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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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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莞爾wr] 長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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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5 15:18: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章 爭辯

    李輔林這話一說出口,容塗英的瞳孔一下便緊縮。

    他與李輔林如今並列為官,都是半步丞相的位置,李輔林表面不吭聲,但背地裡必定是想要千方百計的打擊他的。

    “哦?”

    嘉安帝拉長語調,神情慵懶:“說來聽聽。”

    “早前忠信郡王身體不適,元歲之時,四子替其父前往洛陽拜見皇上。其妻孫氏對秦王妃不恭,而被下獄,如今忠信郡王四子仍被拘留洛陽之中。”李輔林緩緩開口,容塗英就笑了起來:

    “李大人此言非也。自秦孝公時期,公孫鞅立連坐之法起,臣曾耳聞有一家有罪,而九家連舉發,若不舉,則十家問罪一說。但同時亦有例外。”他舉了手中像笏,大聲的道:“大唐律令中,曾對此有明文規定,凡男年八十及有頑疾,婦人年六十及有廢疾的,女已訂婚尚未嫁出的,媳已訂婚尚未娶入的,兒子被別人收養或出家、入道的,都不連坐。而孫氏雖犯錯,但其已出嫁,又與孫好何干?更何況事情一碼歸一碼,大人又何必東拉硬扯呢?”

    “容大人所言有禮,既如此,我倒要問,張庸兄弟為何殺人?事出既有因果,若與孫好無冤無仇,又為何會下此毒手?”

    李輔林微微一笑,問了一聲。

    容塗英正要開口,李輔林轉頭看了段正瑀一眼:

    “段大人不知可明了這樁公案呢?”

    段正瑀皺了皺眉,尚書省下左僕射陳敬玄上前一步道:

    “說到此事,下官倒是稍知一些的。”

    他這話一說出口,蘇穎等人面色一變,都急急朝容塗英看了過去,卻見他神態瀟灑自若,彷彿沒有聽到陳敬玄的話般,不慌不忙,又退了一步,回了伍中。

    “說起這張氏兄弟,也算是頗有來歷。他乃是張朝隱之世孫,乃是華州府治下縣令張蘊的一雙嫡子。”

    說到區區一個縣令,恐怕無人得知。

    但提及張朝隱,眾人眉頭都皺了起來。

    他是陳悼帝時期得權的內侍,曾助太祖起義,資助以財物米糧,太祖定國之後,受封河東王,食邑萬戶,風光一時無兩。

    可惜晚期行事昏庸,使先帝不喜,其子後來被人養得壞了,張朝隱死後妄議朝政,而遭太祖厭棄。

    當初顯赫一時的張家這才就此沒落。

    陳敬玄說完這話,看了默不作聲的杜玄臻一眼:

    “說起這張蘊,杜老相公怕是也是知道的。”

    杜玄臻到了此時,哪裡還不明白嘉安帝心中的主意。

    若是皇帝不希望有誰開口,陳敬玄是絕對沒有說話的機會的。而此時天子近臣李輔林都已經倒向了燕追一黨,怕是帝心所屬,早有定論。

    他想起秦王那張英姿勃發的臉,每回見著,便使他心中對燕追的觀感一變再變,秦王日漸危險,相較之下四皇子神情陰沉,醉溺於美色酒水的享受,年紀不大,卻似被掏空了身體。

    杜玄臻微不可察的轉頭去看了一眼如今正值嘉安帝寵信的近臣容塗英,他處於男人正成熟豐姿的年紀,是個氣度儒雅的美男子。

    勃勃野心被他盡收眼底,此時面對陳敬玄、李輔林等人的刁難,他卻老神在在,彷彿不慌不忙似的。

    龍椅之上皇帝目光如海深,嘴角邊露出若隱似無的笑意。

    杜玄臻嘆了口氣:

    “確實見過,這張蘊也是個有骨氣的,天豐二年,他中了舉人,而被皇上召見過。”杜玄臻身份不同,他一開口,原本爭吵得不可開休的群臣,漸漸的便住了聲。

    “臣記得,大約是前年,華州府尹孫好曾上書折子,告其貪污舞弊,指其收受百姓絹帛達七千餘匹。只是當時秦王監國,認為張氏祖上乃是開國功勳,早前張朝隱又因為身體緣故,只得張蘊一條獨脈,若其一死,張氏便又絕一條傳承,念在其祖父功德,若判其死刑,有違皇上以仁治國的初衷,所以當時便指示,曾免張蘊死罪。”

    杜玄臻這話一說出口,陳敬玄便點了點頭,大聲的說道:

    “王爺監國之時,曾有指示,可華州府尹孫好卻陽奉而陰為,背地裡將張蘊斬首,並將其一雙子女,捏造罪名逼困入獄。張蘊之妻驚惶交加之下,心絞痛至死。孫好養女不教,在華州胡作非為,西京一帶更是對當時朝廷旨意置之不理。”蘇穎等人聽他說到此處,才知道他的意圖,不由眼睛瞇了瞇,陳敬玄接著道:

    “事隔兩年,孫好竟仍任華州府尹一職,而張氏兄弟為報父母之仇,殺之又有何不對呢?大唐疏例.賊盜律曾有言:諸祖父母、父母及夫為人所殺,私和者流兩千里。”

    陳敬玄話一說完,容塗英便微微轉頭,兵部尚書羅理出列:

    “陳大人此話有誤,法例雖禁與殺父母之人私和,但並不鼓勵其殺害朝廷命官以復私仇。”

    羅理一說話,陳敬玄心中便微微一沉。

    朝中形式遠比他想像的更嚴峻,容塗英確實有些本事,不止拉攏忠於皇上的大理寺卿段正瑀,如今竟連兵部尚書也與其有些瓜葛,偏要來淌這混水。

    只是心中雖然如此想著,陳敬玄嘴裡卻不停道:

    “此言有誤,法理雖不容私自殺人,但大唐以仁、孝治國,《禮記.檀弓》有載:子夏問於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 ”夫子曰:“寢苫、枕幹、不仕、弗與共天下也。遇諸市朝,不反兵而鬥。 ”。”陳敬玄頓了頓,“聖人尚且不能做到如此,更何況你我,更何況張氏兄弟?”

    他話中所說,乃是有人問孔夫子,若有人殺了其父母,他該怎麼辦?

    夫子回話說:不能吃好穿好,不能睡舒服的床榻,時時想著報仇,若在市集相遇,也要取了武器來殺死他。

    羅理皺了皺眉。

    陳敬玄引經據典,將其說得啞口無言。

    “是以,皇上,臣認為,西京之中,太守裴霞之有失職之嫌,忠信郡王亦有識人不明之故。在華州當地,孫好竟能罔顧朝廷法令,忠信郡王之庶媳竟敢行刺秦王妃,臣認為此乃罪惡滔天,凌憲有失職之嫌,臣懇請皇上,問凌憲之子的罪,革去凌憲西京之職,派人將其捉拿回洛陽問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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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5:02: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一章 帝心

    容塗英聽了這話,眼中露出詭異之色。

    龍椅之上嘉安帝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愛卿所言有理。”

    當即便下令中書省擬旨,又商討了一番西京事宜,嘉安帝才起身退朝。

    蘇穎等人一旦退了朝,便將容塗英擁於其中。

    容塗英轉過頭來,含著笑意望了李輔林及陳敬玄等人一眼,眼神平靜,彷彿如在看死人一般。

    “大人……”出了朝門,門下省右侍中李如度便喚了容塗英一聲,手握成刀,比在喉間劃了一下。

    容塗英臉上笑意更深,從袖口裡取出疊得整整齊齊的方形帕子,含著笑意:

    “李大人不要太心急,美味佳餚,總是需要細火應烹熬。”

    他瞇著眼睛,胸有成竹,彷彿一切事情都盡在其掌握之中一般。

    李如度等人相互對視一眼,想起如今他深受寵信,步步青雲,朝中燕追勢力節節敗退,不由又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杞人憂天了。

    朝里李輔林還未離開,容塗英之前臨走時的眼神看得他直皺眉。

    這個老狐狸,朝堂之上輸了口舌卻如此平靜,必有貓膩。

    陳敬玄過來時,李輔林咳了兩聲:

    “陳大人,我新得了一方青田石,還未下刀雕刻,捨不得毀這一方好料,聽說姚先生對此道頗有研究,稍後不如一起,向先生討教討教?”

    陳敬玄咧了嘴,捻著鬍鬚,自然只有點頭應好的。

    眾人陸續散了個乾淨,可讓李輔林意外的,是杜玄臻仍未離開。

    他穿了紫色官袍,頭戴三梁冠,望著之前嘉安帝曾坐過的龍椅,似是有些出神。李輔林眼珠一轉,上前去拱手:

    “老相公。”

    杜玄臻微微一笑,側過頭來:“李大人。”

    “老相公在瞧什麼呢?”

    李輔林微彎了腰,問道。

    他雖已經是半步丞相,又極得嘉安帝看重,可是李輔林性情穩重,老謀而深算,並沒有得意而忘形。

    在杜玄臻面前,依舊是十分恭敬。杜玄臻看了他一眼,看周圍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才從袖筒中伸出手來,食指指了指龍墀上的刷過金漆的雕龍椅子,含著笑意問:

    “依李大人看,皇上為何是皇上呢?”

    若是旁人問出這話來,李輔林怕是會笑出聲。

    可問話的是杜玄臻,李輔林眉頭皺了皺,斟酌半晌,開口道:“因為皇上是真龍血脈……”

    “哈哈哈……”

    杜玄臻聽到這話,便不由大笑出聲。

    楊輔林也跟著笑,問道:“不知下官說了什麼,竟如此好笑。”

    “楊大人話也沒錯。”杜玄臻又將頭轉開,看了高位之上的龍椅一眼:“依我看來,只是因為皇上坐的這把龍椅罷了。”

    與玉璽一般,都是皇權的象徵。

    楊輔林聽了這話,眉頭皺得更緊。杜玄臻的話似是而非,他心中細品,回過味來:“多謝您的教誨。”

    “客氣了。”杜玄臻嘆了口氣,理了理衣擺,轉身出殿。

    陳敬玄上前一步,問道:“大人這是……”

    “走吧。”楊輔林整了一番袖口衣襟,看杜玄臻已經出了殿門,才含著笑意道:“他是在暗示我選擇太早,將來該只忠於龍椅之上的人才是。 ”說完這話,李輔林又撫了撫下巴上的鬍鬚。

    杜玄臻年歲不小,又歷經兩朝,他心裡很清楚,無論將來哪位皇子上位,都不可能重用提攜他。

    一旦其父義興王逝世,杜玄臻便要丁憂,哪怕就是將來起復,怕也只是閑職掛虛名罷了。

    所以無論將來是誰君臨天下,對杜玄臻來說並沒有什麼關係。

    李輔林前來問他時,興許是看在以往李輔林對他向來畢恭畢敬的份上,才多嘴提醒了一句。

    不過這杜玄臻人老成精,提醒自己忠於皇上的心也只是六分真四分假,李輔林捻著鬍鬚,輕聲道:

    “莫非他曾開罪過王爺?”

    “大人?”陳敬玄提高了一些聲音,李輔林醒悟過來,拍了拍陳敬玄,大聲的笑:“走走走,瞧瞧我那上好的青田石。”

    三月中旬,燕信起程前往封地,臨行之時,‘久病將癒’的容妃站在承香殿宮台之上,目送著燕信的馬車緩緩出了城。

    黎媼一言不發,站在她的身後。

    容妃瘦了許多,高台之上,風吹得她身上闊寬的宮裝‘嘩嘩’作響。

    “娘娘……”她站了半天,燕信的馬車已經出了城門,漸漸化為黑點,看不大清楚了,容妃卻依舊站著動也未動。

    黎媼有些擔憂的看了她一眼,柔聲勸道:“王爺離洛陽並不遠,將來您若想他……”

    “他會回來的!”容妃抿了抿嘴角,目光堅毅,“我的信兒會回來的!”

    她十分肯定的道:“終有一日,我要讓這丹鳳門城門為他而開,恭迎他回來!”她說得斬釘截鐵,黎媼欲言又止。

    時至今日,黎媼哪怕再對容妃有信心,可此時也不免感到有些惶恐了。

    嘉安帝得九位皇子,除了容妃與崔貴妃所出的三位皇子之外,在此之前,諸皇子年紀稍大一些,便賜了封地,遠遠打發出去了。

    而三位得寵的皇子中,早年三皇子不受寵信,倒是四皇子極受嘉安帝看重。

    可隨著時日的變遷,三皇子屢立戰功,被封秦王,手掌幽州等地兵權不說,最主要的,時至今日,嘉安帝不止沒有要奪他權,賜了封地將他遠遷出洛陽的意思,而是一再對他加以重任。

    當初更是令他監國,那可是太子才能做的事。

    相較之下,原本備受看重的四皇子燕信,最終容妃費盡心思,也不過只是被封蜀王,卻被遷出洛陽。

    時局至此已經大致算是明了,聰明的人都看得出來,皇上寵愛容妃,在宮中給她賞賜、榮耀,愛她而及容家,一再提拔容塗英官職,卻獨不能將這儲君之位交到她所出的兒子手上。

    帝心已經如此明確,容妃卻仍未死心。

    黎媼擔憂的喚了她一聲:“娘娘……”

    “回去之後,讓高氏進宮來一趟。”

    容妃背對著她,語氣冷硬的吩咐:“風大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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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5:02: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二章 出事

    容妃轉過頭來,一張雪白的面龐面無表情,目光如冰,下巴仰得很高,時至今日,她的臉上依舊帶著不肯被人嘲笑的驕傲。

    “是。”黎媼低下頭來,抱言幾人上前為她披了斗蓬,她轉頭看了洛陽城一眼,隨即毫不猶豫的離開。

    傅明華在月底收到了江洲里江嬤嬤寫來的信。

    江嬤嬤得知她懷了身孕,急切的想回洛陽來侍候她,只是身體並不爭氣,入冬之後病了一場,如今仍是慢慢調養。

    她遺憾於自己不能親自前往洛陽,信中一再露出沮喪,說是回了江洲後,前往報國寺為傅明華求了卦,卦像很好。

    與信同來的,還有江嬤嬤親自為她一針一線納的兩雙鞋,及兩件貼身衣物還要抱腹。

    碧藍收整著這些,見傅明華看完了信,便將包裹裡放著的東西都取了出來。

    那鞋似巴掌大,卻做工精緻,每一針一線都含了江嬤嬤對她的關切。

    傅明華將衣料展開,那針腳細密,已經漿洗過,柔軟而舒適。

    她拿著衣裳,捂在懷裡,便有些傷感。

    “您也不要想太多,嬤嬤為您縫製這幾件衣裳,絕不是為了讓您心中難受的。”紫亙輕輕的撫了撫她的背,柔聲勸道。

    碧藍也眼圈發紅,點了點頭。

    “我只是實在想她了。”傅明華放了衣裳,嘆了口氣:“小時我也是穿著她做的衣裳長大的,如今想起來,只是覺得心中難受。”她撫了撫肚子,站起身。

    已經懷孕四五個月了,肚子已經微微顯懷,屋中的人時時不敢眨眼的看她,她才剛站起身,一旁薛嬤嬤便忙上前來扶。

    “只覺得當年的事,恍如昨日一般。”傅明華手扶著薛嬤嬤,輕聲的低語:“也不知嬤嬤在江洲如何,信上說是冬日病了一場。”

    薛嬤嬤聽了她這話,便笑瞇瞇的道:

    “王妃且放寬心,能起了身,為您寫信,必是已經好多了,否則這信早不接到,晚不接到,怎麼此時才接到呢?倒是您,養好身體,放寬些心,將來好好生下皇孫。”

    傅明華低垂著頭,看著自已還並不大的小腹,正要開口說話,外頭銀疏卻急匆匆的進來,抬頭看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

    “怎麼了?”

    傅明華看她神情,問了一句。

    銀疏淨了手後才過來扶了她另一隻手,小聲的道:“娘娘,崔四郎君被打了。”

    一語既出,屋里人驚得頓時回不過神來。

    “誰敢如此大膽?”

    薛嬤嬤不由自主的開口發問,臉上猶帶著不敢置信之色。

    崔四郎進洛陽還沒有幾日時間呢,他是宮中崔貴妃嫡親兄長的長子,出身青河,乃是四姓之一,身份尊貴不凡。

    旁人就是對他巴結討好還來不及,又怎麼敢打他呢?哪怕就是不看在他出身青河崔氏,就是在看在宮中崔貴妃的份兒上,也不至於朝他動手才是。

    “莫不是假的吧?”

    碧藍也問了一句,銀疏就急急的開口:“是真的。”

    “怎麼回事?”傅明華眉頭一皺,吩咐她:“你將你打聽到的事,慢慢說來聽。”

    她又坐回椅子上,伸手去摸桌上之前碧藍為她倒的滋補身體的茶水。只是指尖才將碰到杯身,便被薛嬤嬤一把拿開,神情有些認真:“您不該喝冷了的茶水。”

    不消薛嬤嬤再吩咐,見機的綠蕪已經下去重新令人準備。

    銀疏捏了袖口,擦了把額頭沁出來的汗:“奴婢今日一早,照您的吩咐,去了一趟長樂侯府。”

    傅明華之前送了付嬤嬤去跟在楊氏身側,幫著長樂侯府中幾個未出閣的庶出小娘子相看人家,就是信不過楊氏的辦事能力。

    只是之前府中一些大小諸事在付嬤嬤手中管理,如今付嬤嬤一走,便有些不便的,傅明華昨晚便讓銀疏今日回長樂侯府一趟,見見付嬤嬤,順便瞧瞧長樂侯府如今景況,哪知銀疏一回來便說崔四郎被打了。

    表面上此事看來,只是崔四郎被打,可實則真正意義上,動手之人打的則是四姓世族的臉面。

    當初崔貴妃雖說將崔四郎拘入洛陽中,但對於這個嫡親侄子,必定也是愛護有加的,他哪怕是出行,身邊也該有護衛下人才是,能打得到他的人,怕不是不長眼了,而是有意為之,借崔四郎打的是崔貴妃的臉!

    傅明華看她滿頭大汗的模樣,令人為她端杯茶水來。

    銀疏喘了口氣,接過綠意遞來的清茶,側過身去小口小口的喝完了,才抹過了嘴轉過身來:

    “奴婢從侯府出來時,路經興化街時,就見到吵鬧不堪。”原本銀疏並沒有將這點兒吵鬧放在心上,哪知有人在喊,'打人了',她才好奇的看了一眼。

    一堆金吾衛圍在那邊,像是朝廷有人辦事。

    她當時還在好奇是誰被打了,就聽到有個男聲得意洋洋的說:

    “你以為這是青河崔家?打的就是你!崔四郎,我呸!”

    銀疏一聽這話,才大驚失色。

    崔家的名兒,樹的影兒。

    更何況被打的還是崔四郎。崔四郎是誰,她當然知道的,便索性躲進了一旁的鋪子,等人散了之後,才看到金吾衛的人擁了一個穿銀袍的青年得威風凜凜的出來,是容塗英的庶長子容顧聲。

    銀疏當時一見,也不敢再久留,便匆匆而回。

    傅明華目光平靜,碧雲卻似想到了什麼,有些著急。

    “娘娘,崔四郎進洛陽,多少與您也有關係。”當初的大謝氏自作主張,想送崔十二娘到秦王府來,後面觸怒燕追,逼迫崔貴妃出手向大謝氏要人,拘了她兒子在洛陽。

    原本崔貴妃此舉便已經相當於是得罪了娘家,如今崔四郎在洛陽被打,怕是消息傳至清河,崔家人不止是要埋怨崔貴妃,更是會對傅明華恨之入骨的。

    碧雲更擔憂崔貴妃也因此心中不快,原本親密的婆媳之間也生了嫌隙。

    容家人如此做,也實在是用心險惡,擺明了有意而為之。

    “準備熱水,我要梳洗進宮。”

    碧藍點了點頭,銀疏就道:

    “興許貴妃娘娘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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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消息

    不論崔貴妃會不會震怒,但無論如何,在這樣的時刻,傅明華也該進陪安慰她才是。

    “王爺不在洛陽,娘娘也只有與我說話了。”

    眾人點了點頭,紫亙出去吩咐人準備馬車。

    宮裡靜姑急得團團轉,聽到宮人匆匆前來回話說是傅明華要進宮時,頓時心頭一喜。

    前來迎接傅明華的是她,碧雲心中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崔貴妃既然還肯讓自己身側親信嬤嬤前來迎接傅明華,顯然是並沒有將此事遷怒到傅明華頭上的。

    “娘娘已經得到消息了?”

    傅明華進了蓬萊閣,大步便向前走。

    她披了紅色以深紅色線繡重重花朵的披風,走動間衣袂飄飛,步步生蓮。

    靜姑看她這樣,既擔憂又怕,忙去扶她,叮囑道:“您慢些兒。”

    “娘娘已經得到了消息,如今四郎君仍昏迷不醒,已經去太醫署請了人,可此時倒巧,每個都有要事。”靜姑提及此事,氣得眼圈發紅。

    她是青河崔家的人,對於崔四郎被容顧聲令人毆打一事感到尤為的憤怒:“至今唯有派了懂醫術的婆子前去照顧。”靜姑說完,捏了袖子壓了壓眼角,又輕聲的道:

    “娘娘氣得胸口兒疼,晚膳也還用。娘娘向來便喜歡您,您來了,也勸著無論如何要用些食物墊墊肚,為了旁人氣著自己,也是不值得的。”

    傅明華點了點頭。

    崔貴妃靠在榻上,似是睡著了。

    傅明華放軟了腳步進來,她半側著身體,看著正對著她撐起的窗。

    “你看。”傅明華雖然一再放輕自己的腳步聲,但崔貴妃卻好似後背長了眼睛一般,伸了一隻手,指著窗外。

    入夏之後,白日時稍長,傅明華雖進宮耽擱了一陣,但此時夕陽仍在。

    橘色的暖光透過窗台,灑落進宮殿的一角,卻越發顯得這宮中清冷。

    值得讓傅明華注意的,是崔貴妃那隻白而瘦的手,手背青筋都綻了出來。

    像是一朵失去了水份的鮮花一般。

    她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多年前,她隨謝氏進宮時,第一次看到崔貴妃時的情景。

    那時的崔貴妃美艷不可方物,哪像如今呢?

    她隨著崔貴妃手指的方向看出去,窗台外擺了幾盆種好的薔薇。

    因蓬萊閣位置特殊的緣故,這里四處是水,只適合種荷蓮。景緻也是十分極端,夏季之時,荷花一池一池的綻放,美不勝收,冬季卻顯出一種異樣的淒冷感。

    蓬萊閣中種不了多少花草樹木,崔貴妃便讓人移了幾株薔薇來,照顧得十分細心,已經開了花了,幾朵粉色小花在夕陽餘輝下搖曳招展。

    “那花開得好不好看?”

    崔貴妃轉過頭來笑著,傅明華點了點頭,除了披風進了殿中,清容為她端來了束腰胡凳,她坐在了崔貴妃身邊。

    “好看,若是您喜歡,剪一支下來,簪在髮間。”傅明華說了這話,崔貴妃便擺手:

    “別。花開在盆中,又何苦非要移了它的位置,使它離了原本的根呢?”

    她意有所指,傅明華微笑著,沒有出聲。

    “若是離了根,它也活不了幾天。更何況,我又打扮來給誰看?”

    崔貴妃淡淡一笑,抬手撫鬢:“士為知已者死,女為悅已者容。”

    “我看。”傅明華握了她的手,她手如寒冰一般。

    “元娘……”崔貴妃苦笑了一聲,傅明華卻道:“您可知道,我隨母親第二次進宮見您時,心裡想的是什麼?”

    她提的不是崔四郎的事兒,反倒憶及當初,崔貴妃愣了一下,挪了嬌軀,坐起了身來,含著笑意問:

    “想的是什麼?”

    “當時我在想,您這樣冠蓋芳華,若是柱國公府的魏娘子嫁過來,怕是會被您這婆婆的容貌壓得喘不過氣來。 ”

    傅明華向來認真,很少有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崔貴妃哪怕此時心情不好,也被她逗得發笑,伸了手來假意推她:

    “胡說。”

    她故意板了臉,眼中卻是盛滿了笑意。

    遠遠站著的靜姑看到這一幕,提到喉間的一顆心才漸漸落回了原地。崔貴妃還能說笑就好,就怕她凡事憋在心中,什麼也不說,最後悶壞自己身體罷了。

    “你這孩子,膽也忒大,連母親也敢打趣。”崔貴妃眼裡帶著動容。

    傅明華如今能拿當年的事來打趣,可見心中確實是沒將當年的事耿耿於懷。

    這使崔貴妃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有些羞愧、內疚,越發心中更是對她多了些喜歡。

    “那倒也不是打趣,您的美貌世無雙。”傅明華也跟著一笑,崔貴妃便臉上顯出自得之色來。她的美貌確實少有,哪怕就是如今寵冠後宮的容妃,若只論樣貌、長樣,也是不及她精緻的,可惜再精緻又如何,卻不得嘉安帝的寵愛。

    崔貴妃將心裡的雜念壓到心底,看著傅明華正色道:

    “元娘,你進宮來,怕是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吧?”

    她也不再繞彎子,反倒將話說開:

    “在興化街那裡,容顧聲領了金吾衛,將我侄兒打了一頓。”

    她冷笑連連,提及崔四郎被打一事,眼中彷彿結了冰一般:

    “容顧聲只不過是個庶子,如今行事卻如此張狂,連我崔家嫡係也敢說打便打,將來豈不是敢對我說打說殺?”

    傅明華捏了捏她的手,給她安慰。

    “今日事發之後,太醫署的人都被遣走,直到你們來時,仍未有人前去崔家。”

    “您可見過皇上了?”

    傅明華略一思索,便問道。

    只是她不問還好,一問及此事,崔貴妃就嘆了口氣,壓低了些聲音,在她耳側小聲的道:

    “太后不大好了。”

    傅明華心中一緊。

    宮裡的許多事,她是不如崔貴妃耳目廣的,太后病重一事,竟瞞得滴水不漏,半絲風聲都未走。

    “前幾日見太后,仍是好端端的。”

    她皺了眉,神情凝重的開口。

    “不過是強撐著罷了。已經兩日進不了湯水,張繆前日便進了宮,時時不敢離紫蘭殿外半步。”崔貴妃咬了咬牙,“年事高了,恐怕前幾天妳見著,只是迴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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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5:03: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四章 初見

    崔貴妃說著此事,又覺得有些傷感,嘆息了一聲:“誰又不走這條路呢?紫蘭殿中,傳了消息出來,怕是就這幾日的事了,已經在準備殉葬之物了。”

    傅明華想起太后那張溫和的臉龐,心裡也不由有些傷感。

    鄭太后年紀大了,活到如今,也算是高壽,只是不知為何,傅明華卻覺得心中沉甸甸的。

    “你若得空,稍後也去瞧瞧,太后很喜歡你。”崔貴妃叮囑著,傅明華點了點頭。

    “四郎這一次挨了打,怕是此事最終也是不了了之。”趕上太后這事兒,容塗英如今又正當權勢鼎盛,哪怕明知容顧聲是藉崔四郎打的是自己的臉,但崔貴妃依舊得被打落了門牙混血吞。

    這滋味兒並不好受,好在她自已調節了一番,仍是忍下去了。

    “您不要擔憂,這事兒我瞧著內裡是有玄機的。”傅明華目光一閃,安慰了崔貴妃一句。

    “哦?”

    崔貴妃聽她這樣一說,不免便坐直了身體:“說來聽聽。”

    “昨日我聽府中的人說,同平章事李輔林與左僕射陳敬玄來府中尋了姚釋。”

    傅明華將握著崔貴妃的手放開,興許是之前捉崔貴妃的手時,不小心染了她手上抹的香膏,有一絲在她指甲中,將那一小方指甲染得晶瑩透明。

    她伸了拇指指甲,輕輕的彈了開去:

    “近來容塗英可謂是步步高升,與李輔林平起平坐了。”她含著笑,語氣不疾不徐。

    崔貴妃一下便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容塗英與李輔林兩個都是權臣,一個是嘉安帝新近寵臣,近兩年來仕途一帆風順,升官很快。

    而另一個則是嘉安帝心腹,一向極得重用,在同中書省下平章事一職位上一坐多年,有功無過,戰戰兢兢。

    若沒有容塗英,杜玄臻將來退仕後,可想而知便是李輔林位進中書令,成為三省長官之一。

    可正是因為容塗英,事情出了變故,李輔林自然被逼無奈之下,也倒向了燕追一側。

    “這可是皇上在給追兒送人哪。”崔貴妃喃喃自語。

    可是嘉安帝究竟是想做什麼呢?

    傅明華想起了惴惴不安的定國公府薛家,再念及容大夫人韓氏進來的動作。

    容家既然看不上定國公府,又為何頻頻往上湊呢?陰麗芝在薛家的人示意下前來尋求自己幫助,定國公薛晉榮卻又偏偏不肯放了那左領軍衛府的大將軍一職。

    再想到容顧聲打崔四郎,及前些日子燕信被封王,遷出了洛陽,前往封地……

    “……母親。”傅明華喚了想得有些出神的崔貴妃一聲,問道:“近來容妃可曾召過容塗英之妻高氏入宮?”

    崔貴妃回過神來,問道:

    “你是指什麼時候?”

    “今年以來。”傅明華應了一聲。

    崔貴妃看她神色凝重,不假思索便點了點頭:“見過,見過兩次。一次是在二月初,一次是在前幾日。”她說完這話,又問:“可是你發現了什麼不對勁兒的事了?”

    “兩次都是在四皇子封王之後。”傅明華眉心緊皺,喃喃道:“現如今,皇上的心,您也應該是明白的。”

    嘉安帝對於燕追格外看重,燕追封了秦王,如今卻未遷出封地,反倒任的是幽州牧。

    相較之下,燕信被封蜀王,雖說也是同品階為王,可一個國封號為秦,一個則是蜀,已經高下立見了。

    容妃這樣聰明的人,又怎麼看不出其中的彎道呢?

    但從如今的情況看來,容妃一黨還並未死心,怕是這一切種種,只是為了臨後反撲。

    崔貴妃在心中細細一思量,頓時臉色一變,忍不住站起身來:

    “她如此大膽嗎?”

    說話時,音色俱變。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后病重,恐怕命不久,燕追將在外,又在幽州,天長路遠,若是洛陽有事,怕是來不及回來。

    “可是,可是……他們怎麼敢?”

    洛陽官員,雖說已有一部份倒向了容家,可仍有一批忠於嘉安帝的心腹在。

    更何況洛陽軍衛之中,更是直接受命於嘉安帝的。容家就是膽大包天,又怎麼敢呢?

    “此次毆打四表哥的,就是受容顧聲指使的金吾隊吧?”

    傅明華語氣輕柔,聽在崔貴妃耳中,卻如電閃雷鳴似的。她接著又道:

    “容家有意逼定國公讓出左領軍衛大將軍一職。”

    崔貴妃已經早就聽說過容大夫人韓氏當眾提及想將女兒容七娘嫁與定國公夫人彭氏所出的小兒子,結兩家秦晉之好,當時也曾懷疑過,但她沒有想到,容家的膽子會這樣的大。

    “怕是容家打的主意,要麼是逼薛晉榮倒向其一側,為其所用。要麼便是逼薛晉榮讓出手中權柄,使他們的人好接手。”

    左領軍衛掌的是皇城一側安全,如今十六衛所中,金吾衛怕是已經被容塗英所拿下,左領軍衛若落入他的手中,十六衛便已去其二了。

    可是容塗英膽敢謀劃此事,餘下十四衛所中,除了只忠於嘉安帝的南北衙禁衛之外,剩餘的十二衛里,怕是也有一些人與容塗英或多或少有些關係了。

    哪怕就是他仍未得逞,可既然他要成大事,必定會有所安排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金吾衛的人怎麼敢?”

    崔貴妃瞇著眼,想到那後果,便渾身哆嗦。

    “張巡他們不要命了嗎?”

    張巡是金吾衛所大將軍,位高權重。

    若洛陽守衛大半都被容塗英握權在手,到時怕就是嘉安帝也要睡不安穩的。

    唐代的兵制,大多鎮守四方,維護大唐安危。

    容塗英要是膽大包天,收買諸衛所為他所用,嘉安帝若是被害,到時各地王侯哪怕是起兵勤王清君側,怕是都來不及了!

    “當日西都侯府嫡女蘇氏嫁衛國公府世子那日,我在路途遇見容塗英,護送他的就是金吾衛。”當時金吾衛十分囂張,若不是後來傅明華打壓了其氣焰,怕是當日也要吃悶虧的。

    不過由此也能看得出來,金吾衛所的人與容塗英是早有勾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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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5:03: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五章 端倪

    容塗英此人實在是頗有能耐,入仕才短短幾年時間,便發展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崔貴妃張了張嘴,“追兒如今已經前往幽州,宮中太后又……”

    如此一來,就如傅明華所說的,崔四郎被打,怕也只是一個導火索。

    “我覺得,我們既然能看懂其中門道,我不信皇上未必是不知的。”

    傅明華皺了皺眉,隨即兩道蛾眉又舒展了開來:

    “十六衛所如此重要,皇上怕是也會關注,進而心裡有數……”

    她話還沒說完,崔貴妃便急急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元娘,皇上有意要對忠信郡王府用兵了!”

    說到此處,崔貴妃站起了身來,臉色發白:

    “前些日子,朝堂之上,李輔林與容塗英等人爭得面紅耳赤,就是為了西京地界上的事。”

    華州府尹孫好遭昔日華州治下一縣令張蘊的一雙兒子所殺,西京已經遞了折子,要求處決這兩兄弟。

    朝中對於這樣的情況,意見分為兩派。

    一派是以容塗英為首的,支持將張蘊的一雙兒子處死,以敬效尤。

    一派則是以李輔林等人倒向燕追的人持反對意見,認為孫好之死,乃是咎由自取,也與西京之地,治理不當有緣故。

    李輔林建議革凌憲官職,問罪西京太守裴霞之,並將張庸及張固兄弟二人從輕發落。

    而眾人心裡也清楚,忠信郡王連死兩個嫡子,如今與秦王一黨亦是不死不休的結局,一旦再次問罪,極有可能會逼反忠信郡王,到時大唐又要生起戰事的。

    “皇上有意支持李輔林,當天已經令中書省擬旨了!”

    崔貴妃急急的說:“若到時戰亂一起,宮中又再生變,太后亦出事,豈不是給了容家可趁之機麼?”

    傅明華原本還有些著急,可聽了崔貴妃這話,又忍不住捏了帕子掩唇,想了想:

    “容塗英確實認為張庸、張固兄弟二人該殺?”

    此時崔貴妃急得上火,可偏偏她倒是不慌不忙,反倒問及'容塗英認為張庸、張固兄弟二人該不該殺',崔貴妃不由有些無奈的看了傅明華一眼,仍是點頭:

    “確實如此。”

    “那既如此,就不必擔憂了。”傅明華放下了手來,笑意吟吟,崔貴妃看她這模樣,心裡一動:“哦?此話怎講呢?”

    “母親您想,容塗英做事,必有緣由。”她眼中帶著能安定人心的篤定與溫和,神情鎮定,彷彿無論什麼事,都不能使她動容。

    崔貴妃逐漸冷靜下來,細細一想,一拍手掌:

    “你的意思是,容塗英如今尚未有準備,是想拖延時間麼?”

    “不錯。”傅明華微微頷首。

    容塗英行事,向來周密狠毒。

    一個華州府尹孫好,與他無冤無故,他又怎麼會想著為孫好伸張正義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竭力阻止忠信郡王府與大唐之間的征戰在此時暴發,情況無非就是,他哪怕是想起兵謀反,擁燕信上位,也沒有做好準備,在這時候趁亂分上一杯羹罷了。

    若是他早就準備好,十六衛中大半已被他盡數收買,此時情況就定不相同了。

    哪怕李輔林竭力反對開戰,怕是容塗英都會想方設法進言了。

    只是皇帝會如他所願嗎?傅明華心裡覺得是未必的。

    她隱隱有種感覺,嘉安帝是在牽著容家人的鼻子走。

    當初太祖血腥掃蕩世族,將一干大小世族殺的殺,趕的趕。那幾年大唐新建,哪怕是曾經深受世族中正九品制壓迫的下品寒士,在見到太祖當年的行徑之後,亦都膽顫心驚,不敢出仕來。

    憑心而論,世族該不該除?傅明華認為該。

    只是這除世族,也該有個過程發展,徐徐圖之方為上策。

    但當初的太祖太急於求成,手段激烈,反倒引起世族怨恨,使天下讀書人驚恐。

    那些年流言四起,朝中官員一缺再缺,不少人不願入仕為官,不願受朝廷驅使,做朝廷的鷹犬。

    天下烏鴉一般黑。

    傅明華不相信嘉安帝追捧容家,是為了養虎為患。

    當日太后與她說的一番話,如今仍言猶在耳。嘉安帝既然心繫社稷朝政,那麼容家的崛起,便值得人深思了。

    她心裡一個念頭湧過,抿了抿嘴角,伸手撫了撫肚子,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皇上要是心中清楚此事,又早對容塗英有了防備,那麼逼反忠信郡王,便迫在眉捷了。”崔貴妃皺著眉頭,手握成拳,幽幽的道:“追兒動作可要快些,滅除忠信郡王府才是呢。”

    傅明華聽她這樣一說,沒有出聲。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平西京這場戰事,並不是像崔貴妃所祈求的那般,短時間內能平得完的。

    忠信郡王如薑,老而彌辣,也非當初年少而氣盛的君集侯簡叔玉可以比擬的,更何況大唐之內還有一個容氏虎視眈眈。

    崔貴妃期盼著燕追能早日平息戰事,班師回朝。

    可是容塗英怕是更希望這場戰事一兩年時間內是打不完的。

    他既然生出了這樣的心腸,背地裡傅明華猜想他恐怕還會與忠信郡王相互勾結,瓜分大唐錦繡河山。

    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今便看究竟是嘉安帝計高一籌,以江山為棋局,將當初太祖留下的後患、西京之難等盡數困死在棋盤中,還是嘉安帝棋輸一子,燕追將來又重頭再來。

    崔貴妃憂心忡忡的望著窗外,顯然在為兒子而擔憂。

    這些話此時便不宜再與她說了,崔貴妃目前要煩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才說了幾句,太后宮中的人便過來了,說是溫新請傅明華過去坐坐。

    “你去吧。”崔貴妃溫和的開口,伸手握了傅明華的柔荑,想通了崔四郎的事後,崔貴妃也不再像之前一般難受了:“溫新既然來請你,怕是太后那邊情況還算穩定。回頭來陪我用完晚膳再回去,這宮裡總是冷清得很,難得你進宮來陪我說說話。”

    傅明華應了一聲,出來時靜姑含淚看著崔貴妃臉上帶笑的模樣,親自取了披風,鄭重的為傅明華披上了:

    “您慢些。”

    “有勞嬤嬤關懷。”傅明華沖她淺淺一笑,靜姑福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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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5:03: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六章 太后

    來到紫蘭殿時,還未進正殿,便聞到了濃濃的苦澀藥味兒。

    溫新聽到了宮人的回話,親自迎出了殿來:“您瞧瞧,近來諸事繁雜,此時才來接您。”

    “嬤嬤說的哪兒的話。”傅明華搖了搖頭,任由溫新扶了她進殿,問道:“太后如今身體可好些了?”

    提及此事,溫新臉上的笑容便顯出幾分勉強來:

    “仍是那般,只盼菩薩保佑而已。皇上已令人在洛陽城外修建寺廟,為太后祈福。”

    殿中一天十二時辰廚房不敢熄火,熬著湯藥,可惜太后都已服不進去。

    有時勉強灌進一些,便都盡數吐了出來。

    如今人還未清醒,情況時好時壞的,“昨夜裡發了高熱,連皇上都驚動了。”

    溫新背過身去,深呼了幾口氣:“只看老天保佑。”

    到了這樣的地步,溫新也是別無他法了,苦笑了一聲:“您進去瞧瞧,午時太后清醒了一陣​​,還問起過您呢,說是覺得您入宮了。那會兒還當太后是想您了,正想著晚些時候使人出宮知會一聲,讓您進宮來瞧瞧也好,哪知您就來了。”

    溫新沒有提起崔四郎被打一事兒,彷彿對於傅明華入宮的原因半點兒不知曉一般。

    宮裡太后躺在床榻之上,幾日不見,彷彿人已經變了形。

    傅明華實在有些意外,兩側簾子被捲了起來,掛在床角頂邊精美華貴的銀勾上,屋裡點了幽幽的檀香,卻壓不下那股苦澀的藥味兒。

    太后閉著眼睛,呼吸很沉,嘴角不時湧出白沫口涎,一旁服侍的宮人便取了帕子為她拭去。

    她的臉龐腫得有些發亮,傅明華坐了過去,接過宮人手中拿著的錦帕,宮人便退了下去。

    上回來見太后時,她精神倒還好,如今卻好似變了個人。

    傅明華便想起了之前見太后時的情景。

    鄭太后年事雖高,但體面卻似融入了她的骨子裡,在此之前,無論哪次見面,都是收拾得端雅得體的。

    如今這無法自控的模樣,她若醒了,不知是該有多難受的。

    傅明華想了想,吩咐溫新:

    “去打盆熱水來。”

    溫新不明就裡,但她一吩咐,仍是應了一聲。

    宮人端著熱水,捧著帕子、香粉等物一一進來,傅明華擰了熱帕子,輕輕替太后潔面,洗了兩次,又抹上了香脂。

    不知是不是帕子熱氣蒸騰的緣故,鄭太后原本蒼白的臉色竟然好看了許多。

    她又為太后仔細擦了手,連指甲縫裡也以帕子細細擦拭過。

    殿內十分安靜,太后沉重的呼吸聲好像輕了幾分,傅明華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抬起頭來,卻見之前閉著眼睛,昏睡過去的鄭太后,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正微笑著望著她看,像是有一陣了。

    “您醒了?”

    傅明華有些驚喜,太后指尖動了動,似是想要將她反手握住,卻又力不從心:“你來了……”她的聲音嘶啞,好似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的樣子。

    “昨日起……來,還看到元娘進宮……”太后喘息著,傅明華聽到她說這話,卻覺得心中一緊,眼睛酸澀。

    之前溫新明明說的是太后午時醒來,以為她入了宮,可是太后卻已經記不住事,以為她自個兒是昨日清醒。

    傅明華抿了抿唇,溫順的點頭:

    “您心中想著我,便覺得我時時都在您身邊似的。”

    太后聽了這話,笑了起來:“元娘,我做了個夢,總覺得先帝就在我身側的。我夢到了隴西,鄭府之中那大片大片的牡丹園。”她彷彿精神了起來,提起昔日的過往,神情如少女一般。

    “先帝總說我如牡丹一般尊貴,我們夫妻成婚時,他還年少,發誓要將我嬌養在手心裡。”太后眼中露出甜蜜之色,雙頰慢慢爬滿了紅暈。

    她這模樣嚇得溫新嘴唇哆嗦,卻又死死咬著牙,不敢出聲。

    “元娘知道隴西有牡丹嗎?”太后轉過頭來,悠悠的笑。

    傅明華握緊了她的手,覺得喉間發緊:“我知道,紫斑牡丹。”

    太后的神色便柔和起來了,有些憐愛的看了她一眼:

    “確實如此。人道洛陽、荷澤牡丹甲天下,卻不知隴西也有牡丹,花瓣內長紫色斑點……”她側了個身,“一叢一叢的,花開時更是極美。人都道荷澤牡丹不凡,洛陽牡丹富貴,我卻偏愛隴西的牡丹。”

    “您想家了。”

    傅明華握緊了她的手,輕聲道。

    太后愣了一愣,眼中便蓄滿了淚:

    “是啊,想家了,可是我的家,在哪呢?”

    鄭氏一門,早在當年太祖起事之時,便遭連累,父母親人俱都魂赴黃泉。

    哪怕是後來有太祖百般的寵愛,可太后幼時的鄭府,卻始終很難恢復原樣了。

    當年的鄭氏族人被屠殺殆盡,以致後來的鄭太后連個親人都找不到。

    世人只見太祖當年打下的百年基業,贊太祖功勳,卻少有人知道太后內心的苦悶。

    “我時時夢到幼時的情景,我的母親十分寵我,讓下人為我在院中製了一道鞦韆。每當我蕩起鞦韆時,飛得高了,能透過高高的院牆,看到外面的情景。我的母親擔憂我摔落下來,卻又不忍逆了我心意,所以每當我玩耍時,總是盡量盯著我看。她親眼見到了,才能放心。”

    只是鄭太后的母親當時身為鄭府當家太太,每日要忙的事情也多,所以有時看著女兒時,便時常一面忙著正事,一面分神看著女兒。

    “我夢到我的母親,夢裡坐著鞦韆,那魂兒彷彿都要飛了起來,回頭時依舊能看到母親無奈又寵我的神情。”

    傅明華安靜的聽太后說話,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掌。

    “後面長大了些便漸漸不再貪玩了,外面的世界也不再好奇。”她被困在一方閨閣裡,安靜學規矩,不時與貴女們來往玩耍,鞦韆再也不碰了。

    可是與太祖成婚後,他十分細心,注意到了她院落中的那架鞦韆,仍是親自為她做了一架鞦韆,可是她玩耍的時間就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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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迴光

    之後隨著太祖征天下,她後來也跟著東奔西逃,吃過一些苦頭的。

    就連當時的嘉安帝也是在戰亂的情況下出生。

    立國之後,雖然入主中宮,有了安穩的生活,不用再四處奔波,卻也很難再找到當年的心境。

    “從我院落的東廂房看出去,外面種了幾株杏樹,我出生之時,兄長親手種下的,春天一來便開滿了花,花落便結一樹的果子,我出嫁時,那杏樹已經長得很高了……”太后想到什麼便說什麼,“結出來的杏兒十分甘甜,我出嫁之後,哥哥時常摘來送我。”

    她像是又要睡著了,嘴角邊露出淺淺的笑意,傅明華心裡一緊,連忙就道:“您說得我也一時有些嘴饞了。”

    太后聽了這話,又睜開眼,眼中有些茫然,好半晌才似反應過來自己之前在說什麼一般:

    “可惜後來鄭家出事,樹也給人夷平了,'當日鄭家今何在,不見人,只見墳。'這是當年隴西當地人傳唱的歌謠,事發之後,先帝帶我回去瞧過,鄭家只剩了我而已。後面再吃杏,便覺得都不是那個味兒。”她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少女一般的神情:

    “當初都說不該嫁他的。”她說起當年的這樁趣事,忍不住笑道:“我當時嫌先帝年歲比我大些,前頭又定了婚事,不願嫁,我父親做主,非要將我嫁過去,他偷偷見過我一回,還跟我哥哥說非我莫娶。”

    憶及當年的事,太后笑著笑著,眼淚卻流出來了:“是不該嫁他的。”

    傅明華心中沉甸甸的,不知該如何安慰太后才好。

    難怪太后時常笑容淡淡,神情平靜,不見有什麼事特別歡喜,也不見有什麼事特別痛悲。

    憶及先帝時,雖有感慨,可感情亦是內斂。

    個中酸苦,也唯有她自己來品。

    她得到了深愛她的丈夫,得到了這天下至尊的富貴,卻也因為丈夫,而給家裡帶來了滅族之災。從太后話中看來,她的父母親人對她俱是寵愛有加,所以親人的逝世,對她來說,心中的感受自然可想而知。

    旁人聽來都覺得難受,又更何況曾經受過這些打擊的太后自己。

    “我其實想想當年,也是累了,無人可說啊,連想也不敢去想,夜裡不敢睡太深,怕夢到往昔的情況,不敢見父母兄長的臉,偏偏閻王爺又不來收我的命。”

    傅明華眼中露出水光,太后瞧見了,愣了一下,笑道:

    “傻孩子,有什麼好難受的?我早就累了。”

    說完這話,她又躺了一陣,瞇著雙眼,似是睡著了一般,半晌又兀自驚醒,問道:“我驥兒呢?”

    傅明華越發覺得不好,太后似是之前說了些什麼也忘了一般,她忍了心中感受,輕聲說道:“九弟年歲大了,如今課業繁忙,稍後便來瞧您。”太后聽了這話,眼中露出失望之色:“怕是我等不到了。”

    之前一番說話,像是掏空了她身體所有的力氣,她臉色灰敗而難看,目光死氣沉沉。

    “沒有的事!”

    傅明華提高了一些聲音,打斷了她的話:“好端端的,又怎麼會等不到您呢?”

    “元娘。”太后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伸手將她握緊,睜了一雙眼睛,像是要坐起身來:“我託你個事,驥兒年紀還小,他自小在我眼前長大的。”

    她說著,又喘息了兩聲。溫新取來藥丸,放進她嘴裡,她無力吞嚥,含了兩口,口水混著褐色的藥汁從嘴角邊湧出來,她卻像是感覺不到藥的苦澀一般:

    “……他的婚事,你幫我瞧著一些,要選對他好的人。”

    傅明華拿了帕子,為她擦去嘴角邊的藥汁,聽了這話,就點了點頭:“九弟與王爺一母同胞,那是我該做的事。”

    “驥兒……”

    太后喃喃喚了一聲,又吩咐溫新:“將我的東西,給,給王妃,早就分好的……”

    眾人心裡湧出不好的預感,溫新眼圈發燙:“都已經準備好了。”

    “讓驥兒過來,讓他現在就來……”

    溫新就道:“九皇子如今在……”

    “我要驥兒馬上就來,讓他現在就來……”太后任性的道,溫新便帶著哭腔問:“您可要見皇上?”

    太后只是嘴裡喚著‘驥兒’,對溫新的話充耳不聞。

    溫新忙不迭就道:“我親自去請九皇子前來。”

    “仙容呢?禕兒?”

    太后又問及長公主和岐王,可是岐王遠在封地,一時半刻,又如何來得了她的面前呢。

    溫新背過身去,深呼了幾口氣。

    “仙容,禕兒……”太后時常喚及長公主及岐王的名字,又不時的喚九皇子,呼吸急促,身體開始哆嗦。

    傅明華失聲喊道:

    “快去喚張繆前來,太醫署的周濟也喚來!護心藥丸先為太后服下。”

    她雖臉色大變,但吩咐仍是有條不紊。

    紫蘭殿的人如得到了主心骨般,都照她的吩咐行事。

    太后已經開始瞳孔擴散,氣息萎靡,傅明華忙握緊了她的手,不敢讓她入睡。

    通知九皇子等人忙飛奔了出去,張繆背著藥箱倉皇奔至,既下針又讓宮人掐人中。

    傅明華站在一旁,覺得渾身發冷。

    張繆的手開始顫抖,幾針落下,卻只換來太后微弱的反應。

    傅明華看到張繆慘白的臉色,床榻之上太后氣若游絲,微睜的一雙眼瞳孔逐漸在放大,不由就大聲的道:

    “太后!九皇子來了!”

    她手指動了動,渾濁的雙眼猛的一亮,吃力的想別過臉來,往外看。

    張繆神情一喜,也學著傅明華的語氣道:“九皇子來了,九皇子來了!”

    傅明華示意宮人一起大喊:“太后,九皇子來了!”

    鄭太后的嘴唇微微蠕動,“驥兒……皇上,來接我了……”

    她嘴裡所指的皇上自然不可能是嘉安帝,眾人對此自然是心知肚明。

    外頭兩個捧藥的宮人匆匆進來,張繆額頭大汗淋漓,也顧不得其他,親自端了藥想往太后嘴中送,她卻已經吞嚥不下,仍維持著之前看著殿外的方向,一動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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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5:03: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八章 返照

    張繆一手端著藥碗,一手又哆嗦去取針,接連扎了幾針,太后卻全無反應。

    他忍了半晌,扔了針,伸出顫抖不停的手去探太后的頸側,半晌之後藥碗'哐鐺'一聲掉落在地上,褐色的藥汁潑了一地,他面若死灰的跪坐在腳榻上,聲音直抖:

    “太后,太后娘娘薨逝了……”

    宮里頓時響起一陣悲鳴哀泣。

    傅明華看到這一幕,不由眼眶發熱,雙手握成拳頭,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宮裡的人是真心的哭,太后一逝世,這裡的人便要被接連發落,要麼守陵,要麼被貶,未來難測。

    也不知有幾個人,是真心哀泣太后去世的。

    “去吩咐內侍,在西殿下設灶以燒熱水,為太后梳洗的宮人可有備妥了?讓人速去通知皇上、貴妃娘娘及容妃娘娘前來,定國公府也要派腳快的侍人前去催促。”傅明華忍了心中的感受,冷靜的吩咐:“在此之前,可通知過岐王爺了?”

    她這樣鎮定,使得一批惶恐不安的內侍、宮人們很快的平靜了下來,聽到她的吩咐,都忙不迭的下去照吩咐辦事。

    “已經通知過了。”

    傅明華沉吟半晌:“既然已經通知過岐王爺,之前的信件已經不再適合了。”

    說到此處,傅明華轉頭又去看太后那張沒有人了扶持,側著往外看的臉,她的眼睛尚未完全合攏,眼裡卻已經漸漸失去了光澤。

    嘴唇之上有些印子,她還在等著燕驥前來,可燕驥明顯已經趕不到了。

    她忍住了心中的沉重,聽著外頭‘鐺、鐺、鐺’的沉重撞擊聲響了起來。

    每三次響上一輪,鐘聲餘韻在耳,將人震得心口發堵。

    宮裡撞鐘的次數也是有講究的,今日撞擊的次數,代表著宮中有長輩薨世。

    太后去世,皇帝亦需素服舉哀,輟朝五日。

    內外命婦亦需朝拜,文武百官朝哺臨三日。

    她看著太后被人小心翼翼的抬了起來,雙猶帶不甘的眸子仍望著殿外,沒有等到來的人,不肯閉了眼。

    傅明華深呼了一口氣,拿了帕子輕輕的壓了眼。

    宮中眾人皆為自己將來前程擔憂,張繆及之後趕來的周濟亦是嚇得魂不附體,傅明華卻想起之前那個與她提及‘紫斑牡丹’的老人,口口聲聲憶著當年。

    她說起當初隴西鄭府的杏樹,當時的神情仍如少女一般。

    不知為何,便悲從中來。

    人都有一死,早死晚死也是沒什麼分別的。只是她憐憫太后,到臨死之時,亦不是百般如願。

    傅明華哭得不是十分悲切,但她是真心的在為太后而感到難受,不是為了鄭太后的死,只是想起鄭太后這一生,父母家人與丈夫、兒女,終究不得兩全。

    宣徽殿裡正召集杜玄臻等商議西京大事的嘉安帝聽到了宮里傳來的鐘聲,頓時失態的站起了身來。

    他手中握著的茶杯‘哐鐺’一聲落到了地上,茶水潑灑了一地,黃一興嚇得心頭一緊,自然也聽出了鐘聲數量的古怪。

    黃一興喉間滾動,已經猜出怕是太后去了,此時看著嘉安帝瞬間慘白的臉,卻不敢說出話來。

    “興許是哪個刁奴……”黃一興小聲的開口,嘉安帝只覺得眼前發黑,耳中傳來'嗡嗡'的鳴響,身體搖晃了兩下,卻是死死咬了一口舌尖,劇痛之下清醒了過來。

    他舉起手,止住了黃一興正在說的話,拋下面面相覷的杜玄臻等人便往紫蘭殿趕。

    “大家,大家,老奴去令人準備步輦……”

    嘉安帝跑得飛快,一向穩重肅穆的皇帝,此時如同一個失態的孩子一般。

    黃一興跟在後頭,跑得氣喘吁吁的,身後程濟幾人也在追趕。

    半路遇到了紫蘭殿裡得了傅明華命令,前來報信的內侍,當聽到內侍哭著聲音說:“太后已薨。”時,嘉安帝瞬間捂著胸口,倒在一側廊台木欄之上,將黃一興驚得魂飛天外。

    “大家,大家您且緩緩……”

    “呵呵……”嘉安帝笑了兩聲,死死攥緊了胸前的衣裳,低聲道:“母親去世也不喚我嗎?竟不想見我嗎?”

    這位君臨天下的帝王,在黃一興心裡冷漠而尊嚴,心志強悍彷彿無懼於任何風雨的皇帝,此時笑得卻比哭更難看。

    他威嚴而尊貴不凡,可這會兒卻閉著眼,下巴緊繃,鬍鬚微顫。

    “大家……”

    黃一興有些擔憂的放低了聲音,嘉安帝閉著眼,臉色蒼白。

    “您要保重龍體。”黃一興也不知自己說的話嘉安帝究竟聽沒有聽見,下一刻皇帝的神情漸漸恢復了平靜,他就如一波曾被攪動的古井,將那餘波壓在了心底深處,靜下來後,依舊是那樣深不可測。

    除了那仍沒有血色消瘦雙頰,他幾乎已經看不出之前的失態。

    這位帝王的自制能力實在是極為強悍,哪怕是此時母親的去世,這樣巨大的悲痛,也被他硬生生的封存了起來。

    “此時紫蘭殿中何人在?”

    嘉安帝站直了身體,又成為了之前運籌帷幄的君主。他緩緩開口問道,侍人畢恭畢敬低頭:

    “是秦王妃在。”

    嘉安帝點了點頭,他的腳步開始還有些遲疑,漸漸便穩當了起來。

    他來到紫蘭殿時,太后已經梳洗完了,原本該為她口中放入珠寶,只是這些東西是溫新在為她準備,而溫新去尋燕驥,至今仍未回來。

    “皇上。”

    嘉安帝的到來使得一干侍人宮女跪了下去,外間太醫署的人跪了一地,太常寺卿與少卿也得到消息,在趕來待命的途中。

    傅明華向嘉安帝回報著自己之前所做的事,嘉安帝這才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很好。”

    他兩個字彷彿是從牙縫間擠出一般,隨即向暫時安歇停放在殿中的太后走了過去。

    太后換了衣裳,臉上已經蓋了帕,一動不動,彷彿只是睡著了。

    “母親。”

    嘉安帝伸出手來,嘴唇顫了又顫,伸手去替太后撫那綰好的長髮:“母親。”他喚了兩聲,似是嘆息,又似有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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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5:04: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九章 薨了

    宮中一片死寂,傅明華眼角餘光看到皇帝緊繃的下顎及微紅的眼。

    作為君主,他在此時表現得自制而又內斂,沒有悲痛欲絕,卻依稀讓人唏噓感嘆。

    外間傳來哭嚎聲,容妃悲聲的痛哭在她人還未到時,便傳進了殿中來。

    嘉安帝轉過頭,那一瞬間神情凌厲非常,眼中帶著尚未完全壓下去的鋒芒。

    傅明華被這眼神懾住,後背寒毛倒立,本能低下頭來,心臟一縮,隨即跳得很快。

    皇帝那一刻洩露出來的殺意,使她本能犯怵。這會兒嘉安帝的眼神,使她想起了當日容妃的承香殿裡,容三娘去世之時,皇帝看她時的那一眼所給她的壓力。

    可此時皇帝看的不是她,而且當時的眼神與此時相比,那種壓力又哪及得上此時的一半?

    不過當時是有燕追挺身而出,擋在了她的面前,可如今燕追卻遠在幽州,卻沒有人再為她阻擋重重如泰山的壓頂之威。

    她伸手撫著肚子,感受著微微顯懷的小腹,那裡有兩人的骨血,彷彿是在給她帶來無盡的心安,她稍稍平靜了一些,背脊挺得筆直,轉頭就聽看到外頭容妃與崔貴妃前後腳的進來。

    容妃哭得梨花帶雨,雙眼通紅,連釵髮都散亂了。

    相較之下嘉安帝克制而內斂,先前在這殿中的傅明華則只是眼圈稍許有些紅罷了。

    “太后娘娘……”

    容妃拿了帕子捂眼,淚水便流得更急:“怎麼這樣突然?”

    崔貴妃聽了她這話,心中冷笑她這番惺惺作態。

    “在此之前,紫蘭殿裡怎麼回事?溫新呢?”

    容妃大聲責問,殿內宮人跪了一地,索索發抖。

    “為何太后去世,貼身侍候的溫新卻不在?太后前些日子仍是好端端的,怎麼今日就這樣不巧,秦王妃一進宮,太后便……”

    “閉嘴。”

    容妃話未說完,嘉安帝便輕輕的喝斥了一聲。

    他沒有疾言厲色,但是哪怕態度溫和,仍是讓容妃嚇了一跳,喃喃道:“皇上……”

    嘉安帝沒有睬她,容妃便道:

    “妾覺得,太后去世實在太過蹊蹺,溫新不在,需得徹查才是……”

    “朕說了,讓你閉嘴!”

    嘉安帝淡淡說了一聲,話裡已經透出警告之色。

    容妃面色一白,銀牙緊咬,果然就不敢再出聲了。

    皇帝將太后臉上蒙的帕子揭開,一旁宮人仰垂著頭,不敢上前。

    他捏住太后下顎,興許是人已經去了一陣,那下顎並不太好捏開,嘉安帝也是費了一番力,才哆嗦著扯自己腰間掛著的錦袋。

    只是他手抖得厲害,扯了兩下也未扯下來,黃一興想要上前幫忙,他想也不想便提了腳往黃一興胸口踹去,忍了喉間的咳意,輕喝了一聲:

    “滾!”

    黃一興爬起身來,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皇帝顫巍巍扯下袋子,倒出裡面裝的一塊溫潤如羊脂般的美玉,他握在掌心,高喝道:“打水來!”

    黃一興看到那玉,瞳孔一縮。

    宮人忙端了水盆進來,嘉安帝親自淨了手,又洗過玉,將玉仔細擦乾了,才放入太后嘴中:“您說此乃鄭家當年家傳寶玉,我出生之日,您所贈送盼我平安的,如今歸還於您……”他聲音極小,殿中無人敢出聲打斷。

    哪怕就是之前哭哭啼啼的容妃,此時也壓低了聲音,不敢說話。

    崔貴妃朝傅明華走了過來,握了握她的手,無聲的安慰她。

    此時外頭溫新與九皇子才姍姍來遲,燕驥進了殿,神情有些慌張,看到停放在殿中的太后時,他突然‘哇’的一下就放聲大哭。

    “閉嘴!”嘉安帝輕聲喝斥,卻與之前喝斥容妃時相較,少了幾分凌厲的氣息。

    燕驥這個天不怕地不怕,不知畏懼為何物的少年此時再一次展現了他過人的性格。

    在嘉安帝勒令他閉嘴時,他竟然抹著眼淚凶狠的與嘉安帝對喊:

    “我不!”

    崔貴妃的心一下便提了起來。

    傅明華一見不好,正要開口,燕驥卻大聲的哭:“我要祖母醒過來,我要祖母醒過來,祖母瞧見我,一定很開心的……”

    “胡鬧!”嘉安帝仍在喝斥,只是語氣更軟。

    “我要祖母,我要祖母!”燕驥朝太后衝去,崔貴妃駭得面無人色,忙要伸手來拽住兒子,就怕他在這個節骨眼上觸了嘉安帝不快。

    可是傅明華卻一把將她拉住,崔貴妃有些不敢置信,她沒想到傅明華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興許是太過吃驚,她竟然忘了掙扎,任由傅明華將她抱住,下一刻崔貴妃臉色慘白,看著燕驥沖向太后,卻被嘉安帝推開。

    燕驥如初生牛犢,並不怕虎,一次被推開,又要朝太后衝,卻又遭嘉安帝推了。

    他臉上露出狠色,拼命朝太后撞去,崔貴妃張了張嘴,喊不出聲來。

    一旁容妃嘴角勾了勾,隨即又被她忍了下去,只是眼中的幸災樂禍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我要祖母,我要祖母!”燕驥大哭,嘉安帝推了兒子幾把,崔貴妃心痛如絞,皇帝下一刻卻將再次沖來的兒子攬入了懷中,緊緊抱住。

    “驥兒,祖母去了,你不要吵她。”

    皇帝抱著兒子,一字一句的道。

    “我要她起來……”

    燕驥失聲痛哭。

    “我也想她起來,我想她最想看到的,不是驥兒這樣子。”

    嘉安帝的語氣此時十分的溫和:“祖母這一生經歷了許多的事,近來病得不太安穩,已經很是疲累了,你乖一些。”

    皇帝抱著兒子溫聲的安撫,容妃原本眼中的得意之色一下便僵住,崔貴妃愣了一愣,看了傅明華一眼,眼中淚水幾乎要溢了出來。

    之前是驚惶,此時則是說不出來的滋味兒。

    “祖母,祖母……”

    燕驥一聲一聲的喚,抱著嘉安帝,哭得聲嘶力竭。

    後進來的溫新看著這一幕,眼淚止不住的流。

    太后想看到燕驥,可是她已經等不及了。若她得知自己一手帶大的娃娃如今這樣傷心欲絕,不知又該有多心疼了。

    “王妃請隨奴婢來。”

    她強打了精神,衝傅明華福了一禮。

    容妃目光閃爍,冷笑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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