不過想歸想,張是非並沒有表現出來,畢竟這邊的路段晚上是有夜市兒的,所以現在出來個賣花兒的也不算離譜,張是非晃了晃腦袋,決定不再去糾結那個夢,本來嘛,現實裡好好過就得了,為啥還要糾結夢呢?

  他忽然想了起來,自己早上的時候就給梁韻兒買了一束花兒,可是卻送給了付雪涵,這讓他感到有些遺憾,明天自己就要走了,現在為啥不再這兒再買一束花送她呢?

  想到了這裡,於是他指了指那個小花攤兒,然後對梁韻兒一笑,梁韻兒是聰明人,自然明白他要幹什麼,於是便甜甜的一笑,沒說甚麼。

  真是奇了怪了,等兩人走上前的時候,張是非忽然發現,這花攤兒的攤主竟然和之前他夢見的一般無二,正是那個在夜店裡面調酒的結巴,張是非頓時有些無語,還沒等他說話,只見梁韻兒笑著說道:「哎呦,吳哥,你怎麼在這兒呢,沒上班?」

  這句話,張是非確定自己在夢中聽見過。

  那個小販見到了梁韻兒,便對著她笑了笑,然後說道:「啊就,啊就,你啊就,不也沒,沒啊就上班麼?」

  張是非呆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梁韻兒見到張是非又露出了這種表情,便拽了拽他的衣服,然後對著他說道:「怎麼了又?」

  張是非望著那個結巴的中年人,然後有些遲疑的對著梁韻兒說道:「這個場景,我好像在夢裡面見過。」

  梁韻兒眨了眨眼睛,然後對著張是非說道:「是麼?」

  張是非點了點頭,而這時,那個結巴的攤販已經起身,向兩人推薦鮮花,張是非下意識的按照著夢中的記憶,從那花灘之上拿起了一束薔薇遞給梁韻兒。

  果然,梁韻兒嘟起了小嘴巴,然後對著張是非說道:「我不喜歡薔薇啊。」

  張是非這次真的愣住了,他覺得自己的腦子一時間好像又亂了起來,他轉頭張望著,梁韻兒正滿臉笑意的看著花,而那個結巴的店主則望著張是非,也不知道為甚麼,他那眼神讓張是非有些害怕,張是非下意識的轉頭不跟那個賣花兒的對視,而是對著梁韻兒說道:「那,那你喜歡哪一個,我送給你。」

  聽到張是非這麼一說,梁韻兒的雙眼忽然一亮,只見她對著張是非說道:「我要那個。」

  張是非嚥了口吐沫,然後轉頭望去,他此刻的眼神都有些顫抖,果然,梁韻兒選中的是一束潔白的百合花,一根花莖上開著四五朵花朵,一切的一切,都跟自己夢中的記憶一般無二!

  張是非驚呆了,一時間簡直有些不敢相信,梁韻兒見張是非還在發呆,也沒想甚麼,只是對那店主說道:「吳哥,我要那束百合。」

  那個結巴的攤販見梁韻兒指向了那束花後,眼睛裡面帶著笑意的對她說道:「這叫……」

  「卡薩布蘭卡。」張是非不由自主的接口道,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是的,他知道這花兒的名字,在那個漫長的夢境之中,自己曾經把它送給梁韻兒。

  說出了這句話後,張是非的心跳竟然加速了起來,他的額頭再次冒出了汗珠,這眼前的以前,怎麼如此詭異?梁韻兒望了望張是非,然後對著他說道:「你知道這花的名字?」

  張是非點了點頭,他覺得這真的是太邪門兒了,難道自己的那個夢有這麼準麼?不過,他又望了望梁韻兒,見她看自己的眼神裡似乎又有些擔心,便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唉,自己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好了不讓她再擔心了麼。

  算了,還是不想了,估計是自己太累了所以才產生的幻覺吧,看來自己平時老愛胡思亂想也不是啥好事兒啊,張是非搖了搖頭,然後對著梁韻兒擠出了一絲笑容,同時掏出了錢遞給了那個攤主,那攤主收了錢以後,似笑非笑的將那束名為『卡薩布蘭卡』的百合花遞給了梁韻兒。

  梁韻兒接過了那束花,把它抱在了懷裡,要說女人啊,還真是都喜歡花朵的,梁韻兒捧著手裡的那束花,望著張是非,滿眼都是濃濃的情意,並且微笑著。

  張是非望著梁韻兒,也不知道為何,心中那股莫名的恐懼再次出現,夕陽的餘暉原來如此絢爛,梁韻兒背對著夕陽,那光刺得張是非有些睜不開眼睛,他望著梁韻兒,心中忽然湧出一抹悲傷,他好像已經感覺到即將要發生甚麼。

  只見那梁韻兒微笑著聞了聞手中的鮮花兒,然後對這張是非說道:「你第一次送我花兒,我會好好記住的,這股幸福的味道。」

  多麼熟悉的台詞,張是非心中一酸,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出於條件反射,張是非下意識的將手向後抓去,可是卻甚麼都沒有抓到,他頭望去,只見那個賣花兒的店主正站在他的身後,似笑非笑的凝望著他。

  張是非瞪了那個中年人一眼,然後迅速的轉回了身子,可是,他卻愣住了,只見自己的眼前,空無一人。

  之前還站在自己身前的梁韻兒,此時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了那一束潔白的卡薩布蘭卡靜靜的躺在地上,潔白的花朵,似乎是在祭奠著美麗的夕陽。

  張是非只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然後不知所措的喊道:「梁,梁韻兒!!你在哪兒,你去哪兒了!!快出來啊!!!」

  可是不管他如何的喊,都沒有任何的回復,而這街道之上,忽然之間也變得無比靜俏,似乎時間都在這一刻停止了一樣,街道上的行人全都消失不見,車子也停在了路中,一瞬間,哈爾濱似乎變成了一座空城!

  張是非不停的喊著,每喊一句,腦子中的記憶就湧現一段,好像潮水一般,那『夢中』的情節再次浮現,每一個畫面都是如此的清晰。

  是的,他知道的,他早該知道的,原來,自己現在才是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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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7 22:04: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章 卡薩布蘭卡

  張是非最後跪倒在了地上,他用雙手摀住了臉,他知道的,他其實早就知道的,自己現在才是在夢中,而那所謂的『夢』才是真正的現實,他想自欺欺人,卻發現自己連自己都騙不了,短暫的幸福過後,現實依舊殘酷的擺在眼前,讓他無從躲閃。

  只是這個現實他實在是接受不了,梁韻兒死了,又重新墮入了輪迴,只不過,在下一個輪迴裡,恐怕就沒有張是非的存在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張是非渾身乏力,淚水不斷的湧出,為甚麼,他沙啞的哽咽道:「為甚麼,為甚麼連一個美夢都不能給我……?」

  「那是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啊。」就在張是非說完後,他的背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毫無情感的聲音,張是非慢慢的回頭望去,只見那個『賣花兒的結巴』還站在自己的身後,只不過,他的表情已經不像是之前那般的猥瑣,而且說話也變得很是流利。

  張是非紅著眼睛望著他,然後對著他說道:「你……你不是賣花也不是調酒的,你到底是誰?」

  只見那個『結巴』微微一笑,然後對著張是非說道:「你不認識我了麼,我們曾經見過很多面啊,不過你別誤會,我確實賣花兒也調酒,因為那些都是我的興趣,說起來我的興趣也很廣泛啊……而且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他的聲音聽上去確實很熟悉,但是張是非已經沒有氣力去回想了,隨著極度的悲傷再次回到了張是非的心中,他已經完全的絕望,任憑是誰,受到了如此大的打擊,都會一蹶不振,張是非也不例外,維持了數個輪迴的愛情,在轉眼間就煙消雲散,他覺得,自己現在終於能夠體會到那燃西的心情了,可是,卻也晚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成為了定局,不可改變。

  張是非低著頭,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在這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上,眼淚啪嗒啪嗒的砸在水泥路面上,他哭得就像是個小孩子。

  那個賣花兒的中年人見他似乎不想理自己,也沒怎麼往心裡去,看他的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點,只見他嘴角上彎,很奇怪,儘管他露出了笑容,但是說話的語氣卻還是不摻雜任何的感情,就像是一具傀儡一般。

  只見他望著那傷心欲絕的張是非,然後開口平靜的說道:「好吧,看來你對這個也不敢興趣,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其實,你本不應該這麼沮喪的,因為,你還有機會啊。」

  甚麼??低著頭的張是非聽到了這句話之後,他的瞳孔猛地放大,他飛速的站起了身,不由分說,一把就拽住了那個賣花人的衣服領子,紅著眼睛大聲的喊道:「甚麼?!你說甚麼,我……我還有機會?」

  儘管張是非也不知道自己有甚麼理由相信他,儘管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甚至,張是非連現在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清楚,但是,在聽到了自己還有機會救梁韻兒的時候,他根本就想不了許多,只是想要從這個傢伙的嘴裡確認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畢竟他太難受了,一想起以後自己的身邊再也沒有梁韻兒,他的心中就好像是千萬把刀割一般的疼痛,這種疼痛讓他快要瘋掉,所以他才會如此的失控。

  而那個賣花兒的中年人笑了笑,然後張是非只感覺到自己的雙手一輕,那個人竟然好像鬼魅一般的脫離了他的手掌,不,不能說是掙脫,準確的說,他根本就沒動,似乎剛才張是非抓住的,只不過是個影子而已,等張是非注意到的時候,那個人已經坐在了那花灘前的小凳子上,只見那人從花灘之上取下了一束粉紅色的薔薇,然後也沒理會呆住了的張是非,只是自顧自的說道:「既然你想知道怎麼才能救你的『愛人』,很簡單,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吧。」

  聽他這麼一說,張是非也就稍微的恢復了一些理智,他不由自主的走上了前去,站在了那個賣花的傢伙面前,就像是一個學生站在訓導主任面前一般,低著頭,任憑那賣花人上下打量。

  張是非沙啞的說道:「甚麼問題,只要你能告訴我如何去救她,問甚麼我都會回答你!」

  只見那個賣花的傢伙見他發問,便似笑非笑的望了望手中的粉色薔薇,然後對著張是非說道:「我只是對你很感興趣,我想問問你,你為甚麼這麼傷心,又為甚麼要去救她?」

  張是非一想起梁韻兒,雙手又情不自禁的顫抖了起來,只見他對望著那個賣花兒的中年人,然後對著他說道:「因為我愛她,她是我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

  「哦,是這樣麼?」那個賣花的人似乎對他這個回答抱有懷疑,只見他從手中那束粉色的薔薇之中抽出了一根,然後拿在手中把玩著,接著他又對張是非說道:「那你告訴我,你為甚麼要愛她?」

  為甚麼要愛。

  這似乎是一個年代很久遠的問題了,也是我們都會面對的問題,當我們牽著另一半的手之時,我們可曾想過,自己為甚麼要愛,而甚麼才是愛?

  也許,我們的答案說出來都很幼稚,也許,我們都沒有答案。

  張是非認為自己有,當時的他認為這簡直算不上甚麼問題,可是儘管他如此想,但聽到了那個賣花人問他,他的心中也湧現出了一絲不安,但這都阻擋不住他的回答,只見他對著那個賣花人一字一句的說道:「因為,我曾經答應過她,要永遠在她的身邊,天荒地老,永不改變。」

  確實,要說張是非為甚麼如此深愛梁韻兒,那就要追溯到上一個輪迴,是那百鳥飛絕的雪山,是那心如刀絞的死別,徐瑩對孔雀的情感,以及孔雀在最後對徐瑩的承諾,等著我回來的承諾,天荒地老,永不改變。

  徐瑩那已經凍僵了的屍體,還帶著笑容,似乎心願已了,在自己死前能得到一份真摯的感情,從那一天開始,徐瑩便成了張是非魂牽夢掛的所在,直到再次遇到了她,張是非永遠也無法忘記,自己見到了梁韻兒的時候,心中是多麼的激動,雖然那個時候他已經爛醉如泥,但是他的心中,確是無比的歡喜,這也許就是上天給他的機會吧,讓他彌補那段沒有結果的愛情故事。

  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段故事,卻依舊是以悲劇收場,真想不到,即使滄海桑田,物鏡變遷,數個輪迴過去,他們的愛情卻依舊無法開花結果,難道老天讓他們重逢,當真只是為了戲耍他們麼?想到了這裡,張是非的心又開始劇痛起來,與此同時,他心中暗暗立誓,他發誓,一定都要去救梁韻兒,不管怎樣……

  張是非說完之後,那個賣花兒的人便又笑了笑,然後他將視線從那束粉紅色薔薇上移開,抬起了頭看著張是非,張是非發覺自己此時竟然不敢同這個人對視,因為他的眼睛裡面,似乎有甚麼魔力一般,如此的肆無忌憚,似乎能夠直視到自己的靈魂深處,張是非覺得,在這個人的眼中,自己似乎是赤裸的,不管甚麼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張是非討厭這種眼神。

  只見那個人看著張是非,然後咧嘴一笑,然後說道:「這麼說,你愛她,是為了當初在雪上的一個承諾,所以你才愛她,只是想彌補自己以前的遺憾,而選擇了她的轉世?」

  他的語氣還是沒有夾雜一絲情感,語調很平緩,但是聽在張是非的耳朵裡面,卻似乎帶著一絲諷刺的意味,這讓他感覺到很不舒服,只見他握緊了拳頭,然後回答道:「是,他等了我那麼多年,我不能讓她再等待下去,難道我這麼做也有錯麼?你還有甚麼問題,沒有的話就快點告訴我到底該怎麼救她?好麼?」

  那個賣花兒的人聽到張是非這麼一說,便擺了擺手,然後又對著他說道:「不不,你之前如何做,那是你之前的選擇,只有你自己能夠評價錯對,但是我要說的是,如果你只是想彌補自己的過失,而和那個女人的轉世在一起的話,也許,你甚麼都不用做就可以了啊?」

  聽到他的話之後,張是非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只見他對著那個人說道:「你……你是甚麼意思?」

  那個賣花人似乎就等他這句話,只見他笑著說道:「沒甚麼意思,只不過是想讓你做出一個自己的選擇罷了。」

  不安,張是非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中,竟然再一次的不安了起來,他望著那個賣花人,然後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什,甚麼選擇?」

  只見那個賣花人望著張是非,然後慢慢的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拇指和食指間正掐著那朵粉紅色的薔薇,只見賣花人對著張是非一字一句的說道:「現在選擇開始了,如果我告訴你,你一直追求的女人,並不是你朝思暮想的徐瑩,那麼,你還會想要去救她麼?」

  這對張是非來說,確實是一個無止境的夢魘,原來痛苦真的沒有盡頭,那一刻,張是非的血液似乎都已經凝結住,心臟彷彿也不在跳動,似乎眼前的一切,全都失去了色彩,通的一聲,他跪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這只是本能的反應,似乎不這樣的話,就連呼吸都要停止了一般。

  沒想過,當真沒有想過,這個賣花人的問題,恰恰是張是非最不願意聽到的,梁韻兒,並不是徐瑩的轉世?怎麼會這樣?她們不是……她們……

  張是非發瘋似的回想起自己同梁韻兒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並且試圖去尋找梁韻兒就是徐瑩轉世的證據去反駁那個賣花人的觀點,可是,他竟然發現,自己竟然一點能夠證明梁韻兒就是徐瑩轉世的證據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張是非張大了嘴巴,心力交瘁之間,竟然癱倒在了地上,胸口傳來了劇烈的疼痛,似乎有一把大鐵錘在狠狠的敲打自己的心,但是他卻一動都不能動,只能抽泣著,不斷的抽泣著,似乎整個天地都要塌陷了一般。

  他的心中無比的痛苦,這種這種痛苦要遠遠的凌駕肉體,似乎靈魂都已經破碎。

  蔡寒冬曾經對他講過,輪迴分六道,人生在世,從起點到盡頭,是有兩種歸途,上窮碧落下黃泉,九幽之內環宇之間,修道者脫離眾生之苦,暫時脫離輪迴,卻無法永久逃避,六道之一,乃為天道,也就是神仙的地界,神仙雖然壽命長久,但是身死之時也難逃天人五衰,普通人則繼續輪迴之傷,轉世是輪迴的重要一環,人身死之後,墮入酆都幽城,行鬼魅之道,就如同活人上法庭一般,上前所做之事逐一抖出,如果罪大惡極之人,則必須下墮地獄,此為六道之末,而只有沒做過太多的壞事,或者真正心地善良的鬼魂,才可以繼續輪轉世成畜生或者人,也就是說,轉世以後,除了原本的魂魄以外,已經和前世沒有了任何的關係,表象皮囊,皆會更改。

  張是非早就知道這一點,但是他的潛意識卻不允許自己去想,畢竟當時的他已經認定了梁韻兒就是徐瑩的轉世,他的心,讓他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似乎,這就是他最害怕的問題吧,可是,現在卻被那個賣花人一針見血的說出,怎能不讓他崩潰?

  那個賣花人見他的反應如此劇烈,也沒做出任何的反應,他還是坐在那個小凳子上,也不管張是非如何,依舊自顧自的用那種平靜到詭異的語調對著張是非說道:「其實,你要想救人,真的很簡單,只是拚命而已,但是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來假設一下,如果你一直尋找的,並不是白色的百合,而是這束粉薔薇呢,如果你一直想尋找的人,就在你的身邊,從都沒有離開過呢?那,你還會去救那個叫梁韻兒的女子麼?」

  這個賣花人的話,每個字都深深的刺進了張是非的心中,張是非吃力的抬起頭望著他,然後用盡了所有的氣力,掙扎著說道:「你……你是說……」

  賣花人微微一笑,也沒答話,只是彎下腰,將手中的粉色薔薇遞向了張是非,然後對著他說道:「你現在已經沒有了力氣,看啊,那百合離你有多遠,你是爬不到的,而這粉薔薇卻觸手可及,現在告訴我,你的選擇是甚麼呢?」

  張是非聽他這麼一說,心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難道自己一直以來所等待所尋找的,是那個人?

  這個打擊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他感覺到,自己的心似乎正在碎裂,他能清晰的聽到那類似與玻璃裂痕的聲音,碎成了一片一片,然後散落了一地,玻璃若是碎了,且還能粘好,可心若是碎了,當如何去填補呢?

  張是非的眼睛似乎已經流不出眼淚了,極度充血的狀態下,眼白變的血紅血紅,只見他的瞳孔不斷的擴張,似乎馬上就要死掉了一般,張開了嘴巴,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他完全的崩潰了,就在這一刻,他才感覺到,似乎整個世界都把自己拋棄了一般。

  而那個賣花的人,則對著他一笑,然後起身,將手中的薔薇輕輕的放在了張是非的手前,然後他轉身只留給了張是非一個背影,只見他輕歎道:「很難抉擇是麼?不著急,我給你時間,你記著,等你做出選擇的那一天,我們還會見面的,我很期待你的答案。」

  而張是非只感覺到自己的腦袋裡一陣眩暈,和著胸口中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儼然是快要失去知覺,只見張是非吃力的說道:「你……你到底……」

  他的聲音就像蚊子一樣的細小,但是那人卻聽了個真切,只見他笑了笑,然後對著張是非說道:「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麼,我們曾經見過的,至於我的名字,年代太久我已經忘記了,不過在你們的世界裡面,我有一個外號很熟悉。」

  那個賣花的人說道了這裡的同時,便伸出了右手憑空一抓,它手心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頂黃色的鴨舌帽,只見那個賣花的傢伙帶上了帽子,然後轉過了身,對著張是非說道:「你們稱呼我為命運,保重了,直到我們下次的見面。」

  說罷,這寂靜的空城之中忽然刮起了一陣風,張是非眼前一陣刺痛,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個自稱是『命運』的人已經不見了。

  命運這個詞,對於張是非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他出現在了無數人的故事之中,包括燃西,好像崔先生他們也曾經見過命運,可他就是命運?確實,張是非確實見過那頂帽子,在蛇洞山的時候,那個時候的情景就和現在一般無二,全都如夢似幻,卻又如此的真實。

  但是這些,張是非已經沒有力氣去想了,他心中的疼痛幾乎讓他窒息,他想哭,卻又哭不出來,想動卻也動不了,他看了看手邊上的粉薔薇,自己的一顆心都要碎掉,並且滲出血來。

  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甚麼啊?

  頭越來越痛,四周的景象也暗了起來,只見張是非吃力的挪了一下手,卻並沒有去碰那只薔薇,而是望著不遠處的那書卡薩布蘭卡,眼中流出了鮮血,他不停的抽泣著,似乎身體已經不聽使喚,那束白色的百合花此刻理他的距離並不遙遠,但是張是非卻由於身體不聽使喚,而怎麼也碰觸不到。

  張是非拼了命想向那邊爬,可是任憑他擦破了手掌,卻怎麼也動彈不得,這也許就像是他和梁韻兒的宿命吧,看的見,卻怎麼也得不到,張是非趴在地上,不斷的用雙手抓著地,兩隻手掌被堅硬的水泥磨的血肉模糊,血染紅了一旁的薔薇,那束薔薇花看上去十分的淒涼。

  讓我過去啊,讓我過去啊!!張是非的眼前一片血紅,他不住的張嘴,發出嘶啞的聲音,但是,卻連挪動一下身體都做不到,他太弱小了。

  漸漸的,四周暗了下來,張是非的眼睛望著那束白色的卡薩布蘭卡,隨著黑暗的降臨,那束卡薩布蘭卡也開始慢慢的枯萎,張是非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似乎也都要隨之枯竭,但是他卻無能為力,心中的絕望,讓他喘不過起來,他不敢再去看那束卡薩布蘭卡,即使那是黑暗之中最後的光明,他即使閉上了眼睛,似乎也能感覺得到,鮮花已經完全枯萎,然後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良久,張是非終於睜開了眼睛,潔白的月光灑在他身上,他望見的,是漫天的漫天的星斗,以及李蘭英和蔡寒冬欣喜的表情。

  他醒了,終於醒了,可是,醒來對張是非來說,是不是代表著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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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活死人

  張是非醒了,但是大家卻全都笑不出來。

  因為,醒了之後的張是非,跟沒醒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甚麼區別,他的目光變得呆滯,就彷彿是受到了甚麼嚴重的刺激一般。

  是的,從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開始,任憑李蘭英如何叫喊,他也沒再說出一句話,只是木訥的望著李蘭英,那種眼神,看的李蘭英渾身發毛,雖然他已經醒了,能坐能站,但是卻好像少了靈魂一樣,李蘭英也不清楚這是為甚麼,由於他很焦急,不知道張是非的身上到底發生了甚麼,是甚麼讓自己的兄弟變成這般模樣?

  驚慌失措的李蘭英只好給崔先生打了個電話,幸好他們已經準備上路了,沒過一會兒,這片空地之上刮起了一陣陰風,陰風散去,三位護法大仙就把那劉雨迪易欣星還有崔先生三人帶到了這裡。

  來的妖怪只有它們三個,剩下的那近百隻野仙還在魃屍的封印之地料理後事,要說這個魃屍雖然已經被再次蠟封,但是卻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可以說,魃屍是一種災難,這個俗世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的人或者東西能夠將它殺死,如果封存不當,保不準哪天它就會再次的現世,如果讓它完全復活了的話,估計除了身為水命且又懂得三清書的陰陽先生之外,不會再有人能夠制得住他了,可是諷刺的是,陰陽先生這一職業馬上就要絕種了,外加上命中屬性,兩年一邊換,也就是二十四年重行一輪,要找特定水命的,更是難上加難。

  雖然這其中也有例外的命格,比如劉雨迪,雖然她不生於水年,但是天生就是水命,這說到底也是萬中無一的命格,所以,要想之後的日子太平,只能盡最大努力妥善的保管這具麻煩的『臘肉』。

  臘肉真是麻煩的東西,野仙們方才同崔先生他們商量了一陣,決定還是要連夜將這具屍體再次運到最初封印它的那個地方,也就是遼寧醫巫閭山脈的一個隱藏的小山洞內,那是上一代陰陽先生留下的天然水陣之所在,將這臘肉丟到那山洞裡面,在用神通堵住洞口,估計可以做到萬無一失,最少也能讓它再睡個幾百年的安穩覺吧,幾百年以後,那就不是崔先生他們能夠管的了的了,本來嘛,這輩子還沒過上一半,就已經操這麼多的心,之後的事情,就讓之後的人去做吧。

  但是那些野仙們並沒有急著動手,現在魃屍已經再次的陷入了沉睡,它們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全都不約而同的來到了那片樹林之中,然後三三兩兩的找位置盤腿而坐,沐浴這難得的月光。

  死符逢天哭之日,乃是至凶至賤之日,這一天的晚上,夜空會一片模糊,死符之氣遮蔽月光,妖怪之流無法再次吸取月光的精華,間接的克制了它們的能力,可是俗話說萬物皆為雙刃劍,陰到了極點,也就轉化成了陽,雖然這死符之氣相當噁心,屏蔽了月光,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天的月光,是每十五年來最純粹的,方才由於二氣陰陽魚的陣法破開了深林上空的死符之氣,就好像是打開了一個缺口,囤積已久的月光灑下,野仙們全都心知肚明,在這月光之下吸納,簡直要比平時吸取月光精華好上數十倍,這一晚上,它們大概都可以得到五年左右的道行。

  但是這已經不是崔先生他們在意的了,他們之前就跟這些妖怪打過很多次交道,崔先生很清楚,這些傢伙雖然不是人,但是它們要比人守信而且效率的多,說在天亮之前就動身,那一定不會耽誤,所以他很放心,也欣慰了許多,讓它們忙了一晚上,這五年的道行,就當做給他們的補償吧,要知道現在雲層已經在江北區的各自兩端都出現了缺口,相信用不了多久,雲層的缺口就會越來越大,到時候,整個江北都會被均勻的鋪蓋一層月光,到了那個時候,這些月光雖然也不同往日,但是也不會向現在這般的純粹了,這正是好吃要趁熱的道理。

  那三位管事兒的並沒有停下來吸取這大概五年左右的道行,也許對它們來說,多這五年少這五年,已經不解渴了吧,畢竟它們是大妖怪,整個東北的護法大仙,不像是這些還在為道行的排位而刻苦修行的妖怪。

  崔先生趕到了太陽島,見到了就好像是活死人似的張是非以後,崔先生本已經輕鬆的半張臉,再次皺起了眉頭,見自己怎麼也撬不開張是非的嘴巴而無法用仙骨去治療他的時候,他也沒說甚麼,謝絕了三位大仙要出手相助,而是求其中的一位送李蘭英和張是非去醫院,付雪涵擔心張是非,也要一起去,李蘭英背起了張是非之後,想了想也沒說甚麼,他一把拽過了蔡寒冬的手,也把他拉上,至於他為甚麼這麼做,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畢竟留在這對冬子來說也不是啥好事,要知道現在已經有一個為情所傷的了,李蘭英實在不願意看到蔡寒冬也是滿臉弔孝似的模樣,畢竟這個世上的傷心人還是越少越好,不是麼?

  雖然崔先生心裡也有數,恐怕張是非並不是因為身體上的傷痛,但是現在去查查,畢竟聊勝於無,崔先生雖然屬於『迷信』,但他並不像科學排斥迷信一樣的去排斥科學,陰陽相輔才是正理。

  況且,等著他的,還有許多的事要做呢。

  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這麼的諷刺,想苟活的活不成,可是想尋死的卻又死不了,燃西並沒有死,這好像真的只能說是奇跡吧,在梁韻兒以血肉之軀撲向那妖陣之時,月煞十二天干之陣徹底的被破壞掉,而初一也在那一刻由於承受不了陣法的力量而死去,算上它的那一枚,五百一十二枚妖卵結晶就好像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一般,盡數升上了高空,在雲層之中爆發了巨大了光芒之後,無一例外的,全都散盡了妖氣,變成了普通的石頭。

  而這燃西嚴格來說,應該不屬於卵妖,畢竟它有靈魂,是輪迴之物,外加上它本身所處的是那初一應當在的位置,陣法發動的時候月光精華被引下,雖然它被初一所傷,但是這個陣法卻並沒有被吸到它的身上,而陣法失控的時候,它在第一時間就被彈飛了出去,妖陣在上空爆發,並沒有傷到它多少,所以現在的燃西雖然奄奄一息,但卻依舊還活著,生命,有的時候確實很頑強。

  很可悲,它的一聲都在追尋著愛情,逃避著孤獨,而孤獨確實被它丟掉了一陣子,但是,造物弄人,到了最後,它依舊是自己一個。

  此刻陰謀和野心全都不在,只剩下了一隻快要死亡了的蜘蛛,胡三太爺本想要解決它而以絕後患,但是卻被劉雨迪攔了下來,崔先生他們還不清楚這燃西的身世,所以不由得有些費解,但是崔先生也能感覺的到,其實這燃西並不壞,因為如果它真的一肚子壞水兒的話,估計在蛇洞山的時候,它有一百種方法能陰死他們,哪兒會費了那麼大的周章搞出那麼多脫褲子放屁的事情?

  事情竟然已經到了這一地步,崔先生也明白,這燃西沒有死,差不多也是那傢伙的安排吧,外加上現在的它渾身的妖氣已經被廢掉,即使留著它也沒幾天活頭了,既然是這樣的話,那為甚麼還要殺生呢?

  於是,崔先生決定了不殺它,畢竟自己跟它也沒有甚麼殺妻奪子的仇恨,而且他知道,劉雨迪一定會給他一個合理的答覆的,這個女人,從來就沒有讓自己失望過。

  經過了今晚,崔先生三人的實力被胡三太爺認可,外加上今晚崔先生他們也確實出了很多力,所以這位大仙便賣了一個面子給他,由於方才兩個陣法的同時運作,頭頂的烏雲此時正順著缺口慢慢的散開,十五年一次的死符逢天哭,終於被提前破解了,而崔先生也恢復了一些野仙的力量,他見這燃西可憐,竟然動了惻隱之心,用自己的仙骨之氣治療了它的傷口,用崔先生的話來講那就是:既然不殺它,就被折磨它了。

  都不容易。

  隨後,剩下的兩位野仙將在場剩下的幾人全都帶回了福澤堂,回到了福澤堂之後,崔先生終於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原來是這樣啊。

  他在聽完劉雨迪的講述以後,回頭瞄了一眼在裡屋自己床上昏迷不醒的燃西,然後不住的搖頭歎道,這齣戲劇,實在是太悲情了。

  陰錯陽差之下,一場跨越了幾個輪迴的故事,難道就會以如此悲傷色調落幕麼?

  當然不是,崔先生並沒有怪劉雨迪,甚至連生氣都沒有,這讓劉雨迪再次感動的熱淚盈眶,畢竟她是女孩子嘛,女孩子的眼淚是流不幹的海水。

  其實崔先生也真沒有甚麼好生氣的,因為他說,如果是他的話,他也會這麼做,而那時,天已經泛亮,送張是非去醫院的黑媽媽回來了,它老人家帶來了一個很讓眾人頭疼的消息,那就是張是非的身體一點事都沒有,除了他的衣服很髒頭髮很亂,身體有點輕度的擦傷之外,再也沒有別的症狀,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就是一句話都不說,甚至連動都不願意動彈,沒有人知道這是為甚麼。

  天亮了,三位大仙準備功成身退,那胡三太爺走之前,對崔先生說,如果你們想的話,現在就可以解除你們身上的詛咒,但是崔先生當時已經沒那份閒情雅致了,還是等小張好了再說吧,崔先生如是說道。

  可是讓人痛心的是,張是非一直都沒有好,由於他實在檢查不出來甚麼,李蘭英明白再在這裡待下去的話,也沒有任何的意義,於是他們便把張是非帶回了福澤堂,眾人這才知道張是非去救兩人的時候發生了甚麼,付雪涵這個小女孩的眼淚似乎都沒停止過,眾人一句話都沒有說。

  蔡寒冬還是那麼好糊弄,在付雪涵講述的時候,崔先生裝作不經意的打斷了她的話,讓她跳過這一段,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了,於是付雪涵也就沒講,從始至終,蔡寒冬只是知道了個大概,但是蔡寒冬也真就沒怎麼在意那燃西的身世,畢竟昨晚的事情太多,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被瞞了過去,崔先生他們的意思和李蘭英的一樣,即使現在告訴了蔡寒冬事實,也無濟於事,只會造成反效果,想想那可憐的燃西拚搏了一生,就是想在自己最美的時候能跟馮天養的轉世在一起,哪怕一秒鐘,如果現在蔡寒冬知道了的話,那燃西恐怕當真會死不瞑目了,他們的心,真就沒那麼狠。

  而且,現在他們的眼前最大的問題是好像丟了魂似的張是非才對。

  醫院裡的大夫也看不出甚麼,只是說他可能是受到了甚麼刺激,而李蘭英則心想他是不是丟了魂魄,就像是他們之前那樣,說起來,當時的張是非確實有點像是一具空皮囊。

  而當他焦急的向崔先生詢問的時候,崔先生卻搖了搖頭,他對著李蘭英說道,他的魂魄完好無損,根本就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甚麼問題?」李蘭英急了,他望著自己的好兄弟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哪裡還能淡定?崔先生想了想後,便歎了口氣然後對著他說道:「這不屬於外病,也不屬於癔病,恐怕,只能是心病了吧,畢竟他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大了,我們誰都幫不了他,想要恢復的話,只有靠他自己了……」

  確實,心碎了以後,能將其拾起粘好的,也許只有自己,可是,即使粘好了,也會佈滿裂痕,破鏡難以重圓,人死不會復生,梁韻兒真的已經死了,就連肉身也已經粉碎,再也沒有任何補救的機會,就像是這個人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而且,現在即使在張是非的面前提到梁韻兒,他也不會做出任何的反映了,他只是呆坐在那裡,如果沒人動他,他估計可以一直坐下去,直到餓死。

  幸好,福澤堂裡的大家是不會讓他餓死的,崔先生很明白,現在雖然事件已經得到了解決,又恢復了平靜的日子,但是麻煩才剛剛開始。

  畢竟這不是舊社會,殺個人隨便一埋就成了,想想在這和諧社會裡面,一個女大學生無故失蹤的話,那會引起多大的反應啊,外加上梁韻兒的母親,李蘭英和易欣星都見過那個阿姨,她苦了大半輩子,真沒想到,剛要過上好日子,就忽然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還有張是非,他現在這副德行,就好像是灘爛泥一樣,簡直就像是一個植物人似的,這要是讓他父母知道自己的兒子竟然變成了個活死人的話,那又該怎麼辦?他倆得多麼傷心啊,而崔先生要怎麼跟他倆解釋呢?

  種種現實的話題接二連三的冒了出來,搞的崔先生一根根的抽煙,然後不停的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顯然,妖怪和旱魃都好對付,可是你一遇到和諧社會就全完蛋了,管你甚麼陰陽先生,法律就像是一張鐵絲電網,誰碰誰死。

  雖然現在不是死不死的問題,遇到了事情就要解決,可是這解決的辦法可就難倒了這群不怕妖怪不要惡鬼的年輕人了。

  沒有辦法,崔先生只好讓付雪涵先回去,經過了半天的接觸,付雪涵已經大概明白了眼前的這些人是做甚麼的,但是她已經不驚訝了,因為事實是最好的老師,經歷了如此超乎想像的一晚後,她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已經完全的變了,儘管她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而且,她似乎已經傷心的顧不上這些了,她傷心的是梁韻兒的死,還有張是非的變化,真是想像不到,在一夜之間,她竟然失去了兩個好朋友,生命如此的堅強,卻又如此的脆弱,一想到梁韻兒臨走之前的話,她就痛不欲生。

  崔先生讓她會學校先頂一陣,她也不肯,因為她想留下張是非的身邊,她知道,現在的張是非才是最痛苦的人,他也許迷失在了自己的內心深處無法自拔,而自己卻又甚麼都幫不上,這個心地善良且又柔弱的女孩子此時當真無比的傷心,所以,她不想走,想要留下來照顧張是非,雖然她心裡也明白,自己和張是非已經沒有機會了,但是,作為朋友,她也要完成梁韻兒的遺願,況且,這個男人並不是別人呢?

  但是最後,她還是放棄了,因為崔先生跟她講了這其中的厲害關係,為了不讓校方懷疑,她必須回去,這也是為了張是非好,畢竟在沒想到該如何解決梁韻兒死去的問題之前,能瞞一天是一天。

  沒有辦法,付雪涵只好戀戀不捨的走了,她兩步一回頭,大眼睛之中流露出的悲傷讓眾人都不忍心看。

  付雪涵走了以後,屋子裡的眾人還是沉默不語,他們一整天都沒有吃飯,只有劉雨迪和李蘭英照顧張是非,硬給他灌了點粥,望著張是非一動不動的身體和好像一灘死水似的眼神,拿著湯匙的李蘭英,一邊給他喂粥,眼淚一邊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李蘭英就是忍不住,他默默的留著眼淚,一聲不吭。

  而崔先生他們,還是在苦苦的思索接下來的事情應當如何解決,他們想了很多的辦法,但是都行不通,轉眼已經是傍晚,就在崔先生他們實在是想不出辦法的時候,這事情才又出現了轉機,而屬於張是非的悲喜劇也隨著這片夜幕,正式的進入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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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7 22:04: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二章 寶物

  實在是想不出辦法來了,畢竟他也不是大羅神仙,不能讓這個看上去已經如同廢人一般的張是非馬上開口說話,也不能撲哧一下就讓梁韻兒這個女人在所有人的記憶之中消失。

  要說要死去的梁韻兒在所有人的記憶中消失這件事,放在崔先生以前,也許還會做到,因為崔先生曾經湊齊過七寶白玉輪,七寶之一的『黃巢劍』便有如此功效,黃巢劍可以殺人八百萬血流三千里,被此劍所殺之人,就會完全的在世上被抹除掉,不留一絲痕跡,甚至連其親生父母都會忘記此人,雖然現在此劍依舊在福澤堂之中,可是卻失去了效用,因為那把劍的最後兩次效用,也被崔先生用完了,現如今只能當成了一件擺設。

  這可該如何是好呢,一下午的時間,崔先生已經連續抽了一盒的煙,劉雨迪此時也不管他了,整間福澤堂裡面烏煙瘴氣,只剩下是不是發出的一兩聲歎息。

  燃西還沒有醒過來,還躺在崔先生的床上,此時天色漸暗,崔先生狠狠的抽了一口煙,嗓子裡面就跟刀刮了似的,他此時正是鬧心的時候,只見他隨手將煙頭一彈,那煙屁正好落在了裡屋的門口,那煙屁剛一落地,就被一隻腳踩滅,只見易欣星把著門框走了出來,然後回頭望了望那躺在床上的燃西,對著崔先生無奈的笑了笑,然後說道:「且,忙了一溜十三招兒,最後還是這老太太睡的消停。」

  崔先生歎了口氣,苦笑了一下,然後對著易欣星搖了搖頭,易欣星方才由於心裡面不踏實,所以進屋看看,只見他一邊走到了張是非的身前,用手指扒了扒他的眼皮,然後歎道:「還是不行,眼神渙散,大而無神,看樣子只有祈禱奇跡的出現了,這小子到底收到了多大的刺激啊,喂,老崔,你想出辦法來沒,搞不好咱們都要蹲笆籬子(監獄)了。」

  崔先生往沙發上一靠,然後沒好氣兒的對著易欣星說道:「你不是說過沒進過監獄的男人就不是個完整的男人麼,還怕啥?」

  「滾蛋。」易欣星瞪了一眼崔先生,然後對著他說道:「沒進過一次監獄的男人就不是個完整的男人,但是進過一次監獄還要進第二次的話那就是個完整的傻B了,再說都甚麼時候了,都多著急了還說風涼話,沒跟你鬧笑話,我們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怎麼辦?」崔先生又揉了揉太陽穴,看了看旁邊那好像個活死人似的張是非,然後對著易欣星和劉雨迪苦笑道:「還能怎麼辦啊,我真沒辦法了,小張這邊暫且不說,但是那梁韻兒那邊……唉,我也知道著急啊,我現在恨不得把自己閹了然後帶上頂假髮代替那梁韻兒上課去,他大爺的,你說我要是像大師兄那樣會七十二變就好了……恩?等等?」

  崔先生說道了這裡,忽然一愣,然後他快速的又順出了一根長白山,低著頭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李蘭英現在光顧著照顧張是非,心裡面也沒有別的念想,而劉雨迪和易欣星方才看見崔先生的眼神閃爍,知道他也許是靈機一動想出了甚麼辦法,於是也就都沒打擾。

  過了半根煙的時間,只見崔先生兩隻手指夾著煙,緩緩的抬起了頭,然後望著劉雨迪和易欣星,然後對他倆說道:「大概只能這麼辦了,一會兒等那三位來的時候再跟它們商量商量吧……」

  過了一會兒,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果然如同崔先生所料,那東北的三位護法大仙領著數位野仙再次登門,它們在早上要走的時候曾經跟崔先生說,這次雖然事成,但是它們也不著急回各自的道場,畢竟它們管轄了整個東北的野仙,這次死符逢天哭之日對身處在哈爾濱的妖怪們來說,完全是因禍得福,它們要統計一下那些野仙各自得了多少道行,以便日後仙家排名變動,而且,先前一群野仙送魃屍前往遼寧,來回一天的路程,它們回來也要告知一下崔先生,畢竟現在崔先生他們這些人屬於保護動物,這世道,精通南茅北馬的人太少了,他們有這個資格和權力知道魃屍的最後動態。

  客套話暫且不表,那些送魃屍到醫巫閭山的仙家幸不辱命,尋到了那個山洞,並且將魃屍埋在了山洞裡面,洞口以岩石遮擋,如果沒有甚麼天災的干涉,估計它可以再裡面睡一輩子。

  當然了,這些崔先生他們早就料到,在聽完了那幾位仙家說完之後,崔先生便同那三位護法大仙交談了起來,東北野仙的性格是知恩必報,這一次欠下了崔先生他們這麼大的人情,他們的心中也自然有數。

  閒談了幾句之後,那上座的胡三太爺望了望那個一聲不吭的張是非,便對著崔先生說道:「這一次咱家受難,多虧了你們小輩的幫助,連累這恩,這位小哥也受此大難,既然你們現在無心要行解除命理之事,那麼,你看看有甚麼事需要咱們幫忙,我們這些仙家絕對會盡量做到。」

  聽胡三太爺說出此話後,崔先生長出了一口氣,他就等這句話呢,於是,他便對著那胡三太爺施了一禮,然後沉聲說道:「感謝祖師相助,說起來慚愧,在這次的事件中,張是非的朋友梁韻兒受到了牽連而魂歸天際,要說天有天道,人有人法,人法不同人情,外加上這次的事情特殊,有些事情是我們無法做到的,所以只能求祖師幫助。」

  那胡三太爺喝了一口茶,然後點了點頭,對著崔先生平靜的說道:「此話在理,雖然生死有命,但是那女子本與此事無關,我們理應幫助,看你這小輩說話的語氣,想必已經想出了要我們怎麼做了吧。」

  崔先生點了點頭,然後又施了一禮後,便對著胡三太爺說道:「那名女子天生孤苦,與其母相依為命,現如今她身死,但是卻有一母無人照料,況且如果被人發現其失蹤的話,會相當的麻煩,所以……」

  他說道此處之後,便停頓了一下,然後也轉頭望了望那目光呆滯一動不動的張是非,然後歎了口氣,轉頭對著胡三太爺誠懇的說道:「所以,我斗膽懇求祖師,派遣一位精通變幻之法的仙家,變幻成那名女子的模樣照料其母,等到其母百年之後方且圓滿,求祖師應允!」

  跟它們說話真累,還得文縐縐的,但是崔先生卻必須這麼做,一席話聽罷,那胡三太爺沉思了一會兒後,便開口講道:「你是說讓我坐下弟子變化成那個女子的模樣,然後替她走完這一生麼?你著小輩頭腦到真是靈敏……也罷,知恩必報乃是我們仙家的守則,好吧,待我一問。」

  崔先生他們見這胡三太爺應允了,心中的一塊兒石頭也就落了地,沒錯,這就是崔先生剛才想出的辦法,雖然他們不懂得變幻之術,但是要知道這東北的野仙們可全懂得化人之法,而且普通人的壽命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短暫的時光而已,那梁韻兒的母親已經要上了歲數,頂多還有三十四年的日子好活,這三四十年,就讓它安安穩穩的度過吧。

  只見那胡三太爺轉頭對自己的伴侶胡三太奶說道:「狐黃白柳青,拋出四家不算,咱家輩分最小的一輩之中,可有能當此重任的?」

  那胡三太奶想了想後,便對胡三太爺回道:「前年咱們重排仙榜,正有一位與人有緣的孩子,名為胡小萍可以勝任。」

  胡三太爺點了點頭,然後閉上了雙目,過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自那福澤堂的門外走進了一名年輕的女子,此女面容清秀,只有身著打扮與時節不同,崔先生他們都明白,這個大概就是那名為胡小萍的野仙了,只見那女子進屋之後便向三位護法大仙下跪施禮,等到免禮起身之後,胡三太爺便問它:「你可有幾時的道行了。」

  胡小萍輕聲回道:「看過兩輪松柏常青。」

  胡三太爺會意,然後也不多言,便直接對那胡小萍說道:「松柏常青一百年,想你也有二百年的道行便可化成人身,念你天生與人有緣,我便派你化身成一名女子,侍奉其母安享晚年,事成之後會再賜你一甲子的道行,你可願意?」

  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胡小萍自然欣喜,於是她便跪倒在地,細聲說道:「願意,只是勞煩祖師賜予晚輩要化之人的外相以供參考。」

  胡三太爺點了點頭,然後對著崔先生說道:「那名女子的畫像可有?」

  崔先生望了望李胖子,李胖子想了想,便掏出了張是非的手機,果然在其中找到了梁韻兒的照片,然後有些遲疑的遞給了崔先生,他真不知道,如果現在的張是非要是看到了妖怪變成了自己的愛人之後會有甚麼反應,他真的不想讓張是非再受刺激了,可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胡小萍看了看照片,然後搖身一變,果然同那照片之上的梁韻兒一般無二,有這麼一位野仙幫忙,崔先生他們當真是鬆了口氣。

  本來崔先生還想請胡三太爺再找人變出個張是非來頂事兒,可是他想了想,還是忍住了,因為他覺得這麼做十分不妥,想想張是非為這次的事件付出了這麼多,他們哪能這樣的推卸責任?沒等治好他就先想如何放棄,這種事崔先生真的做不出來。

  於是,他謝過了那胡三太爺後,便沒有再提任何的要求,他明白,有些事情,還是要去面對的,於是,那胡三太爺一行也不停留,只留下了那胡小萍在福澤堂,她的任務就是要融入梁韻兒的生活,不能有任何的差距。

  而對它講述梁韻兒每天的行程以及性格的,就是付雪涵這個小丫頭了,在胡三太爺它們走了沒一會兒,付雪涵就來到了福澤堂,不出意料,在她看見了店中那個滿臉微笑的『梁韻兒』之後,竟然喜極而涕,直到崔先生跟它解釋完這一切以後,她才又失落了下來,她接受了這一事實之後,擦了擦紅腫的眼睛望了望張是非,只見那坐在沙發之上的張是非木訥的望著前方,絲毫沒有對這『梁韻兒』產生任何的反應。

  眾人心裡想是打翻了五味瓶,看來,張是非真的是完了,雖然他們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是事實又確實如此。

  張是非成了一個就連大小便都要人照顧的植物人,不,跟植物人其實也有所不同,你攙扶著他坐他就會坐,你攙扶他站他也能站,但是卻沒有了自主行動的能力,甚至崔先生他們還合理將張是非的靈魂逼出放回了人身,魂魄離殼之後,那獸體便再次的變回了孔雀的形態,而被放入了靈魂的肉身,則還是之前的那副模樣,在那裡安靜的就像是一座雕像,一座眼神空洞還會呼吸的雕像。

  眾人還真是小瞧了付雪涵這個看上去很柔弱的女子,因為自打那天開始,她每天都會來照顧張是非,端屎端尿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雖然李蘭英也能照顧張是非,但是他哪有女孩子家細心啊,每當看見付雪涵毫無怨言的為張是非擦拭身體的時候,崔先生和李蘭英都會歎氣搖頭,眼瞅著這個女孩子日漸消瘦,他們卻沒有一點辦法,真是苦了這些癡情人了。

  對於付雪涵來說,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她的膽子雖然很小,但是依舊咬牙堅持每個白天在學校都跟那胡小萍寸步不離,她對胡小萍講梁韻兒的故事,讓它能夠順利的完成自己的任務,而一下課,她就會感到福澤堂來照顧生活已經不能自理的張是非,現在的她也已經弄不清楚,自己對張是非到底是出自感情還是承諾了,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要照顧他,照顧這個可憐的大男孩,無怨無悔。

  崔先生他們的頭疼事還沒有解除,福澤堂再一次停業了,現在他們每天的精力都放在了張是非的身上,崔先生終日翻閱古籍,希望能夠在古法之中找出能將張是非治好的方法,可是每過一日,他們心中的底氣便消失三分。

  兩個星期過去了,他們還是沒有任何的進展,各種偏方秘術都已經用的差不多,到最後逼得易欣星和崔先生連針灸和符水拔火罐都用上了,而那張是非卻依舊像是一灘爛泥,一句話都不說,一動都不動,給他飯就吃,不給他飯就餓著。

  半個月過去,福澤堂裡所有人都越來越絕望,但是他們卻並沒有放棄,李蘭英自然是不用說甚麼,兄弟的事就是他的事,他曾經放下話,就算最後瞞不了了,自己也會對張是非的父母承擔起這個責任,而崔先生他們也是如此,崔先生說,只要自己還能動彈,就不會放棄張是非。

  可是話雖然這麼說,但還是能瞞一天是一天,時間還是一天天的過去,張是非還是一動不動,在這半個月裡面,為了不讓那張是非的父母擔心,崔先生便用自己的符咒貼在喉結之上,模仿張是非的聲音給自己的父母打了個電話,理由嘛,也很簡單,依舊是外出旅遊,只不過這一次的時間要就久一些,兩個月,本來崔先生想說一年的了,可是他想了想,得多資深的驢友能旅一年的游啊,你這是旅遊還是朝聖去了,於是他只好說出了兩月之期。

  好在張是非的父母也習慣了,就沒怎麼多疑,李蘭英苦笑的望著崔先生對著電話一會兒戴符裝張是非,一會兒又摘符用自己的聲音圓場,真是夠難為他的了。

  兩個月,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供他們尋找辦法,如果過了兩個月以後,還沒有任何進展的話,崔先生就不打算在瞞下去了,他是福澤堂的店主,要負起責任向張是非的父母說出實話,到時候要殺要剮要抓要判就真的悉聽尊便了,崔先生覺得,這也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一點補償吧。

  日子繼續過去,福澤堂的氣氛一度低迷,大家每個人都是滿面的愁容,轉眼又過了半個月,張是非沒動,但是那屋子裡的燃西卻醒了,對於這個苦命的妖怪,大家還真就沒甚麼話說,沒責罵,也沒有跟其說話,它雖然醒了,但是身體卻衰弱的不行,眼瞅著就這幾天的活頭了,幼兒園現在也已經停業了,劉雨迪便將它帶到了自己的屋子中,每日照料,她還是十分的善良,無論對人還是對妖怪。

  一個月已經過去,他們的時間,還剩下一個月,過去的一個月裡,福澤堂簡直變成了一間藥店,地上擺的桌上放的,都是各種偏方,但是,卻同樣都沒有任何的作用,他的衣服已經很髒了,這一日付雪涵準備拿去洗,崔先生想拿自己的衣服給其替換,但是李蘭英沒同意,因為他怕張是非穿上會不舒服,自己的兄弟變成這般模樣,李蘭英卻一點忙都幫不上,他的心裡十分的愧疚,他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他決定要去張是非的家去取幾件回來給張是非替換。

  反正他們現在是在『旅遊』,李蘭英只要給張是非的父母打個電話,告訴有事先回來一下,然後幫張是非拿幾件衣服就好了,崔先生聽李蘭英說完之後,沒有阻攔。

  由於照顧張是非,從出事那天開始,李蘭英就一直住在福澤堂裡面,夜裡代替付雪涵提張是非端屎端尿,所以他一直沒有回家,對自己父母的借口,就跟崔先生的那個電話一樣,不過他的父母貌似比張是非的父母還要不上心,由於晚上有應酬就沒回家,到讓李蘭英也落得一個清靜。

  他直接來到了張是非的家,他此時真的有些不敢面對張是非的母符,他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們,沒有照顧好張是非,雖然他只比張是非大幾個月,但是他的心中,早就將張是非當做了自己的親弟弟,張是非現在經歷了如此大的變故,李蘭英一直自責是自己幹的,於是他不由得躲避了張是非父母的目光,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出了甚麼馬腳。

  他沒敢多留,拿上了張是非的幾件衣服後,便起身告辭,走出了房子之後,院子裡面便是漆黑一片,李蘭英抬頭望了望夜空,心裡面一陣酸楚,方才張是非的父母囑咐他要照顧好張是非,張是非的父母性格他是瞭解的,表面上不說甚麼,但是在背後對張是非卻十分的關心,可是,他們越是這樣。李蘭英的心裡面就越難受,他只好咬著牙點頭答應,然後關上了大門。

  李蘭英站在張是非家的院子裡面,心中滿是惆悵,下個月,就要跟這叔叔阿姨攤牌了,到時候他們得多傷心啊,李蘭英長歎了一口氣,覺得似乎自己的人生都沒有了意義,但是,路還要繼續走啊。

  李蘭英搖了搖頭,然後提著裝衣服的袋子低著頭就向院門走去,可是他剛走了沒兩步,夜空上的烏雲移動,一角殘月從雲彩中露出了頭臉,月光灑下,院子中稍微有了些光明,就在這時,低著頭沮喪的李蘭英忽然眉頭一皺,他似乎感應到了甚麼,於是他下意識的回頭,只見到那院中一棵樹下,似乎有甚麼東西正在閃閃發光。

  這發光的東西竟然還散發著某種氣息,李蘭英此時也不是當初的笨熊,他馬上意識到了甚麼,不會……不會是那個吧!

  想到了此處,李蘭英便慌忙向回跑去,跑到了那棵樹下,果然,在濕潤的土地之上發現了一個圓圓的東西,就好像是瓶蓋兒大小,月光灑下,這東西正映著月光而發出幽幽的光華!

  太好了!我怎麼就沒想到這東西呢!!!

  李蘭英的心立馬撲通撲通的狂跳,以至於他差點兒沒叫出來,他強忍住心中的激動,慌忙用手拔開了土壤,只見一根外觀古樸的毛筆靜靜的躺在土壤之中,李蘭英顫抖的伸出手將其拿起,自己的手掌已經微微的滲出了汗珠,而那只毛筆拿在手中通體冰涼,反射著月光散發著一股柔和的氣息。

  太好了,竟然是這救命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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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7 22:05: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三章 重返瀛洲

  太好了,我怎麼沒有想起來這玩意兒呢!!

  李蘭英神情激動的抓著那只兩界筆,想想當日在瀛洲的時候李蘭英和張是非兩人使壞,從那個露體狂魔劉伯倫那兒取了一壇名為『亂神迷』的烈酒,然後施以巧計將那號稱是甚麼;『一覺千年』的陳摶灌了個七葷八素,然後張是非就趁機把這兩界筆從那陳摶的手中忽悠過來,等兩人回到了這人間之後,這支筆便由張是非保管,李蘭英想了起來,那個老傢伙曾經對兩人說過,這只兩界筆就是開啟人間和瀛洲的重要工具,無需墨水,只要吸取足夠的月光便可以打開通道穿行兩界之間。

  可能是張是非回來的時候,為了讓這支毛筆能夠吸收到月光,所以才把它埋在院子裡的吧,李蘭英想道。

  這當真是應了那句俗話了,山窮水盡疑無路,這回真是有了筆就有了路,本來雖然李蘭英嘴上不說,但是他的心裡應該也很清楚,現在張是非能夠醒來的希望,已經是很渺茫了,畢竟自打上個月開始,崔先生就沒有睡過一天的安穩覺,各種能夠想到和想不到的偏方他都用上了,但是,卻依舊沒有任何的作用,眼看著大家一天比一天消瘦,李蘭英的心裡面也越來越不安。

  這下可好了!要知道崔先生他們沒有辦法叫醒張是非,可能真的因為他們都是凡人,凡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可是,凡人搞不定的事情,難道仙人還搞不定麼??

  雖然瀛洲裡面的兩個老傢伙,一個整天睡覺,一個就知道喝酒,加在一起就是貨真價實的『醉生夢死』,但是,要知道這兩個老極品可是貨真價實的神仙啊!他倆一定會有辦法救張是非的!一定是這樣的!

  想到了這裡,李蘭英的心中便有出現了希望,他舔了舔自己乾燥的嘴唇,然後又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兩界筆,此筆筆身通體漆黑,筆尖那撮不知是甚麼動物的毛此時似乎吸飽了墨水,這當真是十分神奇,要知道這桿筆被埋在了土裡,再也沒人管過,這墨水是從哪兒來的呢?真是想不到,之前不被他放在眼裡的『破爛兒』,今天竟然變成了一根實實在在的救命稻草,這真是世事難預料。

  當然了,當時的李蘭英已經想不了許多,他抓著那只毛筆快速的離開了張是非的家,來到了街道旁,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就直奔福澤堂而去。

  此時的福澤堂裡面,眾人還在面對著好像癡呆一般的張是非愁眉苦臉,付雪涵也在,經過了一個月,她已經慢慢的習慣了這種生活,此時的她,正用濕毛巾替張是非擦臉,她的動作很輕,眼神裡面除了悲傷以外,儘是溫柔。

  崔先生和易欣星倆人則在店外忙碌著,他倆用磚頭支起了一個小砂鍋,當然不是為了煮飯,那砂鍋裡面向外散發著淡淡的藥香,崔先生和易欣星倆人蹲在一旁,一個月過去了,他倆臉上的胡茬已經很濃密,頭髮油油的,顯然是有些日子沒有清理了,易欣星拿著一把商店宣傳的贈品扇子小心翼翼的扇著火,而崔先生則端著一個托盤,神情緊張的將那托盤上的東西依次放在滾燙的湯藥之中。

  一張由馬血寫好的符咒,半塊泡了燒酒的蛤蚧,一撮黑耗子毛,一塊中指手指甲,五條死蜈蚣成一條,外加上三塊兒冰糖……就好像是個大雜燴,將這些東西依次放入砂鍋之後,崔先生一言不發,陷入了等待之中,過了大概五分鐘,崔先生右手一揮,仙骨之氣將火撲滅,然後他掀開了砂鍋的鍋蓋,用湯匙攪拌了一下那鍋怪東西,然後舀出了一勺遞給了一旁的易欣星,並且對他說道:「你來試試,這書上寫的『收魂湯』有用沒。」

  易欣星皺了皺眉頭,然後將嘴伸了過去,喝下了那勺好像是清湯似的東西,然後他吧嗒吧嗒嘴後,滿臉愁容的說道:「我喝著怎麼跟冰糖肘子一個味兒,是不是咱們冰糖放多了啊?」

  「去他大爺的冰糖!!」崔先生崩潰了,這一個月以來他用盡了所有的辦法,甚至這地攤上買的盜版書裡面的土招都用上了,雖然他自己也知道多半沒用,但是也要試上一試啊,沒想到還真的沒用。

  只見他站起了身,一把將手中的托盤砸在了地上,然後歇斯底里的叫嚷起來,甚麼『這種盜版書只有傻子才會看之類的,忙活了半天整出個冰糖肘子,我XX你OO』,易欣星見他發瘋,便歎了口氣,然後望著那發瘋的崔先生,心裡想道,你不也看了麼?

  當然了,他沒有說出來,他雖然癡,但不傻,他明白,崔先生這是被逼的沒辦法了,才會如此的失控,畢竟讓他跟鬼呀妖啊幹架行,但是這熬藥實在不是他的強項,也難怪他會爆發,畢竟這一個月來把他們都熬完了,可是卻張是非卻依舊那個德行。

  門外的崔先生咬牙切齒直跺腳,屋子裡的劉雨迪歎了口氣,然後也沒說甚麼,如此發洩了一會兒之後,崔先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後拿起了根煙抽了起來,易欣星這才問他:「老崔,那這鍋東西怎麼辦啊?」

  崔先生搖了搖頭,然後對著易欣星說道:「還能怎麼辦,拿屋裡給小張灌下去,看看有效果沒,反正即使沒效果也能當飽……」

  「可別弄你那甚麼冰糖肘子啦!!」就在易欣星起身想盛湯的時候,忽然,不遠處傳來了李蘭英欣喜的聲音,崔先生和易欣星回頭一看,只見李蘭英這個胖子正呼哧呼哧的向他們跑來,月光之下,滿臉的喜悅。

  崔先生見他這德行不由得來氣,只見他對著那李蘭英說道:「咋了你,中五百萬了?」

  說話間,李蘭英已經跑到了他二人近前,他氣息未平,便咧開了大嘴,十分激動的說道:「不……不,老張有救了!!!」

  恩?甚麼意思?易欣星和崔先生聽到李蘭英這話後不由得全都一愣,張是非有救了?難道這個胖子回家一趟就想到了甚麼萬無一失的辦法麼?

  崔先生見李蘭英不像是在開玩笑,話說現在如果他還有閒心開玩笑的話那這個笑話可就大了,他怎麼看李蘭英都不像是瘋了的樣子,於是,崔先生便慌忙對他說道:「別慌,你知道甚麼了,說。」

  李蘭英吃力的彎下腰喘氣,他下了車以後是衝刺回來的,為的就是早點讓大家知道這個好消息,於是他便將手裡的東西舉起,月光之下,那支兩界筆閃閃發光!

  對於福澤堂裡的大家來說,這無疑是天大的喜訊。

  大家再得知了這只毛筆的妙用之後,無不激動萬分,經歷了一個月陰霾氣氛的福澤堂,在今晚終於又活躍了起來。

  要知道神仙可真是萬能的啊,張是非這次大概真的能夠脫離險境,李蘭英一邊回答著大家的問題,一邊緊緊的攥著那根兩界筆,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這筆就會消失不見一般,畢竟這玩意現在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不過,聊著聊著,問題就出現了,只見崔先生問李蘭英:「這東西怎麼用,需要不需要甚麼墨水,能用幾回?」

  李蘭英聽到了崔先生這句話後,心裡面頓時咯登一聲,他忽然又想起了當日在瀛洲陳摶那老傢伙對他們說的話,這支筆並不是無限次數使用的,使用一回,要吸收一年的月光才能繼續使用。

  可悲劇的是,雖然他和張是非回到了哈爾濱以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但是時間頂多過去了半年左右,這筆頂天吸收了半年的月光精華,也就是說,這玩意兒現在還只能算是一件廢品啊!

  這個玩笑可有點過分了,霎時間李蘭英的臉就變的慘白,笑容也凝固住了,還要他們等半年,別鬧了,下個月就是張是非『回家』的期限了,到時候不全漏了麼!?

  崔先生見到李胖子忽然做出這種表情,心中也有些不安,於是他便詢問又出甚麼差錯了,直到李胖子支支吾吾的說出了原因後,崔先生這才鬆了口氣,他笑了笑,然後有些無奈的對著李胖子說道:「要是因為這個,你還真就不用擔心。」

  「為啥?」李蘭英皺了皺眉毛,然後問道。

  只見那崔先生站起了身,然後接過了李胖子手中的兩界筆歎道:「你說為啥,望了上個月發生甚麼事兒了?死符逢天哭啊,如果這筆是吸收月光精華的話,那大概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崔先生雖然對這兩界筆不熟悉,但是他卻也明白,如果這筆要吸收月光精華才能用的話,那現在這筆差不多已經吸飽了,之前說過,死符逢天哭之日,死符之氣會遮蔽最純粹的月光,而當日兩個極端的陣法先後衝破了死符之氣,所以,在場的野仙們全都因禍得福,通過吸收了純淨的月光之氣全都得到了一年至五年不等的道行。

  這真的只能說是命運的安排了,真想不到,那一個使張是非毀掉的夜晚,竟然陰錯陽差的讓純粹的月光灑向了整個哈爾濱,也間接的讓這桿兩界筆吸飽了月光,這確實是一件挺諷刺的事情,都說毒蛇出沒之處,七步之內必有解藥,看來,張是非和李蘭英這次重回瀛洲,也是命中注定之事了。

  在聽到了崔先生的這番話之後,李蘭英便再也沒有了任何的顧忌,只見他一拍大腿站起了身,然後對著崔先生說道:「那事不宜遲,我現在帶他走!!」

  畢竟這種事是趕早不趕晚,李蘭英想盡快的把張是非救好,但是崔先生卻搖了搖頭,然後對著李蘭英說道:「先別急,還有事兒沒辦呢。」

  「還有甚麼事兒啊!」李蘭英沒好氣兒的說道:「有啥事能比救老張還重要?」

  崔先生望了望眼前的這個愣頭青,似乎拿他很沒辦法,只見崔先生歎道:「你當求人就這麼容易啊……」

  崔先生的意思李蘭英懂了,確實,這個年頭,沒有白求人的,最少也要表示表示吧,雖然那邊是神仙,但是神仙又不是他爹他媽,也沒有白幫他們的道理,況且,李蘭英又想起來了,自己和張是非這次回來的並不光彩,他倆順了劉伶的酒,還把陳摶灌成了老年癡呆,這才逃了回來,這次如果貿然回去的話,劉伶就不說啥了,想想之前也沒少偷那個老癟三的酒,但是陳摶這邊要怎麼辦呢!?

  想到了此處,李蘭英的心中哭笑不得,他心想著,唉,當時的自己和張是非怎麼就那麼腦殘呢,辦的都是甚麼事兒啊,現在可好了,怎麼辦才好?

  禮多人不怪,這是崔先生的名言,沒有辦法,現在硬著頭皮也要上了,李蘭英趁著眾人幫那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的張是非換衣服的時候,就跑出了福澤堂,來到了最近的一家小超市內。

  怎麼著也得買點兒啥啊,李蘭英望著貨架子上的商品不住的苦笑,娘的,當時還答應一年之後還那個老孫子『蜂蜜』呢,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兌現當初的諾言了。

  李蘭英望著手中那罐快要過期了的蜂蜜,無語凝噎,但是他轉念一想,唉?對了,那個老孫子不是被灌成老年癡呆了麼,那他還記得個錘子,哈哈,沒事了沒事了,只要繼續忽悠他就好了。

  可是剛想到這裡,他卻又絕望了,不由得伸出手來抽了自己一耳光,娘的,自己在這兒高興甚麼呢,那老傢伙要是真的老年癡呆了,搞不好都把他倆給忘了,到時候他還怎麼救張是非啊,就算他想救,也夠嗆能想出辦法來啊!

  真他大爺的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李蘭英忽然又有了想哭的衝動,搞的這家小超市裡面的營業員不住的側目,心想著這人是不是有病啊,拿著一罐蜂蜜又哭又笑跟個傻X似的。

  這可真是搬起了石頭啪嚓一下就砸在了自己的腳面上,李蘭英歎了口氣,然後心中暗道:算了,不管怎麼說也要試一試啊,那老燈要是真蔫兒了,不是還有個酒鬼呢嘛,走一步算一步吧,唉。

  想到了這裡,李蘭英便歎了口氣,然後就從貨架子上順下了五瓶干紅,在這個小超市裡面,這個是最貴的酒了,可是李蘭英一摸口袋又愣住了,剛才出來的太急,錢包竟然忘在了上衣裡面,看著自己口袋裡面的四十多塊錢,李蘭英一咬牙,就把干紅都換成了『老村長』。

  反正那個老暴露狂也不差這點兒酒,就是個心意。

  付過了錢以後,李蘭英便拎著蜂蜜和白酒跑回了福澤堂,此時大家已經為張是非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就等李蘭英來了。

  付雪涵明顯對張是非戀戀不捨,但是她也明白,現在這可能是唯一能救張是非的辦法了,雖然聽上去匪夷所思,但是她卻依舊深信不疑,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既然有鬼,有妖怪,那有神仙就也是情理之中了,所以,她就強忍著眼淚沒說話,顯得十分安靜。

  崔先生好像明白付雪涵的心思,於是他便對著付雪涵說道:「不用擔心,上一次他們在瀛洲過了半年的時間,但是在這邊,卻只過了一天多一點而已,相信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付雪涵聽到了崔先生的話後,便點了點頭,而現在時間已經不早,李蘭英望了望福澤堂裡面的大家,然後說道:「那,我要走了,還有甚麼事沒有?」

  聽他這麼一說,一旁的劉雨迪便『啊』了一聲,然後對著李蘭英說道:「如果……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把燃西也帶去瀛洲?」

  帶燃西去瀛洲?大家都愣了,但是也都很快的明白了劉雨迪的用意,那燃西本來也是個苦命的傢伙,本是畫中的小小蜘蛛,卻在陰錯陽差之下來到了人世,經歷了痛苦和折磨,現在在它死之前,能夠回到瀛洲,應該也算是一種落葉歸根吧,畢竟它不屬於這裡。

  於是,崔先生便對著李蘭英說道:「那,也帶上它吧。」

  李蘭英哼了一聲,也沒說甚麼,雖然他也知道燃西其實並不壞,但是他卻依舊無法原諒這個妖怪,張是非能有今天的境地,和它始終脫離不了關係,不殺它已經是李蘭英最大的讓步了,不過有想想,其實讓它也一起回到瀛洲,真的是解決這件事最好的方法了,於是李蘭英便默許了。

  過了一會兒,劉雨迪帶來了燃西,燃西在早已經甦醒,但是它的身體已經一天不如一天,雖然現在是人類的形態,但是卻老的不成樣子,頭髮都要掉光了,弓著個腰,一步步顫抖的走著。

  它也一句話都沒有講,似乎此時的它比那張是非也好不到哪兒去,顯然那劉雨迪已經跟它說了要帶它去哪,那燃西此時萬念俱焚,似乎在哪對它來說都一樣了,於是也就隨著劉雨迪來到了福澤堂,剛一進門它就站在了角落裡,眾人見到當日萬般威風的妖怪今日竟然落得如此下場,也就都沒說甚麼,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見現在時機已經成熟,李蘭英便接過了崔先生手中的筆,然後徑直的來到了牆邊,按照著記憶,提起筆來在福澤堂的白牆之上刷刷刷就畫出了一個大門的形狀,畫好之後,李蘭英在心中反覆的念叨著,可千萬要成功千萬要成功啊大哥。

  屋子裡靜的嚇人,只見那幾道墨痕慢慢的散發出了金色的光芒,眾人心中皆是一喜,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兒,不過貌似這玩意管用了!!

  李蘭英對著崔先生他們點了點頭,手心裡面已經滲出了汗珠,太好了,門已經打開了,直接進去就能重新回到那瀛洲之地!

  見門已經做好,崔先生便又拿出了剛才準備好的一小包東西遞給了李蘭英,李蘭英接在手裡打開一看,只見裡面是兩塊太歲皮,還有一顆好像珍珠似的東西,這東西他認識,正是之前的那位黃衣大姐上路之前所流下的眼淚,只見崔先生對著李蘭英說道:「這些東西全都是禍端啊,還是別留在人間了,你一起帶上吧。」

  李蘭英點了點頭,這才想起了那劉伶之前對他倆的托付,它最後的兩種酒,其中的一種好像就需要這女鬼淚吧,想到了這裡,李蘭英望了望手中塑料袋裡的老村長,頓時心裡的底氣又足了很多,那個老酒鬼要是看到了這玩意兒,估計讓他喝尿他都會幹,天助我也,看來這一次真的是十拿九穩了。

  臨走之前,李蘭英跟大夥一一告別,畢竟這一去他也不知道結果如何,還是留下點話吧,劉雨迪對他說的是『注意身體』,李蘭英感激的點頭應允,崔先生對他說的是『凡事不要勉強』,李蘭英苦笑了一下,也點頭應允,而當易欣星對他說出『到那邊了就來個電話』的時候,李蘭英則徹底的無語了。

  李蘭英知道,他們其實還想囑咐自己很多,但是由於時間的關係,所以都忍住了,畢竟他也不是當初的那個三胖子,也應該有自己的路要走,這一點崔先生他們十分的清楚,所以他們全都面帶著期望送李蘭英他們上路。

  李蘭英挎著張是非的肩膀要走入那個門中,付雪涵的眼眶又紅了,果然她還是捨不得,她站在眾人的身後,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眼巴巴的望著。

  李蘭英挎著張是非,來到了牆前,他回頭對著眾人豎起了大拇指,示意讓大家放心,然後便頭也不回的跨入了那牆上的門中,燃西在劉雨迪的攙扶下也走到了門前,它在門前也回頭望了望門口,它那渾濁的老眼之中儘是悲傷,似乎在等待著甚麼,過了兩三秒,它才歎了口氣,然後虛弱的對著眾人說了句『對不起』,之後,它才跨入了門中,金光閃耀,當燃西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後,那門便又失去了光芒,恢復成了堅硬的牆壁。

  崔先生和劉雨迪對視了一眼,他們應該知道這燃西最後的等待是為了甚麼,為了誰,等待可以多久,一年,十年,百年,甚至更久,漫長的等待,難道就只是為了這一次無緣的訣別?

  他們都走了,福澤堂裡又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沒有說話,而就在這時,只見福澤堂的大門又被推開,蔡寒冬風塵僕僕的走了進來,他剛一進門就習慣性的撓了撓後腦勺,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不好意思啊,又來晚了,台裡面加班……哎?你們站著幹啥呢?怎麼都這表情,對了,老李和老張呢?」

  望著蔡寒冬那充滿了驚訝和不解的臉,崔先生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然後再次的苦笑了一下,崔先生確實很喜歡苦笑,這估計是他這小半輩子用過的最多的表情,他年輕的時候本以為,自己可以十分瀟灑的對天下疾苦,但是長大了以後他才發現,原來他本身就生存在疾苦之中,苦海無涯,他只能一笑而過。

  他瞧了瞧這滿頭霧水的蔡寒冬,這個傢伙還真的總是遲到啊,也許遲到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幸福吧,於是,崔先生便聳了聳肩,然後走上前去攬住了蔡寒冬的肩膀,叼了一根煙在最裡面,同時對著他輕聲笑道:「苦命人走了,剩下的苦命人咱們來喝一杯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心不見了

  和諧朝中,李蘭英以爹養為業,畫門行,忘路之遠近,忽逢玉竹林,急行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蘭英甚喜之,復前行,欲窮其林……

  李蘭英挎著張是非的臂膀在黑暗之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與回來時不同,想想他二人之前從瀛洲回來時,將那門畫在了石桌之上,倆人當時內心興奮,直接就跳了下去,如同坐滑梯一般,直接就滑回了人間。

  但是這次的門,卻是開在牆上的,路也是直的,就好像是一條沒有邊際的隧道一般,原來,無論是去天堂還是下地獄,眼前的路,都注定是看不清楚的,漆黑的環境總是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但是此時李蘭英的心中,卻十分的期盼,因為他肩膀上的擔子實在是太重了。

  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李蘭英沒有回頭,知道那是燃西跟在後面,他沒有時間去管它,於是便自顧自的向前走去,這條隧道,似乎沒有盡頭一般,走了前路沒後路,如此這般走了大概十多分鐘,李蘭英這才感覺到了一股威風夾雜著香甜的氣息撲面而來。

  風聲,這是瀛洲的風聲!我們取經啊不是,我們回來了老張!李蘭英感覺到了風,就證明出路就在不遠處,果不其然,他復行數十步之後,眼前便豁然開朗。

  李蘭英只感覺到眼前一花,在睜眼看去,自己已經站在了瀛洲的紫色草原上,抬頭望著天,沒有日出日落,四周儘是紫色的,一年只開一次的花草,香甜的氣味撲面而來,徐徐的威風將低著頭的張是非頭髮輕撫,他的髮絲也就隨著風招搖起來。

  「老張,你看見了麼。」闊別了半年之後,李蘭英重回瀛洲,縱然他是鐵石心腸,但此刻也十分的激動,只見他對著毫無反應的張是非說道:「之前咱倆喝酒,你不是一直張羅著要回來麼?現在我們回來了,你看啊,這草,這山,那樹,和我們曾經見過的沒甚麼兩樣,你現在心裡是不是也很激動?你能不能告訴我??」

  可是,任憑李蘭英如何詢問,那張是非卻還是低著頭,目光呆滯,完全沒有反應,李蘭英見他這樣,便歎了口氣,然後整理了一下心情後,又喃喃的說道:「沒關係,我會讓你開口的,走吧老張,咱倆……該去見那老頭子了。」

  說罷,李蘭英便扶著張是非向前走去,踩在這曾經讓他無比驚恐和迷茫的草地之上,也不知為何,李蘭英此時的心竟踏實了起來,因為他知道,這個地方,不會有任何的欺騙,也不會有任何的邪惡,更不會有任何的傷害,此處,便是仙境,此處,便是桃花源。

  走了十幾步之後,李蘭英只感覺到身後出現了一絲響動,他回頭望去,只見那燃西出現在了之前兩人所立的位置上,李蘭英望了望燃西,然後哼了一聲,也沒管它,繼續朝著竹林的方向走去。

  竹林還是那座竹林,李蘭英望著林中的景象,曾經他們在這裡待了半年,人其實真的挺矛盾的,想當初李蘭英和張是非來到了這個『破地方』,之道這簡直就是人間地獄,除了竹子之外連個屁都沒有,當真無趣,李蘭英記得當時自己每一天都想破了頭要回去,當時的他覺得,如果在這破地方再待幾年的話,那不活生生的被憋成2B了麼,可是諷刺的是,回去了半年之後他才明白,原來,那人間才是地獄,經歷了諸多磨難之後,就連李蘭英也發現了,原來自己當時已經2B了,跟這樹林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成長是一條通往深山的路,剛開始走的時候就罵路破,可是當你快走到頭的時候,暮然回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起點是那麼的好走。

  又在林中行走了好一陣,李蘭英感覺到腹中飢餓,便停下了腳步,順手從一旁掰下了一節竹筍,脆生生的感覺,就像是康師傅就是這個味兒。

  人其實也真夠賤的,記得當初吃這玩意兒的時候心裡總會罵娘,可是此時嚼在了嘴中,竟然還挺甜,這種味道,也許就叫做懷舊吧。

  一根碧綠的竹筍下肚,李蘭英便感覺到自己又重新恢復了幾分底氣,於是他便駕著張是非繼續向前走,他很清楚,那竹林深處的小屋已經不遠了。

  果然,過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的光景,李蘭英依稀的見到遠處的空地,李蘭英心中激動,便加快了腳步,他心裡想著,這個時候,那個老傢伙應該還在睡覺吧,希望他別再是一副骷髏的樣子了。

  時隔了半年,孔雀和黑熊終於又回到了這裡,但是他倆此時的境地,卻遠不及當初,當初的它們雖然是獸體,但是心中卻如同白紙一張,此次回去遊歷了半年,人世間就像是個大染缸,已經把他倆漂染上了滿身的傷痛,張是非依舊無動於衷,可是李蘭英望著久違的環境,鼻子不由得一酸,他歎了口氣,然後撥開了竹子,走到了林中小屋之前。

  時光似乎在這裡停下了腳步,眼前的一切,和當初一般無二,甚至在李蘭英的記憶之中,不遠處的那個裝著『太歲』的尿壺位置都沒有動過,李蘭英又望了望,心中不由得咯登一聲。

  只見木屋前的石桌邊上正趴了個人,這個人李蘭英實在是太熟悉了,乾巴巴的背影,破舊的袍子,不是那號稱睡仙陳摶還會是誰?

  李蘭英見這老傢伙此時正坐在石頭凳子上,將雙手搭在石桌邊,然後腦袋埋在雙手中,典型的上課睡覺姿勢,半年不見,李蘭英的心裡其實還真的十分想念這個小老頭的,見這老傢伙果然實在睡覺,李蘭英便苦笑了一下,雖然他此時十分激動,但是此時的他已經不像當初那般的冒失,李蘭英想了想,便將張是非放倒在了地上,反正這裡曾經睡了半年光景,李蘭英知道此處土地鬆軟,就跟床鋪差不多。

  李蘭英安置好了張是非後,便從塑料袋中拿出了那罐準備好了的蜂蜜,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厚著臉皮走了上去,來到了陳摶的身旁,伸出手來輕輕的拍著陳摶的肩膀,他一邊拍一邊輕聲的說道:「老,老爹,醒醒,醒醒哎,我們回來了。」

  李蘭英不住的呼喚著那陳摶,可是那老傢伙竟然睡得跟死屍一般,怎麼叫都叫不醒,忙活了大概五六分鐘,李蘭英的耐性終於消失了,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趴在了陳摶的耳朵邊上狂聲嘶吼道:「著火啦!!!!!」

  這一嗓子李蘭英用盡了全力,果然見效,只見那陳摶的身子猛地一哆嗦,然後下意識的抬起了頭,不住的說道:「誰闖禍?誰闖禍了??」

  這陳摶如此嘟囔了兩句之後,便就打了個哈欠,然後揉了揉眼睛,李蘭英見他雖然醒了,但是卻不看自己一眼,之道他可能還在生自己的氣吧,於是李蘭英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對那陳摶說道:「那啥,老爹,沒人闖禍……是我們回來了。」

  可是當他說完之後,那陳摶竟然還是沒有反應,只見這個老頭子依舊在不停的打著哈欠,然後嘴巴裡面不斷的在念叨著甚麼,李蘭英雖然聽不清楚,但是他的心裡面卻湧出了不安的感覺,不會這個老頭子真的還沒醒酒呢吧?!

  這可如何是好?

  李蘭英見到情況有些不對,便嚥了口吐沫,然後小心翼翼的拍了拍陳摶的肩膀,並且對著他大聲的說道:「老爹~~哎!你看看我,認不認識我是誰??」

  只見那陳摶慢悠悠的轉過了頭,他的眼角儘是眼屎,目光渾濁,簡直就跟張是非差不多了,他張開了嘴巴,一條晶瑩剔透的口水就好像拔絲地瓜一樣的從嘴角滑落,只見他望著李蘭英,然後有氣無力的說道:「啊~~~~~~~~??」

  完了!完了完了!!李蘭英的心裡面咯登一聲,心想著這下可壞菜了,那瓶酒有這麼尿性麼,這個老頭子竟然還沒有回過神兒,這可怎麼辦啊!?

  見到陳摶一副老年癡呆的模樣,李蘭英的心中就好像是一塊燒紅了的烙鐵被一瓢涼水澆下,發出了滋啦一聲脆響。

  李蘭英此時真想給自己一個份量十足的耳帖子,沒想到當日自己和張是非的一時頑劣,竟然造成了這種後果,可是現在後悔也沒用了啊,李蘭英只好伸出手來指了指自己的臉,然後大聲的對陳摶說道:「我啊老爹,李蘭英,大黑熊!你還沒忘吧?」

  只見陳摶嘎巴嘎巴嘴,然後對著李蘭英十分迷茫的說道:「甚麼?大王八??」

  甚麼大王八!!李蘭英聽到了陳摶的話後,頓時哭笑不得,他上下的打量了一下這個老癡呆,心中想道你這老燈,到底是真傻還是裝瘋呢,怎麼還罵上我了,干,黑熊跟王八有毛關係啊,就連發音也不一樣好不好啊我的親爹!

  但是沒有辦法,他也得忍啊,只見他十分著急的搓了搓手,然後又舉起了手中的蜂蜜,然後對著陳摶說道:「不是大王八,是大黑熊,還記得不,你曾經教過我倆本事的,還借了我倆……借了我倆一罐蜂蜜,我們說好的,一年之後回來還你蜂蜜的,難道你真忘了??」

  聽到李蘭英這麼一說,只見那陳摶眼睛一亮,然後把嘴巴撅成了『O』形,他指了指李蘭英,然後張口說道:「歐~~~~~~~~」

  李蘭英心中大喜,然後對著陳摶說道:「你想起來了,老爹??」

  「想起來吶,想起來吶!」只見陳摶又張開了嘴,口水繼續流了出來,他對著李蘭英十分興奮的說道:「你……你是誰呀?」

  李蘭英感覺自己好像要崩潰了,他十分焦急的對著陳摶繼續說道:「我,我呀!我是黑熊,沒忘吧!?」

  「大王八……?」陳摶目光呆滯的望著李蘭英,然後又是一拍手,然門十分興奮回答道:「想起來吶,想起來吶,你……你是誰呀?」

  「我是大王八!」李蘭英徹底的崩潰了,只見他狠狠的一跺腳,然後一拳砸在了石桌之上,多虧這瀛洲之物相當牢固,但是被他一砸,也發出了一聲悶響,李蘭英實在是鬧不住了,他感覺自己同著陳摶完完全全就是無法溝通,更來氣的是,這個老傢伙雖然好像癡呆,但是嘴上卻佔足了便宜,不到十句話竟然罵了他三句,呸,還有一句是它自己罵的。

  李蘭英見到陳摶已經這副德行,心中也十分的愧疚,於是他發洩了一陣之後,只好強忍住要崩潰的思想,他看了看那個好像老年癡呆的陳摶,又回頭瞅了瞅地上躺著的那個好像植物人似的張是非,一時間,鼻子又是一酸,種種委屈和悲傷再次湧來。

  良久,他擦了擦自己有些發酸的眼睛,心中想到,看來這老爹當真是癡了,現在該如何是好呢?唉,恐怕只剩下了上山去找劉伶幫忙這一條路了,希望他能有辦法吧,如果他也沒辦法的話……

  李蘭英有些不敢想了,似乎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退路,於是他強提起精神,準備離開竹林去找劉伶,可是他回頭敲了敲那還在發呆流口水的陳摶,心中又是一陣愧疚,現在的他已經不在任性,並且已經懂得了親情的可貴,陳摶因他而變癡,他就這麼走了,豈不成了豬狗不如之徒?

  於是,李蘭英便跪倒在地,低著頭對著那陳摶低聲的說道:「老爹,是我們對不起您,我們也不知道竟然把您害成了這樣……請您原諒我們吧,我們已經知道錯了,這次我們回去以後,我差一點就入了魔道,而老張……老張已經變成了那個樣子,我真的好後悔,後悔當初沒有聽您的話,對不起老爹,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您的!如果治不好的話,那我就在這一直伺候您!!」

  他這一番話,當真是發自內心,言語之間,陳摶曾經對兩人的教誨連同回去之後所經歷的諸般磨難一起浮現心頭,說道傷痛之處,李蘭英吧嗒吧嗒的流出了眼淚,他現在才知道後悔,悔不當初。

  只見李蘭英一邊說,一邊十分用力的對那陳摶磕起頭來,似乎只有這麼做才能讓他的心裡好受一些吧,梆梆梆,一直磕了九下,他剛要再磕,忽然一隻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那隻手的手背枯黃而沒有水分,但是觸在肩膀之上確實一片溫暖,李蘭英心中一愣,然後下意識的抬起了淚痕未乾的臉,只見那陳摶弓下了腰,將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那副癡呆的模樣早已不見了蹤影,瞇縫的眼睛之中透露著精光,顯然又恢復了之前的那副有些市儈的表情。

  這次輪到李蘭英驚訝了,以至於他的眼淚還掛在了腮幫子之上都沒來得及擦,他將嘴巴張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樣,這是怎麼個情況兒?只見他望著陳摶,然後顫抖的說道:「老爹……我……」

  「你甚麼你,當我不認識了麼?」那陳摶收回了手掌,然後對著李蘭英笑道,那笑容給人的感覺竟有些慈愛。

  李蘭英並不傻,他終於明白了這陳摶好像又好了,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是為甚麼,李蘭英轉眼就破涕為笑,不過,他的心中還是有些擔心,這老傢伙不能是間歇性的吧,只見他立馬擦了擦眼淚,然後站起了身從桌子上拿起了那罐蜂蜜遞給了陳摶,沒辦法,現在的他也不知道這陳摶到底怎麼回事,看現在陳摶似乎好了,真不知道他到底記得多少,想想之前自己和張是非忽悠他的事情,李蘭英便又有些擔心了,於是他只好試探性的說道:「那啥……老爹,嘿嘿,我曾經答應過還你的蜂蜜。」

  「狗屁蜂蜜。」只見那陳摶伸了個懶腰,然後一邊打哈欠一邊對著李蘭英說道:「你個臭小子,當真以為我甚麼都不記得呢啊,騙走了我的兩界筆,趕緊還來。」

  哎呀我去!李蘭英望著這個忽然變的聰明的陳摶,心中一驚,心想著這老傢伙真的一點都不糊塗了,可是不對啊,當時他不是喝了那劉伶的工業酒精了麼?

  見這李蘭英一副驚訝的表情,陳摶便歎了口氣,然後搖頭說道:「你們這些小子啊,真是傻到了極點,你就對那廝的酒這麼信任麼?不過說起來也是,多虧了他的酒啊,好久沒睡這麼香了……」

  感情他從最開始就是裝出來的啊!!李蘭英想到了這裡,後背不由得又冒出了冷汗,他重新打量了一下這位有些總理相氣質的老先生,心想著這是何等的演技啊……真高。

  李蘭英終於明白了,這老爹當初是故意放他們回去的,想想也是,當時的他們已經有了感情,雖然他們背地裡稱呼他為『老燈』或者『老傢伙』,但是陳摶在他們的心中,說是師父,其實更像是爺爺。

  離別總是傷感的,看來,陳摶也是不想落入俗套吧,可是說起來他應該還是有些不爽,所有久別重逢才捉弄了一下李蘭英,看他現在的改變確實很大,陳摶才有些欣慰,於是才原諒了他,嘿,這個小老頭兒,還真挺可愛的,李蘭英心中一陣溫暖,看來這老爹並不怪他們,這就好了。

  想到了這裡,只見李蘭英對著陳摶又說道:「老爹,對不起,我們以前太不是人了,就像剛才我……求求你,救救老張,他已經現在變成這副模樣,求求你救救他吧!!」

  知道了實情,李蘭英的話說到了一半,便有些臉紅了,他畢竟性格在這呢,嘴硬,改不了了,但是他要救張是非的心卻毫無遮攔,只要是能救張是非讓他裝孫子都干,更別提服軟了。

  而那陳摶看了看張是非,然後便長歎了一聲,對著李蘭英說到:「不用多說了,我剛才已經從你的心裡知道了你倆經歷了甚麼,唉,真是苦了這孩子了,讓我救他容易,可是要讓他恢復成往常的模樣那可就難了……」

  「為甚麼啊?」李蘭英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陳摶能夠救張是非,憂的是,似乎他的言下之意是張是非要想恢復成原來的樣子,還是有些麻煩,於是他便慌忙對陳摶說道:「為甚麼你救了他他還不能恢復以前的德行?」

  陳摶歎了口氣,然後看了看李蘭英,良久才開口說道:「因為,他的心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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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7 22:07: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四章 心不見了

  和諧朝中,李蘭英以爹養為業,畫門行,忘路之遠近,忽逢玉竹林,急行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蘭英甚喜之,復前行,欲窮其林……

  李蘭英挎著張是非的臂膀在黑暗之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與回來時不同,想想他二人之前從瀛洲回來時,將那門畫在了石桌之上,倆人當時內心興奮,直接就跳了下去,如同坐滑梯一般,直接就滑回了人間。

  但是這次的門,卻是開在牆上的,路也是直的,就好像是一條沒有邊際的隧道一般,原來,無論是去天堂還是下地獄,眼前的路,都注定是看不清楚的,漆黑的環境總是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但是此時李蘭英的心中,卻十分的期盼,因為他肩膀上的擔子實在是太重了。

  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李蘭英沒有回頭,知道那是燃西跟在後面,他沒有時間去管它,於是便自顧自的向前走去,這條隧道,似乎沒有盡頭一般,走了前路沒後路,如此這般走了大概十多分鐘,李蘭英這才感覺到了一股威風夾雜著香甜的氣息撲面而來。

  風聲,這是瀛洲的風聲!我們取經啊不是,我們回來了老張!李蘭英感覺到了風,就證明出路就在不遠處,果不其然,他復行數十步之後,眼前便豁然開朗。

  李蘭英只感覺到眼前一花,在睜眼看去,自己已經站在了瀛洲的紫色草原上,抬頭望著天,沒有日出日落,四周儘是紫色的,一年只開一次的花草,香甜的氣味撲面而來,徐徐的威風將低著頭的張是非頭髮輕撫,他的髮絲也就隨著風招搖起來。

  「老張,你看見了麼。」闊別了半年之後,李蘭英重回瀛洲,縱然他是鐵石心腸,但此刻也十分的激動,只見他對著毫無反應的張是非說道:「之前咱倆喝酒,你不是一直張羅著要回來麼?現在我們回來了,你看啊,這草,這山,那樹,和我們曾經見過的沒甚麼兩樣,你現在心裡是不是也很激動?你能不能告訴我??」

  可是,任憑李蘭英如何詢問,那張是非卻還是低著頭,目光呆滯,完全沒有反應,李蘭英見他這樣,便歎了口氣,然後整理了一下心情後,又喃喃的說道:「沒關係,我會讓你開口的,走吧老張,咱倆……該去見那老頭子了。」

  說罷,李蘭英便扶著張是非向前走去,踩在這曾經讓他無比驚恐和迷茫的草地之上,也不知為何,李蘭英此時的心竟踏實了起來,因為他知道,這個地方,不會有任何的欺騙,也不會有任何的邪惡,更不會有任何的傷害,此處,便是仙境,此處,便是桃花源。

  走了十幾步之後,李蘭英只感覺到身後出現了一絲響動,他回頭望去,只見那燃西出現在了之前兩人所立的位置上,李蘭英望了望燃西,然後哼了一聲,也沒管它,繼續朝著竹林的方向走去。

  竹林還是那座竹林,李蘭英望著林中的景象,曾經他們在這裡待了半年,人其實真的挺矛盾的,想當初李蘭英和張是非來到了這個『破地方』,之道這簡直就是人間地獄,除了竹子之外連個屁都沒有,當真無趣,李蘭英記得當時自己每一天都想破了頭要回去,當時的他覺得,如果在這破地方再待幾年的話,那不活生生的被憋成2B了麼,可是諷刺的是,回去了半年之後他才明白,原來,那人間才是地獄,經歷了諸多磨難之後,就連李蘭英也發現了,原來自己當時已經2B了,跟這樹林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成長是一條通往深山的路,剛開始走的時候就罵路破,可是當你快走到頭的時候,暮然回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起點是那麼的好走。

  又在林中行走了好一陣,李蘭英感覺到腹中飢餓,便停下了腳步,順手從一旁掰下了一節竹筍,脆生生的感覺,就像是康師傅就是這個味兒。

  人其實也真夠賤的,記得當初吃這玩意兒的時候心裡總會罵娘,可是此時嚼在了嘴中,竟然還挺甜,這種味道,也許就叫做懷舊吧。

  一根碧綠的竹筍下肚,李蘭英便感覺到自己又重新恢復了幾分底氣,於是他便駕著張是非繼續向前走,他很清楚,那竹林深處的小屋已經不遠了。

  果然,過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的光景,李蘭英依稀的見到遠處的空地,李蘭英心中激動,便加快了腳步,他心裡想著,這個時候,那個老傢伙應該還在睡覺吧,希望他別再是一副骷髏的樣子了。

  時隔了半年,孔雀和黑熊終於又回到了這裡,但是他倆此時的境地,卻遠不及當初,當初的它們雖然是獸體,但是心中卻如同白紙一張,此次回去遊歷了半年,人世間就像是個大染缸,已經把他倆漂染上了滿身的傷痛,張是非依舊無動於衷,可是李蘭英望著久違的環境,鼻子不由得一酸,他歎了口氣,然後撥開了竹子,走到了林中小屋之前。

  時光似乎在這裡停下了腳步,眼前的一切,和當初一般無二,甚至在李蘭英的記憶之中,不遠處的那個裝著『太歲』的尿壺位置都沒有動過,李蘭英又望了望,心中不由得咯登一聲。

  只見木屋前的石桌邊上正趴了個人,這個人李蘭英實在是太熟悉了,乾巴巴的背影,破舊的袍子,不是那號稱睡仙陳摶還會是誰?

  李蘭英見這老傢伙此時正坐在石頭凳子上,將雙手搭在石桌邊,然後腦袋埋在雙手中,典型的上課睡覺姿勢,半年不見,李蘭英的心裡其實還真的十分想念這個小老頭的,見這老傢伙果然實在睡覺,李蘭英便苦笑了一下,雖然他此時十分激動,但是此時的他已經不像當初那般的冒失,李蘭英想了想,便將張是非放倒在了地上,反正這裡曾經睡了半年光景,李蘭英知道此處土地鬆軟,就跟床鋪差不多。

  李蘭英安置好了張是非後,便從塑料袋中拿出了那罐準備好了的蜂蜜,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厚著臉皮走了上去,來到了陳摶的身旁,伸出手來輕輕的拍著陳摶的肩膀,他一邊拍一邊輕聲的說道:「老,老爹,醒醒,醒醒哎,我們回來了。」

  李蘭英不住的呼喚著那陳摶,可是那老傢伙竟然睡得跟死屍一般,怎麼叫都叫不醒,忙活了大概五六分鐘,李蘭英的耐性終於消失了,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趴在了陳摶的耳朵邊上狂聲嘶吼道:「著火啦!!!!!」

  這一嗓子李蘭英用盡了全力,果然見效,只見那陳摶的身子猛地一哆嗦,然後下意識的抬起了頭,不住的說道:「誰闖禍?誰闖禍了??」

  這陳摶如此嘟囔了兩句之後,便就打了個哈欠,然後揉了揉眼睛,李蘭英見他雖然醒了,但是卻不看自己一眼,之道他可能還在生自己的氣吧,於是李蘭英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對那陳摶說道:「那啥,老爹,沒人闖禍……是我們回來了。」

  可是當他說完之後,那陳摶竟然還是沒有反應,只見這個老頭子依舊在不停的打著哈欠,然後嘴巴裡面不斷的在念叨著甚麼,李蘭英雖然聽不清楚,但是他的心裡面卻湧出了不安的感覺,不會這個老頭子真的還沒醒酒呢吧?!

  這可如何是好?

  李蘭英見到情況有些不對,便嚥了口吐沫,然後小心翼翼的拍了拍陳摶的肩膀,並且對著他大聲的說道:「老爹~~哎!你看看我,認不認識我是誰??」

  只見那陳摶慢悠悠的轉過了頭,他的眼角儘是眼屎,目光渾濁,簡直就跟張是非差不多了,他張開了嘴巴,一條晶瑩剔透的口水就好像拔絲地瓜一樣的從嘴角滑落,只見他望著李蘭英,然後有氣無力的說道:「啊~~~~~~~~??」

  完了!完了完了!!李蘭英的心裡面咯登一聲,心想著這下可壞菜了,那瓶酒有這麼尿性麼,這個老頭子竟然還沒有回過神兒,這可怎麼辦啊!?

  見到陳摶一副老年癡呆的模樣,李蘭英的心中就好像是一塊燒紅了的烙鐵被一瓢涼水澆下,發出了滋啦一聲脆響。

  李蘭英此時真想給自己一個份量十足的耳帖子,沒想到當日自己和張是非的一時頑劣,竟然造成了這種後果,可是現在後悔也沒用了啊,李蘭英只好伸出手來指了指自己的臉,然後大聲的對陳摶說道:「我啊老爹,李蘭英,大黑熊!你還沒忘吧?」

  只見陳摶嘎巴嘎巴嘴,然後對著李蘭英十分迷茫的說道:「甚麼?大王八??」

  甚麼大王八!!李蘭英聽到了陳摶的話後,頓時哭笑不得,他上下的打量了一下這個老癡呆,心中想道你這老燈,到底是真傻還是裝瘋呢,怎麼還罵上我了,干,黑熊跟王八有毛關係啊,就連發音也不一樣好不好啊我的親爹!

  但是沒有辦法,他也得忍啊,只見他十分著急的搓了搓手,然後又舉起了手中的蜂蜜,然後對著陳摶說道:「不是大王八,是大黑熊,還記得不,你曾經教過我倆本事的,還借了我倆……借了我倆一罐蜂蜜,我們說好的,一年之後回來還你蜂蜜的,難道你真忘了??」

  聽到李蘭英這麼一說,只見那陳摶眼睛一亮,然後把嘴巴撅成了『O』形,他指了指李蘭英,然後張口說道:「歐~~~~~~~~」

  李蘭英心中大喜,然後對著陳摶說道:「你想起來了,老爹??」

  「想起來吶,想起來吶!」只見陳摶又張開了嘴,口水繼續流了出來,他對著李蘭英十分興奮的說道:「你……你是誰呀?」

  李蘭英感覺自己好像要崩潰了,他十分焦急的對著陳摶繼續說道:「我,我呀!我是黑熊,沒忘吧!?」

  「大王八……?」陳摶目光呆滯的望著李蘭英,然後又是一拍手,然門十分興奮回答道:「想起來吶,想起來吶,你……你是誰呀?」

  「我是大王八!」李蘭英徹底的崩潰了,只見他狠狠的一跺腳,然後一拳砸在了石桌之上,多虧這瀛洲之物相當牢固,但是被他一砸,也發出了一聲悶響,李蘭英實在是鬧不住了,他感覺自己同著陳摶完完全全就是無法溝通,更來氣的是,這個老傢伙雖然好像癡呆,但是嘴上卻佔足了便宜,不到十句話竟然罵了他三句,呸,還有一句是它自己罵的。

  李蘭英見到陳摶已經這副德行,心中也十分的愧疚,於是他發洩了一陣之後,只好強忍住要崩潰的思想,他看了看那個好像老年癡呆的陳摶,又回頭瞅了瞅地上躺著的那個好像植物人似的張是非,一時間,鼻子又是一酸,種種委屈和悲傷再次湧來。

  良久,他擦了擦自己有些發酸的眼睛,心中想到,看來這老爹當真是癡了,現在該如何是好呢?唉,恐怕只剩下了上山去找劉伶幫忙這一條路了,希望他能有辦法吧,如果他也沒辦法的話……

  李蘭英有些不敢想了,似乎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退路,於是他強提起精神,準備離開竹林去找劉伶,可是他回頭敲了敲那還在發呆流口水的陳摶,心中又是一陣愧疚,現在的他已經不在任性,並且已經懂得了親情的可貴,陳摶因他而變癡,他就這麼走了,豈不成了豬狗不如之徒?

  於是,李蘭英便跪倒在地,低著頭對著那陳摶低聲的說道:「老爹,是我們對不起您,我們也不知道竟然把您害成了這樣……請您原諒我們吧,我們已經知道錯了,這次我們回去以後,我差一點就入了魔道,而老張……老張已經變成了那個樣子,我真的好後悔,後悔當初沒有聽您的話,對不起老爹,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您的!如果治不好的話,那我就在這一直伺候您!!」

  他這一番話,當真是發自內心,言語之間,陳摶曾經對兩人的教誨連同回去之後所經歷的諸般磨難一起浮現心頭,說道傷痛之處,李蘭英吧嗒吧嗒的流出了眼淚,他現在才知道後悔,悔不當初。

  只見李蘭英一邊說,一邊十分用力的對那陳摶磕起頭來,似乎只有這麼做才能讓他的心裡好受一些吧,梆梆梆,一直磕了九下,他剛要再磕,忽然一隻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那隻手的手背枯黃而沒有水分,但是觸在肩膀之上確實一片溫暖,李蘭英心中一愣,然後下意識的抬起了淚痕未乾的臉,只見那陳摶弓下了腰,將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那副癡呆的模樣早已不見了蹤影,瞇縫的眼睛之中透露著精光,顯然又恢復了之前的那副有些市儈的表情。

  這次輪到李蘭英驚訝了,以至於他的眼淚還掛在了腮幫子之上都沒來得及擦,他將嘴巴張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樣,這是怎麼個情況兒?只見他望著陳摶,然後顫抖的說道:「老爹……我……」

  「你甚麼你,當我不認識了麼?」那陳摶收回了手掌,然後對著李蘭英笑道,那笑容給人的感覺竟有些慈愛。

  李蘭英並不傻,他終於明白了這陳摶好像又好了,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是為甚麼,李蘭英轉眼就破涕為笑,不過,他的心中還是有些擔心,這老傢伙不能是間歇性的吧,只見他立馬擦了擦眼淚,然後站起了身從桌子上拿起了那罐蜂蜜遞給了陳摶,沒辦法,現在的他也不知道這陳摶到底怎麼回事,看現在陳摶似乎好了,真不知道他到底記得多少,想想之前自己和張是非忽悠他的事情,李蘭英便又有些擔心了,於是他只好試探性的說道:「那啥……老爹,嘿嘿,我曾經答應過還你的蜂蜜。」

  「狗屁蜂蜜。」只見那陳摶伸了個懶腰,然後一邊打哈欠一邊對著李蘭英說道:「你個臭小子,當真以為我甚麼都不記得呢啊,騙走了我的兩界筆,趕緊還來。」

  哎呀我去!李蘭英望著這個忽然變的聰明的陳摶,心中一驚,心想著這老傢伙真的一點都不糊塗了,可是不對啊,當時他不是喝了那劉伶的工業酒精了麼?

  見這李蘭英一副驚訝的表情,陳摶便歎了口氣,然後搖頭說道:「你們這些小子啊,真是傻到了極點,你就對那廝的酒這麼信任麼?不過說起來也是,多虧了他的酒啊,好久沒睡這麼香了……」

  感情他從最開始就是裝出來的啊!!李蘭英想到了這裡,後背不由得又冒出了冷汗,他重新打量了一下這位有些總理相氣質的老先生,心想著這是何等的演技啊……真高。

  李蘭英終於明白了,這老爹當初是故意放他們回去的,想想也是,當時的他們已經有了感情,雖然他們背地裡稱呼他為『老燈』或者『老傢伙』,但是陳摶在他們的心中,說是師父,其實更像是爺爺。

  離別總是傷感的,看來,陳摶也是不想落入俗套吧,可是說起來他應該還是有些不爽,所有久別重逢才捉弄了一下李蘭英,看他現在的改變確實很大,陳摶才有些欣慰,於是才原諒了他,嘿,這個小老頭兒,還真挺可愛的,李蘭英心中一陣溫暖,看來這老爹並不怪他們,這就好了。

  想到了這裡,只見李蘭英對著陳摶又說道:「老爹,對不起,我們以前太不是人了,就像剛才我……求求你,救救老張,他已經現在變成這副模樣,求求你救救他吧!!」

  知道了實情,李蘭英的話說到了一半,便有些臉紅了,他畢竟性格在這呢,嘴硬,改不了了,但是他要救張是非的心卻毫無遮攔,只要是能救張是非讓他裝孫子都干,更別提服軟了。

  而那陳摶看了看張是非,然後便長歎了一聲,對著李蘭英說到:「不用多說了,我剛才已經從你的心裡知道了你倆經歷了甚麼,唉,真是苦了這孩子了,讓我救他容易,可是要讓他恢復成往常的模樣那可就難了……」

  「為甚麼啊?」李蘭英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陳摶能夠救張是非,憂的是,似乎他的言下之意是張是非要想恢復成原來的樣子,還是有些麻煩,於是他便慌忙對陳摶說道:「為甚麼你救了他他還不能恢復以前的德行?」

  陳摶歎了口氣,然後看了看李蘭英,良久才開口說道:「因為,他的心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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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7 22:07: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五章 酒淚(上)

  山上的桃林,開滿了粉紅色的花兒。

  在這瀛洲之地,李蘭英便再也沒有了任何的估計,搖身一變,化作了黑熊的模樣,放情的在這片仙境之中奔跑。

  他很久沒有跑的如此暢快了,只感覺所有的煩惱都暫時的隨著這風兒一起被拋在了腦後,人間雖然繁華,但那不過是鋼筋水泥的牢籠而已,物慾橫流之間,衍生愛與恨,情和仇,我們把都市經常吧都市比作深林,但是,我們不知不覺之間,就在這座深林之中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己。

  跑上了這個山坡,那敗落的村莊近在眼前,李蘭英輕車熟路的來到了一間破土屋的門口,然後一腳就蹬開了門。

  只見那嗜酒如命的劉伶此時依舊一絲不掛的抱著個酒罈子,躺在那破爛的竹床之上,一邊撓著腿毛,一邊哼唱著完全沒有調子的小曲兒。

  他倒也快活,李蘭英心裡面想著,這個老傢伙不比陳摶,瀛洲雖好,但也寂寞,陳摶對抗寂寞的方法可能就是睡覺,他那睡覺的方法就跟進了棺材差不多,如果不叫醒他,估計千百年對他來說,也不過是眼睛一閉一睜的事情,而這劉伶卻不同了,他對抗這寂寞的方法,可能就是喝酒了吧,忽然李蘭英覺得這倆老傢伙其實都挺有一鬧的,一個是一覺千年,一個是一醉千年,他倆年輕的時候,又會有怎樣的故事呢?

  那劉伶顯然見到李蘭英進門兒了,只見他也沒驚訝,只是恬不知恥的坐起了身,然後提起了酒罈咕咚咚的灌了好幾口,這才打了個酒嗝,用一雙惺忪的醉眼望了望李蘭英,然後笑道:「嘿,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偷酒的小畜生回來了,真是麻煩啊,怎麼著,又想偷酒了麼?」

  聽他罵自己是畜生,李蘭英也不惱,只見他嘿嘿一笑,然後變回了人形,抬腿就向那劉伶走去,可是他剛走兩步,就見到那劉伶慌忙緊張的擺手,然後叫道:「打住打住!別過來,我這張寶床可禁不起你再折騰了?」

  感情這老傢伙也挺記仇,他估計還記得那次李蘭英一屁股坐床上然後把他彈飛了的事情吧,李蘭英嘿嘿一笑,然後也不刁難,面對著那劉伶席地而坐,然後從手裡面的塑料袋兒之中順出了三瓶老村長丟給了劉伶,然後笑著說道:「我說你啊,別老把我當賊行不,虧我還給你帶來了現在人間最好的酒呢,唉。」

  劉伶這個老雜毛就是這樣,對甚麼事兒都不傷心都嫌麻煩,但是他一聽到有好酒,頓時眼睛睜得跟燈泡似的,只見他慌忙順手一撈,三瓶二兩半的老村長就穩穩的接在手中,要說他本是一個和時代脫節兒的人,瀛洲無歲月,眨眼一千年,見這手中的酒瓶晶瑩剔透,竟然還是透明的,彷彿水晶一般的善良,他的眼神頓時變了,就好像是被關了十多年的強姦犯出獄以後看到了一個沒穿衣服的大娘們兒一樣。

  只見他不住的讚歎道:「真是想不到,現在的人間竟然已經奢侈到用這等琉璃寶瓶盛酒了,你小子,還真挺講究啊?!」

  講究這個詞,正是之前李蘭英教給他的,李蘭英看著酒仙捧著五塊錢一瓶的白酒一副驚為天人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心想著這個老山炮,還酒仙呢,估計現在一個正科級的幹部都比他認識的酒多一萬倍了,但是他想是想,哪兒能說出來啊,於是他便對著那劉伶說道:「嘿,那當然了,你當咱哥們兒像是忘本的人麼,告訴你啊,這是人間現在最好的酒了,特供,知道甚麼是特供不?看你老外了不是,特供的意思就是老百姓根本就喝不著,只能是那啥,那啥皇上才能喝到的,為了給你弄幾瓶酒,我特地進宮去偷的,為此還差點兒都掉了腦袋,你說我仗義不。」

  「仗義,真他娘賊的仗義!」那劉伶信以為真,被李蘭英忽悠的直挑大拇指,只見他望著手中的玻璃瓶,不住的沿著吐沫,一副八輩子沒見過酒的饞相,於是他也不客套了,手抓著瓶蓋一用力,直接就將那塑料蓋扯碎,然後咕咚咚的灌了一大口。

  「噗!」一口酒還沒下肚,就被他吐了出來,李蘭英一陣苦笑,看來,還是瞞不過去啊,畢竟人家是酒仙,這等便宜的酒還是能夠喝出來的,他歎了口氣,剛想賠罪,哪成想那劉伶吐出了酒後,竟然抽了抽鼻子,然後哭了出來。

  你哭個毛啊!有這麼難喝麼!!李蘭英心想著你這就有點誇張了吧,他看著劉伶老淚縱橫,頓時有些不知道該說甚麼,於是他只好小心翼翼的問道:「你……」

  「你不用說了!」只見那劉伶一隻手抹著眼淚,另一隻手對著李蘭英擺了擺,然後他長歎一聲,不住的唏噓道:「看來,現在人間當真是太平盛世啊,想想我那會兒,皇上喝得都是天南紅花極北學露,為的就是好面子,為此勞民傷財難以想像,老天有眼,想不到千年之後,人間終於實現了真正的太平,現在掌權的,一定是明君對吧,只有真正愛民如子的明君,才會節衣縮食,喝這麼……」

  見這老傢伙絮絮叨叨的模樣,李蘭英頓時陷入了雲山霧裡之間,這都甚麼跟甚麼啊,於是他便對著劉伶說道:「等等,打斷一下哈,有點扯遠了吧?」

  「不遠!!」只見那劉伶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說道:「我是對的,我就是為這個才閉世修行的,我早他娘就知道了,平等這東西一定存在的,終於等到了啊,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太平盛世,主上愛民,不行苛稅,不喜浮誇,寧苦自己的胃腸也不苦百姓的日子,蒼天啊!!你終於有眼了!!!」

  這老傢伙是不是喝假酒喝傻了,李蘭英望著那劉伶跪在床上噹噹噹的朝窗戶的方向磕頭,心裡面頓時哭笑不得,這都甚麼和甚麼啊?

  算了,見這老酒鬼似乎又耍酒瘋說胡話了,於是李蘭英便決定還是順著他說吧,反正自己也是胡咧咧出來的,這世界上有沒有特供甚麼的他哪裡知道啊,都是瞎說的,沒想到這老雜毛兒還真當真了,唉,看來啊,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神仙還是比人要好騙啊!

  李蘭英苦笑了一下,趕緊轉移話題,劉伶得知現在外面的人間是太平盛世之後,心情頓時大好,不過,那酒仙好酒取之有道,這五瓶老村長雖然不和他的脾胃,但是對他來說也有莫大的意義,他決定要永久的珍藏起來,李蘭英看他這麼興奮,也就沒好意思說明,他要李蘭英從酒窖裡面取了最好的兩罈酒跟他對飲,李蘭英依言行事,這劉伶所釀之酒還是那麼的好喝,一口酒能喝出七八種滋味來,而且還不醉人,兩人話不多說,直接半罈酒下肚,接著酒意,這才聊了起來。

  劉伶此時已經從激動中緩了過來,只見他擦了擦嘴,然後有些感歎的對著李蘭英說道:「唉,說來也真快啊,你倆這一走就是這麼多年,怎麼才想起回來呢,對了,那雜毛雞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瀛洲當真是沒有歲月的,之前兩人在瀛洲待了半年多,而人間卻只過去了不到兩天,想想他倆在人間已經待了大半年的光景,這瀛洲,已經不知道過去多少的年月了,李蘭英聽這劉伶問他張是非,心中便又是一陣苦澀,只見他捧起了酒罈子,咕咚咚又喝了好幾口,這才將酒罈放在,然後藉著酒勁苦苦的對著那劉伶說道:「他……他也回來了,只不過,現在的情況不怎麼好。」

  說罷,李蘭英便對劉伶講出了他們這半年以來在人間所遭遇到的一系列事情,包括自己這一次回來的原因。

  劉伶剛開始還聽的有滋有味,講到李蘭英為何入魔的時候,他還哈哈大笑,連聲罵這胖子沒出息,但是聽著聽著,他便再也笑不出來了,講到了最後,就連這個甚麼都嫌麻煩的老酒鬼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蘭英對劉伶說,陳摶見燃西可憐,便將它接到了竹林深處的玉溪邊上,而要救張是非的話,也不是他自己獨力就能完成的,因為陳摶講,這張是非的『心』已經碎了,這個『心』不是體腹之內的肉髒,而是靈魂之中最重要的東西,人都有三魂七魄,而三魂七魄則是由一口氣化來,這口氣是天地中的精華,如果氣消失,就是魂飛魄散了,這股氣,被稱作『氣心』而張是非的『心』雖然沒有消失,但是可能由於受到了劇烈的刺激,所以就已經散了,要重聚起這口氣並不難,只是需要劉伶這位酒仙釀酒所殘留下的酒糟就可,因為劉伶釀的酒都不是凡品,所以李蘭英這才出了竹林向劉伶求助。

  劉伶赤身裸體的坐在床上,李蘭英講完之後,他沉思了一會兒,便歎道:「真是想不到,這雜毛雞的命運會如此坎坷啊。」

  李蘭英歎了口氣,然後回道:「可不是麼,我這個兄弟這輩子就沒好過,哎,那啥,話我也說了,你看看能不能別嫌麻煩幫一幫?」

  劉伶笑了笑,然後又喝了一口酒,這才對李蘭英說道:「幫到不難,想來是那個老傢伙還在生我的氣,上次你們走了以後我就把他給灌醉了,嘿嘿,所以他才不願意親自來說吧,也罷,反正我也要釀酒,要救雜毛雞的話,嗯,一般的酒糟是不行的,必須要用玉溪之水所釀之後的酒糟,玉溪是天地間三口靈泉之一,再加上我的酒力,大概能引回雜毛雞的『心』吧,但是……」

  劉伶說到了此處,便看了看李蘭英,然後對著他語重心長的說道:「但是,心雖然能夠修補,可心中的裂痕卻還在啊,如果是雜毛雞自己不想好,那我們誰都幫不了他。」

  李蘭英歎了口氣,然後點了點頭,確實,剛才陳摶也是這般對他說的,張是非的這顆『心』雖然能夠修補,可是如果他依舊沉淪於悲傷之中的話,那不管是誰,都救不了他,也就是說,張是非能不能真正的好起來,還要靠他自己。

  但是沒辦法啊,兄弟不就是用來幫的麼,李蘭英知道自己力薄,但是總要去爭取,做一些能夠做到的事情,之後的事,就要靠張是非的造化了,不過,李蘭英始終堅信,張是非一定會挺過來的,因為,在自己深入魔障之時,也是張是非救了他,張是非喚醒了他心中最珍惜之物,張是非雖然平時裡散漫且不務正業,但是李蘭英能夠發覺,其實在回去的這半年之中,張是非要比任何人都熱愛生活。

  李蘭英想到了這裡,便對著那劉伶說道:「我相信他一定可以的,你把酒糟給我吧,好麼?」

  劉伶聽他這麼一說,竟搖了搖頭,李蘭英頓時急了,他心想著這傢伙真不夠義氣,虧了我還帶了五塊錢的老村藏給他,但是現在情勢緊急,他也不能生氣,只見他放下了酒罈子之後,便起身說道:「怎麼,不白給麼?那好,我拿東西跟你換,成不成。」

  說罷,李蘭英便從自己的口袋之中摸索出一物遞了過去,而那劉伶苦笑了一下,對著李蘭英說道:「不是不白給,是我現在根本就沒有啊,那個老傢伙佔了竹林,我上次灌倒他以後有些理虧就沒去過玉溪,現在手裡也沒有存貨,怎麼給……啊!!!!!」

  劉伶的話還沒有說完,竟然大喊了出來,一副天塌了似的表情望著李蘭英手裡的那個東西,他的眼睛本來小的可憐,但是這一驚訝,竟然瞪的跟銅鈴一般大小,名副其實的如果眼眶再大點眼珠子都要飛出來的架勢,只見他張大了嘴,然後不住的指著李蘭英手中的東西說道:「你你你你你這是?」

  李蘭英點了點頭,然後對著劉伶說道:「是啦,這就是我倆走之前你擺脫我倆找的東西,死鬼流的眼淚,正好讓我們得到了,來,給你吧。」

  說罷,他一揮手,將那顆晶瑩剔透的女鬼淚拋給了劉伶,劉伶見到了這個朝思暮想的寶物,哪裡還淡定的下來,看他的舉動,完全不像是剛才接酒的那般灑脫,他當真是緊張了,只見他就像是個孩子似地,用雙手緊緊的抓住了那顆女鬼淚,然後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他依舊有些不敢相信的問著李蘭英:「你……真的要給我?」

  「是啦是啦。」李蘭英見到這個老孫子此時一副真孫子的模樣,便有些不耐煩的說道:「本來就是要給你的啊,你快點兒說,到底怎麼才能得到那個酒糟?」

  劉伶嚥了口吐沫,然後不住的打量著這顆女鬼淚,望了一會兒後,才用飽經滄桑的語氣說道:「等待了多少年,難道這真的是天意麼?」

  說到了這裡,他的眼睛竟然紅了,似乎又要哭出來一般,李蘭英歎了口氣,心想著這玩意兒有這麼重要麼,想當初那女鬼大姐哭的時候也沒見的有多麻煩啊?

  李蘭英哪裡知道,這女鬼淚確實是世間罕有之物,鬼,也就是魂魄,本是無形之事,雖然我們竟讓將鬼哭狼嚎,但無形之事又豈能孕出有形之物?所以這顆眼淚的珍貴程度可想而知,而劉伶由於某種原因,自困與瀛洲無數歲月,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將最後兩瓶酒釀成,脫離最後的執著,現如今終於被他得到其中之一,又怎能讓他這個仙人不激動?

  不過還好,這老孫子雖然激動,但是卻也挺明白事理,只見他想將這珠子收起,卻苦於自己渾身衣無寸縷,他這才有些尷尬,快速的從地上撿起髒兮兮的胖子披在身上,這才小心翼翼的將那女鬼淚收在了懷裡,做完了這些事後,他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對著李蘭英說道:「大恩不言謝,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都記在心裡,走吧,也不是要面子的時候了,那個老傢伙要罵就罵吧,娘的,又不是沒罵過,咱們現在就去玉溪取水,然後釀酒救雜毛雞!」

  李蘭英心中大喜,當下就與這劉伶一起下山,直奔那竹林之中的玉溪而去,到了地方,李蘭英只見到溪邊此時正立著兩個人,正是那陳摶和燃西,陳摶似乎在這裡等了有一會兒了,他算準了劉伶回來,而那燃西則依舊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坐在溪邊,癡癡的望著如同碧玉一般的水面映出自己的倒影,這確實是一灘很奇妙的水,燃西在這水面之上所映出的影子,竟然是它年輕時的模樣,燃西望著水中自己那絕美的容顏,臉上儘是悲傷。

  因為倒影在美,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看的見,卻永遠也得不到了。

  真搞不懂陳摶為甚麼要讓它到這裡來,但是這也不是李蘭英在意的事情了,見到那滿臉壞笑的陳摶,劉伶心中是出奇的厭惡,他本是自知理虧,所以才沒有發作,而是一聲不吭的來到了溪邊,慢慢的盛了葫蘆的溪水,然後轉身就走。

  可是,當他走到了那陳摶的身邊時,卻還是立住了,只見他猶豫了一會兒,便有些不自然的張口問道:「它就是那蜘蛛?」

  陳摶點了點頭,然後笑呵呵的對著他說道:「對,一隻還有兩天壽元的蜘蛛,真可憐,就像是……」

  「閉嘴,你個老雜毛。」只見那劉伶哼了一聲,然後轉頭望了望燃西,這才轉身向回走去,他走了幾步後,便站立了腳步,然後也沒回頭,只是用後背對著陳摶歎道:「我知道了,我等得就是這一天,明天酒就會釀好,之後就要看雜毛雞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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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酒淚(中)

  張是非醒了。

  他真的醒了,但是,正像是陳摶和劉伶之前所說的那樣,他依舊一句話都不說,也許醒來對他來說,就是另外一個噩夢的開始,他真的害怕了。

  劉伶確實很效率,自打昨天從這玉溪之中灌了以酒葫蘆水後,便趕回了自己的酒窖,連夜釀造出了一種舉世無雙的酒,按他的話來說,這估計是天下間第二珍貴的酒,至此一瓶,要是在他們的那個年代出現了這玩意,估計又會出現一場腥風血雨,但即使這瓶酒如此珍貴,可是那劉伶卻沒有喝,甚至連聞都不聞一下,真不曉得這是為甚麼。

  當然了,這也不是李蘭英在意的了,他一整晚都沒睡,從竹林裡的竹子發出綠光開始,他就一直坐在張是非的身邊,陳摶似乎是睡的飽了,所以也沒睡,他坐在石凳之上反覆的把玩著兩塊兒太歲皮,這兩塊太歲皮其中一塊兒正是他曾經所佩戴之物,因救張是非而遺留畫中,此時失而復得,也不知道他會是怎樣的心情,不過看他的眼神,似乎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之前李蘭英已經給張是非餵了一些玉溪的泉水,所以現在並不擔心他腹中飢餓,一晚上的時間,李蘭英便一句話都沒有說,苦苦的等待著。

  直到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竹林的綠光消失不見,李蘭英忽然一抬頭,正看見那劉伶拎著一瓶東西走了過來,李蘭英見狀慌忙迎了上去,劉伶對著他點了點頭,然後把手中之物遞給了陳摶。

  陳摶從那瓶中倒出了一些黃色的粉末,如同金沙一般閃閃發光,這便是劉伶一晚上的成果,通過玉溪之水釀酒所剩的酒糟,陳摶很是滿意,於是便叫李蘭英扶起張是非,李蘭英照著做了,那陳摶也沒說話,只是伸出右手,對著自己的左手掌心憑空畫了個圓圈,那手掌之中的金色粉末便好像有了生命力一般的飄起,只見那陳摶又對著張是非勾了勾手,張是非的身子便也如同那些粉末似的飄了起來,同時他的上衣自行解開,露出了瘦瘦的胸膛,只見陳摶雙手一合,李蘭英覺得這個姿勢就好像是那些和尚們念阿彌陀佛的造型,啪的一聲,只見那漂浮在半空之中的金色粉末便鑽進了張是非的胸膛之中,續而消失不見。

  張是非身子一震,然後落了下來,李蘭英眼疾手快上前把他聞聞的抱在了懷裡,而等他再一轉頭,卻發現那徹那陳摶和劉伶已經坐在了是桌旁,相互也不看,各自把頭轉到了一邊,一句話都不說。

  李蘭英心中納悶兒,然後他便有些試探的問那陳摶:「老爹……這,這就完了?」

  陳摶點了點頭,然後對著李蘭英說道:「那你還想怎麼樣。」

  不想怎麼樣,我能怎麼樣啊,李蘭英心裡想道,只不過之前在人間忙活了將近一個月,崔先生做了無數的嘗試,甚至甚麼招魂的儀式都用了,那一項不是繁瑣之極?真沒想到,這陳摶的辦法竟然如此簡單,讓他一時間都有點沒有反應過來,不過,他心中又想,也對,不管金招銀招,能夠管用的就是好招,想來陳摶也不能忽悠他玩兒,所以這一次張是非可能真的就好了。

  他哪裡知道,這陳摶方才看似簡單的動作,其實卻暗藏著無數玄妙呢,要說張是非的『氣心』一散,就像是一張白紙被扯了個稀巴爛,要想復原,哪兒那麼容易,必須要用天底下最具靈氣的美酒釀造後的這點酒糟的酒氣才能將其重新吸引在一起,至於為甚麼如此,那是因為如果用純酒來引的話,那張是非畢竟肉體凡胎,怕是支撐不住,再把它的氣心給弄醉了,那可就真的不好辦了,而且這酒糟的材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東西。

  先不說那女鬼淚何等的稀有,單說這玉泉之水也是十分的罕見,三界之中僅此一份兒,外加上劉伶這個釀酒高手,劉伶很久都沒有這麼用心去釀酒了,所以這一次的酒糟所蘊藏的靈氣十分濃厚,還有就是陳摶,別看他剛才輕描淡寫的幾下子,就這幾手,他最少也損失了數百年的道行,將酒糟打成了細細的粉末,然後連同著道行一起打入了張是非的身體之中,當然了,這些事情,當時的李蘭英是不知道的。

  當時的他,眼中只有張是非,那個粉末果然有用,李蘭英眼瞅著張是非本已經冰涼的身子慢慢的回暖,與此同時,他的軀體也開始柔軟了起來,不像是之前那般的僵硬,他的臉上也出現了一抹紅暈,同時眼神開始閃爍。

  太好了,他終於要醒了!李蘭英十分激動的想著。

  好痛,好痛,我難道沒有死麼?張是非恢復神志的時候,是被疼醒的,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四周是一片漆黑。

  我在哪兒?我是誰?張是非想要動彈,可是身子卻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樣,心中的疼痛一直沒有停止,記憶一點點的湧了上來。

  張是非心裡面想到,對啊,我是張是非,還是一隻孔雀,我好像是睡著了,為甚麼,為甚麼不讓我一直的睡下去呢,為甚麼,為甚麼還要我痛苦呢?為甚麼,為甚麼還要活著?

  就在這時,張是非只感覺到眼前出現了光,這光真討厭,許久沒有見到光的張是非伸出了手來揉了揉眼睛,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只見到李蘭英那張興奮的已經快要扭曲了的臉。

  李蘭英見他竟然動了,同時他的眼睛也恢復了生氣,頓時喜極而涕,他抓著張是非的肩膀,大聲的喊道:「老張!!老張你可算醒了!!!」

  聽到他叫喊,一旁的劉伶和陳摶這才對視了一眼,然後全都不由自主的苦笑了一下,也許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這笑容的意義吧。

  李蘭英見到張是非醒來,激動的一把將他抱在懷裡,他的力氣很大,張是非覺得骨架都被他勒的一陣生疼,但是這種疼,同自己心中的疼痛比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

  他雖然醒了,但是卻還沒有任何的反應,李蘭英抱了一會後,便鬆開了他,然後對著他罵道:「你嗎的,你知道為了你我們操了多少心麼?你倒好,睡的到真消停啊,喂,怎麼了,這麼看著我幹嘛,說話啊你,啞巴了?」

  李蘭英忽然發現,即使張是非的身體似乎能動了,但是卻依舊不言不語,他只是十分冷漠的瞧了瞧李蘭英,然後看了看陳摶和劉伶,之後,便沒有了任何的動作,李蘭英雖然之前已經聽說了,也許張是非雖然治好了,但是卻還會有很大的麻煩,儘管他早就有準備,但是現在見到張是非如此,他依舊有些驚訝,他又伸手抓住了張是非的肩膀,然後拚命的搖著,一邊搖,一邊叫喊著:「老張!!你怎麼了,到底出甚麼事了讓你這麼鬧心!?你說話啊,說話啊!!!」

  張是非在他那雙大手之下,晃動的就好像是狂風中的小樹苗兒一樣,但即使是這樣,他卻依舊一動不動,如此這般,李蘭英對著他吼了大干半個多鐘頭的時間,直到一些馬爹罵娘的髒話都彪出了嘴巴,知道喉嚨也沙啞了起來,但是那張是非,卻依舊無動於衷。

  最後,李蘭英只好放棄,他低著頭,鬆開了張是非的衣領,然後走到了陳摶的身前,無比沮喪的問道:「老爹,這是怎麼回事?」

  陳摶搖了搖頭,然後對著他說道:「我不是說了麼,他的氣心雖然已經補好,但是裂縫卻依舊存在,這我們誰都幫不了他,只能他自己去幫自己了。」

  「你看他這德行!!!」不知為何,李蘭英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股無名之火,只見他氣急敗壞的指著張是非,然後罵道:「真他嗎不是男人,好像一灘爛泥似的,跟剛才還有甚麼區別?我……我……」

  李蘭英連聲說了好幾個『我』字,卻沒有再說下去,確實,想想算上在人間的那一個月,他們對張是非的話,似乎已經說絕了,但哪成想張是非卻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到現在,李蘭英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再說些甚麼了。

  陳摶見這李蘭英如此沮喪,便歎了口氣,然後他站起了身,拍了拍李蘭英的肩膀,同時說道:「算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一些順其自然吧,咱們先讓他自己安靜安靜。」

  說罷,陳摶拉著李蘭英便走,那劉伶見兩人走了,便慌忙起身問道:「你倆上哪兒啊?」

  陳摶頭也沒回的說道:「想喝酒還能上哪兒,你家唄。」

  「哎呀你個不要臉的老雜毛……」劉伶在身後叫罵著,但是也提著酒葫蘆跟了上去,沒一會兒,三人便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三人走後,林中的小木屋前,再次恢復了沉寂,這是何等的寂靜,彷彿時光都停止了一般,連風都不見了蹤影,竹葉也停止了擺動,張是非呆呆的坐在那鬆軟的土地上,低著頭,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以及輕微的心跳。

  他已經醒了,剛才李蘭英的話都聽在了心裡,他也明白了這是為甚麼,想他終於回到了朝思暮想的瀛洲仙境,但是,心中卻一絲欣喜都沒有,有的,還是那無止境的疼痛。

  因為,他的身邊少了一個人,一想起梁韻兒,張是非的呼吸似乎又開始了急促起來,他真的不敢去想那個人,因為,越是想,心中就越是難受,就好像是千萬隻螞蟻在咬一般。

  他曾經多麼想和梁韻兒一起回到瀛洲,從此再也不理人間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可是當時的願望,現如今竟然是如此的遙不可及,人生就是在不斷的尋找,他一直在尋找一個答案,卻不想等待他的答案竟然如此的殘酷。

  他一直想要兌現自己的諾言,天荒地老,永不改變,但是直到最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諾言,就好像是一個笑話。

  一個天大的笑話。

  徐瑩,這個已經深深的烙在了他心中的女子,這個他唯一覺得虧欠的女子,卻有可能不是梁韻兒,而梁韻兒卻又因他而死,在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債面前,張是非到底該如何去做?

  也許,逃避才是最簡單的吧,也許,已經沒有也許了。

  在無止境的寂靜之中,張是非伸出了雙手,將頭掩埋在裡面,天上傳來一陣溫熱的感覺,那是掌心的溫度。

  迷茫,前所未有的迷茫,即使張是非醒了,但是他卻怎麼也找不到一個站起來的理由,一個走下去的理由。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完全就是一個多餘的角色,一個微不足道的可憐蟲,那一天,他想了很多,很久,雖然他不想回憶,但是回憶卻止不住的出現在腦海裡,從小的時候,到囂張跋扈的青春,再到腐爛的成長,再到瀛洲之中,雪山之頂,之後回到了哈爾濱所遇到的一切。

  忽然他覺得,這真的是一個笑話,想想他遇到的那些可憐的人,那個叫做宋麗君的女人,當時的張是非就覺得他很可憐,但是現在一想,她哪算可憐啊,最起碼,她還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誰,還有那條忠誠的老狗,以及失明的小女孩兒,以及那些卵妖,以及燃西,不管他們的結局如何,但是,他們卻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甚麼。

  他們都知道,而我呢?

  我到底想要甚麼?我到底在幹什麼?我到底……在這個世界上,我他嗎到底算個甚麼東西啊!!

  張是非越想越心痛,他忽然覺得,自己的一生,簡直就生存在一個謊言之中,沒有甚麼是真的,就連自己也活的這麼假,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改變命運,但是最後卻依舊被命運玩弄在鼓掌之間,種疼痛如影隨形,但是張是非卻已經麻木了,他想哭,卻哭不出來,想笑,也笑不出口,只能這樣,靜靜的坐著。

  良久,他慢慢的抬起了頭,看著瀛洲上空陰霾的天空,這裡好安靜,忽然間,張是非好像出現了幻覺,這種天空,似乎以前也看見過,那是在哪裡呢,好像是在……

  張是非癡癡的望著天空,試圖將現在所見到的和以前的記憶重疊。

  那是在無名山峰上的歲月,當時的他,還是一隻無法變成人的孔雀,深秋時節,滿山的樹葉都枯黃了,秋天帶來了足夠的食物,那一段日子,是孔雀和徐瑩最清閒的時光。

  多少個日子的午後,徐瑩坐在小窩棚前,抱著孔雀,對它講著自己以前所遇到的事情,那是個多麼美麗的女人啊,孔雀蜷縮在女人的懷中,他喜歡那種感覺,很真實,雖然沒有陽光,但是卻也很溫暖,女人的眼睛很明亮,但是孔雀當時卻能在那眼睛之中發現一抹莫名的哀傷,也許女人也很無助很恐懼吧,當時的他心中就暗暗的下定了決心,發誓要永遠的守在這個女人的身邊,不讓她再受一點委屈一點磨難,雖然女人不知道,可這確實是張是非這輩子以來第一個認真的諾言。

  原來遵守諾言是這樣的難,冬天的時候,女人還是被凍死了,孔雀也變成了人,他發誓要找到女人的轉世,然後完成自己那個沒有完成的諾言,可是……

  張是非閉上了眼睛,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梁韻兒的臉再出浮現在他的心中,他一直以為,梁韻兒就是徐瑩的轉世,可是,現實卻是如此的殘酷。

  他本以為,自己的此時的記憶可以一直停留在那個山上安逸的時光之中,但是他每當想起徐瑩的時候,卻總是不自覺的想起梁韻兒。

  為甚麼會如此的痛苦,為甚麼要如此的痛苦?張是非迷茫了,記憶再次蔓延,回到了之前在梁韻兒學校的那些日子裡。

  梁韻兒看書的樣子很安靜,張是非清晰的記得,當時的他就是這樣閉著眼睛趴在那桌子上睡覺,每當睜開眼睛的時候,總是能看見梁韻兒的臉,她戴眼鏡的樣子,如此入神,偶爾他們會的眼神相撞,都會相視一笑。

  記得有一天,梁韻兒和他吃過了飯,就在學校外面散步,在那條寂靜的小路上,昏黃的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梁韻兒有時候就好像是小孩子一樣,要跟張是非玩捉迷藏,張是非無奈只好答應,然後梁韻兒讓他閉上了眼睛,默默的數一百個數,之後再去找她,可是等到張是非睜開眼睛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梁韻兒。

  當時的他真的著急了,說起來可能是他真的怕梁韻兒會遭到不測吧,於是他也顧忌不上甚麼臉面,在大街上放聲大喊,路人經過,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最後,梁韻兒從一旁的樹林之中鑽了出來,然後她對著張是非說道:「你啊,真是的,喊甚麼啊?」

  當時的張是非擦了擦汗,然後對著梁韻兒說道:「我,我怕找不到你。」

  「真傻。」梁韻兒微笑著用紙巾一邊替張是非擦汗一邊說道:「怎麼會找不到我呢,我能去哪兒啊?」

  張是非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似乎還有些心有餘悸,便對著梁韻兒說道:「我怕萬一……萬一找不到你怎麼辦?」

  當時的梁韻兒見他如此認真,不由得撲哧一笑,想了想後,便有些像是在開玩笑似的對著他說道:「那好吧,我答應你,如果以後我不見了,你就閉上眼睛,數一百個數,然後我啪的一聲就出現在你的身邊啦。」

  「一,二,三,四……」

  雖然當時的梁韻兒可能只是一句玩笑話,但是張是非此時當真閉著眼睛,整整的數了一百個數,數完了之後,他睜開了眼睛,卻並沒有看到梁韻兒,他的眼前,依舊是一片陰霾的天空。

  她不會出現了,再也不會了,張是非忽然發現,自己現在屹然是隻身一人,到最後,承諾也變成了假的,只有傷痛才是真的。

  想著想著,張是非只感覺到胸中百般的情緒一起湧出,眼前一陣刺痛,一滴好像是墨水般的液體從右眼眼角滑落,這滴液體落下之後,張是非眼前的所有事物似乎全都失去了色彩,變成了一片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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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7 22:08: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七章 酒淚(下)

  那一滴墨水樣的液體,順著張是非的腮邊滑落,滴在了前胸之上,但卻並沒有殷濕前襟,而是繼續順勢而下,最後落在了土地之上,很奇怪,這滴液體剛一落地,竟然彈了起來,有些類似於膠質的墨珠,它彈了幾下,終於靜止不動。

  真是很奇怪,為何張是非會流出這樣的淚水,竟然是黑色的,而且流出了那滴淚水之後,那道淚痕竟然在張是非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墨色的痕跡,從右眼的眼角經顴骨再到下顎,就好像是一條細細的黑色傷痕,再也沒有消失。

  流出了這一滴淚水之後,張是非竟然也變了個樣子,方才內心之中如同海嘯般的劇痛消失了,隨之離去的,還有諸多的情感,愛情,諾言,恐懼,遺憾,內疚……種種情緒皆隨著那種莫名的痛楚消失不見。

  可能當真像是那個黃帽子所說,張是非想愛,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愛,想兌現承諾,卻看不清自己的承諾到底是在何方。

  他只是在盲目的追逐,分不清方向,想要自由的翱翔,可是卻又折斷了自己的翅膀,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理想而將自己無止境的放逐,總是以為,自己離心中的理想越來越近,卻不明白原來自己已經走上了岔路,這條路沒有終點,就像遠方的理想,看得見,卻似乎永遠都無法觸摸。

  張是非的心好像空了,也許即使一輩子都這樣,也沒甚麼了,夢已經碎了,人卻還沒有醒來。

  瀛洲上空雲彩變幻,儘管此地看不見如初日落,但是卻也有晝夜交替,等到竹林開始泛光,天色漸漸暗淡的時候,李蘭英背著陳摶回來了,陳摶喝得熏陶大醉,趴在李蘭英的後背上早已經睡著,而李蘭英此時也是一步三搖晃,看來他也是需要酒來麻醉一下自己,要不然煩心的事就會不停的湧上心頭。

  劉伶這個老傢伙似乎是喝不醉的,這很諷刺,越是愛酒的人,卻越不會醉,此為劉伶的一大恨事,他之前老是說,若不醉,要酒何用?若清醒,要夢何用?

  但是儘管如此,他對酒的癡迷千百年來依舊沒有變過。

  他也跟著李蘭英來到了這裡,他可能還想趁著陳摶睡著,再去那玉溪之泉撈些泉水吧,李蘭英真的醉了,他就像是扔行李一樣的把陳摶丟到了屋子裡面後,又走了出來,來到了張是非的身前,然後看了他一眼,見他低著頭還是那副德行,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忍住了,事情到了這一步,也沒甚麼好說的,李蘭英心中苦悶,便叫上了劉伶想繼續回村子裡面喝酒。

  醉死算了,這是李蘭英的原話。

  說完了這句話後,那李蘭英便轉身就走了,一邊走,嘴巴裡還不住的嘟囔著甚麼,似乎是罵街的言語,也似乎是自嘲的呢喃。

  劉伶見李蘭英走了,便伸出手來扣了扣鼻屎,然後往前襟上擦了擦,也抬起了步子往回走去,但是路過張是非身邊的時候,他卻愣住了,只見他望著張是非,遲疑了些許功夫後,便低下頭,撿起了張是非身邊的那粒不顯眼的墨色小珠。

  在竹林那通亮的綠光之下,劉伶仔細的打量著這顆珠子,他的表情十分複雜,驚喜,驚訝,感慨,諸多情感夾雜在眼神之中,他似乎明白這是個甚麼東西,也明白,這個東西的重要性,這個珠子,是他一生之中最後的遺憾,也是他停留在這瀛洲之地千餘載的最終目的。

  但是,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的笑容,只見他想了想,便攥緊了那顆珠子,然後彎下腰來撩起張是非的下巴,當看見張是非右臉上的那條痕跡之時,他默然了,然後他鬆開了手,許久,才輕聲的說道:「真想不到,你就是我最後要等的人,雜毛雞,我可問你,如果你的心當真死了,那以後的路,你要如何選擇?」

  張是非沉默,沒有回答,劉伶見狀,便歎了口氣,也許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吧,於是他便不在猶豫,輕聲的對著張是非說道:「那好,我知道該怎麼辦了,一直到明天的黃昏,你還有將近一天的時間思考。」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瀛洲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這個夜晚,有人沉睡,有人心死,有人忙碌,有人求醉。

  張是非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去選擇,至於他的心到底有沒有死,估計,也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一夜無眠,也許是已經睡了太久太久,也許是因為閉上雙眼就會噩夢來襲,張是非呆呆的注視著前方,似乎靈魂都已經離開了軀殼,他的身體,就好像融入了這個自然之中。

  其實張是非也不清楚自己為甚麼不敢再合上雙眼,明明心中已經空蕩了一片不是麼,那為甚麼還要這樣?我在怕甚麼,為甚麼要怕?張是非心中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直到夜已經很深了,他依舊沒有想得明白。

  直到一隻夜壺咕嚕嚕的滾到了他的身邊,他也沒有發覺,那只夜壺正是他們來到瀛洲時在這小屋之前發現的第一樣事物,陳摶說,這裡面裝著凶神太歲,對於太歲,之前的兩人都沒有甚麼瞭解,但是現在卻不同了,可以說,燃西以及張是非他們的悲劇,同這傢伙有著割不斷的關係,正是因為它的皮,所以才會演化出諸多卵妖,所以他們才會有這麼多的下場。

  那只夜壺之前根本連動都不會動,但是現在居然滾到了這邊,真是匪夷所思,不過,似乎只是這一點距離的移動,已經是那只尿壺的極限了,以至於它現在倒著扣在地上,一動不動。

  雖然它停止了運動,但是那尿壺之中久違了的沙啞聲音卻傳了出來:「嘿嘿,小哥,你很傷心是麼?」

  這個聲音聽上去似乎有些諷刺,但是卻掩蓋不住一股疲憊,張是非沒有說話,依舊低著頭一動不動,那夜壺見張是非還不答話,也沒像之前那般的惱怒,只見它繼續說道:「我知道,你現在很不好受吧,嘿嘿,我早就料到了,在那吳……天殺的命運來到這裡的那一天我就料到了,你不會有好下場。」

  經過了漫長的睡眠,與鑽心的痛楚之後,又一次聽到了命運這個詞後,總是張是非心中一片空白,但是他也如同條件反射一樣輕微的顫抖了一下,但是,卻依舊沒有言語,而那只夜壺似乎也發現了他這的這一輕微的動作,便嘻嘻的笑了笑,然後用尖銳沙啞的嗓音對著張是非說道:「怎麼樣,要不要跟我合作,放我出來,我可以幫你找到他,而他應該對你也沒有防備,你加上我,咱倆聯手幹掉那個娘賊的命運,然後我還可以幫你救活你那小美人兒,如何?」

  張是非動了,只見他聽到了這夜壺的話後,竟然抬起了頭望了望那夜壺,而那夜壺中的太歲頓時大喜,心想著八成這次可真有戲了,想想它被封在這只尿壺之中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月,如今終於要重見天日,它又怎能不欣喜?

  可是它卻不知道,此時除了張是非之外,那小小的木屋之中,似乎還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它。

  而出乎意料的是,張是非只是茫然的望了望這只夜壺,然後竟又低下了頭,還是一句話都沒說,那夜壺不想好不容易盼來的機會,竟然又是一場空歡喜,於是它便慌忙說道:「難道你就不想報仇麼?難道你就想這麼被玩弄?難道你就不想……不想救你心愛的女人了麼?」

  沉默,張是非沉默了,而那夜狐見這小子竟然好像是塊兒榆木疙瘩一般一動不動,不由得控制不住發起了怒來,只見它對著張是非吼道:「廢物!你真就是廢物,廢物師父教出來的廢物徒弟,就跟你那廢物師父一樣一點骨氣都沒有!虧了老子用這麼多年攢下的氣用來跟你說話,活該你……等等,嘿嘿,你是不是心裡還有期望呢啊?」

  那只夜壺罵了幾句之後,好像忽然想到了甚麼,以至於話還沒有罵完,竟突然語風一變,然後嘿嘿嘿的冷笑了起來,只見他對著張是非說道:「我告訴你,不管你心裡想的是甚麼,也不管你的心到底死沒死,這話都要跟你講,你以為現在是真實的,其實虛假依舊存在,不要以為那個只懂睡覺的傢伙會幫你,告訴你吧,他一直在騙你!從你到這裡開始,就注定了要一直活在謊言之中,其實他根本就不是甚麼陳摶,我才是真正的陳摶!明白麼?只有我才能幫你!!相信我,把我救出去,我會幫你搞定一切……」

  這只夜壺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嘮叨著,可是那張是非卻還是無動於衷,那只夜壺似乎也發現了現在的情勢有些棘手,於是它便強忍著心中的不快,然後把語氣又軟了一大截兒,只見它對著張是非說道:「看你不說話,是不相信我麼?這也難怪,你肉體凡胎,始終看不清真相,好吧,那我就跟你解釋一下,來證明我的話才是對的,我們的事情要從那千年前……」

  「你,能不能安靜一些?」張是非終於開口了,只見他面無表情的望了眼那只夜壺,而那只夜壺見張是非終於開口說話了,心中頓時大喜,只道是這小子終於動心了,如此的機會,它哪能放過?只見它慌忙對著張是非說道:「你終於開口了,相信我,給我些時間,我會告訴你真想,怎麼樣?」

  張是非搖了搖頭,雖然他的心中一片空白,但卻也不想聽這只尿壺跟自己廢話,他現在只想安靜一會兒,甚麼真相甚麼謊言,似乎都跟他沒有了關係,這尿壺本來就是一屁倆謊兒的主,況且張是非就連自己的事情都辦的一團糟,又哪有甚麼閒心去顧及千年之前的陳芝麻爛谷子呢?

  很可笑,越是逃避謊言的人,卻越是容易遭遇謊言。

  見那夜壺似乎還是不想安靜,他便拖著虛弱的身子,慢慢的像林中走去,他需要安靜,需要甚麼都不想,走入了竹林之中,只留下了一隻夜壺在身後不住的罵爹罵娘,那只夜壺見到張是非竟然如此的不上路,便再也控制不住,陰毒的語言不斷冒出,似乎要把千年來所受的委屈爆發一般。

  身後的罵聲越來越遠,張是非已經走入了竹林深處,竹林就像是一個迷宮,一個燈火通明的迷宮,但是現在的張是非眼前,卻是模糊的一片灰白,就好像是年幼在家裡床底下翻出的黑白電視,打開一看,儘是雪花般的光點,在竹林所散發的光芒映照出了張是非眼中的迷茫,以及他臉上那條觸目驚心的黑色淚痕。

  張是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他的心中並不是空無一物,那些疼痛雖然已經不在,但是留下的,確是無盡的空虛,他就像是個遊魂一樣徘徊在這片竹林之中,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眼前儼然出現了一潭亮閃閃的泉水。

  在張是非的眼中,這片泉水,也是灰色的,就好像水泥的漿液一般,在那泉水邊上,張是非見到了一個自己不知應當恨還是應當原諒的妖怪。

  燃西,它也一直坐在這裡,一動不動的望著水面上的倒影,而張是非出現之後,它卻抬起了頭,兩個淵源極深的宿敵,此時隔池對望,面面相覷,他們本以為,當再見之時,彼此的心中都會充滿了感慨,但是此時相見,它們的心中卻出奇的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原來,這個世界上並不只有單純的黑與白,黑與白的邊界,還是有灰色存在的。

  而這世界上,黑和白的邊界是那樣的模糊,萬物皆有因果而生,又由輪迴而滅,天道循環,不曾變更。

  只有執著隨緣化業,如影隨形,只生不滅,衍生諸般痛苦。

  天之苦,苦受寒風三千雪,地之苦,滄海桑田數百峰,人之苦,難曉因果陷迷霧,獸之苦,苟延虛度是一生。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像是黑與白的交融一樣模糊不清,人也可以是妖怪,同樣,妖怪又可以像人,也許天底下萬物同根同源,本是一回事,只不過是當初我們所看不見罷了。

  當一切繁華落盡之時,所謂的善於惡都盡數消失之時,只剩下了兩個苦命的人,他們的命運不盡相同,但最後卻又殊途同歸,得到了一般的下場。

  無論是『善』,或者是『惡』。

  燃西望著那張是非,良久,它終於先說出話來,很諷刺,時間雖然奪走了它的容顏,卻沒有奪走它的聲音,它的生意依舊像是出林的百靈般的動聽,只見燃西對著張是非說道:「你來了。」

  張是非沒有說話,只是席地而坐,然後也學起燃西一樣看著自己在玉溪之中的倒影,玉溪的水面沒有一絲波瀾,就好像是一面鏡子,張是非曾經無數次的望著自己映在水中的樣子,但是卻沒有一次,是如此的落魄。

  面黃肌瘦,顴骨高高的隆起,濃重的黑眼圈,就連眼眶也微微下凹,一道十分扎眼的黑色淚痕,張是非的眼中,只剩下了黑白灰三種色彩,所以,這道淚痕,十分的醒目,張是非靜靜的望著自己,好像是在思考著自己的人生。

  他望了許久,這才抬起了頭,下意識的向燃西望去,他發現燃西此時也在望著自己,他們的心中,也許都有話要說吧,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張是非望著它的眼神,一時間竟然有些害怕,那是多麼可怕的眼神,不像是自己這般的空洞,反而充滿了執著,所以,張是非又低下了頭,繼續去面對這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他們的遭遇何等的相似,但是心境又是如何呢?張是非望著燃西,他很清楚,明晚的黃昏,就是它的喪命之時,他們其實都一樣,張是非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死了,心死和身死,又有甚麼區別呢?張是非想到了這裡,竟然自顧自的說道:「你可曾後悔麼?」

  你可曾後悔麼?張是非望著自己睡眠之中的倒影,這句話像是對燃西所提,也像是在對自己而問。

  至於它為甚麼要問這個,也許是他現在也沒有答案吧,也許是因為他的眼前,就像是所見到的一般氤氳,似乎,這是他對燃西的質疑同時,也對自己靈魂深處所發出的拷問。

  聽完張是非的話後,燃西也低下了頭,一邊看著水面,一邊自言自語道:「我後悔,後悔上天為甚麼不多給我一些時光?」

  張是非沒有抬頭,只是歎道:「沒有了希望,再多的時光又能怎麼樣呢?」

  燃西聽到他這句話的同時,眼神已久死死的盯著自己在水面上那絕美的容顏,只見它癡癡的說道:「我老了,這是我一直不想不敢去面對的問題,縱然修行再高,也高不過時光,我曾經試圖追逐,追逐我一生的信仰,但最後雙手卻還是一抹空,我多麼想得到,得到時光,得到他的讚美,哪怕就一句,哪怕只有一眨眼的光景……只要,只要再一次……」

  燃西說道了這裡的時候,伸出了顫抖的手來,去碰觸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似乎它像將那張絕美的容顏抓在手中,可是它的手剛碰觸到水面,泛起的波紋就打亂了影子,它的倒影在水面上不停的晃動,搖曳不定,似乎是在嘲笑著它,嘲笑它這個小小的妖怪不自量力,燃西望著自己的影子嗚嗚的哭了起來。

  它一邊哭,一邊不住的說道:「再一次,只要再一次,只要給我些時間,讓我再一次努力去完成我的心願,那該有多好?」

  水潭對面的波紋,沒有影響到這邊的影子,張是非聽到燃西的哭訴,本認為已經空白的心中竟然又好像水紋一般泛起一絲酸楚,只見他歎了口氣,然後對著燃西說道:「你怎麼知道,你的選擇是對是錯呢,也許,你根本就錯了呢?也許,即使再給你無止境的時光,你也會活在沒盡頭的痛苦之中呢?」

  「不到最後一刻,誰有能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呢?」那燃西淒慘的笑了笑,這個時候,水面漸漸恢復了平靜,只見燃西喃喃的說道:「我不是人,沒有大道理可講,我只知道,我想要的是甚麼……」

  我想要的,到底是甚麼,張是非愕然了,他反覆的念叨著這句話,同時陷入了無境的沉思之中,那燃西顯然已經知道了自己在明天就將死去,對於一隻蜘蛛來說,它活的時間確實太長了,但是它卻覺得,自己走過的時光,不過是轉眼一順而已。

  人和動物都是一樣的,不管你是朝生暮死的蜉蝣,還是百年之壽的老翁,當你身死之前,都會覺得,原來自己的一生不過轉瞬而已,關鍵的是,你的一生,有沒有追求,有沒有遺憾,燃西都有,此時的它滿心的不甘,這偌大的遺憾它真的無法接受,但是卻又無力逃脫。

  苦苦追求一生的花,卻沒有結果,難道這樣的一生,就要這樣的度過麼?

  燃西一直在用手去撈那倒影,一直沒有放棄,也一直沒有成功,倒影還是倒影,它還是它,它曾經如同倒影一般的美麗,但是那些歲月卻已經過去,再也無法得到了。

  張是非終於明白了,這才是執著。

  他一直沒有說話,燃西的不斷的動作,終於使小小的池子泛起了漣漪,張是非在水中的倒影也開始搖曳起來,就像在風中變幻不定的命運。

  他開始思考,重新的思考,卻不知能不能重新的選擇。

  直到天色大亮,直到天空變成了暖黃,直到,劉伶的出現,今天的劉伶,打扮不在邋遢,整齊的頭髮梳在腦後,就連髒衣也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雖然陳舊但卻乾淨的藏青色長袍,他似乎猜準了張是非會在這裡,於是便徑直的走到了玉溪旁,然後將兩手托在胸前,左右二掌之中各自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玉瓶,這小瓶子通體紅潤,閃閃發光,張是非應該認得這兩隻小瓶的來歷,這正是那劉伶酒窖暗格之中的兩隻裝水的空瓶,但是此時,這兩隻瓶子之中,裝的卻不一定再是水了,也許是可以改變他命運之物。

  只見那劉伶的臉色有些發白,很顯然昨晚做了甚麼勞神知識,他歎了口氣,然後用一種似乎很是感慨的語氣對著張是非和燃西說道:「好了,該是你們『決定命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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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7 22:08: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八章 擁有的忘卻

  眼前是一片灰白,灰白的池水,灰白的竹林,灰白的天地,這樣的世界,對於張是非來說,倒也清淨。

  劉伶來的時候,他的心中也未起一絲波瀾,似乎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或者說,現在無論發生甚麼事,他的心中都會波瀾不驚,哀莫大於心死,他的心,似乎已經死了,還有甚麼大的悲傷呢。

  他只是在思考,思考一個自己以前曾經想過百遍千遍卻總是不能想透的一個問題,張是非沒有抬頭,繼續望著自己映在水中的樣子,燃西亦是如此,劉伶似乎也明白兩人此時處境,見他倆沒有搭理他,便也沒有理會,只是略微淒苦的笑了笑,然後便徑直的來到了張是非的身邊,拍了拍張是非的肩膀。

  張是非下意識的抬頭,只見這個收拾乾淨的劉伶,此時的他心境照昨日稍稍的恢復了些,自打流出了那粒黑色的眼淚之後,他雖然還能視物,可是眼前卻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他只望見那劉伶手中拖著兩個黑黝黝的瓶子,便輕聲問道:「這是甚麼?」

  那劉伶作答:「這個就是我留在這裡的理由,還記得麼,忘卻和擁有。」

  張是非望著劉伶手中的酒,他沉默了,少頃,只見他抬起了手來抓向其中一瓶,同時說道:「拿來我喝。」

  劉伶對著他搖了搖頭,然後輕拍下他的手,並且說道:「這瓶擁有並不屬於你,你沒有的,以後會有,因為你還有時間,而你需要的,是這一瓶忘卻。」

  說罷,劉伶便將那瓶忘卻遞給了他,張是非遲疑了一下,還是將那瓶『忘卻之酒』接在了手中,手中的酒瓶不溫不暖,不冷不寒,輕飄飄的似乎沒有一丁的份量,但此時張是非卻覺得,自己似乎握住了千斤的重量一般,以至於他並沒有馬上打開喝掉,反而僵在了那裡。

  他到底在害怕甚麼?

  劉伶見他這般樣子,便歎了口氣,也沒說甚麼,只是轉頭就像那燃西走去,等來到了燃西的身邊時,他並沒有像對張是非那般的隨意,而是換了一副樣子,他正色的對那還在照影自憐的燃西說道:「蜘蛛。」

  燃西抬起了頭,愣愣的望著劉伶,劉伶雖然是仙人之軀,但畢竟曾經為人,身曉歲月如刀,時光為毒的道理,這些規則天道,曾經也是他人生的一大恨事,他見那燃西此時皮囊衰老,神形俱枯,想來它的一生,劉伶心中也不由的憐憫此妖,他雖然終日酗酒,但心中卻是一片清明,瞭解眾生苦相,癡男怨女,求不得放不下的滋味,此為他人生中第二恨事。

  於是,他的口氣稍微放寬,只見他問那燃西:「你的壽元一到,不消一時半刻就會魂歸天際,我可問你,你還有甚麼心事未了麼?」

  那燃西顫抖的說道:「有。」

  說完之後,只見它又俯下了身去,十分淒涼的去撈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雖然它明白這些都是徒勞,但卻未曾放棄,只見它一邊撈,一邊十分慌張的說道:「我還沒有得到,我還沒有得到,我多想得到,哪怕只有一分一秒,只要讓他看見,只要再一次……」

  它越說越激動,越講越淒涼,眼淚婆娑徒勞的撈著自己的影子,此情此景,當真是叫人心中似乎像是堵了棉花一般的傷感。

  這一切,張是非都看在了眼裡,他很清楚,在燃西漫長的歲月之中,是甚麼支持它活了下來,可是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它卻也沒有完成那份心願,這種滋味,又有幾人嘗試過?

  劉伶見燃西這樣,便點了點頭,然後對著它開口講道:「那好,我現在給你一次機會,完成你的心願,你願意麼?」

  「真的?」燃西愣住了,然後將乾枯的兩隻手迅速的從玉溪之中抽出,連帶氣一片水花,它望著劉伶,知道這是仙人,不會同他說謊話,它那顆本快要破碎了的心,再次出現了希望,只見它跪在了地上,抓著劉伶長袍的下擺,然後不住的說道:「你說的可當真,可當真?!」

  劉伶點了點頭,然後歎了口氣,將手中的拿一瓶『擁有之酒』遞向了燃西,然後對著它說道:「自然當真,喝下它,你想要得到的,都會得到,想要擁有的,也都不會再走了。」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燃西本來已經徹底的絕望,聽到劉伶這一說,當真是無比的歡喜,只見它鬆開了劉伶的衣服,然後不住的向它扣頭,到了這個地步,它真不知該如何的感激它,而劉伶也沒言語,只是將那瓶就放在了地上,燃西見狀,馬上就伸出了雙手,就像是捧著最珍貴的寶物一般將那個小小瓶牢牢攥住。

  它並不像是張是非那般的躊躇猶豫,正如它不像張是非那樣還有許多的時間,只見它慌忙拔下了那瓶酒的木塞,霎時間,一股幽香散發開來,這股香味很是特殊,聞在鼻中,頓時一股快意順著氣管鑽入了肺裡,就好像是諸多羽毛輕撫其心,與此同時,燃西只感覺到心中諸般情感湧現,而這股淡淡的酒氣似乎還在不停的變換,氣味確實可以代表著感情,隨著酒氣,燃西的心中諸般快要遺忘或者已經遺忘了的情感噴湧而出,快樂,欣喜,惱怒,悲傷,恐懼,甜蜜,安逸,百般滋味浮現心頭,燃西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

  它有望了望那劉伶,劉伶對著它點了點頭,示意它自便,燃西心中激動,顫抖的捧起了那瓶酒,咕咚咕咚的將其飲下了肚去。

  那瓶酒剛一下肚,忽然燃西就似乎被定了身一般的止住不動,張是非在玉溪對岸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他和劉伶一樣,沒有任何的反應。

  過了大概有五六分鐘的時間,只見那燃西的身體發生了劇烈的顫抖,但是看得出來,這並非是痛苦的顫抖,因為它那張如同樹皮一般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抹笑意,同時,只見它的眼睛忽然睜大,眼神之中流露出了本不該屬於它的神采,那是欣喜。

  它的身體越抖越厲,但是笑容卻越來越大,直到最後,它竟然跳起了身,放生狂笑,手舞足蹈了起來,它的眼神,看起來不再是年華老去面臨死亡的神態,反而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孩般喜悅,對這個世界的喜悅,對這個未知但卻又充滿無限誘惑的世界的喜悅。

  陳摶見它變的如此歡喜,也便放下了心來,他很清楚,這應該就是『擁有之酒』的效用了,於是,他便朗聲問那燃西:「你現在得到了麼?」

  「得到了!!」燃西不住的笑著,就像是喝醉酒了的人一樣,它對著陳摶說道:「我得到了,我終於得到了,青春,愛情,啊,那是誰,可是我的馮郎麼?馮郎馮郎,你可知我等你等的好苦?你可知……我好歡喜!!」

  只見那燃西就好似瘋了一般的轉過了身去,對著空氣張開了雙手,不停的笑,不停的呢喃,到最後,不停的哭泣,它對著那不存在的馮天養訴說著自己這一生的苦楚,雖然是哭訴,但是話語之中,卻儘是歡喜。

  它得到了,這便是擁有之酒的真正含義。

  佛說,諸行無常,眾生無相。

  而無相有苦,天道循環,心酸皆不可避,天道本不全,人道亦是如此,天道不缺,有月缺月圓,縱使萬丈高山終究也有夷為平地的一天,滄海桑田變幻,無憂完美之法,人道遵從天道,所以亦是如此,完美並在現實的世界之中並不存在,人的一生,總是會有諸多遺憾,諸多無法挽回之時,此為一痛,追隨一生。

  而擁有之酒,並非可以使人真正的擁有,他只是可以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一種真實的錯覺,如夢似幻,卻又無比的真實,萬物由生到滅,只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之中,我們都在不停的得到,不停的失去,百年之後,一切盡數歸於塵土,曾經得到之物,也全都化作過眼雲煙。

  可能,真正的擁有,只能出現在夢中吧。

  這個夢,無比的真實。

  燃西不停的在對那虛構出的『馮天養』訴說著自己的委屈,用情至深,就連張是非這個心死之人都為之動容,見它說一陣,哭一陣,又笑一陣,當真無比淒涼。

  但是,它又確實得到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對於一個即將死去的蜘蛛來說,已經不再重要,它的心結已開,糾結了數百年的夙願以了,此刻的它,是幸福的,既然幸福已經擁有,那為甚麼不能讓它一直幸福下去呢?

  張是非茫然了,一時間他的心裡好像觸動到了甚麼東西,於是他攥著手裡的酒瓶默默不語,望著手中的『忘卻之酒』若有所思。

  眼前已經是黃昏,眼見著沒有太陽的天空漸漸的暗下,劉伶明白,在竹林微亮,天幕變黑之時,也正是這只蜘蛛的身死之時。

  見這燃西已經了結夙願,那劉伶知道自己也算做了件好事,於是他便對著那沉浸在無比喜悅之中的燃西說道:「我們走吧,該上路了。」

  說到了這裡,只見劉伶大手一揮,一道柔和的風拂過這玉溪之水,那燃西的身形漸漸變小,最後變成了一隻半掌大小的蜘蛛,劉伶對著那蜘蛛又是一招手,蜘蛛便飛到了他的手中,在他的手掌之中,那只蜘蛛依舊是十分喜悅,不停的顫抖,似乎還在對著自己的情郎訴說著思念之苦,哪裡還像是一個將死之物的模樣?

  劉伶望著手中的蜘蛛,不由得長歎了一聲,然後輕聲念道:「眾生愛慾苦海邊,以怨逐情幾人還?歲月催人不知曉,浮浮沉沉已百年。待到日薄西山落,盼得喜樂一夢間……癡兒,都是癡兒!」

  說罷,他便轉頭望了望還在玉溪另一邊的張是非,他也沒說甚麼,只是長歎了一聲,然後轉身就走了。

  只留下了張是非一人,對著手中的瓶子獨自發呆。

  劉伶托著那只蜘蛛,回到了林中小屋,小屋之前,李蘭英和陳摶早已等待在那裡,他們要做的,是今早就商量好了的事情。

  那就是送燃西回去,因為陳摶在得知了燃西的事情之後,不由得也對這只苦命的蜘蛛心存憐憫,所以想要給他一個好一些的結局,劉伶和他想的一樣,所以才會將那瓶珍貴的『擁有之酒』給它喝,用他倆的話來說,那就是這個世上的苦命人,還真就是越少越好,要是苦命人越來越多的話,人間還不成了一鍋黃連粥了?雖然人間別名就叫苦海,但是苦海也要有個終點啊,無論你是到達彼岸,還是沉淪其中,身處苦海沉淪一生,最後還是要得到一絲甜蜜的,天道也不無情,兩人是知道的,這一切都自有定數。

  倒是李蘭英聽到他倆的主意後有些不解,不都說甚麼四大皆空,難道神仙也有感情麼?

  直到事後,他才問那陳摶,而那陳摶對他笑罵道,除了命運之外,眾生之物皆有情感,神仙怎麼就沒感情了,要是神仙當真四大皆空的話,那為啥還要凡人供奉?神仙沒感情?別開玩笑了,就連玉皇大帝還有老婆孩子呢,明白麼?但是,這都是後話了,此處略去不表。

  況且,陳摶也覺得,這燃西的遭遇,與他也有些關係,要不是當日他情急之下拋出了那塊太歲皮,恐怕燃西的命運就不會改變了,對於仙人來說,萬物平等,他想要為這隻馬上就要死了的蜘蛛做些甚麼。

  因為它本不屬於凡間,也不屬於仙境,它的出現,只不過是命運的玩笑,它執著了一生,最終還是要回到畫中,這也算是塵歸塵土歸土吧。

  對於這燃西,李蘭英依舊無話可說,不恨也不喜,他現在也漸漸的明白了,萬物皆存因果,這句話他早就知道,是那蔡寒冬說的,一想起蔡寒冬,李蘭英有些一陣歎氣,最明白因果的傢伙,卻還是被因果蒙蔽了眼睛。

  於是,他便由著去了,見那劉伶走來,李蘭英真不曉得這老暴露狂還有這麼正經的時候,他當真是頭一次見到,只見那劉伶走了過來,一句話都不說,便將手中的蜘蛛交給了陳摶,陳摶結果之後,便轉身向小屋裡走去。

  劉伶也跟了上去,而李蘭英擔心張是非的處境,便跟上去想詢問,那只他還沒開口,那劉伶似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見他對著李蘭英擺了擺手,然後說道:「先別忙,一會再說。」

  這些傢伙都是這種脾氣,李蘭英無奈的搖了搖頭,知道自己現在即使再問,也問不出甚麼頭緒,他現在已經成熟了,不再像以前那樣的小孩子脾氣,於是便收了口,跟著劉伶走進了屋子裡面。

  小屋木的側室中,所有東西的擺放都沒有變動,牆上的那副『實相圖』依舊靜靜的掛在那裡。

  三人來到了畫前,陳摶望了望手中的蜘蛛,只見這只蜘蛛依舊十分興奮的樣子,肢體不住的抖動,看來它是當真的擁有了,它擁有到的東西,也會隨著它的生命一起逝去,再也不會溜走了。

  陳摶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經馬上就要暗了下去,竹林的玉竹,也隱約的泛起了光,於是那陳摶便歎了口氣,對著那只蜘蛛說道:「你在人世間的一切,不過都是大夢一場,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不會再有痛苦了。」

  說罷,他一揚手,那副名為『實相』的圖紙金光泛起,陳摶輕輕的一拋,手中的蜘蛛便嗖的一聲飛進了畫中。

  畫中的一切,似乎也都沒有變動過,荒原枯草,寂靜淒涼,蜘蛛緩緩的落在了草地之中,剛一落地,它便在草叢之中繼續歡樂的舞蹈,似乎它已經擁有了天,擁有了地,擁有了一切,直到過了一陣後,它發現了一旁的大樹之上有一個樹洞,於是,它便鑽了進去。

  終於,在那樹洞之中,它累了,聞著周圍那似曾相識的氣息,這是故鄉的感覺,在小小的樹洞之中,它趴了下來,它這一生,就是在不斷的得到和失去中度過,最後,它還是擁有了,它躺在樹洞之中,感覺自己又得到了那條溫暖的羊毛毯子,那條毯子包裹著它,就像是出生之前在媽媽的腹中一般的溫暖,蜘蛛好開心,再也沒有一絲遺憾,它這才發覺,自己已經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過了好久好久的時光,雖然此刻心中滿是歡喜,它確實應該是幸福的,因為在它死之前,曾經擁有了一切,但畢竟它太累了。

  於是,它便帶著這份擁有的幸福,十分安詳的睡著了。

  畫裡的蜘蛛睡著了,畫外眾人卻還清醒,如今終於將燃西送回了畫中,卵妖一事終於告一段落,李蘭英心中牽掛張是非,於是他便迫不及待的問那劉伶:「老張他……他現在怎麼樣了?他喝了麼?他忘了麼?」

  他自然知道劉伶的最後一種酒已經釀出,所以便問那劉伶,而劉伶歎了一口氣,和陳摶對視了一眼之後,從背後抓來了酒葫蘆,喝了一口之後,便對著那李蘭英搖了搖頭,然後說道:「我已經給他了,至於他如何選擇,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的一席話說罷,眾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同樣沉默的,還有那玉溪之畔的張是非,張是非呆坐了很久,他感覺到了倦意,可是他並沒有睡,但是對他來說,睡去只是等待醒來的過程,張是非坐在那裡,他似乎已經很清楚自己應當做些甚麼,遠處沒有夕陽的天空,卻也是一片金黃,這片金光慢慢的變暗,遙遠的西方幻化出一片暗紅,就像血液枯竭一般的顏色。

  張是非想了許久,直到黑暗馬上就要吞噬一切,遙遠的天邊只剩下了一絲殷紅的地平線,多麼美麗的夕陽,雖然他的眼中只有一片灰白,但是他心中卻有之前對夕陽的記憶,那記憶,在心中永不會散去。

  在這抹殘陽消失前的最後一刻,張是非擰開了手中的酒瓶,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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