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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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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郁雨竹] 童養媳之桃李滿天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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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2 01:37:06 |只看該作者
第280章 試探

  黎寶璐覺得此時申辯自己不是師父的徒弟已經沒有意義,因此特別誠心的抱拳回禮道:「袁大俠謬讚了,我可是好幾次都差點被袁大俠發現,而這次兩位之所以回轉只怕也是袁大俠發現了不妥吧。」

  袁善亭對他的恭維很滿意,微微頷首道:「不過是突然想起他們曾說過的一句話,直覺不對這才回來查看一番。」

  他看向一旁的顧景雲,猶豫著問道:「只是不知顧公子與他們有何仇怨,竟讓他們路上設伏。」

  顧景雲漫不經心的道:「哦,大概是因為我舅舅是秦信芳,而我不巧又做了太子的老師。」

  袁善亭和蘇安簡悚然一驚,難怪顧景雲之前會說黑罕他們抓他是為了換韃靼五王子。

  以顧景雲這個身份,哪怕最後換不來韃靼五王子,增加韃靼的談判砝碼卻是夠夠的。

  江湖人也愛國,甚至他們的愛國之情不會比普通百姓和官吏們少,因為顧慮更少,所以更加純粹。

  袁善亭和蘇安簡幾乎是立即要動手殺了黑罕,顧景雲攔住他們道:「他們還有用,不必急著殺他們,還是先押回汝寧城吧。」

  袁善亭這才把人押出山林,他的屬下們正團團圍著兩輛馬車,車上的一個青年正滿頭大汗的對他的屬下團團作揖,求他們進林子找人。

  黎寶璐看見趙寧這麼狼狽便輕咳一聲,衝他招手道:「乖徒兒,你師父和我都沒事。」

  趙寧見到完好的老師和師娘,這才狠狠地鬆了一口氣,眼淚稀里嘩啦就往下流,「都,都是學生沒用,師娘,你覺得我現在學功夫還來得及嗎?」

  「別,」黎寶璐一臉恐懼的道:「我怕把你練折了。」

  趙寧一臉茫然。

  「你骨頭太硬,年紀太大,」顧景雲掃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踩上二林放下的凳子踏上馬車,悠悠地道:「骨架已成型,再想練武千難萬難,你的路在科舉上,又不是要闖蕩江湖,習武幹什麼?」

  說罷撩開簾子坐進馬車,黎寶璐連連點頭,安慰般的拍著他的肩膀道:「不要灰心,下輩子投胎後就趕緊來找你師父和我,到時我們一定教你。」

  趙寧:……

  袁善亭輕咳一聲,吩咐屬下,「順著官道向前,將路上的屍體拖來。」

  又指使兩個屬下給黑罕和會蘭簡單的上藥止血包紮,既然不想把人弄死,那就得把傷口處理好來,不然光流血就能把人流死,黎寶璐扎的那幾個血洞可不淺,此時倆人的臉色已經青白。

  等收攏好屍體,一行人這才重新上路。

  黎寶璐笑瞇瞇的謝過袁善亭和蘇安簡便爬進馬車打坐恢復內力。

  顧景雲坐在一邊守著她,等進入汝寧城後他才撩開簾子出去,「子歸,你帶著我的帖子把黑罕和會蘭押到汝寧縣衙,交由汝寧知縣審理。二林,你去秦家村,就說今日天色已晚,我便不進村了,明日再去拜會族長和幾位長輩。」

  趙寧和二林躬身應下,接過帖子便退下。

  顧景雲這才看向袁善亭,拱手作揖道:「不知袁大俠是要住哪裡,若沒有去處不如和我們同住一家客棧,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還請袁大俠蘇大俠給顧某一個相報的機會。」

  「那我們便叨擾了。」

  一行人包了一家客棧住下,袁善亭本想找黎寶璐打探一下白一堂的情況,誰知這小夫妻倆轉身就讓小二準備熱水,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

  袁善亭盡量不讓自己往歪處想,因為無所事事,乾脆就和蘇安簡叫了些酒菜邊吃邊等。

  顧景雲和黎寶璐身上都沾了鮮血,加上泥土草屑和汗漬,別說素有潔癖的顧景雲,便是黎寶璐都受不了。

  所以他們進客棧的頭一件事便是沐浴梳洗。

  等夫妻兩個洗了澡,洗了頭,又互相幫著擦乾頭髮,一身整潔的從房裡出來時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袁善亭和蘇安簡不僅吃飽喝足,他倆把窗外的汝寧街景都看厭煩了,連趙寧都帶著順心回來吃晚飯了。

  看到夫妻倆人出來,袁善亭憋了憋還是沒憋住,「顧公子好興致。」

  顧景雲有聽沒有懂,他只是微微蹙著眉頭上下打量他們,半響沒說話。

  只不過落座時特意離他們遠了些,黎寶璐知道他有潔癖,為了不讓袁善亭他們誤解,她便坐在兩者中間,距離不遠不近,恰到好處。

  趙寧過來回話,「先生,應知縣已將黑罕及會蘭下獄,並向上級匯報,審理還需一段時日,其他刺客的屍首也交予縣衙處理。應知縣想要前來拜訪先生,學生給推了。」

  顧景雲點頭,「事關重大,我稍後會親自上門拜訪知縣的。你今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趙寧掃了袁善亭和蘇安簡一眼,雖然他來得晚,不知這群人是怎麼又返回來了,但看老師和師娘淡定的樣子便知他們這邊不會吃虧,因此放心的回屋洗漱去了。

  趙寧和順心一走,整個客棧的二樓就只剩下顧景雲黎寶璐和對面的袁善亭及蘇安簡,袁善亭的屬下很乖覺的退出二樓,沒有打擾他們。

  袁善亭給黎寶璐倒了一杯茶,笑道:「這些飯菜都是小二才送來的,也不知合不合顧公子及夫人的口味。」

  黎寶璐道:「我們不挑食。」

  「我還以為官宦之家出來的人講究都多呢,看來倒是我的誤會了。」袁善亭微笑的刺探道。

  黎寶璐卻大大方方地笑道:「都說問緣閣消息靈通,看來也只局限於江湖,我和夫君祖上雖然都是當官的,卻都出生在瓊州,長在瓊州,流放之地可沒有這麼多講究,能吃飽飯就不錯了。」

  袁善亭和蘇安簡一呆,將他們下面要問出來的刺探全堵上了。

  他們想知道白一堂是否真的收了眼前的小娘子做徒弟,還想知道她是怎麼拜師的,白一堂又是怎麼在流放瓊州的情況下教她武藝的,是不是他早就偷偷的溜出瓊州了,所以他們在廣州和雷州才堵不住他,除此外他們更想知道白一堂現在何處。

  可沒想到黎寶璐一句話就把大部分的問題都解決了,如果顧景雲和眼前的小娘子是在瓊州長大的,那一切都有了解釋。

  袁善亭收起臉上的驚色,敬問道:「還不知女俠如何稱呼。」

  這一刻黎寶璐不是顧太太,而是白一堂的徒弟,江湖人對女子的寬容度更高,他們很少給女俠冠夫姓相稱,大多是稱呼對方的名姓或稱號。

  「承蒙袁大俠看得起,我姓黎,雙字寶璐。」

  「黎女俠,不知可方便告知尊師的去向。」

  「你們問緣閣是做消息生意的,這個問題可以作為我們對於兩位援手的回報嗎?」

  袁善亭微微一笑,搖著折扇道:「黎女俠說笑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何來回報一說?若是不方便黎女俠不說也罷。」

  黎寶璐嘴角微微一挑,道:「我師父久居瓊州,與中原武林隔絕多年,消息自然不如以前靈通,這次若不是我碰巧路過開封府,只怕我們師徒二人還不知道江湖俠士如此看重我師父。」

  意思是說白一堂之前是真不知壽宴一事,白瞎了鄭家堡廣發請帖,花費了那麼多銀錢做廣告。

  這跟他們認知中的白一堂有些出入。

  白一堂是他們的前輩,倆人雖都沒見過他,但對於他的傳說卻沒少聽,傳說中的他恩怨分明,嫉惡如仇,有恩報恩,有仇絕對報仇。

  所以他們才敢那麼自信白一堂在知道鄭家堡壽宴後會出現。

  至於他會不知道鄭家堡壽宴這種可能他從未想過。

  因為像白一堂這種江湖老油條即便是離開江湖日久,想要打聽消息也輕而易舉。

  誰重入江湖的第一件事不是打聽最近江湖上有啥大事,這幾年的勢力變化和比較重大的事件?

  鄭家堡的壽宴滿江湖都傳遍了,就連西域那邊的江湖人都能打聽到,白一堂要真有心打聽江湖上的事怎麼會不知?

  而他竟真是不知,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白一堂厭世,已經不想再混江湖了,再看顧景雲和黎寶璐的身份他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怕白一堂是想金盆洗手了。

  一代江湖巨擘要金盆洗手,袁善亭和蘇安簡皆複雜不已。

  蘇安簡還罷,在他看來凌天門每代只傳一個弟子,幹的又是偷盜這樣的事,實在上不得檯面,因此也只是感慨一番便丟開。

  但袁善亭卻要複雜得多,問緣閣是買賣消息的,對於凌天門的來歷和做的事他知道的不少,因此現在心中噓唏不已,甚至對當年陷害白一堂的馬一鴻和苗菁菁都有些遷怒起來。

  凌天門對武林和民間都有非凡的意義。

  袁善亭聲音有些低落的問:「尊師是要金盆洗手嗎?」

  黎寶璐搖頭,「我師父暫時還沒那個打算,」此時黎寶璐還不知道他師父把師門都賣給朝廷了,此時正拉著兩車書往開封來,所以微微挑著嘴角道:「不過我師父心胸廣大,生性豁達,並不想與某些陰險卑鄙的鼠輩計較,所以袁大俠可以放出消息去,讓他們安心,不必再這樣大費周章的算計我師父。」

  袁善亭心道,只怕這話傳出去他們心裡更不安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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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2 01:37:17 |只看該作者
第281章 秦氏

  秦氏如今的族長是秦信芳的族侄秦承宇,正好與顧景雲同輩,但他的年紀卻比秦信芳還要大七八歲,已過知天命的年紀了。

  秦氏嫡支向來出英才,卻子嗣不豐,五代都是單傳,甚至除了秦正則外壽命都不長。

  秦信芳的父親秦聞天在祖父秦正則過世後沒幾年便也病逝了,當時正值青年的秦信芳便接手出任族長,但其實族中事務他也大多交給家中忠僕處理,一年只過問三兩次,確定沒有疏漏而已。

  他被流放後族長之職自然也沒了,族中便公推了秦承宇為族長。

  當年抄家,抄的也只是嫡支的家產,旁支並沒有損害。而這次顧景雲也沒打算把祖產交給秦承宇來打理,而是打算收攏以前的老僕和幫忙的族親,由他們來幫忙經營。

  當年事情發生的雖急,但秦信芳在決定入宮頂罪時就已派人放出大部分奴僕,還有一些世僕則被妥善安排起來,即便是秦家不能翻身,也能給秦文茵留下一條助力。

  秦信芳計劃得很好,只可惜事情發展的比他預料的還要糟糕和猛速,他根本未來得及安排好秦文茵,那些隱匿起來的世僕自然也沒與秦文茵接頭。

  顧景雲這次到來便是把他們找出來,考核過後重新委以重任。

  還有那些世代依附嫡支而活的旁支族親,若他們還有意,顧景雲考核過後同樣會安排好工作。

  至於秦承宇,他是秦氏族長,顧景雲是不得不見他。

  可他沒想到秦承宇竟然先他一步進城來見他,顧景雲因為才起床所以還有些迷糊,他看了窗外一眼,見天色雖已亮,時辰卻不晚,便道:「請表兄去包間,讓小二好好招待著,等我梳洗過後再說。」

  黎寶璐打了一個哈欠,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不是說好我們今天去秦家村拜見他的嗎?他怎麼親自來了?」

  昨天拚殺了半天,她是腰酸背痛,恨不得今天就釘在床上了。

  顧景雲邊穿衣服邊道:「因為舅舅起復以及我的身份吧。」

  顧景雲是太子的老師,要是沒意外,等太子登基他就是帝師了。

  而秦承宇只是個舉人罷了。

  黎寶璐並不敢怠慢秦承宇,動作迅速的打理好自己。秦舅舅的書房對她也是開放的,他教導顧景雲時也從不避著她,來往的信件她雖然很少看,卻也大概知道都有誰寄來。

  而他們在瓊州十五年,汝寧秦氏沒有一封信件寄往瓊州,而在外地當官的秦氏族人卻時與秦信芳聯絡,有時還會送些錢物過去。

  最讓黎寶璐生疑的是,秦信芳當年托付秦家的藏書時是分成幾份與幾位至交好友藏匿,其中汝寧秦氏一本都沒得到。

  這意味著秦信芳不信任秦氏,或者說他是不信把持族務的秦氏旁支。

  所以黎寶璐不敢把外面等著的人簡單的當做表兄來招待。

  倆人穿戴一新才去移步包廂,秦承宇已經喝了一杯茶,此時正望著眼前的茶壺出神,看到包廂門打開臉上便露出笑意,笑盈盈的看過來。

  待看到豐神俊朗的顧景雲時便微微出神,然後笑著起身道:「顧表弟和九叔很像啊……」

  顧景雲含著淡笑行禮,「三表兄,這是內子。」

  秦承宇這才看向他身後的黎寶璐,微笑道:「聽聞弟妹出自順德黎氏,先祖一手金針出神入化,妙手回春,九叔和十二姑在瓊州多仰仗先祖照料了。」

  黎寶璐微微躬身道:「三表兄客氣了,醫者治病救人是本分。」

  雙方互相寒暄過後才落座,秦承宇對顧景雲道:「九叔的冤情能昭雪實乃天恩,從先帝下旨召回九叔時應知縣便開始著手歸還秦氏被抄的產業了。」

  秦承宇微微一歎,道:「當年九叔遭此厄難,家族力薄未能幫忙,抄家後秦氏為了不使祖產落入他人手中,汝寧附近的田產及鋪子皆被秦氏贖回,也算不辱沒了先祖。」

  顧景雲感動的起身行禮道:「原來嫡支一脈的產業已被三表兄贖回嗎?多謝三表兄,如此我也不用擔心祖產被人經營得亂七八糟了,等我收攏世僕族親,他們接手也能快些。」

  將秦承宇所有的話都噎在了胸中,他目光微冷,卻點頭笑道:「表弟有成算就好,我還擔心你年幼沒有章程呢。」

  「小弟是沒多少章程,不過出門前舅舅和舅母都一一叮囑過,我不過照著做而已,」顧景雲微笑道:「若有不周到之處還請三表兄指點,畢竟舅舅遠在京城,對這邊的情況總有不到之處。」

  秦承宇扯了扯嘴角道:「我看表弟處理得就很好了,難怪世人讚你少年英才,年紀輕輕便被先帝點為太子之師。」

  「不過是僥倖而已。」

  怎麼會是僥倖,在秦信芳還是罪民的情況下便能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考中狀元並讓先帝主持太孫拜他為師,秦承宇哪敢輕視他。

  也因此昨天收到消息後他今兒一早便親自迎來了,既是試探他的態度,也是為了表達他的鄭重。

  剛才一番交鋒讓他知道顧景雲不是個吃虧的性子,甚至沒有他舅舅寬和。

  秦承宇壓下胸中的許多心思,專心應付起顧景雲來。

  「那我先回去準備,讓族民們在村口迎接你。」

  顧景雲笑道:「哪用那麼麻煩,我不過一小輩,可不敢勞動諸位外祖及舅舅,我跟三表兄一起走吧,聽聞三表兄擅棋,我可要請教一二。」

  秦承宇抽了抽嘴角,小輩?

  嫡支出了名的年紀小輩分高,現在族中年紀最大的便是四房跟秦信芳同輩的叔叔,今年七十八歲,也是顧景雲的舅舅。

  至於祖輩,秦家是一個都不存了。

  倒是有一幫年紀不小的後輩等著給顧景雲請安。

  比如他兒子,三十六歲的中年漢子,見到顧景雲這個嘴上無毛的少年也得恭敬的行禮叫一聲「表叔」。

  而與他年紀差不多的後輩也不少,即便他們已經做了祖父,甚至是曾祖父,見到顧景雲這個可能只有孫子那麼大的少年也得叫一聲「表叔」,甚至是「表叔祖」。

  也是因為顧景雲的輩分高,秦信芳才能放心的讓他來汝寧。在宗族裡最講究的就是輩分。

  一個滿頭白髮的垂暮老人見到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哪怕歲數閱歷擺在那裡,在輩分面前,甭管這孩子聽不聽得懂,老人都得給孩子行禮。

  所以顧景雲他們到秦家村時,族長夫人江氏正領著烏壓壓的一群人在村口相迎。

  說是村,其實和一座城也不差什麼了。

  秦氏是汝寧的望族,從族譜上查證傳家近八百年,八百年來族人繁衍擴張,秦家村早就發展成不吝於一座上等縣的規模。

  裡面住著的除了秦氏族人,還有他們的奴僕及依附他們的佃農。

  道路寬敞且乾淨,房屋有序的在排成一列列,井然有序,令展目的人感到端肅且古樸。

  顧景雲掃了眼兩邊打理得很好的農田,輕聲道:「秦家乃耕讀傳家,所以我母親下嫁給顧懷瑾時眾人才覺得可惜,世人曾傳說,世上四種傳家,品德,耕讀,詩書及富貴,其中以品德傳家為最,也最難,次之耕讀,再次之詩書,最末等便為富貴,顧侯爺人品雖不怎麼樣,於這一點上卻很有遠見,顧氏娶了我母親便往前跨了一大步,顧懷瑾的前程是一部分,後代的教養及家族進位也是很大的一部分原因。顧懷瑾要是不犯蠢,即便我舅舅不能平反,顧家的艱難也不過是十幾年,熬過去了便能前進一大步。」

  「可惜了……」黎寶璐替他歎出這口氣。

  顧景雲含笑搖頭,「對顧家來說是可惜,但對母親來說卻是慶幸,雖然過程很苦,但總比熬在顧家要好。」

  顧景雲摸著她的頭髮道:「我與你說這些不是為了惋惜顧氏,而是為了告訴你,秦氏端肅,勢大,規矩也大,在我們心裡秦顧是一家,但顧只有我與你,秦也只有秦氏嫡支,與整個如寧秦氏來說我們不過是客人。所以這幾日能忍便忍,不能忍就告訴我,我替你打回去。」

  黎寶璐還未來得及應答馬車就停了,顧景雲收回手,率先撩起簾子下車,然後轉過身來扶黎寶璐。

  江氏一直含笑看著,等黎寶璐站穩了才上前抓住她的手打量,「這就是表弟妹吧,長得真俊,難怪你舅舅早早的讓你成親,這是怕俊媳婦跑了吧?」

  黎寶璐恰到好處的害羞低頭,完美的從一肅殺的女俠變成柔弱小媳婦。

  江氏拉著她的手笑道:「表弟妹既然來了汝寧,那可得多住一段時間,也讓我們盡地主之誼。」

  又轉頭和顧景雲笑道:「表弟也是第一次來汝寧吧?回頭讓你幾個侄兒帶你隨處逛逛,汝寧好玩的地方多著呢。」

  顧景雲臉上帶笑,表現得無懈可擊,「那景雲就多謝三表嫂款待了,等我抽出空來便找幾個侄兒玩,到時候三表嫂不要怪我帶著他們不務正業才好。」

  「不怪,不怪,」江氏笑瞇瞇的道:「你可是十五歲便高中狀元的人,能跟你一塊兒玩是他們機緣,我求還求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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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發表於 2021-3-22 01:37:28 |只看該作者
第282章 心思落空

  江氏的孫子都比顧景雲大了,所以顧景雲和黎寶璐到秦氏主宅坐下時,後面一白頭老翁便領著二三十個老年人,中年人和青年人與倆人行禮,口呼:「見過表叔,表嬸。」

  顧景雲含笑點頭,「侄兒們請起。」讓二林把準備的表禮一一發出去。

  這一行人井然有序的退出去,一個中年男子便又領著七八十個人進門,上過而立,幼不及三歲,顫顫巍巍的爬過高高的門檻,跟著前面的大人一起似模似樣的行禮,奶聲奶氣的叫道:「見過表叔祖,叔祖奶奶。」

  黎寶璐心內狂抽,柔聲道:「好,好,好,乖孩子,孩兒們快起來。」

  行禮的中青年們:……

  顧景雲眼中閃過笑意,等這一行人退去,一個少年便領著十來個孩子上來,僕人們忙把蒲團拿出,十幾個孩子跪下朗聲道:「見過曾表叔祖,曾表叔祖奶奶。」

  「快起來,快起來,」黎寶璐拉住一個肉圓圓的糰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臉頰道:「可心疼死曾祖奶奶我了。」

  饒是見多識廣的江氏也忍不住眼角一抽,將孩子從她手裡解放出來,笑道:「弟妹喜歡孩子就趕緊生一個,到時讓表弟好好教,說不定又出一個狀元,到時一門父子雙狀元才是美名呢。」

  黎寶璐低頭羞澀的笑。

  「房間都給你們準備好了,」江氏笑道:「我領你們去看看,若有什麼不滿意的告訴表嫂,表嫂再叫人給你們改。」

  給顧景雲他們安排的客房就在主宅偏南的一個院子裡,顧景雲一路觀察,看到西南角一處院落有僕婦把守,顯然有人居住,他不由停下腳步笑問,「三表嫂,這主宅有人居住?」

  三表嫂心一提,面上帶著笑道:「這是你五侄兒住的,自從你三表哥把這主宅從衙門裡贖回來便一直空置,只叫僕人打理不至於荒廢。我們本想一直留著等九叔回來的,可前幾年你五侄兒成親,家中房屋不夠,我便自作主張讓人把這西南一角的院子收拾出來給他住,等我們家建好了新房再讓他搬回去。」

  顧景雲笑著點頭,「成親是大事,的確要鄭重些,我回頭會和舅舅舅母解釋的。家中晚輩能用到舅舅舅母的幫襯,他們會很高興的。」

  「不過,」顧景雲話鋒一轉道:「雖然當年被抄的田地及房子多被族人贖回,但該清的賬還是要清,總不能叫衙門白佔了我們族人的便宜。」

  江氏滿臉笑容的點頭,「正是呢,你三表哥迂腐,覺得不能再讓國庫費錢,不佔那點便宜。既是自家贖回的便內部歸還才行,不用再過衙門一道手,可正如你所說,此事涉及的族人眾多,總不能白叫衙門佔便宜,不然那些贖金還不知便宜了誰呢。」

  顧景雲點頭,「正是這個意思。」

  江氏把小夫妻倆送到客院便告辭,「你們先休息,一會兒用午飯時我派人來叫你們。」

  又點了兩個丫頭道:「你們這次來的匆忙,竟然連個丫頭都不帶,生活上難免不便,這是表嫂身邊的紫衫和紫蘿,你們先使喚著,回頭我再給你們備幾個得用的丫頭。」

  黎寶璐婉拒,「多謝三表嫂,只是我和夫君並不會久留,安排來的丫頭也用不了幾天,不如我先用著紫衫和紫蘿,只是搶了三表嫂的人,還希望三表嫂不要怪罪才好。」

  「你願用她們是她們的福氣,我求之不得呢,」江氏笑吟吟的道:「又怎麼會怪罪呢?」

  江氏把兩個丫頭留下便告辭離開,院子裡還有聽從號令的粗使僕婦,黎寶璐將人送到院門口,等人走遠了才回身。

  紫蘿跟在黎寶璐身後,紫衫已經手腳伶俐的去給顧景雲泡茶了。

  顧景雲和黎寶璐都沒想在這裡久住,即便這主宅是秦氏嫡支的房子,所以他們只帶了兩套換洗的衣物和一些日用品。

  在袁善亭和蘇安簡看來,只是住兩天便準備這許多東西也太龜毛了,但於秦氏的人看來,顧景雲和黎寶璐的行李都太寒酸了。

  紫蘿看到那三個包袱後便對紫衫使了一個眼色,客人的東西這麼少,她們得去江氏那裡報備,再多拿一些東西才是,不然豈不是怠慢了貴客。

  顧景雲喝了一杯茶便站在窗口望著外面不言不語,黎寶璐就纏著他道:「聽說這主宅建造已有好幾百年了,你帶我去參觀參觀好不好?」

  顧景雲笑道:「便是有好幾百年,隔些年也需要修繕,你想看到幾百年前的樣式卻不可能了。」

  「那我也想去看看,若有好玩好看的地方回京後也可以和妞妞說,這可是她的家,怎麼能一點兒不知道呢?」

  顧景雲便讓紫蘿和紫衫帶路去參觀。

  紫蘿猶豫道:「表公子,主宅裡除了議事廳和大花園,其他地方都鎖起來了……」

  顧景雲含笑道:「沒事,我們便去大花園裡看看就好。」

  議事廳便是剛才他們坐著接受秦氏後輩請安的地方,不用再去一趟。

  紫蘿和紫衫見貴客堅持,而大花園並不是什麼機密地方,家裡的主子們也時常去那裡玩,所以只略一猶豫便在前面帶路。

  大花園就在西北一角,佔地非常寬廣,他們從南角的客院拐入主道,往下走兩個路口便拐彎,迎面便是一道月亮門和一面鏤空的牆屏,牆內有綠樹探出,明明已入冬,卻讓人有一種春意盎然之意,從鏤空的牆面也可窺見裡面的綠意。

  穿過月亮門看見的便是一座峰巒疊翠的假山,流水潺潺的假山上一瀉而下,流經假山石落入底部的溪溝,繞著假山轉了半圈後便遙遙而去。

  順著水聲繞過假山,眼前豁然開朗,綠色的樹木,多彩的花朵爭先恐後的湧入眼底,不見一點冬季的蕭索。

  見黎寶璐驚訝,紫蘿便解釋道:「汝寧冬季來得遲些,現在天氣還暖和,因此這些花都還好,再過二十來天,等下雪了,大花園裡的花就少了。」

  「那也很漂亮了,」黎寶璐笑道:「在冬季能培養出那麼多奼紫嫣紅的花來,家裡一定有很能幹的花匠吧?」

  紫衫與有榮焉的道:「府裡的花匠是世代的手藝,自然好,但也有賴花園裡的花房,那裡溫度適宜,花草可以不斷的供應,所以即便是冬季各房的花也不會少的。」

  「哦?村裡住的房頭都有嗎?」

  紫衫掩面而笑,「當然不是,奴說的房是指我們二房的各位爺,這花房現在……」

  「紫衫,」紫蘿暗暗瞪了她一眼,對黎寶璐笑道:「表太太不知,這花房一直是我們夫人拿錢供著,不過花房裡出了新花都會給族親們送一些,或是邀大家來共賞,一會兒表太太可以去花房看看,選幾盆自己喜歡的花回房擺著,冬日裡看著也舒爽。」

  黎寶璐微微頷首,沒有再追問。

  而此時江氏剛回到她家。

  二房的祖宅距離主宅不遠,坐車只需一刻鐘便到,下了馬車她就直接進正房,托口有事要忙的秦承宇正背著手站在窗口發呆。

  江氏把下人都打發下去,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把她接待顧景雲和黎寶璐一路的言行對答一一說了,末了歎氣道:「我一會兒就讓人給老五收拾院子,爭取在他走前搬出來。」

  主宅一直是秦氏嫡支的住所,當年他們提前收到秦信芳的信,知道朝廷有可能抄家,他們便提前把主宅的府庫給搬空,挪到了族裡的公庫之中。

  這也是秦信芳的安排。

  但緊急之下總有許多東西搬不走,果然,沒幾天縣衙就來人抄家,好在他們秦氏一直是汝寧望族,上令又只針對秦信芳一房,因此打點過後衙役只意思意思的將大門一鎖,貼上封條就了事,並沒有損壞裡面的東西。

  而待到秦信芳被流放的消息傳出,縣令對秦氏更是優待,因為秦信芳犯的是謀逆之罪,皇帝卻只流放他,連本族都沒牽連。著意味著這事有貓膩,而秦信芳榮寵還未斷,所以他不敢太過。

  不僅當時的縣令這樣想,便是秦氏族人也這樣想,所以家族從公中出了一筆錢把被抄的主宅和田地贖回,因為是被抄之物,縣令又念情,汝寧城內也沒人敢跟他們秦氏爭,所以花的錢很少。

  秦承宇當了族長,但族裡依然沒人敢怠慢嫡支,田地租給佃戶耕種,所得分成三份,一份放在公中,算是還贖買的支出,一份放在族學,支持秦氏的教育事業,還有一份則有秦承宇及幾位年長之人共同拿著,是留給嫡支的。

  而主宅也一直有人打掃,大家都在等著秦信芳回來。

  但一年過去,兩年,三年都過去了,皇帝的氣明明消了,但只要有人給秦信芳求情不是被拉出去打板子便是被奪官。

  慢慢的,不僅外人知道秦信芳只怕一輩子都只能呆在瓊州,就是秦氏族人對嫡支的回歸也不抱希望了。

  這種情況下,那些被贖回來的田地和房子就變得棘手起來,開始有人提議分田分地分房子。

  十五年下來,那些用公中銀子贖回來的田地房子早分給族人完了,只有主宅沒人敢動。

  因為那意味著嫡支的威嚴,秦氏的榮耀,秦承宇和江氏早就想搬進去了,然而他找人旁敲側擊過幾次,族中的長輩們全都竭力反對,即便嫡支不可能回來,主宅也不是二房可以肖想的。

  直到三年前,族裡的長輩陸續病逝,如今留下的輩分比秦承宇高的只有四房的老祖宗,但他年紀也很大了,早上剛吃過早飯,過半個時辰再問他他可能就記不住自己吃過什麼了。

  所以秦承宇才敢讓他的小兒子趁著成親大喜,借口自家房屋不夠住進主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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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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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歸還

  這只是一個試探,試探族人的態度。

  當時老五搬進去時的確有人反對,他為此付出了不少的代價才壓下那些聲音,也因此老五都搬進去三年了他都沒有下一步動作。

  他想等,等久一些,等族裡習慣他兒子住在主宅裡,然後再慢慢找借口讓他的其他兒子住進去,等時間再久一些,主宅就能變成他們二房的祖宅,等到老一輩的人都死光,後輩之中有誰還記得秦氏有一個嫡支,記得主宅是屬於嫡支的?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下一步動作秦信芳就平反了,同時他也慶幸,幸虧他沒急切的進行第二個動作。

  江氏同樣惋惜,她歎氣道:「九叔的運氣也太好了些,先帝都要去了還為他平反,他這樣算得上簡在帝心吧,怎麼先帝就忍心讓他吃那麼多苦?」

  秦承宇答非所問道:「其實他平反於我秦氏一族來說是好事,嫡支向來出英才,有他在朝中撐腰,族中其他子弟的前程也走得順當些。」

  江氏當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即便心中不甘,對著顧景雲和黎寶璐時也笑盈盈的,明明年紀都可以做他們的祖母了也不敢擺譜。

  就是因為顧景雲和黎寶璐都是在秦信芳膝下長大,如同兒女。

  秦承宇心裡難受便失去了說話的興致,他叮囑道:「讓幾個孩子多到他面前晃晃,他不僅是九叔膝下長大的外甥,還是太子的老師,今科狀元。」

  然後就去了書房,拎了一壺酒自己消愁,沒辦法,秦信芳平反,顧景雲回鄉是秦氏一族的大喜事,即便他心裡悲喜交加也得表現出一副極度歡喜的模樣來。

  秦承宇心中複雜,又悲又喜,但秦氏其他旁支的族人卻大多歡喜,因為秦信芳的平反意味著朝廷對秦氏的打壓解除了,意味著秦氏以後的仕途可以更順當,更意味著秦氏子弟的前程可以更加輝煌。

  至於當年爭搶到手的田地,除了個別人,其餘人等都歡天喜地的把地契準備好,等衙門來回贖時交出。

  而應知縣也不敢怠慢,顧景雲上午才住進主宅,下午應知縣就親自帶著主簿抬著錢來回贖土地,贖金是按照當年秦氏贖買的錢給的。

  這筆贖金由國庫撥款,畢竟是先帝下的最後幾道聖旨,戶部沒敢怠慢,所以應知縣錢給得痛快,地契也回收得很快。

  倒是有人想不歸還,但大部分人都毫無異議的把地契交上去了,加上嫡支的威信,故即便心中不滿他們也只能忍痛把地契歸還。

  應知縣拿到了地契便與主簿當場造冊記錄,等到晚上秦氏的族宴開席時他就能當著秦氏全族的面把地契歸還給顧景雲了,至於房契,則因手續繁雜些要再等一段時間。

  但應知縣的誠意顧景雲已經看到,他對此表示非常的滿意。

  顧景雲接過裝著地契的盒子,對應知縣躬身行禮道:「有勞父母大人了。」

  應知縣一直提著的心微鬆,忙扶住顧景雲道:「下官不敢當。」

  顧景雲執意將禮行完,道:「即便我舅舅位列內閣,在汝寧他也歸大人管轄,乃大人治下之民,這個禮大人受得。」

  應知縣眼眶微紅,緊緊地抓著顧景雲的手道:「秦閣老於國於民皆有大恩,我不過是奉朝廷律令辦事,幾無建樹,這禮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大人,」顧景雲嘴角微挑道:「能奉朝廷律令辦事,不多行一步,不少做一步的已算是好官了。」

  應知縣嘴巴張了張,面色薄紅的低下頭去,他自家知道自家事,他雖不貪酷,但該收的好處卻也沒少拿,但於百姓上的實事卻很少做,也就汝寧安定,百姓日子又還過得去,又有秦家鎮著,天災人禍了他只要把名字拿出來便有秦家人替他組織捐款捐物,與百姓共渡難關。

  真要說他是多好的官兒,他自個都不相信。

  不過在汝寧當官他很自在輕鬆就是了。

  除了十五年前那場禍事讓他戰戰兢兢以外,朝廷不管是著火,還是發大水都波及不到他。

  他現在已過知天命的年紀,他決定再在任上熬三年,把他的任期湊個整數就上折辭官回鄉,這一生就算圓滿了。

  可現在被顧景雲叫做父母大人,他不由有些羞愧起來,覺得自己有愧於這個稱呼,但羞愧過後便是心喜。

  能做秦閣老的「父母大人」,能被太子之師稱呼為父母大人的官員能有幾個?

  迄今為止也只有他耳,應知縣決定回去後便再接再厲,爭取在兩天之內把房契的事也全部搞定。

  他是父母官嘛,總要為治下百姓分憂解難。

  顧景雲和秦承宇都不知道就短短的一瞬間應知縣便打算加快回贖速度,秦承宇還恰到好處的露出熱情的笑容把應知縣請到上座。

  應知縣推辭了,躬身道:「應該顧大人上座才是,下官坐在下首。」

  顧景雲剛要推辭,抬頭時目光剛好掃過門口,立即側身笑道:「做首座的人來了!」

  大家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看到四房的老祖宗顫顫巍巍的在他兩個孫子的攙扶下來了。

  秦承宇不敢怠慢連忙迎上去,「六叔,怎麼勞動您老人家來了?」

  秦老六不理他,瞇著眼睛往前看了半天才找著顧景雲,招手道:「這就是十二妹的兒子?」

  顧景雲扭頭從女眷堆裡的黎寶璐招手,黎寶璐轉頭對江氏笑笑,不顧她的攔阻走到顧景雲身邊。

  顧景雲便攔著她跪下磕頭,嘴角帶笑的朗聲道:「六舅舅好,外甥和外甥媳婦給您請安,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好好好,」秦老六顫顫巍巍的上前要拉他,「乖孩子,這話一聽就知道你是你母親的兒子,嘴巴都那麼甜。」

  扶著老人的青年紅了臉,低聲道:「爺爺,族宴要開始了,我們先坐下吧。」

  秦老六不動,繼續瞇著眼去盯黎寶璐,半響才問,「這是你舅舅給你定的媳婦?」

  「是。」顧景雲斂手道:「我們一起長大,她還是舅母的學生呢,便是舅舅也時常說他這個女弟子比我還強些,但外甥知道那是舅舅偏心她,因為每次考試都是我拿第一,她可沒超過我。」

  秦老六哈哈大笑起來,手上沒輕沒重的去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傻小子,你舅舅那是激勵你呢,不過你媳婦必定也不差,不然你舅舅不會那麼誇她的,好好好,好啊,我秦氏結親並不看重門第,只要人好,便是商戶之女都娶得。當家主婦要的是胸襟,是見識,她既是你舅母親自教的,在這一點上必定不差。」

  秦承宇及其他秦家人面色大變,應知縣恨不得把自己縮進陰影裡,讓誰也看不到他。

  黎寶璐笑著上前接替他孫子扶住他的胳膊,有些孩子氣的驕傲道:「還是六舅舅慧眼識珠,不像清和,他時常說我蠢笨,看一本書也要反覆看上三四遍才記住,可這世上能像他一樣可以過目不忘的人有幾個?我勤勉便能補拙,他該誇我才是,偏總是貶我。」

  秦老六兩榜進士,但並沒有出仕,而是先後在松山書院和清溪書院任教,後來秦聞天病逝後他大病一場就跑回汝寧,在族學裡教書,可以說年輕一輩的秦氏族人都是他的學生。

  他當了一輩子的教書先生,對讀書最為熱衷,聞言嚴肅的點頭道:「他不好,回頭六舅舅替你揍他,勤能補拙,此乃千古明理,這世上天才畢竟少,而各行各業需要的人才不少,難道都指望天才?」

  「說到底這世上要仰仗的還是普通人多些,要想成才勤勉是必須的,不然再是天才,驕傲自滿,不思進取也會淪為蠢材,清和,這一點上你比你媳婦差多了,難怪你舅舅說你不如她。」

  黎寶璐便當著眾人的面對顧景雲得意的一眨眼睛,俏皮不已,顧景雲則捏著袖子擦了一下額頭上不存在的冷汗,滿臉無辜。

  才剛對倆人升起戒備敵視之心的族人心下一曬,放下心來,倆人還是個孩子呢,尤其是黎寶璐,年紀比他們的孫女還小,嬌俏可愛,哪裡知道這些宗族繼承的機鋒?

  秦承宇也立即順著這個話題道:「若論教書育人,除了八叔公,族裡最有話語權的就是六叔了,正好,表弟現在擔任太子老師,六叔和表弟坐在這兒好好聊聊,也讓我等取取經。」

  將秦老六安排在首位,顧景雲坐在他的左邊,再下則是應知縣,而他和三房的老大坐在右邊,按照年齡嫡庶往下排,妙的是秦老六緊緊的抓住黎寶璐的手,沒讓她走,於是她就和秦老六的兩個孫子一起站在秦老六和顧景雲的身後,時不時的和他說幾句話。

  江氏見了心內一堵,但還是笑著讓人在顧景雲的側後方放了一張椅子,請黎寶璐坐下。

  她的輩分不低,底下坐的許多人還得叫她一聲表嬸呢,她要是站著還有幾人能坐?

  何況這是秦氏的族宴,要是安排不當丟的是秦氏的臉,所以哪怕此舉會讓她心堵,她也要笑著去做。

  顧景雲坐在上首,將底下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他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秦承宇和江氏雖然眼界心胸都不夠,然後只憑他們肯為大局考慮這一點就值得繼續留在族長及族長夫人的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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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體貼

  顧景雲放下茶杯,扭頭對秦老六道:「六舅舅,舅舅在瓊州時便時常惦記您,這次我回汝寧,舅舅和舅母可是準備了不少的東西讓我帶給您。一會兒用完飯,外甥和外甥媳婦親自給您送去?」

  「你舅舅剛從瓊州回來能送我什麼好禮?」秦老六孩子氣的嘟嘴道:「別隨便拿些東西來搪塞我。」

  「的確不是什麼值錢物件,都是京城的一些土特產,有熏制的火腿,尚記的豬肉脯,還有些聆聖街淘來的墨錠,六舅舅要是不喜歡我可就自己收著了。」

  秦老六一呆,眼圈微紅,手卻衝他一拍,輕惱道:「臭小子,明知那些是我最愛的東西還跟我搶,你舅舅都沒你那麼淘氣。」

  秦老六在京城長大,那些都是他最熟悉,也最愛的東西,雖不貴重,卻滿是回憶。

  秦老六雖與秦信芳同輩,年紀卻比秦信芳他爹秦聞天還要大些,他和秦聞天一起長大,叔侄倆感情特別好,所以當年秦聞天跑到松山書院當山長時他才跑去松山書院當教書先生,等秦聞天轉而跑到清溪書院當山長時他又辭了松山書院的職務跟著跑去清溪書院。

  而秦信芳雖是他的堂弟,他卻是看著他出生,看著他長大的,情同父子。

  秦老六的兒子便屬於秦信芳被流放後往瓊州寄過東西的那一撥人。

  現在他兒子還在外地當官,在家裡的只有兩個孫子及他們的兒媳,嗯,還有一連串他都叫不上名來的曾孫。

  秦氏,除了嫡支外,旁支的繁衍能力都特別強,不然也不會生出一個大縣的人口,這還是不斷分宗的結果,族人向全國各地輻射開去,不然汝寧還不被秦氏佔領?

  但真正讓黎寶璐心驚的是秦氏嫡支對旁支的控制,任何一個家族都會有旁支發展過快壓制嫡支的現象出現,但在秦氏這樣的情況似乎並不會出現。

  秦信芳人都沒回來,只是讓顧景雲往主宅一站,秦氏的人便乖乖的把主宅把田地讓出來,好似一點矛盾都沒有似的。

  掃了眼下面烏壓壓的人群,黎寶璐再次感慨旁支的人口眾多。

  族宴開始,菜餚陸續由人端上來,顧景雲用碗盛了半碗湯給秦老六,「六舅舅喝口湯暖暖身子。」

  秦老六的孫子立即上前接過,半彎著腰餵他,湯一滴都沒有落在衣襟上,看來時常做這樣的事。

  即便是挑剔如顧景雲也不由心內折服,看來這兄弟倆沒少伺候他們祖父。

  顧景雲這才轉向下首和應知縣說話,有時候還把秦承宇及幾位表兄拉進談話圈,幾人大多說的是汝寧的風土人情及春耕秋收的情況,再偶爾談一談詩經佛道,顧景雲將每一個人都照顧到了,不會冷落了某一人,且還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偏這位說話都不專心,面上做出一副傾聽的模樣,手上卻拿了一個碗挑揀著桌上的佳餚,挑了兩三樣便往側後方遞,黎寶璐就接過那個小碗慢條斯理的吃,吃完了還回去,顧景雲再給她挑……

  站在倆人身後目睹一切的兩個大侄子:……

  一直留意這邊的江氏也發現了顧景雲的小動作,她心內一驚,不由抬頭藉著前面遮擋的人去仔細打量黎寶璐。

  白皙紅潤的小臉上還帶著嬰兒肥,因此顯得肉嘟嘟的,一看就是一個很健康的小姑娘,但也顯得很稚氣,姿容清麗,身材修長,即便是在慣出美人的秦氏裡也能排進中上,更別說外面了。

  她的姿色可品為上等,但也僅此而已,要說讓人多驚艷卻不可能,相比之下清冷俊美的顧景雲更顯得出眾,倆人站在一起,只從外表上便覺得黎寶璐配不上顧景雲了。

  她的家世也不顯,所以顧景雲為何如此看重她?

  竟體貼到在大庭廣眾之下心疼她未用晚飯,當著諸位大人的面替她挑選菜餚,伺候她用飯?

  別說是當眾,這樣的行為即便是私下都顯得太過親密和鄭重了。

  江氏盯了黎寶璐看了半天也沒發現她有什麼值得顧景雲如此愛重的,她心內微微有些失望,正想收回目光就見顧景雲正用自己的茶杯倒了杯白開水往後遞,她良好的視力讓她看見黎寶璐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就還回去,而顧景雲卻把茶杯繼續往後一遞,她看見黎寶璐微微嘟著嘴,似乎用手指捅了顧景雲的腰側兩下。

  顧景雲不動如山的坐著,茶杯依然往後遞,黎寶璐無奈,只能接過茶杯將裡面的白開水一飲而盡。

  顧景雲這才滿意的繼續替她挑揀菜餚。

  倆人動作隱晦,加上顧景雲還時不時的與人說話,因此除了特意盯著他們的江氏外無人發現他們的小動作,即便是站在秦老六身後的兩個大孫子都沒注意到這點。

  江氏心裡將黎寶璐的地位又拔高了一些,看來她對這個表弟妹得再客氣些才好。

  黎寶璐疑惑的抬頭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到她才低下頭去繼續消滅碗裡的美食,嗯,秦氏到底是積累好幾百年的耕讀之家,廚師做的菜好好吃,不知道他們介不介意她帶走一兩個。

  江氏的最小的兒媳董氏進門還未滿三年,還是第一次參與這樣大的族宴,很是緊張。

  今晚族宴的酒水點心便由她負責,見專門負責給顧景雲那桌上菜上酒水的丫頭端著托盤從她身邊路過,她直覺不對,忙把人攔住,把茶壺掀開一看,裡面竟是白開水,她臉色微變,目光如刀般射向丫頭,壓低了聲音怒道:「表叔是貴客,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拿白開水來糊弄人?」

  丫頭嚇了一大跳,幾乎要哭出聲來,「五奶奶饒命,這是太太吩咐的,說表公子那桌飯時不用上茶,只上白開水,等飯食撤下過兩刻鐘才能上茶。奴婢皆是聽命行事,不敢自專。」

  董氏蹙眉,顯然不太相信丫頭所言,但這丫頭是二等丫頭,她斷不敢當著她的面撒謊。

  董氏正有些拿不住主意,看到婆婆面帶微笑的過來她連忙迎上去,低聲道:「母親,才剛我看見丫頭給表叔送茶,茶壺裡竟是白開水,這,這……」

  江氏抬手打斷她的話,道:「這是我安排的,你表叔身體弱,自有一套養生之道,他們飯時及飯後都不飲茶,故茶壺裡裝的都是白開水,上茶須得等到飯後兩刻鐘,這樣的規矩你要記住,以後嫡支回鄉都如此招待。」

  董氏咋舌,合著這是整個嫡支的規矩?

  好奇怪的規矩,不過她沒敢多說,應了一聲後就揮手讓丫頭去給顧景雲送水。

  顧景雲吃飯從來都只吃七分飽,即便秦氏的飯菜很合胃口他也只多吃了兩口便放下筷子,然後就專心投喂身後的妻子。

  兩個大侄子就站在後面默默地注視著他們的表叔不斷的給身後的表嬸夾菜,送水,本來不餓的肚子竟感覺飢餓起來。

  不過表嬸的食量好大,兩兄弟默默地數著,發現她吃的是表叔的三倍還多,雖然知道不禮貌,但兩兄弟還是忍不住偷偷的瞄一眼她的肚子,竟然一點也不漲,這一點也不科學。

  黎寶璐吃飽喝足,非常斯文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後便起身拍了拍兩個大侄子的肩膀道:「你們下去用飯吧,我來伺候六舅舅。」

  倆人驚詫,正待婉拒便見表叔也扭過頭來笑道:「你們去吧,這裡有我和你們表嬸呢。」

  兩兄弟臉上一囧,雖然你輩分高,但你年紀小啊,我兒子也就比你小五六歲,你好意思用這種哄小孩子的語氣跟我們說話嗎?

  倆人一臉「表叔別鬧」的表情,正要開口拒絕,誰知他們的祖父卻回過頭來點頭道:「好,好,你們去吧,這有你們表嬸呢。」

  兄弟倆這下想不走都不行了,怪只怪祖父因為眼睛不太好使,耳朵特別靈敏,年紀都這麼大了一點風吹草動也都能聽見。

  倆人默默的退下。

  黎寶璐便站在秦老六身後,挑了軟爛且溫熱的東西餵他,她是大夫,心又細,雖然有些手生比不上兩個大侄子周到,卻勝在體貼,秦老六這頓飯吃得很開心。

  他一開心提前退場時便把顧景雲和黎寶璐都帶走了,還當著秦承宇和一眾青老年人道:「他們還是孩子,可不愛玩你們玩的,你們自己玩吧,我把孩子帶走了,可不能讓你們把人教壞了。」

  秦承宇默然,六叔,我們今晚開的是族宴,不是外頭的酒宴,連酒都少,沒有戲班子,更沒有清倌舞姬一類的助興節目,請問我們怎麼教壞孩子?

  不過大家都知道秦老六自七十大壽後便有些糊塗,有時健忘,有時又跟個孩子一樣無理取鬧,沒人敢反駁他,不然老小孩鬧起來丟的還是秦氏的臉,場上還有應知縣和主簿這一干外人在呢。

  秦老六要拉著顧景雲和黎寶璐走,顧景雲只能團團和一眾表兄們致歉,然後就扶著秦老六出門上車往六房的祖宅去。

  上了車,秦老六渾濁的眼睛便盯著顧景雲的臉色看,然後又去盯黎寶璐的臉,半響才點頭欣慰的道:「好啊,臉色紅潤,面無疲色,你們看著可比你們舅舅舅母強多了,說不定真能多生幾個娃,讓嫡支不再形單影隻。」

  坐在車轅上的兩個大侄子駭然,目光如電般盯著車伕,車伕雖未聽懂老太爺的那句話的意思,卻也知道這話不妥,不然兩位爺也不會這樣盯著他。

  他脊背生寒,臉色發白,差點從車上栽下去,僵了半天才顫顫巍巍的低聲道:「大爺,二爺,小的一家都租的六房的田地,收成有限,不知府上可還要下人,小的兒子閨女都大了,別的幹不了,一些粗使的活兒卻能做。」

  秦大滿意,臉上的森然收起,含笑道:「明兒你領來我看看,我讓大奶奶給他們安排個差事。」

  車伕連連點頭,「是,是。」聽到車廂裡傳來的聲音,他恨不得把耳朵堵起來。

  秦大和秦二卻忍不住對視一眼,皆有些無奈,卻很快堅定起來。

  罷了,祖父既想報嫡支的恩,他們拼了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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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話當年

  秦老六將顧景雲和黎寶璐領進他的房間,靠在軟榻上,氣息有些混亂,顯然短短的一段路程就讓他疲憊不已。

  不過他的精神卻很好,渾濁的目光定定的盯著顧景雲道:「你很像你曾外祖,少而為太子之師,成為帝師也只是時間問題。顧家不仁不義,你何苦還冠他們的姓?你也是我秦家的血脈,又是駿德親自教養長大,說你是秦家人一點也不為過。」

  秦老六聲音低沉道:「其實在你出生後不久我便提議過將你過繼給秦氏嫡支,只可惜那時你舅舅是有罪之身,過繼你只會讓你受苦,這事才暫時壓下。但故交好友中誰不知道你是秦氏嫡支的傳人?你回京後大家是不是只認你是秦氏的代表?」

  「的確是托了舅舅的福,」顧景雲含笑道:「要是以前六舅舅提起這事我和母親都會應下,但現在舅舅和舅母已有了骨血,秦氏嫡支自有表妹傳承下去,若有用得上景雲的地方,景雲必不會推辭。」

  秦老六低落的道:「可她是個女孩,旁支不會認的。」

  顧景雲臉上的笑容微淡,道:「六舅舅多慮了,我想舅舅必定會幫表妹安排妥當的。」

  「嫡支對秦氏的控制已不如從前了,」秦老六低聲道:「駿德畢竟離開了十五年,這十五年來族中事務皆由二房把持,他們連主宅都敢侵佔,私底下還有什麼不敢的?駿德的女兒今年才多大?以後會長成什麼樣還未可知,怎能期待她成為一家之主?清和,趁著你舅舅還年富力強,而你又簡在帝心時將過繼之事落實了才好。」

  顧景雲只是笑笑,轉移開話題道:「六舅舅不必擔心,您只要安心養身體,這些舅舅心裡都有數的,等您身體好了就讓侄兒們送您去京城故地重遊一番,到時秦府也打理好了,我讓您外甥媳婦把您以前住的院子收拾出來,您一去就能住,保證和以前一樣。」

  秦老六心內失望,悵然的一歎道:「怎麼可能一樣?故人已不在,只怕連物都變了。」

  他是真心想讓顧景雲繼承秦氏的,因為現在各房與嫡支早已出了五服,血緣淡薄,也就是因為同宗同族才有一絲情在。若要從旁支中過繼一個到嫡支,嫡支也太吃虧了。

  算起來,跟秦信芳血緣最近的除了他才兩歲多的女兒便是顧景雲了。

  而顧景雲是男的,只這一點就比妞妞還要名正言順。

  何況過繼顧景雲的提議早就有了,只是之前因為秦信芳乃有罪之身才一直未決。

  他是知道自己腦子有問題的,所以他想趁著他現在還活著,腦子還算清醒時幫一幫他們,他的輩分及威望壓在這裡,他若站在顧景雲這邊,起碼能為他拉攏來好幾個房主的支持。

  可惜看樣子顧景雲似乎並沒有過繼的意思,秦老六很失望。

  顧景雲當然沒有過繼的打算,如果是妞妞未出生前,過繼到秦家繼承秦氏當然是最好的,不僅可以傳承秦氏嫡支的血脈,對自己也很有好處。

  然而現在舅舅和舅母有了妞妞,他再過繼那妞妞成了什麼?

  他從未覺得女子有什麼不好,難道就因為是女的,妞妞就不能繼承舅舅的家產,傳承舅舅的血脈嗎?

  都是父母的骨血,兒子跟女兒也一樣出生,一樣教養,憑什麼就因為舅舅只有一個女兒就要將家業拱手讓給旁支?

  顧景雲是不會過繼的,但同樣也不允許有人覬覦秦氏嫡支的產業,那都是屬於妞妞的!

  顧景雲在六房呆了近兩個時辰,等秦老六睡了才和黎寶璐回主宅。

  得知倆人在六房呆的時間,秦家不知多少人徹夜失眠,江氏就怎麼也睡不著,她忍不住推了推丈夫道:「九叔真的要過繼顧景雲?」

  「他沒跟我說過。」秦承宇閉著眼睛道,「不過他現在有了女兒,多半不會再提起這事。」

  江氏蹙眉,「可看今天六叔的態度,他是支持顧景雲過繼的。」

  秦承宇翻了一個身,背對她道:「這件事六叔說了不算,我們說了也不算,關鍵看九叔的態度,他要想過繼顧景雲,我們攔不住,他要不想過繼,也沒人能逼得了他。」

  嫡支在秦氏裡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江氏卻被這十五年來的族長夫人之位惹動了心思,她低聲道:「可九叔都十五年沒回來了,這些年一直是你為族裡任勞任怨,只要你開口,再找叔伯們說說……」

  秦承宇突然翻身過來瞪著她,壓低了聲音警告道:「這些話不許再說,你以為能逼得九叔就範?惹急了他九叔分宗出去你哭都沒處哭。」

  他厲聲道:「我告訴你,這些心思最好別動,我們算計那三瓜兩棗九叔並不放在心上,所以他不會管。可要是惹急了他,旁支一個都別想好過。」

  江氏嚇了一跳,不明白秦承宇為何突然發那麼大的脾氣,難道只有她算計嫡支嗎?

  他不也同意了讓老五住進主宅,想著過幾年全都搬進去取嫡支而代之嗎?

  而其他旁支前幾年可沒少搶嫡支留下的那些東西和田地,怎麼就變成了只有她一人惹急九叔了?

  那可都是嫡支的產業,難道那還不至於惹急他?要是換做她和二房被如此算計,她肯定會殺上門去,即便不鬥得你死我活,起碼也不會讓人好過。

  所以他們要拉攏盟友不是很容易嗎?江氏滿臉茫然。

  秦承宇卻突然沒了睡意,沉著臉起身拖了鞋子去書房。

  妻子懵懂,然而他心裡卻無比清楚,嫡支對錢財一向不看重,不管是他算計著住進主宅取嫡支而代之,還是族人分割嫡支的田地及財產,這些都是在秦信芳被流放時,當時這些東西名義上已經不屬於秦信芳。

  所以他是不會介意的。

  嫡支歷來最看重的便是人——家人!

  算計財,嫡支還有可能網開一面,但算計人便是觸了嫡支的逆鱗,到時死得不知多難看。

  即便嫡支失去掌控權十五年,它在秦氏的威望依然重如山,沒看見大家看見顧景雲住進主宅便紛紛把佔去的地契和各種財物送回來了嗎?

  而嫡支的威望都建立在血上,凡熟知秦氏歷史的房主都不會想重複歷史。

  秦氏嫡支為何子嗣艱難,壽命不長?

  追根究底皆是旁支之過。

  從秦信芳這一代往前數第五代,當時秦氏嫡支還沒有一生只娶一妻的傳統,雖然作為耕讀之家不會有太多妾室,但兩三個卻是尋常。

  他們這樣的人家嫡庶分明,不會打壓庶子,但也不會寵妾滅妻,更不會嫡庶不分。

  而他們是耕讀之家,功名全靠自己努力,並沒有勳貴之家的爭奪奪利,所以嫡庶兄弟間相處得還不錯。

  可他的先祖中就出現了一個奇葩,竟然跑去算計嫡出的大哥,沒錯,他往前數第六代的祖宗便與嫡支同出一脈,是庶出!

  「秦家傳承有八百餘年,族譜上記載的分宗便有四次,三次是因為戰亂,一次則是因家族內鬥。從族譜上看二房與嫡支的血緣最親近,從舅舅往前數第五代是同出一父的兄弟,」回到客房,打發掉紫蘿和紫衫,顧景雲便為黎寶璐講解秦氏內各房的關係,以免她明日出去見客後不知內裡被刁難。

  這其實算是秦氏的秘聞和醜聞,顧景雲本不想告訴她的,可誰讓秦老六當眾暗示了過繼的話題?

  明日寶璐肯定是被圍觀,甚至針對的中心。

  「當時嫡支只有一嫡一庶兩兄弟,在秦氏中子嗣算單薄的了,好在兄弟倆身體都很不錯,當時的老祖宗雖失望,卻是盡全力培養兩個兒子的,」顧景雲道:「耕讀之家與勳貴之家不同,他們出仕不靠恩蔭,全靠自己考取,所以嫡庶之間的矛盾很少,相處得好反而能互為助力。即使兄弟間有些嫌隙,大部分也都能大局為重,或許有相爭,但在家族利益前不會胡來。比如現在的三表兄和三表嫂,他們肯定很想繼續把持族長之位,舅舅平反按理來說會侵害他們既得的利益,可你看他們對舅舅平反依然高興居多。因為對於秦氏來說,舅舅能夠平反利要遠遠大於弊。」

  黎寶璐點頭,「這就是底蘊和心胸。」

  顧景雲頷首,「所以當時知道庶子不顧大義謀害嫡兄時老祖宗才震怒。當時兄弟倆年紀相差不大,連讀書都是一起,據說感情不錯,兄友弟恭,所以沒人想到庶弟會算計嫡兄。曾曾曾曾外祖的身體在成親後急劇變弱,五年皆無所出,而當時其庶弟不僅生下長子,連次子都兩歲了。」

  「當時旁支要強盛過嫡支,而整個家族的資源都掌握在嫡支手上,這不免讓人不滿,眼見著嫡支唯一的嫡子都活不長久,旁支更是蠢蠢欲動,想要在下一屆爭取族長之位。如果族長之位真的被旁支得去,以後嫡支再想取回就難了,當時的老祖宗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讓嫡子過繼庶子的孩子,開始培養孫子成為繼承人;二是將族長之位直接交由庶子避免被旁支奪取,但不論哪一條,嫡子都會被放棄。」

  「老祖宗不甘心優秀的嫡子就這麼廢了,特意帶了他去京城,捨了老臉進宮求聖,讓當時太醫院的御醫們為嫡子會診,調養身體,可太醫討論出的結果卻不是病,而是毒,還是一種極為陰毒的慢性毒藥。」顧景雲想到舅舅和自己的身體,有些黯然的道:「當時毒已入骨,滲入血脈之中,想要解毒是不可能的了,御醫們只能緩解一二。」

  「毒性會傳給後嗣?」黎寶璐同樣想到了秦氏嫡支五代單傳這一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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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族譜

  顧景雲點頭,「不再攝入毒藥,又精心調理,曾曾曾曾外祖總算是有了一個嫡出的孩子,可那孩子一生下來便要服藥,要不是秦氏家大業大,老祖宗又豁出老臉求著太醫院的御醫們,只怕孩子連三歲都熬不過。老祖宗非常惱怒,此事旁支脫不了干係,但他的庶子卻是主犯,此事在當時是家醜,老祖宗雖未法辦庶子,卻把他幽禁至死。而嫡支分家後,庶出所在的二房也備受打壓,秦承宇幼時家境貧寒,連免費的族學都上不起的那種,最後還是曾外祖看不過去,說先輩之過不該由後人來承擔,族中該給二房的補貼及資助才到位,又有曾外祖施援,他才能考中舉人,漸漸把家業撐起來。」

  黎寶璐感歎,「曾外祖心胸可真廣,以德報怨啊。」

  顧景雲冷笑,「於二房,曾外祖的確算得上是心胸廣大,但真要說嫡支以德報怨卻還不至於,你以為旁支為何如此畏懼倚重嫡支?」

  「因為秦氏八百年的傳承,八百年的資源皆在嫡支手上。當年之事二房的確是主謀,但當時的旁支也全都不無辜,若不是他們挑撥,推波助瀾和暗中幫助,有許多事二房都是做不到的。老祖宗拿不到切實的證據,這個虧只能嚥下,把旁支的釘子拔掉。但曾曾曾曾外祖也不是吃素的,他雖未出仕,但智商情商皆不弱,在逝前拔了不少旁支的勢力,幾乎是寧願損己也不讓旁支好過。」

  族譜一直是由嫡支掌握,這些秘密都被寫在族譜上,而秦氏嫡支的孩子從會說話就要開始背族譜,八百年的族譜,一些大事要事尤其要倒背如流。

  顧景雲是被秦信芳當做傳人來教的,秦氏的族譜他當然也熟知。

  那一段歷史於秦氏來說最為黑暗,其損失不吝於一次戰亂。當時曾曾曾曾外祖完全不顧家族大義,幾乎是寧願滅族也要將旁支打壓下去,那一副決絕的態度至今都讓旁支的人心顫。

  而當時的老祖宗並沒有阻止自己的嫡子,完全任由他施為。

  也因此,曾曾曾曾外祖英年早逝時曾曾曾外祖才十二歲卻也能撐得起整個家族,因為當時所有的旁支都被清洗了一遍,本有望衝擊頂尖門閥世家的秦氏失去了大量的資源和人才,許多旁支傑出的人物不是被打壓得抬不起頭來便是早一步抑鬱而亡。

  旁支損失慘重,嫡支同樣不好受,五代了,不管怎麼調理保養,嫡支每一代都只有一個孩子,壽命都不長,期間只有兩個意外,一是顧景雲的曾外祖秦正則,他是五代以來唯一一個能活過六十的人;二是顧景雲的外祖父秦聞天,他壽命不長,但他是唯一一個能留下兩個孩子的人,一子一女,羨煞所有人。

  「五世以來,嫡支從未忘過當年的仇恨及教訓,在曾曾曾曾外祖將旁支勢力打壓得七零八碎以後,曾曾曾外祖便開始回籠勢力,著力培養忠僕,盡量將所有資源都掌握在嫡支的手上,讓旁支投鼠忌器。而這種情況到曾外祖時達到最盛,或許是旁支當年死的人太多或是被嚇住了,後面幾代都少有英才,到曾外祖時整個秦氏最繞眼的便是他,他為三朝元老,又是內閣首輔及帝師,在朝中,世家中都頗有威望,所以他趁機將秦氏歷代積累下來的人脈及各種資源集中到嫡支,由嫡支給旁支分配。到了舅舅這一代,旁支已無還手之力了,所以舅舅可以放心的讓我一人回來處理這些事。」

  「被抄的房屋田地都屬於外財,這些財物少了便少了,想要重新獲得很容易,但有些資源是觸摸不到的,他們只認秦氏,但在他們看來,秦氏族人,甚至是秦氏的族長都不能代替秦氏,只有舅舅,只有被舅舅承認的人才能代替秦氏。」

  黎寶璐雙眼亮晶晶的,「所以你回到京城後行事頗為方便,因為你是在舅舅身邊長大的,而所有人都猜舅舅會過繼你,你便能代表舅舅。」

  顧景雲點頭,「正是這個道理,在汝寧秦氏的眼裡,我和你都是客人,卻又不止是客人,因為我代表的是舅舅,是他們實際上的家主。」

  「嫡支五代單傳,與旁支的血緣早已淡薄,說句不好聽的話,大家都是已出五服的親戚,而當年該報的仇都報了,要是舅舅有兒子,讓兒子將秦氏延續下去自然千好萬好,但現在舅舅只有一女。」顧景雲道:「舅舅對秦氏感情有限,在妞妞和秦氏間他肯定選妞妞。所以其實分宗或放棄秦氏對妞妞來說更好,只要我還活著,我們將來的孩子也不至於太差,她就有娘家依靠,並不用依仗秦氏。」顧景雲躺在床上,抱著黎寶璐低聲道:「何況舅舅和舅母也不會讓她長成只能依靠父兄的弱女子,所以秦氏對妞妞來說可有可無。」

  「六舅舅或許是真為舅舅考慮,但未必沒有為秦氏謀劃的打算,畢竟秦氏大部分資源都掌握在嫡支手上,要是嫡支後繼無人或是離開,秦氏必損失慘重。」顧景雲輕聲道:「而分宗是旁支最不能接受的結果,因為有舅舅在的地方便是秦氏嫡支,便是秦氏。一分宗,跟著舅舅一起離開的隱性資源最少能佔到五成。與其說是舅舅分出去,還不如說是舅舅把整個秦氏嫡支給分出去,把整個汝寧秦氏一分為二了。」

  黎寶璐明白過來,現在秦氏是汝寧最大的望族,是大楚一等一的世家,可要是秦舅舅分宗,便相當於把汝寧一分為二,一等一的世家可能就要淪為二等世家了。

  對於這種傳承了八百餘年的家族來說,這無異於拿鈍刀子殺人。

  好殘忍!

  「所以我們不必摻和進這攤渾水裡,六舅舅的提議我們不必考慮,現在是秦氏一族巴著舅舅,而不是舅舅留戀秦氏,他們能接受妞妞最好,不能也不要妄想損害妞妞的利益,不然只這一招便能讓秦氏亂族。」顧景雲再次感歎,「嫡支和旁支的血緣太遠了,感情也不多深厚。」

  所以秦舅舅不會考慮太多旁支的利益,而旁支也很難成為妞妞的依靠。

  其實要是沒有這十五年的流放,秦舅舅即便沒有兒女也會把秦氏當成自己的責任的。

  但這十五年來他受的苦難太多,人情冷暖皆品嚐了一遍,對旁支的感情也更加淡薄,自然不會為了秦氏而委屈自己的女兒。

  與此同時,許多睡不著的秦氏族人也在慨歎,「嫡支與旁支的血緣太遠了,追根究底還是因為嫡支生的太少了。」

  嫡支要是也子嗣繁茂,那與家族的牽扯只會更深,不像現在,他們五代單傳,血脈只有一人存續,想要抽身離開太過容易,牽掛太少了。

  「明日你去見黎氏客氣些,最好打聽一下九叔的閨女,要是那姑娘能嫁回汝寧就好了。」

  被叮囑的妻子們:呵呵,一個才兩歲多的女娃,還是出自秦氏嫡支,誰敢那麼早定下?誰有本事定下?

  「再敲打一下黎氏,秦氏必須我們秦氏的血脈繼承才行,顧景雲姓顧,過繼到嫡支算怎麼回事?最好能讓他們知難而退。」

  「六叔也真是的,那事都多少年沒人提起了,偏他還記著,真要過繼,咱秦氏這麼多人,在哪一房選人不行?非要過繼一個外姓人。」

  這一晚注定成為許多人的不眠之夜,秦承宇更是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天太陽初初升起時他才丟下酒壺搖搖晃晃的開門出去。

  直視著天邊的圓日,眼睛因為受到刺激流下眼淚來,他捂著眼睛任由淚水流下,心裡卻最終下定了主意。

  秦氏一族五世前的事決不能再重演,二房已經做過一次罪人,不能再做一次,所以即便心中滴血,他也得咬著牙向秦信芳和顧景雲讓步。

  只要不是讓外來人掌權,哪怕是讓妞妞當家主他也認了!

  顧景雲難得早起和黎寶璐盤腿坐在假山上迎著朝陽打坐,等到太陽蹦出山頂倆人才收功睜開眼睛。

  紫蘿和紫衫站在假山下木呆呆的看著他們,顯然不太明白他們在幹什麼。

  小夫妻倆也沒解釋,更沒有和以往一樣直接從假山上蹦下去,而是相互扶持著走下假山。

  紫蘿這才回過神來,忙緊張的要上去扶他們,黎寶璐就衝她搖手,「可別上來,這條小路就夠兩個人站的,你上來我們就沒法走了。」

  紫蘿這才停住腳步,一臉緊張的盯著他們,生怕他們摔倒,直到倆人站到地上她才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黎寶璐回頭看身後的大假山,笑道:「聽聞有些人家在園子裡造山,奇石堆砌,洞穴幽深,上面種植覆蓋著各種奇花異樹,人在其中,遠遠觀之都看不到其中內景,可見其假山只雄壯。」

  紫蘿笑道:「我們秦家就有一座這樣的假山,表太太要喜歡回頭奴婢領著您去看看。」

  「是在大花園裡嗎?」黎寶璐好奇的問道。

  紫蘿點頭,「是,那假山建在偏北一角,所以上次表太太沒看到。」

  「那是秦氏先祖建的,據聞堆砌的假山是從太湖運來的湖石,花費甚巨,後來曾有倡導節儉的老祖宗想要推掉假山,後被族人勸誡,說推到本就是一種奢靡。」

  剛喝了醒酒湯過來的秦承宇剛好聽到這一段,臉色微變,這種許久之前的族史連他這個家族都只是似是而非的聽過傳言,顧景雲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族譜!

  顧景雲肯定把秦氏的族譜都背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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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驚嚇

  族譜並不是只記載姻親子嗣的本子,這只是構成族譜的重要一項,除此外,族譜還會分出兩類來,一是記載族中大事,重要家族子弟的生平,比如秦正則,他一生輔佐過三位君王,做過首輔,做過帝師,期間對國對家族的傑出貢獻都會一一記載,甚至他跟族中後輩說的一些有教育意義的話都會被當做小故事記載在族譜中。

  二是記載族中密事,若前一種還是褒多於貶,那麼這種就是寫實,甚至是批判的居多。而密事也不僅僅涉及秦氏,有時候還會涉及朝廷和其他世家,甚至道聽途說來的密事也會被記載在其中,目的便是讓後人對先事更加清楚瞭解,也是警示後人的意思。

  所以常有史學者求閱世家某一時期的族譜,即便他們記載的未必詳盡真實,但也是同時期的史料,可以為他們研究歷史提供非常大的史料幫助。

  而族譜從來不會只掌握在某一個人的手裡,都是由族裡的幾個人共同掌握,只有家主有資格在未經所有成員同意的情況下查閱,因為裡面涉及的機密太多,不是誰都有資格看的。

  一般來說,這些東西都由忠僕打理,至少五位族老共同管理,想要查閱某一時期的族譜就要徵得至少三位族老的同意才行。

  秦承宇是族長,但他也只能翻閱記錄族中姻親子嗣的那本族譜,其餘兩本他還沒資格。

  所以對族中許多密事他都不知道,可現在聽到顧景雲對族中一座假山的來歷都那麼清楚,他怎能不色變。

  秦信芳是可以隨意查閱三類族譜的,甚至可能他還將其全都背了下來,然後把顧景雲當做傳人來教導。

  這意味著秦氏在顧景雲面前幾乎沒有秘密,除了這十五年的密事,他可能什麼都知道。

  這種被剝了衣服供人觀看的感覺很不好受,但想到自己早上才下定的決心,他只能深吸一口氣壓下自己心中的不滿,扯了笑轉進院子笑道:「表弟和表弟妹醒了?」

  顧景雲看過來,含笑點頭道:「三表哥也挺早。」

  「昨晚應知縣醉酒便歇在了村裡,他之前透出口風這兩日就會先籌錢將房契回贖,不過我想不用這麼麻煩,主宅及汝寧轄下的別院及鋪子都是我們秦氏贖回的,這些年為了更好的管理將房契都發給各房,現在要收回也是一句話的事兒。不如讓縣衙先打欠條,大家把房契拿來入冊,提前一些給你,你也好盡早安排。至於回贖的錢,反正都是要充公,倒也不急,等國庫的錢撥下來再讓縣衙還錢便是。應知縣在汝寧為官十七載,彼此間都熟悉,在這一點上很值得信任。」

  顧景雲嘴角微挑,「只要族裡不介意,景雲自然求之不得。我還想在年前趕回京城和舅舅過年,等事一了景雲少不得要在城裡設宴謝過各位表兄弟。」

  聽說顧景雲要回京過年,秦承宇忍不住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兩分,點頭道:「你放心,此事族裡出面,不會有人有意見的。」

  經營得好好的鋪子被收回,大家怎麼可能沒有意見?

  然而再大的意見在昨晚秦老六暗示過繼一事後也顯得微不足道了。

  相比這些蠅頭小利,家族的傳承和嫡支的延續才是大事啊。

  所有人都暗戳戳的想要和秦信芳推薦自家的兒子/孫子/曾孫,他們才是秦家人,顧景雲可是姓顧,怎麼能過繼他呢?

  不知道明年他們去京城投奔秦信芳是不是還來得及,不過在此之前得先打消顧景雲和黎寶璐過繼的心思。

  顧景雲和黎寶璐發現有過繼這一把大刀懸在眾人的頭頂後大家對他們客氣了不少,產業回籠得特別迅速,只兩天所有的地契房契都回到了手上,甚至秦承宇都快速的為他兒子騰出了一個小院子,讓他兒子兒媳搬出主宅。

  整個主宅裡現在只客院裡住著顧景雲和黎寶璐,其餘地方皆被封了起來,只有打掃時才會打開院門。

  顧景雲嫌棄從主道走路遠,讓人把偏南角的角門打開,從那裡出入。

  顧景雲將角門合上,正要叫二林把門鎖上便耳尖的聽到一絲細細的聲音,他手一頓,轉過身來看過去,那裡種著兩棵桂花樹,應該有些年頭了,樹幹粗大,月光照射在樹枝和圍牆上投下一片陰影,好似裡面藏著可怖的怪獸一般。

  二林見主子突然不動了,他心驚膽顫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顫顫巍巍的道:「老,老爺,那裡有什麼?」

  顧景雲嘴角微微挑起,輕聲道:「鬼!」

  「啊——」二林瞪大了眼睛,看到桂花樹後飄出兩個人影了,雙腿不由打顫,忍不住驚叫起來。

  走出來的兩道黑影和顧景雲都被二林嚇了一跳,一時都沒動作。

  顧景雲頗有些無奈的看著自己的車伕,他不過是開玩笑而已,這人竟當真了?

  而正盤腿坐在軟榻上打坐的黎寶璐在聽到二林的驚叫聲後便蹦起來,鞋子也不穿就往外跑。

  端了點心進來的紫蘿只覺一陣風過,她手中的盤子差點落下,她直覺不對,抬頭看向室內,驚叫道:「紫衫,表太太呢?」

  紫衫剛剪掉燈花,讓室內更亮堂,聞言回身道:「喊什麼,表太太不是在這兒嗎?」

  紫衫的手指一僵,瞪大了眼睛看著軟榻,她拿剪刀剪燈花時表太太明明就盤腿坐在榻上啊。

  再看地上的鞋子還在,倆丫頭不約而同的臉色一白,眼睛不由在室內飄來飄去。

  好好的人怎麼就突然不見了?

  主宅建了有八百年了,這裡冤死枉死的人肯定不少,又十五年不住人,陽氣不足,說不定……

  兩個小丫頭靠在一起,臉色煞白的瞪著眼睛看向四周。

  而此時黎寶璐才跑到顧景雲身邊,見他安然無恙的站著,這才鬆了半口氣,「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黎寶璐拉住顧景雲的手,上下左右的把他一通亂摸,確定他一點傷害都沒受,這才瞪眼看向二林,「大晚上的沒事亂嚎啥?」

  二林顫著手指指向左邊。

  黎寶璐早發現那邊還站著兩個人,不過她沒往心裡去,此時見二林那麼恐懼她便轉頭去看,她視力不錯,又不夜盲,一眼就看清了站在黑暗中手足無措的倆人。

  年紀都在四十上下,一臉窘迫的看向這邊。

  「你們是何人,這麼晚了怎麼還到主宅來?」黎寶璐蹙眉問。

  見黎寶璐好像沒誤會他們是鬼,倆人立即往前走幾步,將身影徹底暴露在月光下,以示自己真的不是鬼。

  「表公子,表太太,奴才莫忘,以前在主宅裡當差。」

  他身旁的人也忙行禮道:「小的秦斌,見過表公子,表太太。」

  莫忘和秦斌?黎寶璐去瞥顧景雲。

  顧景雲只是上下打量了他們片刻便點頭道:「讓二林先帶你們去書房。」

  顧景雲瞥了眼二林,二林漲紅了臉上前,忙給倆人引路,他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剛才老爺是與他開玩笑的,偏他當真的一樣大叫起來,真是,丟臉死了!

  二林紅著一張臉在前面走,莫忘和秦斌臉上有些忐忑的低聲與他道:「二林兄弟嚇著你了吧?我們因為要避著人所以才躲在陰影裡的,並不是故意嚇你的……」

  「不,不怪你們,」二林紅著臉道:「都是我膽子太小了……」

  等三人走沒影了,顧景雲才走到黎寶璐面前蹲下,板著臉道:「上來吧。」

  黎寶璐輕咳一聲,歡快的趴在他的背上,顧景雲就掂了掂,感覺也不是特別重,但還是道:「下次跑出來再不穿鞋我就拖著你回去,再不背你了。」

  黎寶璐嘟嘴,「我不是擔心你嗎,穿鞋子得花費多少時間啊。不過以前也沒發現二林膽子那麼小啊,只是兩道黑影就把他嚇成那樣?」

  顧景雲當然不會解釋是自己把二林嚇到了,轉移開話題道:「莫忘和秦斌找上門來了,其他人肯定也會想辦法與我們接觸,明兒你回一趟客棧,當年被舅舅放出去的世僕有很多已不在秦家村,他們想要進村找我們很困難,但去客棧便很容易。你讓子歸幫忙統計人員,然後將人帶到秦家村給我。」

  「不避著秦氏嗎?」

  顧景雲沉默了一下才道:「不用,我們強勢一些對妞妞比較好。」

  黎寶璐便不再問。

  顧景雲背著黎寶璐走進正房,鞋子踩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音,屋里正胡思亂想的兩丫頭把屋裡翻了個遍也沒發現黎寶璐,正恐懼著,聽到這腳步聲立即驚叫一聲抱在一起,閉著眼睛不敢看向門口。

  小夫妻倆被這叫聲嚇了一跳,顧景雲腳步頓了頓便進屋,看到抱在一起嚶嚶哭泣的兩丫頭,面沉如水的問道:「哭什麼?」

  紫蘿大著膽子睜開眼睛,看到黎寶璐坐在榻上,而顧景雲就站在榻邊,她身子立時一軟跪倒在地,哭道:「表太太,您上哪兒去了,我們還以為,還以為你……」

  黎寶璐淺笑道:「以為我被妖魔鬼怪抓走了嗎?」

  紫蘿這才發現這說法不妥,但在兩個主子的注視下依然點了點頭。

  顧景雲撩開衣袍在軟榻上坐下,淡淡的問,「我秦氏立身清正,處事寬厚,主宅內怎麼會有妖魔鬼怪?這些傳言你們都是聽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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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收攏

  紫蘿白著臉不說話,顧景雲淡淡的看著她,眼神漸漸鋒利起來,威壓如同一塊大石般壓在她身上,紫蘿臉色慘白,匍匐在地。

  就是一旁的紫衫都被壓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她顫著聲音道:「這,這都是下人間私下傳的,奴婢們見表太太突然不見了,一時迷了心竅,這才以為表太太被妖魔鬼怪抓走了。」

  「那你們私下都有哪些傳言?」

  紫衫躊躇,她像去看一眼紫蘿,但在表公子的目光下她沒敢轉動眼睛,最後只能無奈的道:「有人說主宅都建了八百餘年了,這裡頭不知送走多少主子,總有心有不甘不願去投胎的,以前主宅裡有人住,客來客往,陽氣足,那些怨鬼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作亂,但現在主宅都荒廢多年,就是五爺五奶奶他們也只敢住在毗鄰外道的西南角。」

  紫衫顫著聲音道:「之前奴婢在剪燈花,拿剪刀時表太太明明還在軟榻上坐著,而紫蘿在小廚房裡撿點心,那廚房門口就對著這邊,要是有人出去她必看見。可就在我剪燈花的那麼一小會兒功夫表太太就不見了,而紫蘿又說她沒看見人出去,進門時只覺一陣風鋪面而來。」

  她摸著眼淚道:「風只有從門外往裡吹的,哪有從裡往外吹的?而且表太太的鞋子還在地上了,所以,所以我們才誤以為表太太被抓走了。」

  顧景雲低頭去看地上的繡花鞋,黎寶璐腳一縮,將髒兮兮的小腳藏在裙子底下,好像這樣一來那個光著腳往外跑的人就不是她。

  紫蘿見紫衫什麼都說了,便接著道:「此事是奴婢們大驚小怪,驚嚇了表公子和表太太,奴婢們願領罰。」

  紫衫嘟了嘟嘴,怎麼是她們嚇人呢?明明是表太太嚇唬她們,不過表太太到底是什麼時候跑出去的,怎麼她和紫蘿一點也沒發現?

  「怨鬼的傳聞是只在你們二房的下人中流傳,還是整個秦家村的下人都在傳?」

  紫蘿拳頭不由一緊,抖了抖嘴唇,在顧景雲的迫視下還是不由低下頭道:「整個秦家村都在傳。」

  「難道就沒人傳到主子耳邊?」

  紫衫也感覺到了不對,縮著脖子不敢說話。

  見紫蘿臉色慘白,搖搖欲墜,黎寶璐便輕咳一聲,柔聲問道:「可有人因傳這些流言被處罰?」

  「有,」紫蘿低聲道:「各房都有被處罰的下人,便是二房也被發作了好幾個,雖將流言壓下了一些,但大家私底下還是會傳。尤其是遇上陰雨天氣時,大家總覺得主宅裡陰氣森森的,好似有人在裡面哭。所以族長才做主開放了大花園,讓秦家村的人去遊玩,增加一些陽氣,讓那些鬼怪不敢出來嚇人。」

  顧景雲意味深長的道:「只要陽氣夠就行了嗎?」

  紫蘿和紫衫連連點頭,道:「是啊,只要陽氣足夠就行,傳說鬼怪最怕人的陽氣,有人多的地方它便不敢出現。」

  顧景雲起身,有些失望的彈了彈衣袍道:「你好好玩,我去書房了。」

  黎寶璐跟他揮手,「拜拜!」

  顧景雲不理她,逕直走了。

  紫蘿和紫衫呆呆的,不知道表太太這個動作配這兩字是啥意思,黎寶璐也沒解釋,而是跳下軟榻將倆人扶起來,「快起來吧,不就是跑出去一會兒嗎,瞧把你們嚇的。」

  紫蘿低垂著頭不說話,相比於對鬼怪的恐懼,她更怕表公子,因為鬼怪不一定會殺她,但若是惹了表公子,想到剛才表公子那道冷淡的目光,紫蘿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紫衫也怕顧景雲,不過她神經粗些,見顧景雲走了,而黎寶璐性格溫和,她便很快恢復過來。一恢復便見黎寶璐光著腳丫子,她「哎呀」一聲,忙把黎寶璐往榻上推,「表太太,您怎麼能光著腳在地上走?這會兒可是冬天呢。」

  紫蘿也很快回過神來,轉身跑出去,「奴婢去打熱水給您洗腳。」

  倆丫頭圍著黎寶璐團團轉,而此時書房裡,顧景雲正在打量莫忘和秦斌。

  倆人看到顧景雲進門便雙雙跪在地上,等到顧景雲在上位坐下叫起他們才爬起來。

  「我來前舅舅給了我一份名單,都是當年有意回歸之人的名冊,你二人的名字便在其中。只是我來秦家村也有一段時間了,更是把舅舅平反之事宣揚開來,直到今日你們才上門,我以為你們已經不想回來了。畢竟當奴才再好也沒有做良民好。」

  倆人又立即跪下,一邊請罪一邊解釋道:「奴才等在公子入村那日便想來拜見了,只是村裡各個路口都被人把守著,要想過主宅來根本不可能,而近日公子出入也都有人跟著,所以……」

  顧景雲淡然的問,「所以是秦氏的人攔著你們不讓你們見我?」

  秦斌道:「也不是所有人,大部分都是先前經營田地及鋪子的人家幹的,其餘人等或是礙於情面,或是不願趟這趟渾水便視而不見。」

  「那今日你們又是怎麼來到主宅的?」

  「小的打聽到族長要召集眾人商議過繼嫡支的人選,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轉移,對過往的人員車輛檢查便沒那麼嚴格了,小的和莫忘便買通了一個給二房送菜蔬的同族,偷偷藏在菜筐裡混了進來。」

  秦斌並不是奴籍,而是秦氏族人,但他是偏支旁系,日子過得很清苦,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家子嗣明明很繁盛,也沒不良嗜好,偏日子越過越窮。祖上留下來的田產到他父親那代時全花光了,沒辦法,他們家只能佃田地來種。

  但他們有田有地的時候日子都不好過,更別說沒田沒地的時候了。

  好在族學對族人是免費的,雖然需要自己購買書本和紙墨筆硯,最起碼不用束脩,甚至還包每日的午飯。

  若是成績好,每期末考試能拿前面的名次還有獎金。

  而像秦斌這樣貧困的家庭家族每年還會補助一些,他便是靠著這些補助和人買了二手的啟蒙書籍進族學唸書的。

  秦氏除了田地多便是書本多了,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啟蒙的書籍,想要買一套二手的啟蒙書很容易。

  而秦斌還很努力,又機靈,上學時就偷偷的幫不愛學習的有錢同窗做課業換些零用錢。

  可惜越到後面,讀書所用的錢便越多,他讀了四年,將所有的字認完,又學了些實用的算術後便不去上學了,而是去嫡支應聘當管事。

  嫡支和旁支不一樣。

  旁支子嗣豐茂,家中的產業交給自家子孫打理都不夠的,哪裡還會用同族?

  但嫡支幾代單傳,偌大的家業只靠一人支撐著,世僕雖然好用,但有些生意,有些事情是世僕不好出面的,這便需要到他們。

  許多和他一樣家境貧寒的偏支子弟最愛到嫡支去謀職,若是做得好,年老之時嫡支會放出一些產業來送他們,算是獎勵他們這些年來的盡心盡力。

  秦斌便是奔著這些去的。

  秦氏在汝寧的確是望族,但望族之中也是有窮人的,二房的太太江氏嫁進來時二房的情況已經好轉,所以她從不把這些窮困的秦氏族人放在眼裡。

  她卻不知道消息最為靈通的便是這些明為主子,身份不俗,卻又窮困潦倒,不得不依靠給各房送菜,送野味和種樹植花的同族。

  秦斌從這些同族那裡知道了族裡要商議給嫡支選擇的繼子,還買通了給二房送菜的族兄秦賴子,偷偷的混進來。

  秦斌小心的看了一眼顧景雲,低聲道:「小的聽說族老們打算選出十個十歲以下的孩子來,開春後便送到京城,一邊和老爺培養感情,一邊讓老爺考校他們,要是滿意過個一兩年便能過繼。」

  顧景雲意味深長的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秦斌道:「因嫡支過繼是大事,並不是二房或哪一房可以說了算的,所以家中有適齡孩子的族人都通知到了,想要打聽到消息並不難。」

  顧景雲淡淡的點頭,問道:「那你們來找我是已下定決心了嗎?」

  顧景雲看著他們道:「你們應該知道,嫡支最容不得的便是背叛,而短期內我舅舅不會回汝寧,你們只能自己在汝寧對抗這些人。有多艱難便不用我贅述了,我只說一句,產業交到你們的手上後我幫不了你們,虧了,你們知道我嫡支的規矩,若賺了,」顧景雲盯著他們道:「別的承諾我給不了,秦斌,待你年邁老去給你一份產業,或是讓你孫子入京讀書我還是辦得到的。莫忘,你再簽訂賣身契想要再自贖是不可能了,不過我同樣可以承諾給你孫子一個機會,若他們真有本事科舉出仕我不介意幫一把手,若無本事,我也可以送他一份產業。」

  秦斌和莫忘眼裡都閃著亮光,激動的跪到地上道:「願為老爺效勞,願為公子效死!」

  他們冒著危險前來,一是念情,二不就是因為嫡支的重情重義和豐厚的獎勵嗎?

  可他們沒想到表公子會這麼大方,竟是承諾給他們孫子一份青雲之路。他們的孫子要是真的能考中舉人,那他們家不也可以改換門庭,光宗耀祖了嗎?

  特別是莫忘,他激動得幾乎要流下眼淚來,他是世僕,往上數七代都是奴才,要是他孫子真的能當官……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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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2 01:38:56 |只看該作者
第289章 高興

  顧景雲等他們激動過後才平淡的道:「傳出話去,凡是回歸的人手,不論貴賤,待遇皆同比你們降一等,每家皆有一個從良入學的名額,不過入學會從京中的書院降為地方書院。若是有意,三天內就要到我這裡來點卯,過了這三天,不論是誰來我都不用了。」

  「是。」秦斌和莫忘磕頭應下。

  顧景雲這才緩了神情道:「你們一直住在秦家村?來與我說說這些年秦氏的事,還有對於之前你們管理的產業還瞭解多少?」

  嫡支五代單傳,這意味著他們家的產業這五代來就沒分出去過,而且不知是不是因為壽命短暫的原因,嫡支的孩子都早熟而且聰慧,每一代都會給家業添上一些,加上每一代嫁進秦氏主母的陪嫁,傳到秦信芳時,這份產業已可以和一世家全族的財產相比了。

  要知道世家分為很多支,有的世家因為子嗣繁茂,產業一代一代的被分割,其實日子並沒有想像中的好過。

  秦信芳被抄的產業不僅在汝寧,開封一代,在江南,兩廣及其他地方也不少,有近一半是被秦氏以公中財物贖回,還有一半是朝廷把持出租出去。

  這麼多產業,當年被抄時下人散的散,離的離,顧景雲現在梳理這些產業所費的時間及心血必不可少,要用的人也不會少。

  而他是朝廷四品官員,不可能一直在汝寧處理這些庶務,最快最合適的辦法便是交給家族,由家族派人管理,以後再慢慢替換原有的管理者。

  但這麼多產業,沒個十年八年只怕都理不順,所以他們雖然把地契房契等還回去了,但還是覺得可以爭取到管理的職位。

  當然,有秦信芳在,他們是不敢再把田地店舖當做自己的一樣,可撈些嫡支容忍度內的好處還是可以的。

  他們雖是望族,但日子也不好過呀,秦信芳手指漏出來點就夠他們嚼用了。

  所以他們並不希望顧景雲見到以前嫡支的世僕及在嫡支幹活的族親,在別的地方秦氏或許說話不太管用,但在汝寧,有秦氏族長和族老發話,誰敢讓這些人與顧景雲碰面?

  而且,他們封鎖了道路還可以讓顧景雲黎寶璐看不出一點異常來。

  誰會懷疑路邊石頭上曬太陽的老婆婆便是守路的人?誰又能想到那些拿著糖葫蘆走街串巷四處奔跑的孩子便是大人們的耳目?

  秦家村的人一下分為了三派,一派以莫忘和秦斌為首,想法設法的想要見到顧景雲表忠心,想要重新回歸秦氏。

  一派則是圍追堵截,決不讓這些人前進一步,而第三派則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們既不是嫡支的舊人,嫡支的產業也不曾分到他們手上,不過是看個熱鬧罷了。

  第一派的人多生活在秦家村的底層,世僕出身,或是家裡窮到不得不到嫡支手下討生活的族親。

  而第二派條件不知要好多是,一般都是前六房裡的人,嫡支的產業也多是分給他們。

  但不是窮就鬥不過他們,窮有窮著,最關鍵的是他們滲入在秦家村的各個角落,只要他們想,前六房裡每家每戶都能找到與他們有關係的人,哪怕本來沒關係,只要給的錢足夠,也會有關係的。

  他們幹的又不是賣族的事,即便被族長發現,大不了丟掉差事,他還敢打人殺人不成?

  大家可都是同一家族的人!

  秦斌很是理直氣壯,莫忘就要危險多了,他本是世僕,被秦信芳放良後便直接留在秦家村,靠著幾畝良田及秦信芳發放下來的安家費過活,對上秦氏族長他是一點底氣也沒有。

  所以顧景雲與倆人商議好未來五天的行動計劃後便讓秦斌退下,卻留下了莫忘,淡淡的道:「今晚你便留在這裡,明日跟我去見過族長後跟太太去一趟城裡,看是否有人到客棧去投奔。」

  在進汝寧時他就讓趙寧放出話去,他顧景雲代表秦信芳回來了,會找上門來的故舊,親友及世僕舊人,能來秦家村的便來秦家村,不能來的,他們多半會去客棧找人。

  而趙寧對秦家的事不瞭解,他也沒打算把這個徒弟拖下水,還是讓寶璐回去處理更好。

  寶璐對此沒有一點意見,「袁善亭和蘇安簡並沒有消息來,我猜他們肯定還住在客棧裡想套我的話,既然他們毅力這麼大,不樂意走,那我們便不能一直把人晾著,他們好歹救過我們的命。」

  「所以你打算出賣師父嗎?」

  「我已經去信問師父了,我覺得以鴿子的速度它遲遲不回來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它在路上被人當獵物打了吃了,二是它被師父吃了。」

  「嗯,第二種可能性更大些。」

  「所以為了報復師父,我決定出賣他。」

  顧景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問:「你要告訴他們什麼地址?」

  肯定不可能是京城,因為那有舅舅,舅母,母親和妞妞,他們手無縛雞之力,萬一被江湖人找上門去誤傷怎麼辦?

  「你覺得蜀中怎麼樣?」黎寶璐認真的道:「那可是我們凌天門的大本營,江湖人只知凌天門在蜀中,但具體在哪一個位置卻不知,你覺得我給師門的地址給袁善亭和蘇安簡,這個誠意足夠報他們的救命之恩了嗎?」

  顧景雲一囧,「你就不怕你祖師爺們從地下跑出來揍你?」

  「不會的,」黎寶璐自信的道:「師父說過,祖師爺們沒一個是死在凌天門葬在凌天門的,那兒說是凌天門的大本營,其實就只有一間房子和一堆牌位。用這個抵救命之恩,我祖師爺們知道了肯定還得誇我這筆買賣做得好。」

  「你就不怕師父真的會蜀中?」

  黎寶璐毫不在意的一揮手,「師父他老人家都不理我,指不定在城裡怎麼玩呢,怎麼可能跑到那鳥都不拉屎的地方去?」

  剛在開封府打聽到徒兒消息的白一堂打了一個噴嚏,他蹙了蹙眉,自言自語道:「肯定是那死丫頭想我了,算你還有良心,再等兩天師父就能到汝寧了,到時候好帶你去拜見咱凌天門的老祖宗……」

  他瞥見倆人粗手粗腳的從車上抬箱子,立即眉毛一瞪,叫道:「輕點,輕點,都跟你們說過多少遍了,這裡頭都是寶貝!」

  兩個被派來保護兼打雜的侍衛齊齊翻了個白眼,「白大俠,這裡頭是書,用箱子好好裝著呢,別說我們平平穩穩的抬著,就是啪嘰一聲砸地上了它也壞不了。」

  「那它也是寶貝,知道這裡頭的東西有多少人惦記著嗎?全江湖人士都想搶呢!」

  那是因為他們沒見識!

  兩個侍衛腹誹,手上的動作卻輕了不少,把箱子搬到了客棧裡。

  白一堂站在客棧台階上志得意滿的一擼,手一空,這才想起他的絡腮鬍子早在收徒的第二年就剃了個精光,他失望的捏了捏下巴,對蹲在暗巷裡的小乞丐一招手。

  那小乞丐眼睛一亮,端著個破碗屁顛屁顛的跑過來,彎腰鞠躬道:「貴人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聽說你們開封府有個鄭家堡,裡頭的鄭老爺過壽要開十天流水宴?」

  「貴人老爺是來參加壽宴的?那您可來晚了,那壽宴早結束了。」

  白一堂丟給他一粒碎銀,不在意的對路過的一個侍衛一拍肩膀,那侍衛忍了忍,最後忍無可忍轉身就朝客棧裡沖,不到片刻便扛了一張椅子出來,狠狠地「啪」一聲放在地上。

  白一堂一點兒也不在意的撩起袍子坐下,還把左腳翹到了右腿上,笑瞇瞇的對小乞丐道:「那十天流水席你們去吃了沒?」

  小乞丐捏著那粒碎銀咬了咬,開心的點頭道:「吃了,整個開封府的窮人都去吃了。」

  他摸著肚子滿足的笑道:「那是小的這幾年來吃得最好的十天,從中午開始,那兩桌長案就不斷的上大白饅頭和白菜燉肉,我和我兄弟們都吃得肚兒滾圓。」

  小乞丐最會察言觀色,見白一堂高興便知道他愛聽這個,更加賣力的道:「附近十里八鄉,凡能趕來的都拖家帶口的帶著碗來了,您是不知道那十天鄭家堡有多熱鬧,據說這開封府方圓五十里的豬都叫他們包圓了,最後還是不夠,幸虧有商家機靈,特意跑到別的縣府收了豬趕來,這才讓鄭老爺的壽宴順利結束。」

  白一堂高興的拍腿,「那鄭家堡可不是虧死了?」

  「可不是,雖說鄭家有規定,只能吃,不許帶走,但看守的家丁就那麼幾個,人那麼多哪裡看得過來,大家都使勁兒的往身上藏呢。」

  小乞丐羞澀的一笑,「我們小乞兒衣裳薄裡頭藏不住東西,我們就藏在褲襠裡,褲腿裡奉上幾個布袋,趁著人不注意就往裡藏大白饅頭,走的時候裝作吃得太飽腆著肚子,那些家丁根本發現不了。」

  白一堂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拍著大腿道:「不錯,不錯,有前途。那你的大白饅頭吃完了沒?」

  小乞丐壓低了聲音道:「沒呢,我們給冰上了,這樣的天不容易壞,起碼夠我們吃一個月的。我們年紀小,所以拿得少,有的人拿得更多呢。所以鄭老爺這次辦壽虧慘了,聽說都吐血昏迷了呢。」

  白一堂更開心了,知道敵人過得不好,他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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