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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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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畫江] 皇后是門技術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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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12:32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帝后大婚

    寅時初刻,祁鈺便吩咐田義為自己整理冠冕。

    田義看著外面的天色,勸諫道:「陛下,眼下時辰尚早,您不如小憩片刻?」

    這一整夜的,陛下盡在對月抒懷了,都沒能合會兒眼。這樣下去,怎麼能順利撐過明日的大婚之禮?

    「不必,朕不困。」祁鈺神采奕奕地拒絕了。

    田義想了想,又勸道:「即便是陛下不累,可眼下首輔大人和英國公尚未進殿,陛下換了禮服亦需坐等。

    「且大婚在酉時,這漫長一天的,陛下若是此時不養足精神,只怕迎娶皇后娘娘時會略減神采風姿。」

    田義是祁鈺親自提拔上來的,為人忠誠,做事又妥帖仔細,如今漸得祁鈺倚重。因此這樣的稍顯親近的勸諫,他才敢為之。

    祁鈺被田義的最後一句話勸服了。

    今日乃是兩人大婚之日,十分重要,如何能在皇后眼前減卻風采英姿?

    「也罷。朕就小憩片刻,你記得天亮前叫醒朕。」祁鈺從善如流。

    田義恭聲應了,伺候祁鈺就寢。

    說是小憩片刻養足精神,但是祁鈺又怎麼能夠睡得著?

    人是躺下了,可也不過是在床上輾轉反側罷了。

    田義放下帳子,便出去吩咐小廚房熬煮提神補氣的藥膳。

    等到藥膳烹煮好,東天裡也泛起了魚肚白。

    田義吩咐小內侍將藥膳端到寢殿外,他則輕手輕腳撩簾進入內室。

    帳內安靜無聲。

    田義又悄悄退了出去。

    陛下好不容易睡著了,此時時辰尚早,不必攪擾。

    田義吩咐小內侍將藥膳溫在爐上,他則守在簾外隨時聽命。

    ……

    黃府,黃宜安卻是天未亮便起床,由宮人勻面梳妝。

    不同於祁鈺的輾轉反側,昨夜黃宜安在思捋清楚一切之後,便安然入睡,直到宮人來請她起床梳洗。

    梳髻。

    戴冠。

    更衣。

    躡履。

    等黃宜安收拾妥當,已是天光大亮。

    前來道賀的親朋友好友也逐漸增多。

    張溪和申小姐等天色未亮時便登門道賀,一直陪在閨房了,同黃宜寧一樣看著黃宜寧在宮人巧手妝扮下,漸漸從一個溫婉貞靜的少女,變成雍容華貴的皇后,不禁感慨萬千。

    黃宜安見時辰不早了,便打發了宮人出去,趁這間隙和張溪等人說些體己話。

    「沒有想到,安妹妹明明比我們幾個都小,卻最先出嫁。」張溪感歎道,想到遠在西北的張瀾,不免更添一層傷感。

    黃宜安握了她的手,玩笑道:「張姐姐不必著急,李家已經登門求親了,想來姐姐的好事也不遠了。」

    和前世一樣,今生張溪依舊許嫁遼東總兵之子李子楨。

    說起自己的親事,張溪微微紅了臉,心中的感傷之意倒是散了大半。

    黃宜安見了,微微一笑。

    因張瀾之事,她本就對英國公府諸人頗多歉疚,更不想張溪因此事而難過。

    「安妹妹說我做什麼。」張溪略整了整心思,不甘示弱地回道,「父親這會兒應該已經進宮了,不多時便會以天子正使的身份持節前來迎親,安妹妹還是先想想你自己,怎麼做好一個新娘子吧。」

    嬌嗔的語氣,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唯有黃宜安笑意未及眼底,看向皇宮的方向,心中沉沉。

    皇后,和普通的新娘子可不一樣。

    今生,她會比前世做得更好嗎?

    ……

    且說祁鈺醒來時,見外頭已經天光大盛,驚得當即連聲大喊道:「來人!更衣!什麼時辰了?!」

    一直守在簾下的田義聞聲立刻捲簾進來,恭聲答道:「陛下,還有一刻鐘方到辰時。」

    從陛下入睡算起,到現在也不過才半個時辰。

    祁鈺聞言長鬆了一口氣,口中卻呵責道:「為何不早些喚朕起身?」

    雖說眼下也不算太晚,但是時間充足了,他才好從容安排嘛!

    田義躬身請罪,並不為自己辯白。

    「更衣!」祁鈺沉著臉催促道。

    田義應諾,立刻吩咐在外候著的宮人進來,伺候祁鈺淨面梳發、整冠更衣。

    辰時剛至,祁鈺便已收拾妥當。

    田義適時地將溫熱適宜的藥膳奉上。

    祁鈺剛用了一小碗,就有宮人來報,說英國公並張首輔等奉命迎親的朝臣皆已經進了宮,如今正在皇極殿待命。

    祁鈺立刻扔下碗,匆匆漱了口,便一面整理冠帶,一面吩咐急往慈慶宮。

    田義急忙跟上。

    殿外早就有內侍抬輦等候,見皇帝過來,紛紛跪下請安。

    祁鈺讚賞地看了田義一眼,腳下不停地乘輦往慈慶宮疾行而去。

    難怪田義敢由著他睡,原來是將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不怕耽誤大婚之禮。

    先後往慈慶、慈寧二宮向陳太后和李太后行禮、接受教誨之後,祁鈺便立刻又乘輦趕往皇極殿。

    皇極殿內節案、冊案、寶案早已安置完畢,殿外則陳設有皇帝法駕鹵薄。

    英國公與張圭率領文武重臣候在殿內,見祁鈺著冕服升座,齊齊跪地叩拜,三呼萬歲。

    祁鈺抬手命眾卿起身,並宣佈由英國公張嶽充正使持節,大學士張圭等捧制敕冊寶,前往積慶坊黃府舉行奉迎禮,宣讀冊立皇后的冊書,迎皇后入宮。

    眾人領命,擁儀仗而去。

    儀仗隊、鼓樂隊在迎親隊伍前,迎親使者英國公等居中,後面跟著迎親官員、太監、侍衛,出午門,會同皇后儀仗,抬上大批的禮品,一路浩浩蕩蕩、鼓吹喧天地直奔黃府而去。

    迎親的隊伍一出宮門,便被沿途的百姓歡呼圍觀。

    皇帝代代有,可帝后大婚卻不是回回都有。大齊開國至今兩百餘年,共曆十三位君王,但只有英宗皇帝和今上舉行過大婚之禮,說是百年難得一遇也不為過。

    因此京城的百姓們熱情分外高漲,哪怕有五城兵馬司沿途設哨,御林軍親自護衛,也依舊擋不住民眾們圍觀的熱情。

    身為正使的英國公見了,想到這樣盛大的帝后大婚之禮是以張瀾頹唐避居西北為代價的,不由地暗自歎息。

    然而面上卻仍舊是一派端恭歡喜。

    迎親的儀仗一路吹吹打打,行至積慶坊。

    早有禮部官員在此迎候,將英國公等人迎至黃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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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抓住她了

    黃府一切早已由禮部官員打理妥當,黃偉得到消息,先一步率眾在大門口設案迎接天使。

    迎禮畢,張圭高聲宣讀立后詔書。

    「朕惟天地職覆載之常,乾元必資乎坤順,君後理陰陽之教,國治蓋本於家齊。故媯汭嬪虞,光啟重華之運;塗山翼禹,誕開文命之基。惟宗祧之重計攸關,肆昭代之彝章具在。諮爾黃氏,星軒降秀,沙麓兆祥,躬淑哲以伣天,體安貞而應地,上副慈闈之簡,下孚泰筮之占,宜表正於宮廷,用登崇其位號。茲特遣使持節,以金冊金寶立爾為皇后,主領長秋,母儀函夏。爾尚明章陰教,嗣續徽音,帥六壺以式萬方,懋端一誠莊之行,奉兩宮而承九廟,服孝慈仁敬之規,雞鳴儆戒以相成,麟趾繁昌而益衍,用篤邦家之慶,永流圖史之光。欽哉。」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黃偉率眾叩謝接旨,將天使迎入府內。

    張溪等人攙扶黃宜安出了西廂。

    黃宜安著皇后禮服,戴鳳冠霞帔,於庭中受皇后金冊、金寶。

    到了這一刻,黃宜安自重生後便飄忽不定的心卻反而安定下來。

    「吉時已到,恭請皇后儀仗。」

    黃宜安最後環視了一眼有幸重居一年餘的小院,將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深深地鐫在心底,拜別忍淚含笑的親,登鳳輦離家而去。

    既然前路已定,無可更改,那就踏踏實實地走好今後的每一步!

    黃偉和王氏率眾恭送,直將皇后儀仗送出積慶坊,直至消失在眼前,這才萬分不捨地回了家。

    縱然心裡有再多的不捨、再多的擔憂,面對滿院道賀的賓客,夫妻二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笑語應承,安排宴席。

    好在前院有禮部的人安排,後院又有張溪等人幫忙,雖然忙亂了些,倒也沒出什麼差錯。

    ……

    且說黃宜安一路乘輦入了皇宮。

    自宮門前的禦街起,入目的便是一片丹紅,紅紅的絹緞、紅紅的氈毯,隨處可見,喜慶非常。

    黃宜安袖間交握的手不由地緊了緊。

    這是她第二次大婚了,作為一個歷經後宮風雲的人,原本應該坦然以待才是,可是不知為何,她卻又緊張起來。

    黃宜安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鳳輦抬至坤寧宮,於殿階前停下。

    鼓吹聲暫歇,調子一轉,先前的喜慶頓時多了一分恢弘氣象。

    換了宮女裝扮的阿梅,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攙扶黃宜安下了鳳輦,踏上紅毯,徐步上階。

    丹墀上,身著大婚禮服的祁鈺,看著那個著皇后禮服、戴鳳冠霞帔的身影在漫天的紅色之中款步向自己走來,歡喜之餘,只覺得眼前驀地一晃,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一時怔住了。

    「陛下?」

    「陛下!」

    田義眼見著皇后娘娘拾級而上,而皇帝卻是一副失神的模樣,不由地著了急,一面低聲急喚,一面失禮地輕扯了扯祁鈺的龍袍。

    祁鈺恍然回神,再盯緊看時,人已經將至面前。

    端莊大氣的皇后禮服,襯得眼前之人愈發華貴雍容、氣度非凡。

    那個恭順中掩藏著狡黠的小姑娘、那個溫婉中不乏堅持的少女,從今天起,就是他的妻子了,將與他共覽世間風光、共度餘生百年!

    祁鈺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來,腦海中那些不斷閃過的來不及抓住的模糊片段,瞬間便被這漫天的丹紅和無限的歡喜占滿。

    「宜安。」

    他輕聲呢喃,上前牽住命運的紅綢。

    抓住了,他就不會再放開!

    ……

    黃府,終於送走了滿院道賀的賓客。

    面對一下子安靜下來的寂寥的庭院,黃偉和王氏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在廊下怔怔發呆。

    戚氏衝黃倫使了個眼色。

    黃倫會意,以議事為名,將黃偉誑到了書房。

    戚氏則將黃楷交給戚媽媽照顧,又叮囑黃宜寧照看黃梁和黃棟兄弟兩個,起身擁著王氏去了內室。

    丫鬟們見狀,都乖覺地退了出去。

    王氏先前還繃著,強顏歡笑地同戚氏說些家常,等無意間說起黃宜安在家的趣事時,胸中的酸澀便再也難以壓抑,眼淚噴湧而出。

    戚氏歎息一聲,將早就準備好的帕子遞上,也不多言語,只陪在王氏身邊由著她哭了個夠。

    許久,哭聲才漸漸停歇。

    而王氏的一雙眼睛也已哭得紅腫了。

    戚氏見王氏平靜下來,這才緩緩開口勸慰道:「女兒家長大了,總是要出嫁的。咱們做父母的,唯有盼著她們出嫁後夫婦和順、日子安穩。

    「雖說喜姐兒嫁得高遠,咱們照顧不到,但是我看兩宮太后對她十分喜歡,不時賞賜;陛下亦是少年俊彥、不可多得,喜姐兒又是個聰明的孩子,今後這宮中的日子總不會過得太差。

    「大嫂且放寬心。

    「況且,咱們與其在這裡不捨哀啼的,倒不如打起精神來,過好自己的日子,也免得喜姐兒人在宮中,卻還要擔憂家裡。

    「大嫂,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王氏性子爽利,聽戚氏這麼一說,頓覺十分有理,遂勉強打起精神來,重新洗漱了,又喚丫鬟進來問:「老爺在做什麼?」

    「和二老爺在書房喝酒呢。」丫鬟應道,「已經喝了一壇了,老爺還讓再送酒進去。正要請夫人示下。」

    王氏略想一想,道:「今日乃大喜之日,由著他們喝去吧,只別貪杯喝壞了身子就行。醒酒湯記得先煮上。」

    丫鬟領命去了。

    王氏握著戚氏的手,歎息道:「喜姐兒一向得她爹十分疼愛,如今她嫁入深宮,你大哥指不定得有多擔憂不捨呢。就有勞二弟陪他多飲幾杯了。」

    男人不比女人,有了心事說出來就好了大半,他們有事總是悶在心裡,免得有損自己男子漢大丈夫的形象,也讓家人跟著擔心。

    因此能借酒澆澆愁,也不錯。

    「自家兄弟,大嫂說什麼‘有勞’。」戚氏笑道,「不如咱們再去廚房給他們加兩個菜,一來讓他們有酒有菜的喝得盡興,二來也省得他們盡喝酒傷身。」

    王氏知道戚氏是要借機轉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一心沉浸在嫁女的不捨和擔憂之中,遂點頭應下。

    妯娌二人便起身出門,轉去廚房。

    西天裡,一輪紅日發出最後的耀眼璀璨的光芒,映紅了半天晚霞。

    王氏看了眼豔若紅綢的夕陽,喃喃道:「不知道喜姐兒這會兒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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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洞房花燭

    坤寧宮正殿內,帝后正在行同牢合巹禮。

    祁鈺一身龍袍端坐在東首,黃宜安則一襲禮服端坐於西側。

    帝后兩座正中稍南正中稍南設置一酒案,紅綢覆蓋,上面安放四個金爵和兩個巹。

    主持女官取金爵酌酒奉上,吉祥話兒說不盡。

    祁鈺接過金爵,側首看向黃宜安。

    只見圓潤潔淨的指甲今日塗上了丹蔻,襯得那一雙柔荑愈發地白嫩玉潤了。

    祁鈺心頭像有羽毛拂過,輕輕的,卻如狂風過境,掀起了澎湃的心潮。

    欣悅的眸光,漸漸變得深沉。

    黃宜安垂首作嬌羞狀,只當是沒有感受那熾熱的探究的目光。

    前世大婚時是怎麼一種情形,黃宜安已經記不住清楚細節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時皇帝新婚的歡喜是克制而冷靜的。

    她不知道今生為何會有這番變故,也不覺得大婚前那有限的幾次相見她比前世做得更好,甚至連那恭順都不如前世真誠。

    總不會皇帝是個受虐狂,別人越是不待見他,他便越是上杆子吧?

    黃宜安覺得自己這個念頭很瘋狂,便借著金爵中的酒壓了下去。

    帝后飲酒完畢。

    女官命宮人送上菜肴。

    醯醬、菹醢、黍稷等都是分開盛放,帝后各一份,唯獨「牢」只有一份,由帝后合食,寓夫妻共食一飯、同甘共苦之意。

    黃宜安起身,恭謹地每樣撿了一筷奉予祁鈺。

    心裡卻想,帝王或可同甘,至於共苦……

    呵!

    祁鈺含笑接了,想著自此後便有人同席而食、甘苦與共,只覺得那膳食都比平日裡鮮香幾分,看向黃宜安的眼神也愈發溫柔了。

    如此再三,同牢禮畢。

    女官用巹盛酒,再次奉上,恭聲吟唱:「朝蒸同心羹,暮庖比目鮮。挹用合巹酳,受以連理盤。」

    黃宜安接過合巹杯,勉強抿了一小口,將剩下的都留給祁鈺。

    前世怕皇帝嫌合巹酒苦,她可是一口氣悶了大半,把自己苦得不行,也註定了今後在宮中一退再退、孤獨茹苦的命運。

    今生她才不要只苦自己,便宜皇帝呢!

    餘光瞥見祁鈺飲酒畢,黃宜安恭謹地將手中的合巹杯奉上。

    祁鈺笑著與黃宜安交換了合巹杯,一飲而盡。

    黃宜安接過祁鈺的合巹杯,卻是微微一愣。

    手中的合巹杯,只有底部淺淺的一線殘酒。

    她記得,前世皇帝明明十分守禮地給她留了一半的……

    黃宜安懷著複雜的心情飲,或者說是抿完杯中之酒。

    祁鈺滿意地笑了,看著兩隻合巹杯之間繫著的紅線,暗想這大約就是月老牽定的紅線,將眼前的人兒送到自己面前。

    正所謂「緣分天定」「千里姻緣一線牽」。

    ……

    嘉峪關,棉田。

    張瀾對著藏在豔色花瓣裡的棉鈴發呆,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看起來分外寂寥。

    柳鶯兒打完一行棉花杈子,抬頭看見這幅情景,心頭似乎也被這夕陽染上一抹淒涼。

    捏了捏手中的棉花杈子,柳鶯兒深吸一口氣,出了棉田,挪到張瀾近前,怯怯地問道:「將軍何事煩憂?可是擔憂這些棉田的收成?」

    張瀾一愣,頓了頓,順勢點了點頭。

    他的心事本就不可對外人言說,更何況是柳鶯兒這樣無甚交情的戰俘。

    「將軍不必擔憂。」柳鶯兒聞言悄悄鬆了口氣,微微笑道,「從眼下的長勢看,今年棉花必定會大豐收的!」

    張瀾點點頭,笑著敷衍一句:「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柳鶯兒連忙搖頭道,語氣極其誠懇,「能得遇將軍,是奴家及父兄三生有幸!」

    雖說眼下父兄的死罪尚未免除,但是張瀾已經竭力周旋,暫且保全他們的性命,她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張瀾沒有心情談論這些,問過兩句話有關棉田的話,便打發柳鶯兒繼續打棉花杈子去了。

    張瀾遙望京都,直到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天際,久久未動。

    今日,是她大婚之喜。

    亦是兩人決絕之日。

    從今後,宮牆巍峨,各如路人。

    ……

    坤寧宮內,紅燭高燃。

    黃宜安卸去禮服釵鬟,洗淨妝容,著中衣躺下。

    阿梅替她覆上薄薄的錦被,又放下百子帳簾。

    不多時,祁鈺更衣回來,明黃的龍袍已經換作常服,冠冕已摘,墨發散在肩上。

    威嚴冷肅的少年天子,瞬間變作溫潤清雋的陌上少年。

    阿梅悄悄吐了口氣,屈膝行禮。

    祁鈺認得她是黃宜安從黃家帶來的人,因此十分給面子地點點頭,清聲吩咐道:「都退下吧。」

    阿梅頓了頓,想起進宮前黃宜安的叮囑——在宮裡,需謹記一條,絕不可違逆上意,遂恭聲應諾,與其餘宮人一併退至外殿。

    帳內的黃宜安,聽到外面的響動,被子下的雙手不自覺地緊緊交握,身子往裡一側,乾脆緊閉雙眼裝睡。

    可是過了許久,皇帝都沒有掀簾進來。

    黃宜安不解的同時,也慢慢地放鬆下來。

    不多時,帳外響起層層帳幔被掀開的窸窣聲和輕微的腳步聲。

    黃宜安重新合上雙眼。

    聽到百子床帳被掀開。

    又感到有人在床邊坐下。

    然後便是清冽中帶著溫柔和急切的呼喚:「你睡著了嗎?」

    黃宜安閉著眼睛不答話,心中卻驚訝不已。

    前世皇帝直接由宮女伺候入帳……根本就沒有這一遭。

    黃宜安尚未想明白,耳邊就響起一聲悶笑。

    她只覺得耳邊一熱,下意識地側身躲開,瞪大眼睛看過去。

    正撞進祁鈺那雙得意洋洋又溫柔深沉的眼眸裡。

    黃宜安心中尚在糊塗,手卻已經自動自發地揉了揉眼睛,裝作才看清祁鈺的樣子,慌忙起身,跪坐在床請罪:「臣妾君前失儀,請陛下……」

    「責罰」二字尚未出口,便被祁鈺笑著截斷了:「今日大婚,禮儀繁瑣,你累倦而眠實乃正常,又何罪之有?」

    況且,他方才看得分明,她根本就是在裝睡。所以才故意湊到她耳邊輕笑,逗她醒來的。

    想來,她是太緊張了吧。

    畢竟,是第一天做皇后,更是第一天成親……

    祁鈺捂了捂砰砰亂跳的心口,從裡面摸出一個香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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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同床共寢

    黃宜安認得,那是解纓結髮禮時用的香囊,裡面放著她和皇帝各自的一綹頭髮,用紅纓紮束,寓意永世不分離,有詞雲:「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唔,這樣算起來,她和皇帝雖然未能做到「恩愛兩不疑」,但前後兩世,孽緣如此之深,倒也算是永世不分離了……

    黃宜安思緒漸漸地飄得遠了。

    「你看,朕把這上面的紅纓又重新束緊了,保證一生不散。」祁鈺將香囊打開,露出緊縛結髮的紅纓,低聲笑道,眸光灼灼。

    黃宜安驀地回神,愕然看去時,果然見發端束著的不是方才行禮時女官紮束的紅纓結。

    「朕把它放在坤寧宮,你要小心守好。」祁鈺說罷,將香囊重新束好,珍而重之地藏在枕頭底下。

    黃宜安:……

    陛下,您是不是錯拿了風流才子的戲本子?

    前世明明沒有這齣戲啊!

    「臣妾遵命。」黃宜安恭謹應諾。

    祁鈺藏好香囊,拍了拍枕頭,低聲笑道:「時候不早了,咱們早些安寢吧。」

    說著,掀起錦被,自己先躺了下來。

    黃宜安只得應諾,重新躺下,卻自覺地與皇帝保持一拃的距離。

    片刻,不見祁鈺動作,黃宜安漸漸放寬了心,僵硬的身體也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就在此時,一隻手卻驀地伸了過來。

    黃宜安嚇了一跳,好險才沒有直接一巴掌拍開。

    她很快翻個身,趁機躲開了去。

    那隻手便落在了兩人之間的空隙處。

    片刻,祁鈺也翻了身,手也再次裝作無意地又伸了過去。

    黃宜安避無可避,乾脆閉著眼睛翻身一側,將寬大的被子壓在身下,結結實實地擋在兩人之間,把自己裹成一隻蠶蛹。

    只是這樣一來,她不可避免地和同樣側臥的祁鈺面對面了。

    高燃的龍鳳喜光透過層層帳幔,照得帳內朦朧不明。

    祁鈺借著幽微的光,看著對面那個眼睛緊閉、強作鎮定裝睡,睫羽卻忍不住緊張地輕顫,猶如一隻純潔無助的小鹿一般的女孩子,抿了抿唇,眼中的促狹漸漸變得火熱起來。

    她是自己的皇后,這是他和她的洞房花燭之夜,夫妻敦倫本就是天經地義!

    祁鈺勸服自己,欺身而上……

    「陛下。」

    溫軟但堅定的聲音響起,驚得祁鈺傾身的動作頓時一止。

    黃宜安卻已經坐起身來,十分恭謹地垂首請罪道:「母后有旨,待及笄後方行周公之禮,臣妾不敢違逆。還請陛下見諒。」

    祁鈺笑意收斂。

    別人不清楚,他還不清楚嗎?

    李太后當時之所以如此許諾,不過是見張首輔站在他這一邊,不得已而為之罷了。要論這世上誰最想讓他早日與皇后夫妻敦倫,誕育皇嗣,只怕連他這個當事人都未必比不上李太后那般急切。

    黃宜安早料到祁鈺會不悅,但是卻並不退縮。

    前世她不敢違逆聖意,任由皇帝折騰了半宿,後又接連三日同寢,不幸中的,懷了身孕,卻因年齡太小,未足兩月,孩子便沒了,而她也因此大傷元氣,從此孕育艱難。

    直到四年之後,方才艱難誕下一女,之後再無所出,也因此給了鄭氏母子上躥下跳的機會。

    今生重來,她說什麼也得先保護好自己的身體,讓鄭氏即便是再次進宮得寵,也不能像前世一樣仗著子嗣踩她一頭!

    熱情滿滿的少年求歡被拒,本就不是什麼快事,更何況祁鈺作為一國之君,此時更覺難堪,臉色便不由地沉肅下來,坐直身體,與黃宜安相對而視。

    黃宜安依舊恭順垂首,看起來十分溫馴柔弱,然而脊背卻挺得筆直。

    祁鈺盯著她看了半晌,不知為何,看到她那副明明很緊張、很害怕,卻偏要強作鎮定的模樣,胸中的鬱氣突然就都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興味與好奇。

    唔,這樣的皇后倒是出乎他的預料……嗯,很別致,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更多。

    祁鈺揚了揚唇角,低聲笑道:「你放心,朕不是那等急色之人。既是母后有命,朕自當遵從。時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明日還要早起給二位母后請安,早些安歇吧。」

    黃宜安沒有料到祁鈺竟然如此輕易地就放過了她,長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免費解。

    怎麼這一路走來,她像是嫁了位假皇帝一般?

    可是很快,「假皇帝」便在薄被之下,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黃宜安心中一緊,尚未來得及再次把李太后拿出來做擋箭牌,就聽得耳邊響起輕柔的呢喃:「你放心,朕就抱抱,絕不動你……」

    黃宜安滿肚子拒絕的話,便不好再說出口了。

    片刻,攬在腰間的手動了動,欲要四處遊走。

    黃宜安顧不得犯上,一把抓住了那隻欲要作祟的手。

    耳邊響起一聲悶笑。

    那隻手竟然意外地老實了下來,乖乖地覆在她的腰側,一動不動。

    黃宜安長吐一口氣,閉著眼睛,渾身僵直,雙手卻沒有撤開。

    女孩子纖長柔嫩的素手讓祁鈺忍不住心猿意馬,然而手上的力度和懷裡緊繃的身體,卻提醒他懷中之人的緊張與拒絕。

    良久,祁鈺暗歎一聲,體貼地稍稍往後撤了撤身,免得嚇到了她。

    唉,他大概是史上洞房花燭夜過得最憋屈的皇帝了……

    ……

    黃宜安以為有祁鈺在旁,她大概會徹夜難眠。

    但是意外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竟然沉沉地睡去了,並且一夜無夢酣眠。

    等她醒來時,整個人正面向裡躬身側躺著。

    而祁鈺身體彎成契合的弧度,從身後抱住她,兩隻手交握在她的……胸前!

    黃宜安看著半散的中衣,強自鎮定地攏了攏衣襟,翻了個身,躲開那兩隻礙眼的手。

    祁鈺被她這一動,也醒了過來。

    看著鋪了一枕的秀髮和薄被下窈窕的身姿,想起自己昨日剛剛大婚,娶了位外表端謹恭順、實則滿肚子主意的皇后,祁鈺忍不住翹了翹嘴角。

    唔,他還記得昨夜軟玉溫香在懷的銷魂……

    「陛下?」

    正在此時,田義在重簾外輕聲呼喚。

    黃宜安長吐了一口,裝作才睡醒的模樣,起身問道:「陛下可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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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拆穿謊言

    祁鈺「嗯」了一聲,撐床起身,暗責田義沒有眼色。

    當此寧謐清新的晨曉,重重錦帳之內,佳人在懷,誰要起床?!

    因此梳洗時,祁鈺瞪了田義好幾眼。

    田義莫名無辜。

    梳洗罷,祁鈺著冕服,黃宜安著禮服,二人先往慈慶宮向陳太后行謝恩禮。

    陳太后十分親切地拉了黃宜安在身邊坐下說話,並賞賜玉如意一柄、赤金紅寶石頭面一副、蜀錦、杭綢數匹,珍珠一斛、寶石一匣,等等。

    黃宜安十分真誠地謝了恩賞。

    前世陳太后雖然不如李太后那般回護她,更常常勸她順從皇帝,但是卻不從曾真正為難過她,還在鄭氏氣焰囂張時,委婉地勸過皇帝要雨露均沾,尤其不可將她這個皇后棄置一旁,否則「妾大勝妻」,後宮將無寧日,亦會帶累前朝。

    陳太后避居慈慶宮,整天禮佛度日,不問朝政,亦不理後宮諸事,一心清修,能夠委婉地勸說皇帝幾句已經是十分難得。

    陳太后對皇帝一向比李太后這個生母還要慈愛許多,她的勸告皇帝也常常能聽取一兩句,因此多年來皇帝不管如何專寵鄭氏,置其他妃嬪於不顧,卻堅持每月初一十五到坤寧宮來,給她這個皇后做面子。

    不管陳太后是為了她,還是為了皇帝,亦或是為了江山社稷,她都感念陳太后這份前世的恩德。

    陳太后見黃宜安舉止得宜、溫良誠懇,心中很是喜歡,便體貼道:「今日你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哀家就不多留了。等來日得閒,你再來陪哀家好好說會兒話。」

    最後一句話,是對著黃宜安說過。

    黃宜安知曉陳太后這是當著一眾宮人的面給她這個新晉皇后體面呢,因此心中十分感激,遂恭順笑應道:「兒臣遵命。」

    祁鈺叫屈:「母后只叫她來陪您說話,卻不叫孩兒,可見是有了兒媳,便忘了兒子。」

    陳太后被他逗得笑個不止,指著祁鈺對黃宜安笑嗔道:「你聽聽,這說的是什麼話?竟然連這點醋也吃,也不怕被天下人知道了,笑掉大牙!」

    話雖是如此說,然而眉宇間卻有如清風拂過,欣慰開懷。

    對於一生無子的陳太后來說,打小就晨昏定省、風雨無阻地孝敬她的祁鈺,就是她後半生的寄託。

    祁鈺願意彩衣娛親,她心中只有高興。

    又說了兩句閒話,眼見著時間不早了,祁鈺和黃宜安便雙雙告辭退出。

    一應賞賜自有慈慶宮的宮人送去坤寧宮。

    等到了慈寧宮,黃宜安明顯察覺到身邊之人瞬間收起在陳太后身邊的放鬆無賴,變得端肅恭謹起來。

    想到前世因國本之爭而勢同水火的母子二人,黃宜安在心底悄悄歎了口氣。

    謝恩禮過,李太后亦未如陳太后一般拉著一對新人閒話家常,而是正色催促祁鈺道:「文武百官都在皇極殿等陛下升座呢,陛下快些去吧。」

    祁鈺聞言,看了黃宜安一眼。

    黃宜安連忙起身,屈膝恭送道:「臣妾恭送陛下。」

    祁鈺心頭一窒,只覺得自己這秋波算是白送了。

    他是讓她恭送嗎?

    他分明是擔心她一個人在嚴苛的母后面前應付不來!

    然而事已至此,祁鈺只得滿懷鬱鬱辭去。

    皇極殿裡還有文武百官等著朝賀他大婚之喜呢,而他確實也急著冊立中宮、詔告天下,完成大婚之禮,將那個沒眼色,或者也沒良心的姑娘綁牢在自己身邊。

    待祁鈺一走,黃宜安不自覺地鬆了口氣,整個人也自在許多。

    李太后一雙眼睛在宮中淬煉了多年,自然沒有忽略這對新婚帝后的小動作,想了想,遂笑道:「你們剛剛成婚,彼此尚不熟悉,過些日子就好了。」

    黃家門戶低微,這孩子乍然間做了皇后,難免忐忑不安。

    可難得皇帝如今看重她,她可不能因為這份畏懼,便冷了皇帝這番如膠似漆的心意。

    帝后不諧,後宮不寧,於前朝亦影響頗深。

    黃宜安沒有料到李太后會察覺她的這點小心思,還出言安慰她,感動之餘,又不覺心中一凜。

    她念著前世的婆媳情誼,在李太后面前不自覺地就放鬆下來,然而李太后卻不知道這些。一次兩次倒也罷了,若是時間長了,說不得李太后便會覺得她這個皇后不夠穩重,壓不住後宮一眾妃嬪。

    畢竟,李太后雖然疼愛她,但是更看重皇后的尊儀。

    正如在李太后的心裡,祁鈺先是大齊的皇帝,而後才是她的兒子一般。

    黃宜安收斂神色,恭順應道:「多謝母后教誨,兒臣記住了。」

    對於黃宜安的恭順端謹,李太后十分滿意地點點頭。

    她看中的皇后,自然是差不了的!

    想起祁鈺臨去時的那一瞥,李太后又笑道:「原本你們小夫妻之間的事情,哀家不便多問。但是你們畢竟不是尋常夫妻,一舉一動皆攸關江山社稷,故而哀家就不得不多說兩句了。」

    黃宜安恭謹應道:「還請母后教導。」

    李太后滿意地點點頭,遂開始對黃宜安進行為人妻、為皇后的教導。

    這些話,黃宜安是第二次聽了,前世也用一生踐行過了,卻依舊聽得很認真。

    無他,只是為了報答李太后前世的善意與庇護。

    她是真心將這個為前朝後宮安穩操了一輩子心,庇護自己半生的太后,當作長輩敬奉的。

    李太后見了,自然是愈發滿意了。

    等到祁鈺從皇極殿回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婆慈媳孝」的畫面,不免暗暗稱奇。

    母后一向待人嚴厲,即便是壽陽這個嬌嬌女,每每見了母后也都跟老鼠見到貓似的,恨不能躲著走,怎麼皇后在母后面前卻自在從容,不見半點畏懼與拘謹?

    正在想時,只聽得李太后說起百果凍奶之事,誇讚黃宜安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琢磨了這方子出來,既能減卻冰之寒氣,又兼味美醇厚,哀家十分喜歡。」

    祁鈺聞言,頓時心中一緊。

    他還沒有來得及告訴皇后他對母后的那番托詞,皇后不會說漏嘴吧?

    祁鈺一著急,便緊幾步上前,向李太后行禮罷,恭順笑道:「母后有何訓示,孩兒同皇后一起聆聽。」

    李太后抬頭看了祁鈺了一眼,笑容中掩藏著驚訝探究。

    皇帝一向孝敬她,她是知道的,但是平日裡皇帝可沒有這般急切地表達過他的孝敬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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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囉嗦皇帝

    黃宜安看見祁鈺進來時,便起身見禮。

    禮畢,聽得祁鈺這番話,亦心中愕然。

    李太后和陳太后可不一樣,對皇帝一向要求嚴格,說是「嚴母」也不為過。因此正如李太后把「皇帝」放在「兒子」之前一樣,皇帝也一向把「太后」放在「母親」之前的。

    在李太后面前,皇帝可從來都不會說「和皇后一起聆聽訓示」這樣和軟至有些撒嬌意味的話。

    正在思索間,李太后已經開口笑道:「正說起百果凍奶一事呢。你當日雖是一句無心之語,人家可是放在心上了呢!」

    李太后一語雙關,既贊了黃宜安的孝心,又暗示黃宜安對祁鈺的用心。

    對於撮合帝后這件事情,不顧皇帝意願、強橫定下皇后人選的李太后,一向樂此不疲。

    黃宜安聞言愕然。

    皇帝什麼時候跟她提起過這件事情?

    旋即恍然大悟。

    難怪皇帝剛才那麼著急插話,原來是怕她說漏了嘴。

    想明白了的黃宜安,一時心情複雜。

    說起來,前世大婚之初,皇帝也說謊維護過她來著,譬如她打翻墨汁潑汙了奏章的那一次……

    好在黃宜安一直恭順地垂首聽訓,因此心中這番風雲變化並不曾被李太后察知了去。

    逃過一劫的祁鈺也長吐了一口氣,打定主意,一回去就把這件事情告知懵懵懂懂的皇后,免得她不知宮中忌諱,再犯了類似的錯。

    午膳是在慈寧宮陪著李太后一起用的。

    黃宜安布菜侍奉十分周到,得李太后多次誇讚。

    祁鈺看了黃宜安一眼,默默扒飯。

    膳畢,李太后要午歇,祁鈺和黃宜安便恭敬告退。

    一出慈寧宮,祁鈺便命擺駕坤寧宮。

    黃宜安想了想,沒有出聲拒絕。

    她得先跟皇帝通個氣兒,免得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一個說不攏,再演砸了。

    等回到坤寧宮,兩人換上常服,祁鈺便以午歇為由,摒退宮人。

    黃宜安恭順地立在床邊。

    祁鈺看了看她,伸手一把牽住了交握的柔荑。

    黃宜安以為祁鈺欲行不軌,心中一驚,正待要把李太后暫不洞房的懿旨祭出來作擋箭牌,就發現他只不過是拉她在床邊一起坐下而已。

    黃宜安悄悄吐了口氣,穩住心神,裝作撩簾子要抽回自己的手。

    祁鈺一把握緊了。

    黃宜安便不好再強行抽回了。

    祁鈺想了想,以百果凍奶為切入點,將那日的事情都說了,末了又問:「你是從何處得知母后喜食百果凍奶的?」

    黃宜安從容不迫地回答,是從壽陽公主處得知的。

    她既然敢進獻百果凍奶的方子作為賀壽之禮,就不會毫無準備,讓自己落個私窺貴人飲食、意圖不軌的罪名。

    祁鈺輕哼一聲,道:「朕就知道是她!」

    壽陽看著矜貴端莊的,實則在熟悉人的人面前根本就是個大大咧咧、沒有心眼的傻丫頭。

    黃宜安想了想,道:「多謝陛下周全。」

    說著,趁勢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向祁鈺屈膝一禮。

    祁鈺看了她一眼,莫名覺得這次的謝禮比往日嚴謹到挑不出一絲錯處的禮節更真誠了一些,頓時心中大悅,因此諄諄教導道:「往後再碰上這樣的事情,你可要仔細斟酌了。對母后孝敬是好事,可千萬別犯了忌諱……」

    黃宜安覺得面前的皇帝有些囉嗦。

    她作為前世在後宮中成功熬到壽終正寢的人,還需要別人來提點她宮中有哪些忌諱嗎?

    但是前後兩輩子第一次被皇帝如此諄諄教誨,這感受還真是奇異……到一言難盡。

    她記得前世大婚之時,皇帝因還在變聲之期,說話向來是能簡則簡、能省則省的,就連床笫之間,也還記得掩飾自己的喘息聲……

    今生非但不見他在意了,竟然這麼囉嗦。

    好不容易訓導完了,祁鈺端坐看向黃宜安,一臉「你不用太感謝朕」的驕矜模樣。

    黃宜安在心裡歎了口氣,屈膝道謝:「多謝陛下教誨,臣妾都記住了。」

    祁鈺滿意地點點頭。

    就聽阿梅在簾外請示道:「啟稟陛下,燕窩粥熬好了。」

    黃宜安聞言一怔。

    皇帝何時吩咐熬燕窩粥了?是覺得她在慈寧宮伺候得不夠周到,沒有吃飽嗎?

    祁鈺卻已經吩咐道:「端進來。」

    阿梅應了聲「是」,端粥奉到黃宜安面前。

    黃宜安一愣,看向祁鈺。

    竟是要罰她親自喂他喝粥嗎?

    阿梅恭聲回稟道:「陛下擔心娘娘午膳時忙著布菜,未能用好,故而一回宮便吩咐奴婢去小廚房熬煮燕窩粥了。」

    皇帝疼愛娘娘,她也跟著開心,當然要替皇帝表功了。

    祁鈺滿意地看了阿梅一眼,轉頭卻泰然如常地對黃宜安道:「你且去喝了燕窩粥,再午歇吧。」

    餓肚子睡覺可不好。

    黃宜安聞言心情複雜,屈膝應道:「多謝陛下。」

    便由阿梅伺候著,到內室外用粥。

    總覺得今生皇帝的細心,同前世大婚之初相比,愈發地體貼入微了……

    黃宜安確實餓了。

    接連兩天繁瑣的大婚禮儀,饒是她重生後一向注意鍛煉身體,也還是有些吃不消。而剛才在慈寧宮伺候李太后和皇帝用膳,她確實也沒怎麼吃幾口。

    原本她是打算回坤寧宮之後,先用些點心墊一墊,等晚膳時再好好用餐的。

    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悄沒聲息地吩咐阿梅熬了燕窩粥來……

    黃宜安滿腔心思地喝完了燕窩粥。

    阿梅奉水給她漱口淨手。

    環視一周,見宮人們早都被打發到了外殿,阿梅低聲道:「陛下待娘娘真好。」

    黃宜安擦手的動作一頓,沒有作聲。

    阿梅見了,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期期艾艾地低聲道:「昨晚,娘娘睡後,陛下讓人裝滿一浴桶的涼水……」

    黃宜安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阿梅話裡的暗示,不由地面頰微紅。

    皇帝為了遵守和她之間的約定,竟然泡涼水澡降燥嗎……

    「知道了。」黃宜安清了清嗓子,低聲回道,想了想,又叮囑道,「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情,記得煮碗薑湯,別讓陛下著了涼。」

    及笄之前侍寢,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因此凍壞了皇帝,否則不是她的罪責,也是她的罪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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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只因是你

    「是,奴婢記住了!」阿梅重重地點點頭,眉目舒揚。

    小姐能夠振作起來,接受陛下的好意,認認真真地開始宮中生活,這真是太好了!

    等明日見了老爺和夫人,她一定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們,免得他們在宮外擔憂。

    主僕之間的這段插曲,祁鈺自然是不得而知。

    他正躺在床上,美滋滋地等著佳人來伴呢。

    可是直到他漸漸沉睡,再到午睡醒來,佳人都沒有來。

    黃宜安正在外間看畫,看當初祁鈺連同賞賜的年禮一併送去的那幅空白的《美人圖》。

    阿梅的話提醒了她,不論心裡如何舊意難平,總得先把眼前的日子過好。

    既然皇帝對她釋放了善意,那她也總得有所表示,這樣才能讓皇帝的這份善意維持得更久一些,如此她才能在波詭雲譎的鬥爭來臨之前,在後宮中站穩腳跟。

    黃宜安對著空白的《美人圖》靜靜思索,揣測祁鈺送這幅畫給她的用意。

    唯一與她和美人圖相關的,便是五丈風後院的那次偶遇了。

    難不成,皇帝讓她再畫一次鄭玉煙?

    不,不對。

    如果皇帝此時就注意到了鄭玉煙,絕不會如此對她——皇帝對鄭氏的專情,她可是親眼見證過的。

    那皇帝送這幅空白的《美人圖》給她,究竟有何深意呢?

    阿梅在旁研磨,不敢出聲打擾。

    良久,黃宜安沾墨,徐徐落筆。

    粗筆勾勒疏枝,潑墨暈染成蔭,留白的間隙是透過葉隙灑下的陽光。

    細碎若金的陽光之間,一個頎長挺秀的背影漸漸呈現……

    侍立桌前的阿梅無意間瞥見一抹明黃的身影靠近,連忙要屈膝行禮,卻被來人抬手阻止了。

    祁鈺午睡醒來,不見佳人相伴,對著裡側空空如也的床鋪生了好一會兒悶氣。

    他原本打算張口喊人,轉念一想,卻又止住了,一個人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他倒要看看,大婚後的第一天,皇后娘娘究竟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他都親自賴到坤寧宮了,她居然都不陪他午歇!

    祁鈺穿好外衣,套上鞋子,輕輕地掀簾出去。

    然後就看到本應躺在他臂彎裡沉睡的皇后娘娘,此時正在窗下的案桌前執筆揮灑,貼身宮女阿梅在旁侍墨。

    午後的陽光透窗灑落案前,將那個清雋秀雅的身影輕柔包裹,光暈朦朧得像仙女一般不真實,時光仿若停止在這一刻,那畫面迷離得恍若昨日。

    祁鈺呼吸一窒,一顆心狂躁地跳動起來。

    又來了!

    和昨日大婚時一樣,總覺得眼前之景似曾相識,讓人一時分不清何者為夢、何者為真。

    祁鈺癡癡地看著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的身影,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眼前這幅恬靜美好的畫面一碰就碎了。

    然後,他便看見阿梅發現了他的到來,欲要屈膝行禮,連忙揮手阻止了。

    雙腳不由自主地行了過去,在佳人身側稍後站定,目光從她在陽光的映照下幾近透明的白皙的臉龐,緩緩落到了桌案上。

    然後便驚喜地發現,自己送去的那幅空白的《美人圖》被一點一點地繪滿。

    大片的濃陰之下,一條石徑上站著一個背影挺秀峻拔的少年,而他的對面,是一個紮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杏眼桃腮、明眸善睞,端謹而不失爛漫、稚氣中透著狡黠,如一隻可愛狡猾的小狐狸。

    祁鈺心頭似被什麼撞了一下——她竟然補全了他大婚前夕那幅未完的畫作!

    心中迷霧一下子被驅散,他定定地看著眼前的這幅畫和作畫的這個人,此刻無比真切地感受到,這不是夢境,眼前這個一身光華的女子真真切切地陪在他的身邊,將伴他白頭、與他偕老!

    「阿梅。」黃宜安長吐一口氣,頭也不抬地吩咐道,將手中的筆遞了過去。

    筆被接了過去。

    一同被接過去的,還有她的手。

    黃宜安一驚,轉頭看過去時,愕然發現身邊侍立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阿梅換成了祁鈺,而她執筆的手正被祁鈺的大手緊緊握住。

    她對皇帝這麼沒有防備心的嗎?

    黃宜安心中大驚,面上卻不露分毫,嘴角揚到恰恰好,欲要抽回手行禮。

    一抽,沒能抽動。

    再抽……

    整個人就被眼前的人一把扯到了懷裡。

    在撞向祁鈺胸口的那一瞬,黃宜安下意識地將空著的一隻手擋在兩人之間。

    阿梅不知道什麼時候退了出去。

    殿內只留下一對相擁的璧人。

    午後的風穿窗闖進,掀起帳幔翻卷。

    ……

    黃宜安沒有想到,一幅揣摩聖意的《美人圖》而已,竟能讓祁鈺如此感動。

    看著眼前那一疊投桃報李的御筆題寫的情詩,黃宜安哭笑不得,面上卻不得不作出感動的模樣,屈膝謝恩:「多謝陛下賞賜墨寶,臣妾定會妥善珍藏的!」

    祁鈺覺得眼前的人沒有抓住重點——他賞賜的不是墨寶,而是回贈情詩表白心意啊!

    皇后果然是年齡尚小,尚未解風月情愛。

    枉他費搜腸刮肚,將自己利用為政讀書的間隙學習的所有情詩都一筆一劃地用心寫下來……

    祁鈺心中憂悶,但是帝王的自尊又讓他拉不下臉來去解釋,遂只驕矜地「嗯」了一聲。

    黃宜安亦無意糾結此事,樂得就此揭過。

    恰巧殿外響起一陣喧嚷聲,阿梅尚未來得及通傳,壽陽公主就一路小跑闖進正殿。

    笑容自眼底流露出來。

    黃宜安向祁鈺輕施一禮,親自去正殿迎接來得正巧的壽陽公主。

    祁鈺卻黑了臉。

    壽陽也不小,怎麼還這麼沒有眼力見?

    皇兄皇嫂昨日剛剛大婚,她就這麼闖進寢殿,成何體統?

    沒有眼力見、不成體統的壽陽公主還是很知趣的,人進了正殿之後,沒有再悶頭往裡闖,而是乖乖停住腳步,朝寢室喊人:「皇兄?皇嫂?」

    都這個時辰了,皇兄皇嫂午歇肯定都已經起來了,她特意挑了這個時候來拜訪,就是怕打擾了人家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

    果然,她話剛落音,穿戴整齊、眉若春風的皇嫂就從內殿出來了。

    壽陽公主笑嘻嘻地迎上去,一把抱住黃宜安的胳膊,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長地問道:「皇嫂,我沒有打擾你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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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此心安處

    黃宜安心道:你來得正好。

    尚未來得及回答,就聽得身後祁鈺涼聲反問道:「你說呢?」

    壽陽公主縮了縮肩膀,衝黃宜安做了鬼臉。

    黃宜安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了壽陽公主攀在她胳膊上的手。

    壽陽公主本就仗著祁鈺的縱容與寵愛,在他面前頗為放肆,如今見新娶進宮的皇嫂也站在自己這一邊,膽子愈發大了,遂笑嘻嘻地耍賴道:「要我說呀?那自然是沒有呀!」

    祁鈺被壽陽公主這厚臉皮的話氣得一噎,覺得以前那麼多好東西都白送了。

    祁鈺正待要呵斥壽陽公主兩句,就見壽陽公主抱著黃宜安的胳膊來回搖晃,軟聲撒嬌道:「皇宮這麼大,能和皇嫂說得上的話卻沒有幾個。我這不是想著皇兄日理萬機,怕皇嫂新婚孤悶不適,這才特地趕過來陪她呢嘛!

    「皇嫂,你說是不是?」

    壽陽公主衝黃宜安眨眨眼睛。

    黃宜安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一臉縱容與慈愛地笑道:「多謝你記掛著。」

    今生皇帝不曾點選二妃,只冊立她一個皇后,宮裡除了兩宮太后和皇帝,也就只剩幾位公主了。可惜大公主壽陽如今也才十四歲,其他的就更小了,即便是大家在一處待著,也難得能說到一塊去。

    壽陽公主得了黃宜安撐腰,衝祁鈺嘻嘻笑。

    皇兄那麼在意皇嫂,為了順利把皇嫂娶回來,不知道被她趁機順走多少好東西。如今有皇嫂幫忙說話,她就不信皇兄還能真的責罰她!

    祁鈺看著壽陽公主那副恃寵而驕、得意洋洋的小模樣,氣得沒脾氣,心中暗暗委屈:他怎麼覺得皇后對母后和壽陽,都比對他這個丈夫還要親近……

    面上,祁鈺還不得不端著皇兄的架子,不輕不重地教訓了壽陽公主兩句。

    無關痛癢的幾句訓責,壽陽公主並不放在心上,轉頭便霸著黃宜安不放,給祁鈺有力的一回擊。

    祁鈺眼見著好不容易得來的獨處機會就這麼沒了,只得以政務為由,悻悻地離開了。

    黃宜安倒是沒有多想,只以為國政繁忙、首輔帝師要求嚴格,因此哪怕剛剛大婚,皇帝還是得照常辦差。

    畢竟,前世少年皇帝就極為勤政不怠,直到首輔張圭去世,才漸漸走向另一個極端,後來更是數十年不上朝……

    恭送祁鈺出了坤寧宮,黃宜安便和壽陽公主分長幼在西窗下的榻上坐了,一邊吃茶水點心,一邊說些閒話。

    壽陽公主關心地問道:「皇嫂剛進宮,可有不適之處?」

    黃宜安被壽陽公主問得一愣。

    壽陽公主見狀,還以為自己問到了黃宜安的心事,連忙笑著安慰道:「皇宮與民間大有不同,皇嫂初嫁入宮中,衣食住行、規矩習慣之類的難免有一時不諧之處,若是皇嫂有不便對母后和皇兄言說的,就儘管對我說,母后和皇兄那裡,我會幫忙轉達的。

    「若是皇嫂自己一個人悶得慌,也可以招我來伴。別的不說,皇宮有哪處好玩可以聊作解悶,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啦!」

    新婦大都謹言慎行、不敢出錯,更何況是皇家的新婦,更是時時刻刻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更別說是向婆婆和丈夫訴委屈、表意願了。

    皇嫂是她一力舉薦的,自然得她罩著了!

    黃宜安見壽陽公主一副「你別怕,儘管依賴我」的大包大攬的模樣,既好笑又感動,連忙笑道:「沒有事的。母后和陛下待我都很好,宮人們也都恭謹,我並沒有什麼不適之處。」

    事實上,她非但沒有任何不適之處,反而覺得適應得很。

    從邁進皇宮的第一步起,先前的擔憂、幽憤似乎一下子都消散了,她心裡只覺得分外踏實。

    這踏實不僅僅是因為命運終於停止了搖擺,落在了既定的軌道上,更是因為前世幾十年的後宮生活,將皇宮的一點一滴都鐫刻進了她的骨子裡,成了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朝進宮,便如魚兒入水,自在從容、遊刃有餘。

    除了心中那份無法改變命運的憾恨依舊未曾消解……

    她不願意入宮,卻又不得不承認,後宮生活對於她來說,已經成為了像吃飯睡覺那樣的習慣和本能。

    壽陽公主見黃宜安不像是客套,便放了心,遂不再提此事,笑道:「永寧本來要跟我一起來的,卻被延慶絆住了腳,所以托我先來向皇嫂告罪,她們晚些時候再來拜訪。」

    永寧是二公主的封號,年十歲。

    延慶是三公主的封號,年僅七歲。

    黃宜安笑道:「自家人,說什麼告罪不告罪的。正好我一會兒去小廚房做些點心果飲之類的,等她們兩個來了,正好趕上吃。」

    前世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雖然不如壽陽公主和她親厚,但也算是乖順知禮,今生重來,對於這些年幼的小姑子們,她不免縱容一些。

    壽陽公主聽罷,十分驚喜地問道:「皇嫂要親自做點心和果飲嗎?那不知能不能做百果凍奶?」

    她和母后一樣,到了炎熱的夏天就極為喜歡冰涼清甜的百果凍奶之類的冰飲。可惜母后總以她是姑娘家,碰不得寒涼為由,每次都只允許她吃上一兩口,別說是解饞了,便是潤潤唇都嫌不夠。

    聽說母后壽辰時,皇嫂進獻的新的百果凍奶方子,其中有幾味香料能中和冰之寒氣,且冰沙甜軟、口味極佳,只是最近宮裡都在忙著帝后大婚之事,她都還沒有來得及嘗嘗鮮呢!

    「做倒是能做,但你可不許貪吃。」黃宜安笑道,「最多一小碟,否則我就不做了。」

    一小碟那也是百果凍奶呀!

    壽陽公主眼睛一亮,將頭點得似小雞啄米。

    ……

    禦書房。

    田義看著御座上的少年天子手中許久都沒有翻動一下的書,暗暗歎氣。

    身在曹營心在漢,何苦對卷裝苦讀?

    正在歎息之際,只見守門的小內侍提著一只食盒行了進來。

    田義看著御座上兀自對卷出神的少年天子,悄悄退至簾外,攔住小內侍,低聲不悅道:「陛下吩咐不許打擾,連奉茶也一概都免了,你這是要違背聖命嗎?」

    想諂媚晉身想瘋了吧!

    小內侍連忙舉了舉手中的食盒,低聲回稟道:「回田公公,這是皇后娘娘命人送來的……」

    話未說完,就聽得御座上的少年天子驀地開口道:「皇后命人送來的?呈上來吧。」

    田義愕然回首,就見先前還神遊物外的少年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直了身體,手中的書卷也放在了禦案上,正一臉漫不經心卻又難掩急切期待地盯著他——面前的食盒看……

    說好的要好好讀書,一律不許打擾,連茶水都不要進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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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寬衣解帶

    等到晚膳時分,祁鈺回到坤寧宮時,發現不僅是壽陽公主,就連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也都在,三個人圍著黃宜安「皇嫂長」「皇嫂短」的,嘰嘰喳喳、歡聲笑語。

    黃宜安含笑聽著,不時應上兩句,一臉長嫂的慈愛與溫柔。

    已經燃起的燭光,投下昏黃搖曳的光影,映著天邊的晚霞,一切顯得是那麼地寧馨而祥和。

    這樣尋常卻又溫馨的場景,祁鈺只有在很小的時候,由馮永亭等人伺候著玩耍時,才偶爾一得。

    嘴角不禁揚起,祁鈺擺手示意殿門外侍立的宮人不必通傳,腳步輕快地邁進殿內,一面揚聲笑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黃宜安等人俱被驚得一跳,聞聲看過去時,見是祁鈺,慌忙都紛紛起身見禮。

    「自家人,不必多禮。」祁鈺笑道,上前親手扶起了黃宜安,並在她身旁坐下。

    壽陽公主還好,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見狀卻暗暗吃驚。

    雖說她們和皇兄確實是一家人,平日裡皇兄也確實對她們頗為和善,但是這樣話的,極為重視規矩禮儀的皇兄以前可是從來都不會說的。

    尤其是延慶公主,剛出生不久,先帝便駕崩了,自她記事起皇兄便是那高高在上、端肅威嚴的皇帝,何曾這般家常親切過?

    因此延慶公主十分激動地連連點點頭應承。

    永寧公主卻悄悄瞥了正在給祁鈺奉茶的黃宜安一眼。

    皇兄這樣的變化,是因為娶了皇嫂吧……

    祁鈺接過茶,衝黃宜安眼神示謝,心中暗自得意。

    可見他的皇后很優秀,連公主這樣的天之嬌女也能輕易收服。

    想到黃宜安命人送去的那幾樣點心,或酥脆香咸、或宣軟清甜,便是連他這個不怎麼愛吃零嘴的人都忍不住每樣都吃了大半,也難怪壽陽這幾個貪嘴的丫頭會被輕易收服了。

    壽陽公主嘻嘻笑回道:「我們在說皇嫂廚藝精湛,準備今後用膳時都來皇嫂這裡蹭飯呢!」

    祁鈺一個沒忍住,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嗆得他一陣咳嗽。

    黃宜安就站在近前,見狀便接過茶盞,遞了方帕子過去。

    祁鈺接過帕子,捂嘴咳嗽一陣,方才漸漸止住了。

    拿帕子拭乾唇邊的水漬,祁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黏在了手中的帕子上。

    帕子是用杭綢裁成的,一角繡著幾朵魏紫,比他大婚前特地吩咐宮人送到坤寧宮的那兩盆真花還要鮮妍明麗,幾乎以假亂真。看針線,倒是和李太后壽辰時收到的一對抹額壽禮有些相似。

    祁鈺遞還帕子的動作一頓,旋即裝作若無其事地將帕子塞進自己的袖子裡。

    已經伸出手去預備接回帕子的黃宜安:……

    「你們各自宮裡都有膳食,何必要來坤寧宮叨擾皇后?」祁鈺淡淡地反問道,不怒自威。

    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嚇了一跳,慌忙以眼神向壽陽公主求救。

    皇兄果然還是那個皇兄,先前的親切隨和是她們頭昏眼花看錯了吧……

    壽陽公主卻並不害怕,聞言嘻嘻笑回道:「宮裡的膳食哪裡有皇嫂親自下廚做的好吃?皇兄,正所謂‘獨樂了不如眾樂樂’,您總不能一個人霸著皇嫂吃獨食吧?」

    祁鈺被壽陽公主的「虎狼之詞」驚得差點又是一陣猛咳。

    吃獨食?

    呵,他到現在根本連味兒都還沒能嘗一口……

    「一派胡言!」祁鈺睨了壽陽公主一眼,端正威嚴地教訓道,「宮中的飲食自有分例規矩,要是都像你們似的來坤寧宮蹭飯,那豈不亂了套?

    「再說了,皇后執掌後宮,每日有諸多事務要忙,怎麼能盡圍著灶台轉,伺候你們這幾張嘴?簡直是胡鬧!」

    祁鈺說得義正辭嚴。

    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嚇得瑟瑟發抖,深深地垂下小腦袋,一聲也不敢反駁。

    壽陽公主雖然明白祁鈺不過是借著大義要霸著黃宜安獨處罷了,卻也不好再繼續胡鬧下去。

    再說了,皇兄和皇嫂感情好,她自然是舉雙手雙腳支持的!

    因此壽陽公主十分體貼地悻悻點頭,領著嚇得呆若木雞的兩小只辭別了祁鈺和黃宜安,各自回宮去了。

    剩下黃宜安一個,對著祁鈺直發愁。

    如何與皇帝自在從容地相處,是她進宮沒幾年就荒廢的技能。

    如今要重拾這項技能,一時不免有些困難。

    更何況,她早就沒有了前世大婚時的喜悅與期待……

    好在很快,祁鈺便命宮人傳了晚膳。

    等膳食擺上了桌,黃宜安照例站在桌前,執箸欲要布菜。

    「此處並無外人,坐下同朕一起用膳吧。」祁鈺笑阻道。

    黃宜安想了想,屈膝應命,在祁鈺下首坐下。

    前世她倒是克己恭謹、規行矩步,從不肯定與皇帝同桌而食,更別提是像鄭氏那樣搶皇帝的菜,甚或是讓皇帝反過來為她布菜了,可是也沒見一向極重規矩禮儀的皇帝念著她的好,反倒覺得鄭氏率性自然、從不矯飾。

    既如此,她又何必委屈自己,餓著肚子伺候皇帝呢!

    祁鈺見黃宜安在自己身旁坐下,滿意地點點頭。

    阿梅見狀,上前替二人布菜。

    膳畢,自有宮人撤下膳食。

    黃宜安伺候祁鈺更衣沐浴。

    先是外袍。

    再是裡衣……

    黃宜安別開臉去。

    說起來,前世雖然直到她辭世,皇帝都堅持每月初一十五到坤寧宮歇宿,但實際上自從鄭氏誕下皇三子,攪起國本之爭起,兩人便幾乎是同房不同宿了。

    甚至乾清、坤寧兩宮意外走水後,皇帝不得不和她同居啟祥宮數月,大多數時候兩人亦不過是在同一個屋簷底下各自生活罷了。倒是讓一眾翹首期盼她這位中宮之主借機承寵,一朝誕下龍嗣,徹底掐滅鄭氏母憑子貴的野心的朝臣們大失所望。

    祁鈺卻誤以為黃宜安是害羞了,忍不住逗她道:「你們都退下吧,由皇后伺候朕沐浴即可。」

    黃宜安手下一頓,原本要解開的衣帶,便被她手下一慌,打成了死結。

    黃宜安急忙連扯帶拽,卻只是將衣帶越越緊,急得她額上出了一層薄汗,雙頰也漲得通紅。

    本來應聲告退的田義,見狀便退至屏風外,隨時等候傳喚。

    只聽得裡面響起一陣悶聲低笑,接著便是祁鈺意味不明的輕笑:「皇后不必如此著急,我們有漫漫長夜來寬衣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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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迷住了眼

    屏風外的田義面無表情,心中卻暗自嘖嘖,覺得皇帝故意逗人家小姑娘,實在是惡趣味得緊。

    果然,下一刻就聽得皇后娘娘帶著惶恐的哭腔小聲請罪道:「臣妾手腳粗笨,請陛下責罰。」

    然後便是皇帝體貼地調戲:「你不用緊張,朕來教你如何解衣……」

    田義覺得自己實在是沒耳朵聽下去了,遂眼屏閉五感,盡職盡責地做一個無知無識的木樁子。

    殿外,夜色沉沉,皎潔的明月緩緩從東山升起,玉宇澄明,清輝遍地。

    ……

    良久,田義只聽得屏風內的祁鈺朗笑道:「田義,你進來伺候。」

    田義立刻靈魂回殼,恭聲應了聲「是」,垂首邁步進去。

    「那,臣妾先行告退。」

    田義只聽皇后娘娘惴惴不安地小聲請辭道,然後便見一角秋香色的裙裾從眼前趨過,逃也似的轉出了屏風。

    即便不抬頭看,他也能想像得到皇后娘娘此時臉色有多麼地緊張與不安。

    而緊張不安的皇后娘娘轉出屏風後,臉上的緊張與不安悉數斂去,只剩下平靜無波。

    呵,怎麼說也多活了一輩子,豈會被皇帝幾句臉紅耳熱的話就驚得失去了分寸?

    不著痕跡地給衣帶打結,可比解開衣帶有技術難度得多了!

    身後,傳來祁鈺爽朗的笑聲。

    黃宜安撇撇嘴,拂袖自去梳洗。

    ……

    夜風習習,蟲鳴陣陣。

    祁鈺輾轉反側,看著身邊那恬靜的臉龐,暗自歎氣。

    看得著卻吃不著,最是煎熬。

    許久,祁鈺起身,輕輕撩開簾帳,對外間伺候的宮人道:「備水。」

    宮人應諾,掌燈去了浴室準備。

    阿梅聽見動靜,悄悄起身,去小廚房的爐子上溫了一碗薑湯。

    等祁鈺泡完涼水澡出來,就見黃家來的那個宮女端著一碗薑湯進奉道:「娘娘擔心陛下著涼,特地吩咐奴婢煮了薑湯待用。」

    祁鈺眼眸一亮,曜若星子,未及用湯,卻已經暖到了心底。

    ……

    大婚第三天,黃宜安照例要接見命婦朝拜。

    一大早的,黃宜安便起床梳洗。

    祁鈺昨晚被那碗薑湯烘暖得半宿沒睡,這會兒正睡得深沉。

    今日無需朝會,黃宜安便也沒有叫醒他,從床尾繞到床邊,輕輕掀簾下床。

    阿梅聽見動靜,輕手輕腳地進來伺候。

    梳妝時,見黃宜安眉梢眼角俱是前兩日所沒有的輕快,阿梅也跟著歡喜道:「娘娘很快就要見到老爺和夫人了。」

    皇后不比民間新婦,沒有三朝回門這一說,但可以宣詔父母家人入宮,聊作團聚,各慰相思。

    進宮之前,老爺和夫人就答應她了,今天會帶著祖母和兄長一起入宮,讓她也趁機與家人小聚片刻。

    想到這裡,阿梅手下眉間亦輕快起來。

    黃宜安聞言揚了揚唇,只見鏡中人亦眉眼歡愉地衝她笑了笑。

    阿梅見了,抿唇笑得更開心了,用心從妝奩中挑了支九尾嵌寶鳳釵給黃宜安戴上。

    赤金的燦爛和紅寶石的明亮相映成輝,映襯得黃宜安明麗如玉的臉龐愈發雍容矜雅。

    祁鈺起床時,看到的就是一身華服、燦燦金冠的美人眉目舒揚地吩咐宮人伺候他梳洗。

    這樣明媚鮮妍的黃宜安,他只在陶然居無意間見過一次,那時她正伴著張溪,為五丈風的賀壽紙鳶出謀劃策,小姑娘杏眼桃腮、笑若春花,只一眼,便鐫刻在心上。

    之後再見,那明媚靈動的小姑娘便帶上了恭謹的笑容,客氣守禮又疏離淡漠。

    祁鈺很珍視眼下這樣鮮活生動的黃宜安,所以他想了想,笑道:「聽聞國丈一家熟知邊地風俗,今日午宴後,朕預備請他到禦書房賜教,你若是得空,便也一起去吧。」

    國丈一家是否熟知邊地風俗他並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這樣難得的家人團聚的時光,眼前的人肯定很渴望與珍視。

    黃宜安聞言手下一頓,方才接過宮人手中的冕服,親自服侍祁鈺穿戴,一如既往地恭謹應道:「臣妾遵命。」

    可是祁鈺卻分明聽出了這其中的驚訝和雀躍,滿意地點點頭。

    雖說皇后母儀天下,一言一行都需恭謹端肅,如此才堪為天下女子之表率,但是作為妻子,他還是希望她私下裡能像別的妻子一樣,明媚靈動、喜怒鮮活,而不僅僅是一位合格的皇后。

    原先他還未曾在意,可近一年來卻逐漸深刻地體會到,被迫困鎖內心以活成別人期望的樣子,是多麼地讓人疲憊又麻木。

    因為這段插曲,心情愉悅的黃宜在接見命婦時愈發地優遊從容、端莊雍容,贏得了眾人的交口稱讚,也讓那些等著看出身寒微的皇后娘娘的笑話的人大失所望。

    王氏見了,滿懷欣慰,懸了許久的心終於略略放下。

    午宴的間歇,張溪尋黃宜安說悄悄話,黃宜安在內室招待了她。

    「都退下吧,留阿梅伺候即可。」黃宜安寬厚又不失威嚴地溫聲吩咐道。

    「是。」宮人恭謹應命,魚貫退下。

    阿梅則退至簾下侍立。

    蘭心見狀,上前斟茶伺候。

    張溪見了,感慨道:「我原本還擔心你從未進過皇宮,此番乍然為后,會多有不適呢,沒有想到你做得這麼好。我雖然自幼出入宮廷,卻自問若是異地而處,絕不能像你這般端莊沉穩、從容不迫。」

    沒有外人在,張溪也不講求那些虛禮。

    黃宜安見了,唇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人生能得一不論富貴貧賤都始終待你如一的知己,實在是幸運!

    「不過是端著架子唬人罷了。」黃宜安謙遜一句,將此事揭過,與張溪說起家常。

    張溪歎了口氣,道:「可是這世間不知有多少人,偏偏就是看不透,被這架子迷住了眼睛……」

    黃宜安聽張溪這般說,便問道:「張姐姐何故如此感慨?」

    張溪長歎一聲,說明因由:「你也知道的,當日你大婚,明緗和鄭玉煙之流都特地借此機會趕來巴結,俱被你以大婚規矩禮儀繁瑣給推了。

    「然而她們卻不肯死心。別人我不便多說,但緗姐兒我卻是再清楚不過了。這兩天,她可沒少求見母親,極盡逢迎阿諛之能事,就是想在今日能得母親提攜入宮,以求得天賜良緣……」

    張溪含糊一句。

    黃宜安會意。

    這良緣,大概就是想發設法偶遇皇帝,再趁機來一齣才子佳人的戲碼吧。

    果然是被這架子迷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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