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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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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莞爾wr] 長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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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 10:52: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章 信任

    “你想說什麼?”

    嘉安帝彎了腰,居高臨下的望著容妃看。

    這個美麗的女人坐倒在地上,眼珠都在發抖。

    她吞了口唾沫,細白修長的脖子上筋在微微跳動,興許是太過震驚了,嘉安帝的問話她竟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嘉安帝低喝了一聲:

    “說!”

    “皇上……”

    容妃回過神,便知自己觸了嘉安帝的逆鱗,連忙便跪了起來:“皇上,妾有罪。”

    “哦?”

    嘉安帝睨視著她,似笑非笑:“何罪之有。”

    容妃心中發苦,臉上卻露出後悔之色:“妾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上與秦王父子情深,妾卻因憂心皇上安危,而多嘴多舌。”

    她伸出手來,一把抱住了嘉安帝的腿,臉貼在斗蓬上,眼淚流了又流:

    “妾因惶恐而失了分寸,求您不要生妾的氣,往後再也不敢了。”

    黃一興站在一旁,低垂著頭。

    這位絕代風華的寵妃,此時哭得梨花帶雨,肝腸寸斷。

    “皇上,皇上……”她一聲一聲的,哀求婉轉。

    她服侍嘉安帝多年,深知如何會使他息怒。

    嘉安帝勾了勾嘴角,看她淚眼迷濛的模樣,拿了帕子替她沾了沾眼,容妃眼睛一亮,嘉安帝則回頭喚道:

    “程濟,送容妃出去!”

    程濟應了一聲,親自上前扶了身體虛軟的容妃起來,容妃怔愣間,嘉安帝轉過了頭,背對著她,溫聲安撫:

    “與你開個玩笑罷了,瞧把你嚇的。時辰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他的聲音溫和,之前溫柔拭淚的動作讓容妃頓了一頓,又覺得心中稍寬,應了一聲,由程濟扶出了殿外,人剛一走,嘉安帝便將之前與她擦淚的帕子扔到了地上,神情冷漠。

    黃一興低垂下頭,微微勾了勾嘴角。

    而出了紫宸宮正殿後,容妃兩個大宮人上前扶住了腳步虛軟的容妃,一路出了紫宸宮後,之前還面露楚楚之姿的容妃看著黎媼打發了程濟,臉上的笑容收了個一乾二淨,緩緩的站直了身體。

    如今嘉安帝對燕追越來越看重了,他手握幽州、鄯州等地軍權,已經足以對自己、對燕信、對容家造成威脅。

    嘉安帝意欲掃平忠信郡王之心洛陽之中,便沒人不知的。

    她仰頭看了一眼天空,清晨的風吹在臉上,如鋼刀刮骨似的疼。

    黎媼有些擔憂的看她:“娘娘……”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啊。”嘉安帝今日推她在地,雖說事後又為她拭淚,還讓人扶她起來,又溫言細語讓人送她出紫宸宮,可是他事後所做的一切,卻使容妃心中警惕。

    “娘娘。”黎媼又擔憂的喚了她一聲,容妃轉過頭來,嫣然一笑:“快要去太后宮裡了,還不快些扶我回去重新梳洗。”

    她將心思掩得極深,連身旁的人也不肯洩露。

    今日元歲,各地王候進入洛陽朝拜皇帝。

    五品以上官員入麟德殿朝拜,時辰尚早,眾人也沒有依次坐下,而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說話。

    容塗英身旁也圍了數人,蘇穎等圍在他身側,一個內侍靠了過來,遠遠的看了容塗英這邊一眼,他身後的宮人靠了過去,不多時回來在容塗英耳邊悄語了幾句。

    這位如今手掌權勢的容七大人臉上便露出耐人尋味之色。

    紫宸殿中發生的一切,容妃已經使人傳了話過來。

    容塗英心裡清楚,容妃使人傳話,並不是為了要向他告狀,而是情況已經到了緊急的時候。

    與今秦王已經如此得勢,若再蕩平忠信郡王府,掌管西京。

    大唐在籍軍丁共有八十萬餘,除卻洛陽禁軍,各地折衝府約有兵丁三十餘萬,總兵力不過一百一十萬餘。

    可是這些士兵之中,鄯州、益州及幽州、范陽、莫州等地軍權都在燕追之手,聽他號令。

    幽州是上古九州之一,乃是兵家要地,容塗英曾將幽州握在手中,對幽州情況十分熟悉。

    燕追拿下幽州,佔據了范陽、莫州之後,光是那一帶,便有兵力十五萬餘精銳,馬八千五百匹,已經是佔大唐在籍兵丁約五分之一的兵數了。

    更何況還有益州、鄯州及鳳翔府一帶,便約有精兵十來萬,哪怕是當初在滅簡叔玉,掃蕩吐蕃的過程中折損了一些,但十萬總是有的。

    如此一來,燕追手中能調動的兵力便有二十五萬之多。

    容塗英想到此處,笑容陰森。

    嘉安帝對燕追十分寵信,從容妃話中透出的信息來看,雖說不一定會如容妃所說般,敢將性命交由燕追手上,對他全不設防,但容妃所說,也不是沒有半點兒有用之處。

    在這禁宮之中,秦王孤身一人,就是拿劍在手,膽敢行刺,也絕對走不出這宮闈之內的。

    燕追老奸巨滑,如今他尚未得封太子,周邊盡是嘉安帝親信左右驍衛的情況下,他不可能會做出膽大謀逆之事,這是嘉安帝賜他劍,卻不怕他膽敢動手的緣故。

    不過除此之外,紫宸宮內,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讓嘉安帝如此信任,願將長劍交出,卻不設防的。

    就如四皇子燕信,每次入宮,哪怕如今已在門下省擔任司門侍郎一職,但皇帝卻絕對不可能將劍交到他手中。

    這才是當時惹怒了容妃的原因,只是她太衝動了。

    興許是嘉安帝多年以來對她的寵信,讓她一時激蕩之下將那些會激怒皇帝的話說出口。

    容塗英大膽推測,嘉安帝對燕追應該是有信任,但未必會是絕對的信任。

    若將燕追得到皇帝的信任暫且定為五成,那麼大唐餘下的五十五萬士兵之中,除開西京里凌憲的人馬之外,五十萬餘的士兵裡,興許嘉安帝會下令,將除開洛陽南北衙禁軍之外的四十多萬兵萬,再交十萬以供燕追調遣,到時情況就麻煩了。

    他嘴角帶笑,眼底卻鋪了陰霾,蘇穎察覺到他微瞇起的雙眼中露出的不善之色,笑容一滯,正要開口,那頭身著九章華裳,金鉤暐,腰繫革帶,佩喻玉雙佩,著朱色雙綬,身材欣長的秦王燕追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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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 10:52: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一章 惶恐

    今日朝拜,燕追穿著弁服,龍姿鳳章。

    容塗英又轉頭去看燕信,他雖沒封王,但也穿了絳紗袍,白紗內單,方心曲領,佩戴綠綬,收拾得齊整,卻不知為何,看起來與燕追一個天一個地似的。

    一個高大凜凜,雄姿英發;一個體貌陰柔,又性好色。

    燕信在女色上沒有節制,荒廢武功文治,雖說容塗英將來也確實不準備讓他有多大出息,但他如此窩囊無能,當日西苑中時,射傷了人卻只傷及皮毛,又實在是太廢物了一些。

    想起當初在酈苑之中,自己與容妃為他處處謀劃,一切安排妥當,卻因他懦弱之故而失了先機,容塗英便覺得心口發堵。

    他絕不能允許掃蕩忠信郡王的功勞,落在燕追手中。

    容塗英想到此處,腦海裡浮現出當日西苑狩獵歸來時的情景。

    秦王妃被孫氏碰撞,當時燕追卻衝入殿中,他眼睛瞇了又瞇,微微笑了起來。

    “秦王行事日漸囂張。”高輔陽憂心忡忡,看到燕追進來,附在容塗英耳側便小聲的說了一句:“您得要想個辦法,打擊其氣焰才成。若是長此以往,將來必成禍患。”

    如今眾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蚱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若燕信將來上位,容塗英得勢,則眾人都能得好處。

    可相反之下,若容塗英失勢,則眾人亦會跟著倒霉。

    燕信也坐於一旁,聽了這話,忙不迭的就要點頭。

    事到如今,他的一切全都仰仗這位大權在握的舅父。

    當年他與燕追也算是平起平坐,甚至燕追還比不過他,畢竟崔貴妃不如容妃那般得寵。

    那時燕信年少狂妄,覺得將來這太子之位,遲早都是自己的。

    可哪知才幾年的時間,燕追卻步步高升,如今氣焰十足。

    燕信每當想到此處,便悔不當初,應該趁他弱時,要了他命。

    可惜燕追命大,當初在梁州簡叔玉的地盤,自己照母親的指示,透了消息過去,結果簡叔玉卻仍未將他留在興元府。

    每當後來想及此事,燕信便忍不住想大罵簡叔玉廢物。

    王植歲等人跟在燕追身後,亦步亦趨,蘇穎不由暗罵了一聲:“走狗!”

    燕信一黨,是恨王植歲極深的,這廝給他們造成了不少麻煩,可時至今日,仍是活蹦亂跳的。

    當日燕信在西苑射殺誤入的百姓,這廝卻死咬不放,時不時的便提及起來噁心人,容塗英手下多有吃他虧的,看到他都是怒目而視。

    王植歲臉皮卻厚,‘嘿嘿’一笑,不知與燕追說了些什麼,頓了片刻之後,朝容塗英這邊竟然走了過來。

    “這老貨……”燕信年少氣盛,忍耐不住,剛要起身,容塗英卻一掌按到他手背上,淡淡的說道:“不要衝動。”

    “舅舅,王賊近來想要害我。”燕信被他按住,一張陰柔的臉上露出不快之色。

    容塗英一雙細眉微皺,燕信便敢怒不敢言了。

    “我心中自是有數。”

    王植歲走了過來,明知圍在容塗英身側的幾人都並不歡迎他,目光裡露出敵視之色,他卻毫不在意,衝蘇穎等幾人拱手,捻著鬍子笑道:

    “容七大人,蘇大人,高大人,”說到此處,他像是恍然大悟:“四殿下。”

    燕信勃然大怒。

    這王植歲也實在是欺人太甚了,自己堂堂皇子在前,他卻首先拜問容塗英,甚至將蘇穎、高輔陽兩人置於他之前,簡直是該當千刀萬剮!

    “王植歲,你老眼昏花了?”

    “四殿下何出此言哪?”

    王植歲心中鄙夷,臉上卻做出大驚失色之樣。

    燕信此人心胸狹窄,又易暴易怒,稍一撩撥,便怒氣沖沖,理智全無,又哪是燕追之敵手?

    若不是容家、容塗英這條攔路的狗,燕信此時墳頭的草怕是都是兩尺高了。

    他眼裡露出輕蔑之色,嘴裡隨意說了幾句話,卻是激得燕信暴跳如雷,容塗英幾乎都要制止不了他了。

    “王大人,你可相信觀相之術呢?”

    王植歲有意來惹怒燕信,容塗英自然看出來了。

    他一面制止燕信,一面望著王植歲微笑,眼中卻不見半點溫度。

    “容七大人莫非會此中門道?”王植歲咧了咧嘴角,容塗英低頭輕聲的笑,王植歲接著又道:“大人可是看出下官面相了?”

    “你可願聽?”

    王植歲點了點頭,嘻皮笑臉:“容七大人識人有術,娶妻得賢,生女亦是不凡。容妃娘娘賢良豁達,齊心協力,使大人步步青雲。”

    他話裡有話,直指容塗英當初獻妻女之舉,蘇穎幾人早知他嘴舌厲害,此時個個氣得臉色發青。

    容塗英則是微微的笑,彷彿全沒聽出王植歲話中的意思一般,令王植歲後背發涼。

    此人不動聲色,此時受辱卻仍是微笑,可想而知其城府之深,有多能忍了。

    “若有幸得容大人指點,怕是下官這一生,都會受之不盡,實在是下官之福。”

    高輔陽等人忍耐不住,衝王植歲喝道:“王植歲,你休要滿嘴胡說八道!”

    容塗英舉起手來,手指輕擺。

    高輔陽等人顯然十分畏懼他,頓時便不敢出聲了。

    “王大人,我看你鼻有赤筋,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啊。”他語重心長,面容帶笑。

    王植歲卻是背脊發寒,彷彿有條赤練蛇,吐著信子在他肩背、脖子處游移似的,每到一處,雞皮疙瘩都要立了起來。

    他喉間發緊,彷彿被蛇纏勒住,臉上的笑容也收了一些,容塗英則是笑容越深,右手作握杯勢,懸空比了個敬他的姿勢,王植歲在看他伸手的一瞬間,本能的後退了兩步,容塗英嘴角邊的笑容透著譏諷,轉過頭不再看他了。

    高輔陽等人看王植歲如臨大敵,但王植歲在他眼中,不過是只擾人的蒼蠅,不足為懼。

    容塗英的目光落在還未落座,卻已經有人迎上前討好的燕追身上,這才是真正的大魚。

    似是察覺到了容塗英的目光,燕追轉過了些頭,徑直朝這邊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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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 10:52: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二章 意外

    燕信臉色難看,‘嗖’的一下站起身來:“他來幹什麼?”

    蘇穎幾人也是渾身緊繃,容塗英則是整衣起身,不慌不忙。

    “王爺。”容塗英微笑著,揖手笑道:“聽說王爺昨日進宮議事,今晨還與左神武衛比試劍術,連俞昭成都非您對手,實在是英武不凡。”

    高輔陽幾人聽了這話,頓時臉上就露出既驚且怕的神色來。

    燕追神色淡淡,容塗英接著又道:

    “我身邊的護衛大多亦是沒有見過世面,若王爺得空,還真要討教幾招,將來保護四皇子也好。”

    他話裡有話,連嘲帶諷,蘇穎幾人聽了出來,燕信卻滿臉的不快:

    “我身邊的人,還用得著他來教?”

    高輔陽與郭世倫相互對視了一眼,將頭低垂了下來。

    陳敬玄咧了咧嘴角,笑著說道:

    “四殿下調教家奴實在有方。”

    容塗英含笑看了陳敬玄一眼,陳敬玄則是低垂著頭,沒有抬頭來看他。

    “殿下。”容塗英神情溫和,燕信被他一喚,神情既不耐煩又有些懼怕,忍了又忍,將頭別開了。

    “皇上召王爺進宮,可是議西京之事?”

    容塗英只當沒聽到陳敬玄暗指自己為‘家奴’之話,語峰一轉,又含著笑意問燕追道。

    燕追神情慵懶,下巴微揚,問道:

    “關你何事?”

    他在面對容塗英這位天子近臣時,絲毫沒有給其留分臉面的意思,說話直接,若換了個人,怕是面上難堪,但容塗英卻神色坦然,笑著說道:

    “之前忠信郡王府的凌四太太膽敢對王妃不敬,驚擾了王妃,王爺一怒之下將人拘了,孫氏不明不白死在王爺手上。”

    容塗英說到此處,瞇了瞇眼睛:

    “臣古時聽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今昔王爺一怒為紅顏,也是不遑多讓。”容塗英語氣溫和,說的話卻是尖酸刻薄:“只是王爺殺人妻,就不怕有朝一日,人亦殺你妻?”

    燕追聽了這話,目光森然,冷冷的笑:

    “容大人口中的‘人’是誰呢?”

    他語調溫和,神情間卻見戾氣,容塗英垂眸而笑:

    “興許是凌憲之四子,興許是其他,王爺征戰數年,屢立戰功,在旁人看來,只聽勝者笑,哪聽死者哭?”

    “若容大人想聽死者哭,我有願助人為樂。”

    燕追的話裡是毫不掩飾的殺意,容塗英臉頰肌肉抽動,正要說話,燕追已經將頭別開,問王植歲:

    “在說什麼?”

    之前在郭世倫、蘇穎等人面前,讓幾人恨得牙癢癢的王植歲,此時卻如老鼠遇上了貓般,聽了燕追問話,便恭敬道:

    “容大人會相人觀面之術,正為下官觀面,說下官鼻現赤筋,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呢。”

    他忙不迭的找到機會便告狀,燕追就笑道:

    “我也粗曉此道。”

    說了這話,燕追轉頭看容塗英:

    “我想與容大人打個賭。”

    “賭什麼?”容塗英問道。

    “賭容大人子嗣成單。”燕追這話一說出口,一旁高輔陽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眾所周知,容塗英有兩子,雖不是鄭國夫人所出,但卻絕對不是成單。

    蘇穎也笑,壯著膽子打趣:

    “大人莫非藏了嬌,有子嗣流落在外了?”

    “王爺可要換個賭法?”容塗英先是笑,後面看著燕追殺意凜然的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臉色漸漸便陰沉下去了,他顯然明白了燕追話中的威脅,燕追這話,分明是在暗指要殺他兒子的意思。

    “容大人敢賭嗎?”

    燕追溫聲問他,容塗英的牙齒一下便咬緊了。

    他冷冷望著燕追看,也不說話,蘇穎回過神來,也想到了燕追話中的意思,不由後背發寒。

    容塗英雖然心狠手辣,但是燕追當眾威脅他,也使他下不來台。

    氣氛一時緊繃,無形的壓力壓在一干朝臣心頭。

    眾人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打破僵局時,就聽侍人在唱報,嘉安帝來了。

    蘇穎等人不自覺的長舒了一口氣,王植歲看了燕追一眼,燕追才勾了勾嘴角:

    “容大人,還沒回我的話呢。”

    這也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高輔陽幾人心中都如此想,臉上卻不敢顯露出分毫來。容塗英臉上的笑意再也掛不住,許久說不出話來。

    燕追‘嗤笑’了一聲,這才轉身便走。

    “太囂張了。”

    蘇穎面色發白,容塗英此時已是氣急​​,臉頰兩側肌肉微微抖了抖,好半晌,他才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般,彈了彈衣擺,忍了心中的氣,緩緩坐下了。

    紫蘭宮裡,傅明華坐在崔貴妃身側。

    命婦拜見的時間要到了,只是太后卻遲遲未出。

    坐了許久,殿中人多悶熱,崔貴妃拿帕子沾了沾額頭,有些擔憂的看了傅明華一眼。

    傅明華沖她安撫似的一笑。

    等得久了,難免眾人心中會有頗多猜測。傅明華近來也聽說太后身體不大好,她年事已高,十一月底嘉安帝還親自使太醫署張繆進宮為太后把脈,可見太后情況嚴重了。

    又候了一兩刻,太后依舊未至,容妃嘴角微彎,臉帶冷笑。

    當初太后難為燕信,此時得知太后身體抱恙,她心中說不出的快慰,媚眼如絲,不時舉起一雙玉手,看著那染了丹蔻的指甲,時而與身旁的竇氏說上幾句話。

    崔貴妃差了人進去瞧瞧,她穿了禕衣,戴十二花樹,上衣深青,上了脂粉卻依舊蓋不住滿臉的蒼白。

    她手還在抖,氣色極差,每走一步便十分吃力,傅明華看著她才挪動了兩步,額頭便汗珠細密了。

    眾人看到這一幕,都忙要上前來扶她,太后喘了口氣,強撐著上了一階丹墀,再上時,便似提不動腳步,雙腿一軟,身體就直往後倒。

    隨行的宮人看到這一幕,俱都嚇得肝膽俱裂。

    事情發生得十分突然,就連崔貴妃伸了手來,都沒有將太后拉住。

    太后上了年紀,若今日摔倒在地,怕是後患無窮。

    傅明華站在她身後一側,眼見宮人扶她不住,連忙便上前以身體擋住,太后落在她懷中,傅明華便覺得懷中的沉甸甸的,身體搖晃著,剛要後退兩步穩住身形。

    卻不知為何,腳下好似踩了兩粒圓滑的珠子,身體一晃,將太后朝溫新推了過去,自己重重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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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 10:52: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三章 目的

    太后暈頭轉向間,摔倒在溫新身上,並無大礙。

    但傅明華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她直直的往後倒了下去。

    “啊……”抱言放聲大叫,嚇得不少人一個激靈。

    今日傅明華帶進宮中的除了薛嬤嬤外還有碧雲,兩人被抱言這聲尖叫刺得耳朵疼,事發又突然,反應過來要拉傅明華時,已經晚了。

    只來得及捉住她的袖口,使她不至於仰天倒在地上,卻仍是一下坐了下去。

    傅明華之前用力推過了太后,此時反彈力之下,哪怕避免了仰天倒地的痛苦,卻坐下去的力道不輕,'嘭'的一聲,頓時捂了肚子,後背冷汗都沁出來了。

    “啊……”抱語與抱言都不停尖叫,容妃身邊的人彷彿經不得事般,個個嚇得喊叫不止。

    場面頓時亂成一團,太后心慌手抖倒在溫新懷中,頭暈眼花,胸口泛堵,一口氣險些沒有提上來,只知自己險些摔倒,又被人使力推了回去。

    耳旁一群宮人喊得人心中發慌,崔貴妃只覺得手都在抖,回過神就看到傅明華坐在地上,一時間站不起身來的模樣。

    “叫什麼?閉嘴!”

    崔貴妃冷靜下來,便厲聲喝斥。

    這個時候她不能慌,她若慌了,恐怕傅明華身邊的人更得慌成一團。崔貴妃強忍了心中的焦急,吩咐著薛嬤嬤與碧雲:

    “先將王妃扶起來,仔細一些,小心一點。”

    碧雲眼中含淚,唯恐將傅明華扯痛了,動作輕柔的來扶她。

    薛嬤嬤陰沉了臉,看傅明華臉色雖白,額角見汗,但仍是冷靜,心中不由稍安了些。

    “速去請太醫令張繆候在紫蘭殿外。”

    宮中雖說有女醫,可非常時刻便行非常事。

    傅明華身懷有孕,女醫是不如張繆醫術高明。

    容妃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眼神陰冷。

    太后顫巍巍的回過頭來,看到被人緩緩從地上扶起身來的傅明華,氣得身體哆嗦。

    她位於深宮多年,但因為先帝在世時,宮中乾淨的緣故,中宮只得一個她一個主子,是以這樣的下流手段見得併不多。

    可太后也是出身隴西鄭氏名門,對於個中手段,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此時一回過神來,她便知道傅明華中了算計。

    想起之前傅明華伸手的那一推,太后頓時心中更感震怒,若她倒下去,怕是今日這條命也該休了。

    從她上台階時的腳步踉蹌,再到崔貴妃與容妃左右扶持,兩個孫媳婦走在後面,一環一環,倒是算計得當。

    動手之人可能早料到了傅明華會伸手來接她,極有可能動手的針對的是傅明華肚腹中的那塊肉,但傅明華這一接一推之情,太后卻得心領。

    “請張繆前來!”太后忍了心中的怒火,手都在顫抖。

    宮中侍人女官個個低垂了頭,一時間諾大的紫蘭殿鴉雀無聲,眾人禁若寒蟬。

    太后帶了些沙啞、疲憊的聲音響了起來,話裡透著些陰狠:

    “給我查!給我好好的查!”

    傅明華捂了肚子,心跳如擂,冷汗涔涔,流了又流,不能止。

    地上幾粒光滑的珍珠,每粒約黃豆大小,只得兩三粒,地上鋪了地衣,顏色絢麗,若不仔細注意,怕是根本看不到這幾粒珍珠的。

    只是這東西數量雖小,但出現的位置過於巧妙,貴在精而不在多,多了反而誤事,所以哪怕兩三粒,依舊讓傅明華吃了個虧。

    太后讓人將傅明華扶到一側榻上坐好,傅明華忍了心慌,坐了過去,心中如揣兔子,渾身發涼,仍有後怕。

    細細一感覺,又覺得肚子隱隱作痛,不知是自已緊張之下以致出現了錯覺,還是當真摔倒之下動了胎氣。

    宮裡每一個人都被拉到面前來問話,包括灑掃的宮人與內侍,及今日進過紫蘭殿中的侍人,每一個都被溫新使人以筆記了下來。

    太后又命人通知了嘉安帝那邊,一面伸手扶額,神情掩飾不住的疲憊。

    傅明華忍了痛,細細回想今日發生的事。

    毫無疑問,動手灑珠子的人,與容妃脫不了干系,容妃究竟是針對太后,還是針對自己?

    可若是針對自己,這一胎是男是女,仍未可知,容妃這樣打草驚蛇,不太像是她的性子。

    她張開纖長的手指,撫住額頭,容妃若要下手,就必有原因。

    可近來並沒有什麼事,燕信暗算燕驥,而遭太后喝斥厭棄,當日在紫蘭殿前,嘉安帝更是親自動手,鞭斥燕信。

    莫非容妃是記恨太后,所以沖太后下手,自己只是遭了無妄之災而已?

    這個念頭一湧出來,傅明華自己便閉了閉眼睛,將這想法拋到了腦後。

    不可能。

    先不說容妃行事陰狠,事出必有因。

    若因為燕信之事,她要動手也是有可能,不過這做法太低劣,先不說太后身後身旁都有人,就是無人,太后年邁,一摔之下出了事,必會使嘉安帝震怒,更何況去個太后,只是消她心中一口惡氣。

    此事得不償失,她是不會做的。

    而若不是針對太后,那麼這個局便是針對她而布下的了。

    不過傅明華年紀尚小,身體調養得極好,腹中骨肉是男是女未必得知,就算是男孩兒,可一個孩子,起不了什麼至關重要的作用,容妃的目的應該是傷她而意在牽扯燕追。

    傅明華閉了閉眼睛,又換了隻手撐住額角,只覺得心跳得越來越快,彷彿要摸到容妃目的。

    近來燕追出征在即,成日與姚釋等人商議大事,除了王植歲彈劾燕信誤傷良民一事,傅明華想不出來還有什麼燕追最近使容妃吃了大虧的地方。

    她一下想到了個關係性的問題,想要坐直身,卻是渾身發軟。

    碧雲察覺到她的動靜,拿了帕子來替她壓汗,一邊忍了哭音,安慰她道:

    “您不要擔憂,太醫令就快來了,快來了。”

    這話也不知她是在安慰她自個兒,還是安慰傅明華的。

    碧雲向來沉穩,還極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一旁薛嬤嬤不住替她把脈,顯然對她十分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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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 10:53: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四章 有意

    傅明華想到,燕追即將出征。

    她興許理解容妃動手的原因了。

    燕追如今勢力太大了,嘉安帝並沒有隱瞞對於這個兒子的喜愛之情,若燕追再掃蕩了西京忠信郡王府,這大唐內亂幾乎便已被清理乾淨。

    這樣潑天的功勞,嘉安帝怕是會考慮立他為儲君。

    大局到了此時,已經十分明朗,聰明人都看得出來帝心所屬,容妃及容塗英等人怕是都已經看出來了,只是容氏卻絕對不會甘心。

    到了這樣的地步,若不拼,將來燕追上位,燕信必不得活命,容家滿門都要牽涉其中的。

    而若是破釜沉舟,拼上一把,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燕追不能再立下功勞,而容家必定會費心盡力將這功勞攬到手中的。

    要想阻止燕追,向傅明華動手,便是順理成章的了。

    燕追對她之愛,當日從華州知府孫好之女的死便能看出端倪,容妃想要對付燕追,卻反其道沖傅明華下手。

    隔山打牛,她成為了那道被人當成踏腳石的山了。

    傅明華深呼了一口氣,伸舌頭舔了舔冰涼的嘴唇。

    “給我查!”

    太后震怒,仍在大聲的催溫新查,一邊將眼角餘光落到了容妃身上,顯然對她也有懷疑。

    可是傅明華知道,太后勢必是查不出端倪的。

    容妃既然要動手,自然會將尾巴抹去,查來查去哪怕是查出些許線索,也不過是線頭,繞不到容妃身上的。

    只是這筆債,不論最後查不查得出來,她也絕對不會放過容妃。

    “太后息怒,保重身體。”崔貴妃輕聲的安撫,此時哪怕她已經恨不能將容妃碎屍萬段,也極擔憂傅明華的身體,但太后面如金紙,氣息不穩,她仍得忍了焦急,顧全大局。

    “我要查出,是誰敢將手伸到我紫蘭殿來。”

    太后冷笑著,一手摀胸,一手扶椅,神情森然望著容妃看,固然臉色蒼白,卻也氣勢逼人。

    容妃嘴角邊笑意更深,柔聲就道:

    “太后息怒,保重身體。”

    她這模樣越發引得太后急怒攻心,一口氣堵在心中,人都險些昏厥了過去。

    只是此時可不是太后昏倒的時候,張繆正在趕來紫蘭殿的途中,若是太后一倒,勢必眾人會慌成一團,就是太醫來了,也定會先治太后,傅明華擔不起一個'不孝'的帽子。

    可她摔倒在地,腹中又有骨肉,自然是耽擱不得時間的。

    容妃有意氣暈太后,崔貴妃自然得在一旁為太后撫胸揉背的順氣,輕聲寬慰她,彷彿對容妃的話充耳未聞。

    太后靠在椅子上,氣喘吁吁,面白如紙,額頭冷汗細細密密,拭之不盡。

    “您年事已高,實在不宜為晚輩身體擔憂,若皇上得知,不知該有多焦急。”容妃面色溫柔,拿了錦帕作勢要替太后擦拭額頭的冷汗。

    她險惡用心崔貴妃看在眼裡,急在心中,心中恨不能將她生啖,嘴上卻得如她一般溫聲的勸慰太后,只是一個假意,一個真心。

    太后艱難的抬起手來,想要將容妃的手推開,卻是力不從心。

    反倒是容妃的舉動與話,使得她呼吸更加急促,嘴角沁出口涎,身體直抖,顯然情況危急。

    崔貴妃的心直直的下沉,太后這模樣,像極了中風之狀,若今日太后被氣出個什麼好歹來,崔貴妃有些擔憂的回頭看了傅明華一眼,咬緊了牙,深呼了口氣:

    “您不要著急。”

    “元,元娘,肚子……”太后喘了口氣,容妃便挑了嘴角:

    “太后可要保重身體,何必再勞心費力?”

    她打斷了太后要說的話,又吩咐自己身邊的抱言等人:

    “還不快些扶太后回後殿之中,此地可不是太后久留之地。”

    容妃每說一個字,太后的臉色便越發慘白,手抖得更加厲害,眼睛通紅,狠狠的盯著容妃看,喉間'咕嚕咕嚕',急促喘氣,連話都說不大清醒了。

    “容妃,你想要幹什麼?”

    崔貴妃臉色大變,此時顧不得與容妃虛與偽蛇。容妃好似成心要將太后氣死,明知太后此時並不想看到她,卻越發趁太后虛弱,有意拿話來激人。

    她沉不住氣了,容妃反倒看了她一眼,這樣的情況下,眾人亂成一團的時候,她竟然還笑出聲來。

    “姐姐,我只是擔憂太后的身體,還能幹什麼呢?”

    崔貴妃看她這模樣,氣得說不出話來。

    近來太后身體不適,太醫署早備好了藥丸,此時溫新取了藥來,也顧不得兩個妃子之間的爭鬥,以溫水調和,服侍太后喝下。

    太后靠在椅子上,瞇著眼睛喘氣,溫新又扶了她將頭靠在自己身上,一面推拿她的胸口,溫聲安撫好半晌,太后好一陣才緩了過來,臉色好了許多。

    容妃仍在與崔貴妃爭辯,吵得人頭都疼了。

    太后忍了怒火,聲音嘶啞的喝斥了一聲:

    “閉嘴。”

    正在與崔貴妃爭執不休的容妃美目之中露出一絲陰狠,隨即又微笑著撫了撫鬢。

    殿內一片死寂,張繆遲遲未來。

    傅明華握緊了碧雲的手,力道重得指節泛白。

    “您再忍忍。”薛嬤嬤拿帕子替她壓了壓額上、鼻翼的汗珠,看她微白的臉色,輕聲撫慰。

    她有些慌,脈像也跳得很急,今日因為進宮的關係,跟在傅明華身側的人並不多,出事之時兩人又謹守本份,離她有一步之遙的距離,使她坐倒在了地上。

    誰都沒想到,紫蘭殿中,容妃的手也能伸得進來。

    溫新派了人出去吩咐外頭等待的命婦,推遲兩刻鐘再進來拜見。

    而今日每一個進過紫蘭殿的人,都被人嚴加盤查。

    幾粒珠子被人放在盤中,呈放到了太后面前。

    她伸手去撿起一顆,閉了閉眼睛。

    “張繆怎麼還沒來?”

    太后問了一聲。溫新便細聲答道:“興許是有些事耽擱了。”

    一旁容妃神色柔媚,嘴角帶笑,一雙媚眼之中神色晦暗莫名,讓人瞧不出端倪。

    “無論有天大的事,此時也該來了紫蘭殿裡。”

    太后咳了兩聲,氣若游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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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 10:53: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五章 虛驚

    容妃的神情十分鎮定,彷彿是已經猜到了這樣的結局。

    下一刻有侍人匆匆進來回話:“太后,太醫令到了。”

    容妃前一刻還滿臉微笑,下一刻一雙眼睛便如寒冬,不見半絲溫暖之意。

    “讓他進來。”

    傅明華坐在一側的椅子上,捂著肚子。

    穿了深青官袍的太醫令張繆匆匆而來。

    傅明華看了這位醫術精湛的太醫令一眼,他身材中等,面容消瘦,鬚髮花白,滿頭大汗的樣子。

    他進來的那一剎,便跪在地上向太后及崔貴妃等人行禮,不敢抬頭看眾人的表情。

    容妃的目光似毒箭,看得他額頭汗珠更密,讓他下巴微抖,卻仍是恭敬的叩頭。

    “起來,先瞧瞧秦王妃,她摔了一跤。”

    太后顫巍巍的開口,崔貴妃心里長鬆了口氣。

    她自然是關心傅明華的肚子,但嘴上卻不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的,如今由太后率先提及,崔貴妃心中長舒了口氣。

    容妃卻酥聲道:

    “這如何能行?長者為先,太后也該顧忌自己的身體,怎麼有先給秦王妃把脈的道理。”

    太后冷笑了兩聲,看了容妃一眼:

    “我的身體,我心中自有數,先替王妃診脈。”

    今日情況非比尋常,許多禮數也不作準。

    碧雲取了帕子搭在傅明華腕間,事實上發生了什麼事,張繆來前便已經聽說了,此時道了一句'斗膽',才將替傅明華一把脈,心頭一口氣便松了下來。

    秦王妃出身世族,身體調養得極好,懷孕時間不長,摔了一跤也不見大礙,脈像很穩,沒有什麼影響。

    只不過她興許受了驚嚇,才臉色剎白,脈跳得快罷了。

    他才剛放鬆,容妃的目光便落到了他的臉上。

    張繆還沒開口,容妃便笑意吟吟道:

    “秦王妃腹中懷有骨肉,你可要小心把脈,不要出了差錯。”她話裡帶著威脅,傅明華目光落到了這位面頰消瘦的太醫身上,他神色凝重,眼瞼重重一抖,臉頰肌肉抽搐,下一刻卻笑道:

    “恭喜王妃娘娘,腹中骨肉安然無恙,只不過是受了虛驚,才脈象跳得快了些罷了。”

    崔貴妃聽了這話,喜出望外,心中一塊大石才落了地,薛嬤嬤也露出笑容來,太醫令把脈結果與她把的脈差不多。

    只是她關心則亂罷了,此時張繆的話讓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張繆又沖她拱手:

    “稍後為太后把了脈,臣將一些忌、克的藥材、食物記下,是藥三分毒,娘娘無礙,最好以食療之。”

    “多謝。”薛嬤嬤及碧雲等人行了一禮,張繆又趕上前為太后醫治。

    相較之下,太后情況嚴重了許多。

    張繆摸著脈象,額頭漸漸的就見汗了。

    容妃就問:“怎麼回事?”她瞇了一雙美目,厲聲喝道:“來人,尋周濟前來。”

    “妹妹慌什麼?”

    崔貴妃打斷了她的話。傅明華安然無恙,便使崔貴妃心中一顆大石落地了,此時也鎮定了許多,似笑非笑的盯著容妃看:

    “張繆尚未把完脈,再喚人來,未免操之過急了。”

    今日的事兒,若說與容妃沒有關係,崔貴妃絕對不信。

    可是容妃心狠手辣,做事又不留痕跡,並且嘉安帝還寵她,怕是事後追查,事情無論如何也查不到她的頭上。

    只是這口氣崔貴妃實在難以嚥下去,此時拿話刺了她一句。

    容妃就道:

    “妹妹只是擔憂太后身體,姐姐卻數番制止,莫非心中有所圖謀?”

    崔貴妃聽她賊喊捉賊,不由臉色一變,嘴里便道:“我一心為太后好,只怕有些人賊喊捉賊。”

    溫新看了兩人一眼,忍了怒氣。

    另一邊張繆就問:

    “太后近來是不是咳嗽氣逆,胸脘痞悶,痰多燥濕?”

    溫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請了女醫前來,把過脈,開過藥,可有什麼不對的?”

    太后年紀長,身上不可能沒半點兒病痛,女醫隨時就在宮中,貼身服侍。

    可是近來病得也越來越嚴重,藥吃了幾貼,卻像是全無作用一般。

    溫新臉色微變,一旁女官身體搖晃,駭得手腳冰涼。

    “方子可還在?”

    張繆問了一句。

    溫新點了點頭,命人速去將方子取來,想了想,又令人將藥渣也帶來。

    她身為太后貼身宮婢,確實事情想得周到,辦事不用人吩咐,便十分熨貼。

    等到方子取來,張繆看過之後,方子並無異。

    侍人便將藥渣也取來,張繆伸手去摸。

    傅明華坐了一陣,也走了過來,碧雲兩人小心翼翼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真是一步也不敢遠離。

    她從張繆的舉動,猜測太后的病情怕是有問題。

    容妃出手,自然是環環相扣的。

    從太后身體弱,再到摔在她身上,又使她踩了珠子滑倒。

    只可惜她身體極好,腹中骨肉仍是好端端的。

    那藥渣被倒在了早就鋪開的白絹之上,味道苦澀,並不好聞。

    張繆細心的查看過,每樣藥都與單子上對得齊,沒有出錯的地方,可是太后臉色慘白,口角流涎,再摸脈象,分明就是中毒之兆。

    只是下毒之人十分小心,目前看來太后中的毒並不嚴重,只是因為她年事已高,那症狀才嚴重了幾分而已。

    女醫開的方子中,有六君子湯,其中治的便是咳嗽、燥濕痰多等,對脾胃都有益處,裡面的藥方中,張繆翻翻撿撿,突然找到一樣東西,沉吟片刻,取出自己袖口中的干淨帕子,攤了開來,將這些藥材依樣撿在了上面。

    他翻了半天,眾人也不敢打擾了他,椅子之上太后睜開了眼,咳了兩聲,眼中露出漠然之色。

    帕子上東西漸漸多了,他再翻找,也找不出來,這才拿到面前細細端詳,又掂了掂,看過之後,又撿了一粒,放進嘴中嚼了兩下,才吐在了帕子中,將帕子一裹,跪了下去道:

    “回太后的話,這藥方沒有問題,只是半夏卻多了些許,並且未經炮製,煎煮時間過短。”

    傅明華一聽這話,便知問題出在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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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 10:53: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一場

    傅明華自小熟讀四書、五經、六藝,看的駁雜,史記、傳記等也有涉獵,醫書也曾看過一些,雖不如張繆精於此道,但他已經將話說得如此明白,傅明華自然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如張繆所說,是藥三分毒。

    有些東西,用得好了便是藥,用得不好便是毒。

    如這半夏,便是其中一種。

    此物主治咳嗽氣逆,胸脘痞悶等,效果極佳,性味辛、溫,卻忌量過大,未經炮製及煎煮時間過短。

    一般來說,太后年紀長,用半夏亦有克數限制,其中量藥更有其專用的儀器,以兩論稱。

    量製半夏稱為小兩,太后服用,最多以小兩三至九為佳,若多出些許,雖藥重,見效也快,可同樣的也易傷身。

    尤其是半夏若未經炮製,煎煮時間過短,便有毒性。

    下藥的人對藥物也頗有見識,這樣的舉動,要不了太后的性命,卻可以讓她吃些苦頭的。

    中了毒後,便會出現口舌腫大,聲音嘶啞,吞嚥困難,言語不清,味覺喪失,流涎嘔吐。

    嚴重一些便會呼吸困難,臉色蒼白,頭暈頭痛,四肢偏冷,心悸、呼吸艱難,甚至昏厥。

    從太后的症狀看來,她藥中的半夏並不多,毒量也不會大,但她服用的時間偏長,是以才會如此嚴重,難怪近來躺在紫蘭宮,藥吃得再多,也不見效了。

    宮中眾人冷汗涔涔,溫新咬緊了牙關,經手太后病情的女醫、宮人等個個都渾身發顫。

    太后不由困難的開口,聲音有些沙啞的笑:

    “想不到人老了,如此不中用,竟也會礙了一些人的眼。”

    眾人連忙跪了下去,太后伸手撐額,顯然十分難受。

    “太醫令,此症要如何解法?”

    溫新急切的問,傅明華抿了抿唇,張繆就道:

    “取生薑汁一小兩,每隔兩個時辰服下便成。”

    只是太后身體有了損傷,經不起折騰,仍是後期需要溫補的。

    嘉安帝匆匆而來,燕追緊隨其後,他的目光陰沉,深邃的雙眸中藏了凜冽,每個人被他看過,都不由自主的將頭低了下來。

    “怎麼回事?”

    嘉安帝大步過來,神情嚴厲。

    情況嚴重到需要請張繆入後宮,可想而知是有大事發生的。

    麟德殿裡,皇帝聽到太后出事,秦王妃摔倒,當即趕了過來。張繆上前詳細的與皇帝述說事情經過,嘉安帝越聽,嘴唇便抿得更緊。

    燕追心裡的狂怒被掩在了平靜的面色下,朝傅明華走了過來,握住了她有些冰冷的手,他有些痛恨自己不能將她牢牢護在羽翼之下,使她受到驚嚇。

    “哪裡不適?”

    嘉安帝一來便問發生了何事,而他一來問的是她有哪裡不適。

    對她的關切之情,掩過了要將事情掌控在手中的霸氣。

    傅明華搖了搖頭,心中微甜。但此時此刻卻不是兩人說話的好時機,只得仰頭向他打了個眼色,放軟了身體,靠在他扶了自己的臂上。

    隨著張繆的回話,嘉安帝眼底聚集了陰雲,他瞇了瞇眼睛。

    對於這位集掌天下權的帝王來說,他心思深如海,殿中發生的事,傅明華想得到,崔貴妃想得到,便沒有皇帝想不到的。

    只是看他願不願意想到那裡去。

    傅明華也很好奇容妃在嘉安帝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位置,亦或是另有其他目的。

    “若取生薑汁,每隔兩個時辰服下,即可盡去其半夏毒性。”嘉安帝的神情帶著狂風驟雨前的平靜,張繆忍了心中感受,將解太后半夏之毒的方法說出。

    只是太后經此一事,身體仍是受了損傷,對壽命不利。

    太后已經年近七十了……

    “將趙長言、戴守寧、周濟、醫丞、醫監、主藥、醫正……”嘉安帝面色平靜的開口,他每點到一個名字,為太后把脈的女醫便渾身一抖,就連張繆也是低垂著頭,身體緊繃。

    點了一大堆的名,將太常寺卿與少卿等以及太醫署一干人等俱都喚來。

    宮中所用之藥管制森嚴,將藥材分為上、中、下三等,上藥為君,中藥為臣,下藥為佐,合藥時要按照一君、三臣、九佐的不同份量入藥,製成膏、散、丸等。

    太后宮中應該有堂藥之人,可是因為下藥的人下的份量並不重,堂藥的人身體又不如太后孱弱,是以一時瞧不出後果。

    半夏之毒與一般凶厲毒物不同,初時覺得無所謂,時間一長便以為是有些許不適,一旦換個人來,壓根兒就瞧不出。

    所以才給人鑽了空子。

    對於宮中所用​​藥物,查得也十分嚴格,太醫署製作的御藥材,每季都由太常檢查,腐爛、未合格的藥根本不能用。

    大唐例律之中有明確規定,製作禦藥若與處方不相同,劑量多或少,製作方式不對,服藥書寫錯誤等,按律都當處以絞刑,哪怕分撿藥物錯誤,也要受徒一年之刑。

    尤其是在宮中有人服用藥物出事的情況下,則罪加一等。

    此事不可能有巧合,背後動手之人冒險而為之,必有所圖。

    傅明華在聽到嘉安帝大作文章,便知容妃安全了。

    有時聲勢鬧得越大,並不一定是事態當真嚴重了,而是皇帝有意將罪責分攤到此事相干人等身上。

    嘉安帝此舉,傅明華猜測怕是為了一個‘穩’字。

    燕追出征在即,大唐之中暫且得要穩,皇帝才能空出手來,全力支持前方。

    宮外燕追勢大,宮內崔貴妃勢必就得退讓。

    若此時動容妃,動容家,牽一發而動全身,引起的後果不堪設想。

    現如今投靠容氏的一些世族與之同氣連枝,朝外許多士族門閥投靠容塗英,他身側有不少門人食客。

    朝內尚書省下右僕射蘇穎及大部份的官員都投靠了容家,若動容氏,在外有契丹、薛延陀,內有西京未穩的情況下,不是明智之舉。

    唯有暫且安撫容氏,先父子合力將忠信郡王之亂平息,才是上上之舉。

    從嘉安帝這一道命令,傅明華便猜出嘉安帝恐怕早知此事與容妃脫不了干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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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 10:53: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七章 選擇

    只是這位帝王之心冷硬無比,哪怕明知背後之人是誰,可在嘉安帝的心中,卻是社稷、國家的安危大於其他一切。

    他先是一個君王,其次才是兒子。

    知子莫若母,傅明華都猜得出來,太后自然也明白了嘉安帝的打算。

    他的冷靜在這一刻顯得尤其的冷漠而沒有人情味,母親的中毒並不能使他那一顆堅硬如鐵的心軟化幾分。

    他甚至絲毫不亂,哪怕此時眼中露出狂怒之色,卻帶著一種強作出來的冰冷。

    太后的眼神之中露出憂傷之色,扯了扯嘴角,卻是笑容苦澀。

    “令人去取生薑汁,照張繆吩咐,煎煮後速送來。”

    嘉安帝下令完,俯身彎腰看著太后:

    “母親,我先送您回去。”

    太后睜了一雙渾濁的眼,死死盯著他看。

    他神情平靜,目光堅毅。

    太后悲從中來,半晌之後咳了幾聲,將顫巍巍的手搭在他臂上,由著兒子將她扶了起來。

    “我老了,又有病,實在是經不起折騰。”她笑了笑,這個笑容裡帶著看透一切的平靜:

    “這樁事情,皇上全權處理就是,也不想去聽到底是哪裡出了錯,誰人膽敢做下這樁事了。”

    太后有些沙啞的嗓音在殿中響起,眾人聽著,都覺得心中發沉。

    嘉安帝神情不變,點了點頭。

    太后便又強笑了一聲,吃力的轉頭看了傅明華一眼,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都沒說,由著嘉安帝扶著回了內殿去。

    殿後太后卸去了頭上的花樹,拆了釵環,有氣無力的靠在榻上,閉著眼睛不肯理睬坐在她面前的嘉安帝。

    “稍後我會親自讓程濟過來,將來您的藥,我會讓太醫署的人先品嚐過,再交程濟品嚐,確認無誤才會入您口中的。”他冷靜的將事情條理分明的交待完,太后卻一聲不發,躺在床上,與她平日妝後威嚴肅穆的形像有所不同,彷彿一瞬間老了許多歲。

    此事與嘗藥的人無關,若是有心,又有那本事,無論怎麼防備,也是沒有用的。

    嘉安帝目光軟和,伸手去她攏了攏髮絲,她卻別開頭,不肯去看兒子。

    “母親。”帝王難得流露出來的溫和,並沒有使太后心軟幾分。

    她幽幽的嘆了口氣,後腦勺背對嘉安帝:

    “宥兒。”

    嘉安帝神情凝重,沒有出聲。

    當今天下,先帝去後,已經沒有哪個有資格喚嘉安帝的名字。

    太后雖然是他生母,但多年以來,一直敬他,喚他皇上,叫他名字時,竟讓嘉安帝有些恍惚,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你是一個好皇帝,若先帝在世,必會為你驕傲的。”

    太后聲音發抖,眼眶發熱。

    嘉安帝臉上的神色漸漸便嚴厲得近乎可怕了,他抿著嘴唇,聽著母親輕而抖的嗓音,突然笑了笑,伸手替她牽了牽搭在身上的羅衾,搖搖頭,認真的道:

    “不會。”

    太后輕聲的笑,先是小聲的笑,緊接著笑得急了些,又劇烈的咳了起來。

    每咳一聲,那肩膀便是一抖,彷彿含五臟六腑都要被咳得移了位。

    嘉安帝的手不疾不緩的替她拍背順氣:

    “您不要想那樣多,過些日子,我讓人在龍門山為您修建寺廟祈福,會好起來的。”

    他不想談先帝的問題,太后卻好似沒聽出他話中的意思一般:

    “你冷靜,心中有成算,一切事情都有條理,將當初先帝留下來的問題,都一一解決。先帝重情,當初忠信郡王府等曾跟隨他的功臣,及興元府簡家、長樂侯府,甚至定國公府,他都不忍對其動手,而是留了下來。”太后喘了口氣,嘉安帝勸她:“您歇息一陣。”

    太后充耳不聞:

    “你卻更重江山社稷,若簡家、凌氏危及大唐,你便能毫不留情將之除去。”

    他可以拋棄的東西很多,甚至為了大業,一切都可以拋去。

    “你勤政愛民,每日總是處理繁瑣的公務,寒暑不間。若有急事,便是一宿不眠,也必不會誤了早朝之事。”太后說著說著,眼淚便流出來了。

    嘉安帝漸漸緊抿了唇,沒有出聲。

    當初先帝打下江山的目的,只是為了給妻兒掙上一份足以傳承後世的家業,如這世上每一個當父親的一般,置辦財產,不過都是為了兒孫後代而已。

    先帝對於江山,遠不如嘉安帝嚴謹。

    父子倆性格截然不同,太后禁不住會想,若是先帝遇著這樣的情況,他會如何處理?

    只是哪怕先帝早就去世,太后依舊想得出來,先帝必會視她如珠如寶,而在嘉安帝眼中,他則是會以大局為重。

    他自制力極強,又冷靜得近乎冷漠,哪怕是個人喜惡,也能排在正事之後。

    “魚與熊掌,是不能兼得的。”太后的話,讓嘉安帝嘆了口氣。

    “先帝打下這江山,交到你手中,你比他想像的治理得還要好。”滅突厥諸部、壓吐蕃、平內亂,樁樁件件,國內則掌個平衡。

    “當初先帝性情急切,滅世家門閥,始終帶來了一些隱患,皇位交到你手上時,你落得無人可用的局面,士族抱團,同氣連枝,有誌之士視朝廷如鷹犬,不願出仕為官。就連至今太醫署,制度設備甚至比不過前朝完善。你緩緩圖之,極力提撥人才,任用賢良,先帝時期留下來的杜玄臻等人你一概放在重要位置上,寵容妃……”太后說到此處,停了下來,嘉安帝則輕聲的笑了,笑容著帶著他自己都摸不清的意味。

    太后說得沒錯,他這些年來,走得步步艱辛。

    當初先帝的舉動,初時不顯,實則卻令不少世族俱怕,真正的有志之士不願出仕為官,朝中人才凋零,許多本該設有的職位,卻是虛懸至今。

    他自登基以來,兢兢業業,如霆如雷。

    不敢鬆懈,不敢怠慢。對兒子細心教導,對自己則嚴於律己。

    雖為皇帝,可每日兩餐飯食、衣物用度,並不鋪張浪費。宮中帶頭節儉,這些年來又以重刑治貪污舞弊,大唐自承襲前末陳帶來的情況,已經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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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4 23:00: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八章 帝王

    “我不怪你。”太后有些疲憊的說出這句話,嘆了口氣:“只是我乏了。”

    她是不想見他。

    嘉安帝心裡十分清楚。這是他的母親,是他至親,可是此時此刻,離他這樣近,卻伸手難以碰觸。

    有得必有失,這個代價值不值?

    皇帝坐了半晌,露出一個神情複雜的笑容,只是隨即又恢復平靜,將一切事情壓在了心底,站起了身來。

    侍人上前替他整理衣衫,他又成了那位睥睨天下的君主,威嚴、冷漠。

    “您先歇息,今日命婦進宮一事,您就不要再憂心了。”

    哪怕太后病倒之事,可能會掀起軒然大波,可是皇帝的神情依舊平靜,彷彿沒有什麼事能使得他失態似的。

    太后沒有說話,只是聽他吩咐宮人及溫新要好好侍候。

    沉穩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好似要遠離了,太后撕心裂肺咳了兩聲,氣息不穩:

    “宥兒,燕信我不喜歡,冷落正妻而寵姬妾,有失德之嫌。”

    嘉安帝腳步頓了頓,好一陣才回道:“我知道了。”

    太后揚了揚嘴角,隨即淚才奔湧而出。

    他終究是心中仍舊對於母親有絲柔軟,或是對於兒子有父親愛子本能,亦或是以大局為重,他的心裡早就已經做了決定……

    太后說不清楚,但想起傅明華的那一推,又想起嘉安帝走時的腳步聲,再想及自己之前說的話,卻是眼淚流了又流,止都止不住。

    溫新拿了帕子,動作溫柔的來替她擦淚,太后哽咽著問:

    “皇上呢?”

    “此次您中了毒,皇上總是要盤查的,已經先離開了。”溫新唯恐說話刺激到了她,如今的太后孱弱異常,經不得一點兒風雨打擊了。

    溫新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再三斟酌,見她淚流不停,眼睛通紅,便也忍不住鼻頭發酸,勸慰她:

    “您又何必如此流淚傷神呢?皇上終歸是您的骨肉。”

    太后便閉了眼睛,昏黃的淚珠從眼眶中如斷了線的珠子:“你當我為皇上如此冷靜而哭?”

    溫新愣了一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太后便悲痛道:

    “我是為了自己。”

    嘉安帝心有盤算,在大唐江山面前,將個人感情置於後。而太后則是在怨怪他的同時,卻仗著母子之情,插手儲君之事,向他說了討厭燕信的話。

    皇帝當時必定是明白太后所說的意思,應了一聲出去了。

    太后恍然發現,嘉安帝為了大事,安撫容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她所以為的憤怒,則是化為一聲打壓燕信的嘆息。

    本質上來說,“我與皇上原來都是一樣的。”

    太后扯了扯嘴角,她終歸還是理智大於了感情。

    溫新默不作聲,看著悲痛的太后,說不出話來。

    神情嚴厲的皇帝出了內殿時,外頭眾人都連忙起身。

    張繆仍跪在地上,彷彿皇帝進去這樣久的時間,連動也沒有敢動一下。

    皇帝一來,黃一興上前替他除去了斗蓬,他坐到了主位之上,黃一興就道:

    “大家,趙長言及戴守寧等人已經候在宣徽殿,等您召見。”

    “先不著急。”嘉安帝動了動手指,黃一興明了他的心意,將之前傅明華踩著摔倒的珠子撿了過來,呈到皇帝的面前。

    那珠子渾圓,宮中之物,每樁每件都有定數,只是宮里人多,要查起來雖難,但若要真查,也不是查不出。

    尤其是容妃那樣聰明,嘉安帝給她留了臉面,她必也是會投桃報李的。

    果不其然,黃一興為嘉安帝奉了茶水,一盞茶尚未品完,便查了出來,這珠子乃是紫蘭殿裡,一個灑掃的宮人,偷挖了紫蘭殿中太后一件舊衣裳上的珍珠,原本是想拿出宮去變賣,哪知早晨慌慌張張,落在了宮里地上。

    嘉安帝要查,容妃便果然讓他查出了個人來。

    那宮人被拖了出去,傅明華聽著她淒厲的慘叫,看了一眼坐在自已對面的容妃,她嘴角帶媚,笑意森然。

    燕追盯著容妃看,容妃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頭來,臉上露出譏諷之色。

    她伸手扶了額,嘴裡發出痛苦的呻-吟。

    “皇上……”

    嘉安帝轉過了頭來,問了一聲:“怎麼了?”

    容妃便作勢乾嘔,又以另一隻手拍了拍胸口:

    “無礙。”她強作出平靜的模樣,只是臉色有些發白:“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妾聽聞膽敢有人對太后下手,驚嚇所致之故。”

    她這話一說出口,一旁崔貴妃便忍不住失笑。

    下手的人是誰大家心中都有數,此時她卻說著受此事驚嚇,也實在是太諷刺了。

    “我說了什麼話,竟如此好笑嗎?”容妃偏頭看著崔貴妃,神情嫵媚:“竟惹貴妃啼笑不止。”

    “只是想起了一個典故罷了。”

    崔貴妃拿帕子沾唇,望著這個蛇蠍似的美人兒,心中氣實在是難平:

    “自漢至今,新人拜堂成婚,稱之為青廬,容妃可知道是為何?”她問了這句,也不要容妃開口說話,接著便自顧自的道:“魏武帝年少時,與袁紹乃為摯友。觀人新婚,夜入青廬,觀其新娘美貌,便將其挾之。”崔貴妃說到此處,容妃臉上的笑意便淡了,嘉安帝轉過頭來,神色平靜,傅明華聽到此處,覺得不好,想要上前來,唯恐她得罪嘉安帝,她卻反手一抬,制止了傅明華的動作:

    “只是二人慌不擇路,滾入荊棘之中,魏武爬出,袁紹卻受困其中。情急之下,魏武帝喊:‘賊人在此’,袁紹情急之下,爬出坑中。”

    崔貴妃笑著笑著,笑出了淚來。

    “母親。”傅明華心中一寒,輕聲的喚她。

    嘉安帝的神色晦暗莫名,難以辨別喜怒。

    只是在皇帝要求穩的情況下,崔貴妃執意如此,無疑是觸怒了他。

    “貴妃,失態了。”嘉安帝緩緩開口,崔貴妃笑得便更大聲了:

    “這齣賊喊拿賊的典故好不好聽?”

    崔貴妃怒火中燒之下,理智盡失。

    顧不得體面與尊嚴,徑直大聲質問容妃,杏目瞪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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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4 23:00: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服

    皇帝的神情淡漠,好似一波平靜的古井般,幽深沉靜得讓人害怕。

    “皇上,我元娘踩了珠子,摔倒在地,險些傷了腹中孩子,皇上,事情又哪有如此多巧合呢?”崔貴妃心裡只覺得說不出的痛苦來,她忍耐了大半生,可是為什麼這樣的情況下,容妃如此囂張,嘉安帝卻仍要如此?

    她想起多年之前,自己折在容妃手中的一個孩子,那時也是如此,嘉安帝的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當時容妃的眼神,至今她仍記得。

    “朕已經令人在查。”

    說話時,一干人等被拖了出去,經手太后藥物的宮人也都俱被拿了下去,交由黃一興去審問。

    這些人被拖出去時,各個臉色慘白,彷彿如失了魂,可想而知下場是不見好的。

    皇帝神情冷漠,崔貴妃渾身冰涼,手足俱抖。

    嘉帝帝站起身來,臉頰如刀削斧刻,冰冷得不近人情。

    剛要開口,燕追站了出來:“皇上,太后中毒一事,趙長言、戴守寧等人有失職之嫌,應該重重查辦。”

    嘉安帝看了兒子一眼,似笑非笑。

    殿內氣氛如拉緊的弓弦,崔貴妃軟軟的靠在清容等兩個大宮女身上,身軀還在直抖。

    不遠處的容妃臉上的笑容十分刺目,嘉安帝神情難測,傅明華突然捂了肚子,身體搖搖欲墜。

    嘉安帝目光轉了過來,落在傅明華身上,傅明華強撐著身體,皇帝的目光恍如兩道寒意逼人的刀光劍影,給她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她幾乎要支持不住,後背瞬間沁出大量冷汗來,燕追上前一步,將她身形嚴嚴實實的掩蓋在他陰影之下了。

    許久,嘉安帝才緩緩道:

    “三郎,你在此地照看傅氏。”嘉安帝的目光落在崔貴妃身上:“貴妃失儀紫蘭殿,罰俸兩月,抄經書十遍,為太后祈福。”

    “臣妾,謝皇上。”崔貴妃軟軟的跪了下去,皇帝已經起身離開。

    容妃眼波流轉,拿了帕子掩唇。

    周圍人的目光看著崔貴妃,她靠在清容懷裡,臉色煞白。

    傅明華忙上前扶她,才將手伸過去,她便緊緊捉住了,力道很大,握得傅明華都有些疼了。

    “元娘,元娘。”崔貴妃忙不迭的喚她,將那難受強忍了下去,強作歡笑:“你可有哪裡不適的?”

    就是曾經與崔貴妃之間有再多恩怨,此時在她關切的目光與話語裡,都盡數煙消雲散了。

    “沒有事。”傅明華取了帕子替崔貴妃壓了壓眼角,溫聲的安撫她:“張繆都說了,沒有大礙,我摔下去時,碧雲與薛嬤嬤扶了我一把,摔得也並不重。”

    崔貴妃點了點頭,還沒說話,容妃便笑道:

    “姐姐之前說的故事實在是精彩。”

    她笑彎了一雙眼,“姐姐講了典故與我聽,我也送你一句。《莊子.天運》有言: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

    說完這話,她‘咯咯咯’的笑了起來,一撫頭髮:“扶我且去收拾一番,坐了半日,實在乏了。”言畢,起身便走。

    氣焰十分囂張。

    燕追才將過來,後殿溫新便出來喚傅明華:“王妃娘娘,太后想要見見您。”

    崔貴妃神色一整,忙顫抖著站穩了身體,替傅明華整了整衣襟:“太后要見你,興許是你之前救她之故,結的善緣。”

    傅明華點了點頭,又看她蒼白的臉,有些擔憂:

    “您不要往心裡去。”

    崔貴妃嫣然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不必擔憂我,有話回來再說。”傅明華應了一聲,提了裙擺上台墀,溫新彎了腰,恭敬的為她領路。

    她問了兩聲太后身體情況,溫新便道已經取了生薑汁在煎煮了,不時便會送來。

    說了幾句,兩人便都沉默了。

    太后躺在層層帷幕之後的榻上,傅明華過來時,隔著隨風微微晃動的紗幕,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彷彿是睡著了。

    傅明華遠遠的看到,止了腳步,正想說自己等上片刻,太后卻咳了兩聲,問道:“可是元娘來了?”

    “太后,是秦王妃到了。”

    “讓她進來。”太后說話有氣無力的,伸手扶榻,便有宮人上前將她扶了起來。

    “元娘,過來坐。”太后拍了拍榻,已有侍人備了杌子,上面鋪了厚厚的褥子,顯然是精心準備的。

    傅明華坐了下來,太后便伸了手,將她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掌握住:

    “元娘,你可有哪裡不適?”傅明華也反手將太后握住,太后的手冰冷極滑,彷彿打過了蠟似的。

    雖說年長之後哪怕養得再好,那皮子依舊是現了皺褶,但她指節細長,指甲細細修理過,依舊可以看出年輕時候的風韻。

    傅明華將太后手握緊了一些,認真道:

    “沒有事,其實張繆就是不把脈,我也覺得沒有大礙的,您不要擔憂,還是好好將養身體,長命百歲才是。”

    太后微微一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是個好孩子,我喚你來,是有話想與你說的。”

    她咳了兩聲,溫新要上前來為她揉背,她卻抬手拒了,又示意溫新離遠一些。

    “今日殿中情形,元娘,你可看出了些什麼?”

    她眼裡蘊含了複雜之極的情緒,傅明華與她對視一眼,便點了點頭,看太后才說話這半晌的功夫,便滿額頭的汗又沁出來了,身體可見實在是很虛。

    “我知道,您不要往心裡去,晚輩的心中,都是希望您好好的。”

    傅明華嘆了口氣,雙手將太后的手緊緊握住,她突然便笑了起來,眼中卻有淚珠滾動:

    “我的兒,難為你年紀小小,卻想得通透,還知來寬慰我了。”

    她一連咳了幾聲,才道:

    “元娘,當初先帝誅世家,滅世族的事,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不知為何,傅明華心跳開始快了起來,血液加速流動,使她嘴巴發乾,喉間澀啞,一時竟開口說不出話來。

    太后也不是真要等她答案,自顧自接著便道:

    “世家之禍,我不說你也清楚。”

    前朝陳氏,便是毀在了世家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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