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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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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畫江] 皇后是門技術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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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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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4 00:44:57 |只看該作者
第098章 平安喜樂

    祁鈺執筆蘸了墨,想了想,寫下「國泰民安」四字。

    黃宜安瞥了一眼,心道: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這位倒都是一位心懷社稷的好皇帝。

    那攤主識得幾個字,見狀連忙恭維道:「公子志向高遠,著實令人欽佩!」

    黃宜安聞言心想:這江山是他自己的,他若都不上心,還指望誰替他操心?

    祁鈺只微微一笑,側首將筆遞給黃宜安,溫聲道:「你也來寫個祈願。」

    念及皇帝微服在外,黃宜安只微微頷首作謝,接筆蘸墨,在兩指寬的紙條上寫下「平安喜樂」四字。

    命運的牢籠已然罩下,逃無可逃,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苦中作樂,祈禱親友平安喜樂。

    祁鈺不動聲色地瞄了「平安喜樂」四字一眼。

    平安易得,然而喜樂卻殊為不易。

    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祁鈺不禁眼神微暗。

    兩人別了攤主夫婦,捧著蓮燈,一路來到河邊柳下。

    元月十五,天氣尚寒,柳色未新,只有乾枯的柳條垂下,隨風輕擺。

    然朗月疏枝,亦別有一番意趣。

    祁鈺和黃宜安蹲下身來,將手中的蓮燈放入河中,看著它們隨水波漸漸遠去,匯入前方的燈河之中,直至再也分辨不出來是哪一盞。

    祁鈺扭頭,看向身側。

    少女目光隨蓮燈悠遠而去,明麗如玉的臉龐在月光的輝映下,分外恬靜虔誠。

    平安喜樂麼……

    他定會護她達成所願的!

    祁鈺悄悄握緊雙手,第一次覺得有人需要他傾盡一生去守護,而不再僅僅是他接受別人的安排與庇護。

    這種感覺極好,似乎心中一下子充滿了力量與勇氣,單薄蒼白的人生,也因此一下子變得豐盈可期起來。

    黃宜安自然察覺了身旁那道不容忽視的目光。

    時隔幾十年再次感受到這樣溫柔專注,或許還帶著幾分探究的凝視,她不再有當時的激動歡喜,只覺得複雜難言,還有些悲涼——皇帝越是如此,越能夠讓她想起前世大婚時的歡樂和之後大半生的荒涼。

    於是她開口道:「今夜雖然熱鬧,然亦紛亂,陛下和公主不宜長久逗留,還請早早回宮為是。」

    祁鈺見黃宜安趕人,不覺一怔。

    他特意在壽陽面前說起民間的元宵燈節如何如何地熱鬧,引得壽陽向兩宮太后撒嬌央告出宮,又提示壽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暗示她請了黃宜安等人來作陪。

    今夜照例完成登樓賞燈、與民同樂之儀後,他便以不放心壽陽獨自出宮為由,向兩宮太后請求隨同出宮照料,獲准後,立刻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可如今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放了兩隻河燈,她竟然就要趕自己回宮了?

    那怎麼對得起他多日來的費心籌謀?

    祁鈺輕咳兩聲,指著四周,溫聲道:「你不必擔心。這四處都有暗衛守護,不會出差錯的。」

    頓了頓,又道:「壽陽身邊亦有暗衛守護。」

    他看得出來,壽陽是真心喜歡這位未來的皇嫂,而黃小姐亦是真心關心壽陽的。

    黃宜安沒有料到皇帝竟然還有牛皮糖的屬性,一時愕然。

    前世哪怕是在他們大婚後那短暫的濃情蜜意的時光裡,皇帝都是從未放下身段如此粘人。

    當然了,那時的她欣喜於皇帝對自己的寵愛,也想將這份寵愛更加長久地維持下去,所以也從未主動拒絕過皇帝的親近……

    祁鈺見黃宜安不語,遂笑歎道:「也罷。我們這就去尋壽陽吧。」

    他算是看出來了,眼前之人哪怕表現得再溫馴柔順,骨子裡卻都有自己的堅持。

    這樣很好。

    天下聽他話的人太多了,他不需要一個隻會附和順從的妻子。

    黃宜安又是一愣。

    皇帝原來是這麼容易「屈服」的嗎?

    心中一時複雜難明。

    兩人離了柳岸,一路緩步行去尋找壽陽公主。

    玉泉河不在鬧市中,又因此處多是河燈攤子,花燈自是不如鬧市璀璨。然而一路蓮燈點點如星,往來之人低語歡聲,在這滿月寧謐的夜色中,亦別有一番風致。

    祁鈺和黃宜安二人甚少說話,只一路靜默地走著。

    掛在樹梢的蓮燈在夜風裡輕輕搖曳,將樹下的小徑照得亦忽明忽暗。

    「你們快來看,這裡有只繪有飛天的大花燈!」

    遠遠地,便聽見壽陽公主的高聲歡呼。

    祁鈺和黃宜安不禁對視一眼。

    祁鈺雙眼含笑。

    黃宜安卻飛快地扭過頭,轉向聲音的方向,溫馴謙恭地說道:「公主就在前面。」

    祁鈺微微傾身,含笑道:「那咱們這便過去吧。」

    越是靠近,越是能夠發現眼前之人的有趣。

    說她敬畏他的身份吧,但是那恭順總讓人覺得有些敷衍;說她爛漫率真吧,卻又總不見待他有對壽陽那樣自在與親近;說是待嫁的羞澀吧,然而又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不過,他有一生的時間去慢慢探究,也不急在這一時。

    這麼一想,祁鈺頓時心情大好,眼中星光更甚。

    黃宜安不知祁鈺這般心思,聞言點頭應承。

    兩人便一路尋聲而去。

    行約數十步,便見一處開闊的場地上,壽陽公主正指著一隻高懸於樹梢的約有兩尺高的大花燈歡呼道。

    祁鈺和黃宜安順其所指,仰頭看了過去,果然見花燈上繪著敦煌飛天,雲髻嵯峨、衣帶飄飛。夜風吹過,燈籠輕搖,那上面的飛天便宛如活了一般,翩躚舞動、靈妙無雙。

    「之前我也見過一盞飛天花燈,只是走得匆忙,未及買下。幸而眼下遇見了這盞更大更美的!」壽陽公主慶倖道。

    都怪皇兄,一路催促她趕緊來這玉泉河放燈,馬車都不曾停一下,因此她只來得及匆匆看了那只花燈一眼。

    旁邊有人聽見了,指著花燈笑道:「這只花燈可不賣,這是人家拿來鬥燈的。」

    壽陽公主聞言,連忙問道:「敢問何為鬥燈?」

    那人笑道:「每年放燈河都會舉行鬥燈,參與者只需把花燈掛在樹上,其下放籃,第二天清晨再來點數,籃中留字多者即可獲勝。因此在放燈河擺攤的小販,除了蓮燈,亦會備有筆墨,方便留字者租用。」

    壽陽公主這才發現,稍低粗壯的枝幹上果然掛著一隻籃子,又近前一看,籃子裡已經放了不少字條,可見其受喜愛程度。

    壽陽公主便問那人:「不知都要留些什麼字?」

    那人笑答道:「隨意即可。可留詩、留聯,亦可一字或一畫,取雅俗共賞之意。」

    碰上極喜歡某只花燈卻又不會寫字的人,畫個簡單的圖案總是沒有問題吧。

    壽陽公主聞言,躍躍欲試。

    好在祁鈺及時上前拉住了她。

    公主的筆墨,怎可隨意流落宮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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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4 00:45:10 |只看該作者
第099章 人間佳偶

    「哥哥,你們這麼快就來了!」壽陽公主回頭見是祁鈺和黃宜安,十分意外。

    她還以為好不容易出宮一趟,皇兄一定會好好「把握機會」呢,誰成想竟然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都還沒有玩夠呢!

    「時候不早了,你還想貪玩多久?」祁鈺笑道,「快些回去吧,免得家人掛念。」

    壽陽公主看了眼開始西移的月亮,只得怏怏不捨道:「好吧……」

    可惜,飛天花燈她是得不到了。

    然而讓壽陽公主沒有想到的是,沒幾日,她便收到了黃宜安讓人送進宮的飛天花燈。

    與元宵節放燈河邊掛著的那只直接在燈籠上描繪飛天之像不同,這只飛天花燈卻是將飛天像粘在燈籠上,做成飛天舉燈遨遊之狀,其飄帶衣裙皆用絲綢做成,可隨風飄舉,望之栩栩如生。

    壽陽公主十分驚異,當即便命紅棉拿著花燈,去乾清宮炫耀。

    李太后到慈慶宮尋陳太后商討帝后大婚的慶典去了,祁鈺正坐在禦案前,認真完成張圭佈置的課業。

    壽陽公主一路小跑進殿,草草行了禮,便一臉神秘地笑道:「我有個好東西要給皇兄看,保准皇兄看了要大吃一驚!」

    祁鈺筆耕不輟,頭也不抬地笑道:「行啊,那你儘管拿出來,看朕會不會大吃一驚。」

    壽陽打小就喜歡大驚小怪,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壽陽公主見他不以為意,眼睛一轉,佯作生氣道:「哼,既然皇兄不在意,那便算了!這可是黃小姐特地讓人帶進宮送給我的呢……」

    「黃小姐送的?」祁鈺手下一頓,立刻抬頭問道。

    壽陽公主揚眉,環臂嘟嘴道:「對啊!可惜皇兄不在意,那就算了。」

    「你啊你。」祁鈺擱筆,繞過禦案,笑道,「都多大的人,還是這麼頑皮。對了,前兒你看中的那盆墨蘭,一會兒便讓人搬走吧。」

    又成功順走一件心愛之物的壽陽公主,聞言心情大好,立刻衝殿外招手道:「紅棉,拿進來吧。」

    紅棉應了聲「是」,提燈進來。

    祁鈺不錯神地盯著漸行漸近的花燈,只見似飛天舉燈飄颻近前,衣袂翻飛、宛然鮮活,眼神不由地一亮。

    壽陽公主見了,抿唇笑道:「怎麼樣,不錯吧!真沒有想到,黃小姐除了善作紙鳶,竟然連花燈也做得這樣別致新巧!」

    祁鈺深以為然。

    與尋常的官家小姐修習琴棋書畫、針織女紅之類不同,未來皇后似乎特別擅長這些新巧的小玩意兒,著實新奇有趣!

    「等皇嫂嫁進宮來,這日子呀,肯定有趣得緊!」壽陽公主合掌頷下,一臉神往歡喜地暢想未來。

    被說中心聲的祁鈺,禁不住連連點頭,心想:不知今年春上,五丈風會在未來皇后的指點之下,進獻什麼風箏入宮。

    ……

    黃府前廳內,劉季和劉秀兩兄妹恭敬地立在堂下,將今春的報酬提前奉上。

    黃宜安坐在首座,見狀頗有些無奈。

    自從她被冊立為后的聖旨宣告天下之後,劉季和劉秀兄妹倆見了她便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怠慢。不論她如何溫和謙讓,兄妹倆都堅決不肯在她面前平席而坐。

    而她想出「海晏河清」的獻福賀壽的紙鳶之事,亦在她的默許之下,被劉季有意宣揚了出去。

    除了皇帝御筆題詞,還有什麼比欽定的皇后看重五丈風,並且為之籌謀劃策過更能揚名的事情呢?

    果然,此消息一經宣揚開來,五丈風的生意立刻更上一層樓,經常爆滿,許多人更是在去年冬日便預定下了今年春季的風箏——說不定,花大貴價錢買回去的那只紙鳶,恰好就沾染過皇后娘娘的福氣呢——能從一個默默無聞的九品小官之女,一躍成為中宮之主,可見是個福澤深厚之人。

    更有好事者,將未來皇后做紙鳶、皇帝為之盛讚題詞之事,敷衍成一出帝后心有靈犀、緣牽一線的佳話來,在茶樓、書坊廣為流傳。

    一時之間,再尋常不過的立后,被蒙上了一層浪漫多情的色彩,不知有多少癡情兒女暗暗羨慕不已。

    黃宜安聽到這些時,唯有一聲歎息。

    人們總是願意按照自己心思臆想一切,而不管事情究竟如何。

    若她和皇帝也算得上是姻緣天定、珠聯璧合的人間佳偶的話,那這世間還有「怨偶」嗎?

    「春日紙鳶剛剛開售,劉少東這時便送來酬勞,是不是太早了些。」黃宜安收回深思,笑道。

    「不早不早。」劉季連忙躬身答道,「多賴黃小姐點撥,如今敝店春日紙鳶已經預定完畢,師傅們想要趕在上巳節之前全部完工,已經得日夜趕工了。

    「是以黃小姐應得的酬勞,此時正該結算。」

    黃宜安看了看滿滿兩託盤的銀錠,沒有再繼續推辭。

    劉季是個聰明人,固然會在酬勞之外,額外添上對她這個未來皇后的孝敬,然而卻絕不會做得太過分,徒惹人生厭,因此這銀子收下倒也無妨。

    「既是如此,那我便卻之不恭了。」黃宜安笑道。

    阿梅聞言,便將銀子撤了下去。

    不多時,又抱了幾隻卷軸並一本簿子過來。

    黃宜安起身,向劉季兄妹倆施禮致歉道:「先前同貴店簽定了五年之約,如今看來,只怕我是無法踐諾了。」

    前世五月,帝后大婚。

    今生即便是有所延遲,也不會拖延到翻過年去。

    因此不論怎麼算,她這個五年之約,最多只能履行一年餘。

    劉季和劉秀連忙側身避讓,不敢受禮。

    「不過,人無信不立。我雖然無法履行五年之約,卻絕不會就此丟開不管。」黃宜安指著阿梅抱著的卷軸和簿子,笑道,「因此近日我將自己紮制紙鳶的心得,全部整理成冊,又將幾類硬翅與軟翅大風箏紮制的圖解一一繪製完畢,就當作臨別贈禮,聊表歉意。」

    說罷,看了阿梅一眼。

    阿梅會意,走下堂去,將卷軸和簿子全部奉上。

    劉季和劉秀連忙雙手接過,再三致謝。

    黃宜安親手繪製的紙鳶圖解有多麼厲害,劉季早就領教過了,此時捧著這些卷軸和簿子,自然是視若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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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去種棉花

    自從立后的詔書傳佈天下之後,劉季便做好了合約終止的打算——哪家不要命的商號,敢雇用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

    至於違約的賠償,劉季自然也從未想過索要——這是在當初簽訂五年之約之時,他便決定了的,只為了回報黃宜安當初嚴守分紅之約和不參與春秋兩季排名的善意。

    當然了,即便是沒有此事,他也不敢,更不願向未來皇后索賠。

    說句實話,這將近一年來,黃宜安給五丈風帶來的收益,不論是錢財還是聲名,都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劉季是真心感激黃宜安的,而在看到簿子和卷軸之後,他更是激動不已,當機立斷道:「黃小姐慷慨相贈,敝店無以為報。因此小人決定,五年之約繼續有效!敝店會根據這些卷軸和簿子所收之益,將分紅仍舊分季、按年如數奉上!」

    好不容易撞大運,與未來皇后搭上線,他正愁該怎麼繼續這關係呢,誰知瞌睡時遇到枕頭,這些卷軸和簿子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黃宜安沒有料到劉季如此闊氣有誠意,訝然道:「劉少東大可不必如此……」

    人都是有私心的,若不是突然被立后的詔書砸中,這些東西,她是預備用剩下四年的時間,緩緩交付的。

    劉季連忙謙恭而真誠地說道:「黃小姐請放心,小人固然有巴結之心,然而摒棄這層不論,單說這些紙鳶圖解和心得,也完全當得起這個價。

    「劉家做生意向來以誠信為本,黃小姐如此有誠意,敝店當然也不能沒有表示。因此請黃小姐萬勿推辭。」

    劉秀亦連忙謙恭附和。

    黃宜安想了想,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多謝劉少東了。」

    她雖然人不得不進宮,然而該做的事情卻還得繼續做下去。

    去西北廣種棉花,沒有銀子可是辦不成事的。

    雙方計議已定,劉季和劉秀便知趣地告辭了。

    雖說帝后大婚,一應事宜皆由禮部等承辦,然而作為未來皇后,黃宜安亦有許多事情需要親力親為。

    送別了劉季和劉秀,黃宜安招來大春,吩咐道:「備車,去城西。」

    為了方便戚氏生產,前幾日,黃倫一家便搬到了城西的一進小院裡。

    大春領命去了。

    不多時,備好了馬車,來請黃宜安。

    黃宜安便吩咐阿梅帶上幾樣她自己做的小食點心,辭別了王氏,一路乘車往城西行去。

    到了黃倫家,正趕上午飯擺上桌。

    戚氏見黃宜安突然到訪,吃了一驚,頗不贊同地說了句「你怎麼來了?有事該叫我們過去才對」,又連忙招呼她先洗手吃飯。

    等用過午飯,戚氏重提舊話,殷殷叮囑道:「你如今身份不比往常,一舉一動皆有人看著,萬不可再如先前一般隨意自在……」

    黃宜安只管笑著應承。

    如何拿捏宮中的規矩禮儀,在劃定的圈子裡內自在行事,大約再也沒有人比她更得其法了。

    戚氏說了半晌,只覺困意來襲,不禁打了個呵欠。

    黃宜安便笑道:「二嬸說的我都記住啦。您先去歇個午覺吧,等您醒來,我再陪您說話。」

    戚氏笑道:「午歇有什麼要緊的?你難得來一趟,咱們好好說會兒話。」

    話雖是這麼說,然而那呵欠卻是一個接著一個地不住打。

    黃倫見狀,便催促她去休息:「我還有事要同喜姐兒說呢,你先歇個午覺去。」

    又吩咐黃宜寧:「扶你娘進屋去。」

    黃宜寧笑著應了,過來攙扶戚氏。

    戚氏見狀,只得作罷。

    待這娘倆兒去了內室,黃倫招呼黃宜安:「咱們去書房說話。」

    黃宜安也怕吵到了戚氏,便點頭應下。

    叔侄兩個便去了書房。

    黃倫不喜歡讀書,然而對黃梁的教育卻不曾落下,六歲時便請黃偉給他啟了蒙,又專門為他辟了這一間書房,供他進城時讀書習字之用。

    「說吧,這麼急匆匆地來找二叔,是為了什麼事?」黃倫笑問道。

    這種時候,若不是有要事商談,喜姐兒是不會隨意出門的。

    黃宜安笑應道:「還是為了去西北種棉花之事。如今邊境晏安,不知二叔還有沒有這個打算?」

    黃倫驚訝地看向黃宜安,問:「你就這麼看好此事?」

    以至於都過了這麼久,還如此上心,甚至比他這個正主還要執著。

    黃宜安笑著點了點頭。

    這不是看好不看好的問題,而是必須要去做的問題。

    黃倫見狀,沉吟片刻,道:「二叔當然也不想輕易放棄,只是你也看到了,你二嬸如今的情況,我實在是走不開啊……」

    況且,如果不是試種長絨棉的話,利潤肯定不豐,未必值得花費這麼多的功夫。

    黃宜安點點頭,道:「二叔有沒有信得過的人,可以幫忙打理此事?」

    說罷,便將張瀾來信的事說了。

    黃倫驚喜道:「張四少爺弄到了長絨棉的種子,軍中還要俘虜的高昌農戶?這可真是太好了!」

    有此二項,此事便可放手一試。

    不論最終成功與否,他都沒有遺憾了!

    黃宜安點頭,道:「張四少爺還說,若是需要,便可去軍中尋他。名帖張姐姐已經給我送來了。」

    說著,黃宜安從袖間取出張瀾的名帖,遞給黃倫。

    有了名帖,就能夠便宜行事了。

    黃倫大為歡喜,連忙接過名帖,珍而重之地收藏好,點頭應承道:「如此甚好!我這便從莊上選出一二可靠之人,先去西北探明情況!」

    西北棉花三月間便要播種了,現在派人去西北買地試種,又有張瀾幫忙,應該趕得及。

    黃宜安見黃倫應下了,又道:「二叔,我這裡有四千兩銀子,準備也拿去西北種棉花。算作入股也好,算是請二叔幫忙置地種棉花也行,還請二叔看著操辦。」

    若不是那道立后的詔書,她原本是打算親自去一趟西北的。

    說起來,前世今生加起來,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京郊了。

    然而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走遍名山大川之類的夢想,還是留著夢中再實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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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折其臂膀

    黃倫聽罷十分驚訝,豎起四指,愕然道:「四千兩銀子?」

    這麼多嗎?

    他家全部的積蓄都加起來,也沒這麼多!

    黃宜安點點頭。

    黃倫便有些不贊同地說道:「若是宮中的賞賜,你可不能這麼胡來!」

    若是因此被人看輕了去,甚或是招來什麼罪過,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黃宜安連忙笑著安撫道:「二叔請放心,這些都是五丈風送來的酬勞。」

    當然了,這其中也有劉季對她這個未來皇后的孝敬,否則單論酬勞,至多也就三千餘兩而已。

    黃倫聞言更是驚愕不已。

    他知道黃宜安憑藉做紙鳶賺了不少銀子,可遠沒有想到竟然掙了這麼多!

    黃倫不禁喃喃道:「做個紙鳶而已,這麼賺錢的嗎?」

    就連他這個只喜歡種地的人,聽了也忍不住想要改行了。

    事關五丈風的生意經,黃宜安不便多說,遂只是笑笑。

    黃倫回過神來,正色問道:「這麼重要的事情,你跟大哥大嫂說了嗎?」

    雖然是要做皇后的人了,可畢竟也才剛十四歲而已,這麼大筆的銀子,哪裡能說拿去西北種棉花就全部都投進去呢!

    黃宜安笑道:「五丈風送來的酬勞,爹娘一向是全都由我自己做主的。」

    不花女兒賺的銀子養家,這是黃偉一直以來堅持的原則。

    黃倫聽罷,仍舊覺得有些不妥。

    畢竟那麼大一筆銀子呢!

    思索片刻,黃倫道:「要不這樣吧,你先拿三百兩出來,我找人去西北試一試。別一下子把錢全都投進去,否則若是失敗了,可沒地兒後悔去!

    「另外,也別算作入股了,就算是你自己出錢購置的產業,將來若有出息,就留作你在宮中的花用,豈不便宜?」

    皇宮可是個銷金窟,打賞宮人、孝敬太后,或是自己添置物什,哪一樣少得了銀子?

    總之,不論在哪裡,有錢財傍身總是好事。

    「二叔,三百兩銀子是不是少了些?」黃宜安遲疑道。

    謹慎行事固然是好,可是三百兩銀子能辦成什麼事?

    「你小孩子家,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三百兩銀子已經很多了!」黃倫搖頭歎道,「這要是擱在尋常人家,都夠花用半輩子的了。」

    當初他一咬牙,也不過是下決心拿出三百兩銀子去西北置地試種棉花的。

    這也是為什麼他方才決定替黃宜安另外置地種棉花,而不是算她入股的原因之一。

    銀子沒別人多,實在是不敢當大佬啊……

    黃宜安見狀,便也不再堅持,笑道:「如此,就勞煩二叔操心了。若是可行,那明年便將剩下的銀子全部都投進去吧。」

    黃倫笑歎一聲,應道:「好。」

    心裡卻想,這孩子比他還魔怔呢,那可是四千兩銀子啊,不是四兩、四十兩、四百兩,竟然如此輕易地就決定全都拿去種棉花了……

    待叔侄二人議定此事,戚氏也午覺醒來。

    黃宜安便陪著戚氏說了會兒話,眼見著天色不早了,這才起身告辭。

    等將來進了宮,親人之間再想要見面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

    等再和張溪見面的時候,黃宜安便向她說明了此事。

    張溪聽了,立刻道:「若是此事可行,那我也拿出這些年攢的積蓄,跟你一起去西北種棉花!」

    盈虧什麼的她都不在意,只要讓邊關將士不再受凍戍邊就行。

    黃宜安點頭笑應了。

    張溪想了想,又道:「此事只怕你二叔派一兩個人去也辦不來。要不這樣吧,我請母親派個管事,同你二叔的人一起去西北探探情況!」

    能夠被英國公夫人選中的管事,能力自然不容小覷。

    黃宜安十分驚喜,連忙道謝不已,歡喜道:「那就有勞張姐姐了!」

    張溪笑歎道:「謝我做什麼嗎?我這也不僅僅是為了你。」

    西北邊關的將士,大多從土木堡之變起,便世代追隨歷任英國公,同袍之義堪比兄弟親人。

    等回了英國公府,張溪便向英國公和英國公夫人稟明此事。

    英國公夫人立刻便答應下來,開始斟酌人選。

    英國公卻有些摸不著頭腦,道:「你不是幫黃小姐的叔父打聽的嗎?怎麼如今你和黃小姐兩個也都摻和進去了?」

    張溪便將黃宜安願天下無寒和自己想為邊關將士做點事的願望一一都說了。

    英國公聽罷,長歎一聲,道:「有如此深明大義、心懷天下的皇后娘娘,實乃大齊之福啊……」

    只可惜,這麼好的姑娘,和瀾哥兒是此生無緣了。

    英國公夫人想到遠在邊關的張瀾,禁不住心中酸澀,連忙岔開了話題,問英國公道:「馮永亭之事,查得怎麼樣了?」

    英國公收回心思,皺眉道:「此人浸淫宮中多年,如今又大權在握,深得太后和陛下的信任,想要抓他的把柄可不容易。

    「不過,你放心,他的那些乾兒子、乾孫子卻不如他那般老奸巨猾、做事半點不留痕跡。如今我正派人盯著馮林,早晚就會有結果了。」

    動馮永亭是不容易,但是動個馮林還是沒有問題的。

    馮林是馮永亭安插在皇帝和李太后身邊的一顆極得用的釘子,拔除了他,也能對馮永亭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讓他不敢再拿隨意前事要脅勒索英國公府。

    ……

    英國公回京,驚動了不少人。

    作為碩果僅存且手握重兵、深得皇帝信任的開國功勳,想巴結或是心生忌憚的人自然不再少數。

    又正值年下,因此前來投帖拜訪的人非常之多。

    等到應酬往來畢,已經出了正月。

    而馮永亭近來也很消停,未再派人上門勒索財物。

    英國公每次上朝或是被皇帝召見,難免有和馮永亭碰上的時候。

    兩個人見了面,表面上都客客氣氣的,同先前沒有什麼分別,然而心裡卻都對對方存了猜忌與防備之心。

    只是讓馮永亭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怎麼防備都沒有用,因為英國公竟然繞過他,直接對馮林下手了!

    直到皇帝下令將馮林抓起來,投入內獄之後,馮永亭才得到消息,一時十分震驚。

    馮林可是他監視乾清宮的一雙眼睛,如今突然就被剜除,他怎麼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得到?

    究竟是誰下的手?

    又是怎麼悄無聲息做到的?

    馮永亭一時心神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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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蓄意報復

    馮永亭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漸漸冷靜下來,將乾清宮中可信的內侍宮女暗自叫來詢問。

    得知皇帝懲處馮林之前,曾經單獨召見過英國公,馮永亭立刻沉下臉來。

    當日,馮永亭便借著差事的由頭,去內閣見了張圭。

    張圭正在單獨的公房內處理政務,見馮永亭來了,便擱筆抬頭道:「出了什麼事?」

    內閣的票擬和皇帝的政令諸務,自有專門的內官傳送,除非是有重大詔命或是其他要事,一般根本無就無需勞動馮永亭這個司禮監的掌印太監。

    馮永亭肅容道:「馮林被陛下拿住,如今已經關進了內獄。」

    張圭一愣,頓時站起身來,皺眉道:「可知是為了何事?」

    馮永亭猶豫了一瞬,見張圭面色漸漸沉了下來,方才道:「為了馮林將西北軍中混有高昌國細作的軍機,未經陛下許可,告知於我……」

    說罷,馮永亭連忙又解釋道:「我也是剛剛得知此事沒有多久,又想著如今克裡木已經率部龜縮高昌國腹地,邊境晏安,便是西北軍中混有細作,也難以成事,因此才未及時告知於你……」

    張圭擺擺手,打斷馮永亭的辯解。

    能夠穩立朝堂之人,不可能沒有自己的秘密與依仗,正如馮永亭有事瞞著他一樣,他也有事不可對馮永亭言說者。

    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雖然或心有不甘,卻沒必要挑破,更無需解釋。

    「你先說說西北軍中混有高昌國細作之事吧。」張圭沉聲道。

    總得先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方能找出癥結,對症下藥。

    馮永亭鬆了口氣,將馮林轉告之事一一道來:「元月十四,英國公一行人抵京,陛下于大殿召見……

    「事後,陛下單獨留下武德將軍張池,詢問設伏失敗一事。張池稟明乃軍中細作通風報信,克裡木才捨南就北,成功突圍……

    「後來英國公借由克裡木雪夜奇襲一事,將在兩次戰事中浮出的細作一網打盡,然而卻不能保證軍中從此再無一高昌細作。

    「馮林覺得此事關係重大,將來或許有用,便告訴了我。」

    誰知他還沒有來得及利用這個把柄拿捏英國公,馮林就先因此而折了進去。

    張圭算了算時間,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前的事情了,馮永亭既然一直未說,可見原本是一直打算瞞著他的。

    張圭無意揪馮永亭這點「錯處」,因此念頭一閃而過,便又問他:「那陛下是如何查知此事的?」

    馮永亭搖了搖頭,面沉如水道:「尚不得而知。不過,陛下拿下馮林之前,曾經單獨召見過英國公……」

    張圭思索片刻,方才皺眉問道:「你是不是得罪了英國公?」

    在一眾開國功勳當中,英國公府之所以能夠歷經二百餘年而不倒,靠的不僅僅是忠君愛國的忠貞,還有遠離朝廷紛爭、明哲保身的處世態度。

    軍中混有敵方細作,這本是常態,不是什麼大事,張池既然敢向皇帝坦白,自然無懼懲處。

    按照常理,皇帝也不會因為這點事就把馮林給擼了,還果斷地將其投入內獄,欲要嚴懲。

    可是皇帝召見英國公之後,偏偏就這麼做了。

    可見皇帝,或者說是英國公,這回是直接衝著馮林這個人去的。

    然而馮林一個剛提拔上來沒有幾年的御前內侍,有什麼好值得英國公一反其為人處世的原則,挑唆皇帝去算計的?

    那自然就是衝著馮永亭來的了!

    誰不知道,馮林是深受馮永亭信任和倚重的乾兒子,未來或有可能還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

    馮永亭聞言一怔,立刻想起他幾次三番勒索張潭之事,一時恍然,旋即神色大怒。

    張圭見了,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皺眉道:「世宗皇帝在位時,連罵神歐陽敬都未能動英國公一根汗毛,你為什麼要去得罪他?」

    馮永亭眼神變幻一陣,最終只得將張潭請他從選后的末等名冊上劃掉未來皇后的名字,以及他因記恨張池、張瀾兩兄弟與皇帝聯手破壞固守嘉峪關的大計,收了錢不辦事不說,還借此勒索了張潭幾次的事情,一一都說了。

    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什麼面子不面子的了。

    就算上面那位再年少、再信任他,那也是皇帝,對他有生殺予奪的權利。

    張圭聽了,十分生氣。

    為了洩憤拿錢不辦事也就罷了,竟然還敢貪心不足,勒索到英國公的頭上去了!

    他馮永亭作為大權在握、深受李太后和皇帝倚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捧著無數的金銀珠寶要孝敬他,他就那麼缺英國公府的那點庫藏嗎?

    這下好了,為了點兒錢財,折了馮林這麼重要的一顆棋子!

    將來再想在乾清宮培養這麼得用的人,可就難上加難了。

    張圭深呼吸幾次,才壓下滿心的火氣,勸說道:「英國公不敢也不能直接對你下手報復,這才捉了馮林這個錯處,挑撥陛下擼掉了馮林,用以敲山震虎。

    「既然他不想把事情鬧大,那你不如也退一步,息事寧人。」

    他還有大計畫要施行,可不想在這些無用的瑣事上耗費太多的精力,得罪英國公這樣軍權在握且深得帝心的人。

    馮永亭想到英國公府的那些珍玩,不免有些心疼。

    他之前可是騰出了好些博古架,就等著慢慢收納裝滿呢!

    張圭見馮永亭面露不捨,睨了他一眼,道:「我時時教導陛下要勤儉節約,陛下亦躬行不怠,你作為陛下信賴的大伴,怎好過於奢華?有些事情,適可而止吧。」

    免得將來不用英國公諸人煽動,皇帝自己就先動了怒氣。

    馮永亭見張圭都這麼說來,只得應下。

    心中卻不免暗自腹誹:說得義正言辭的,你又比我乾淨多少?家中姬妾成群、奢華無度尚且不論,就單那頂下官孝敬的三十二人抬的超豪華官轎,放眼整個大齊,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英國公府和黃家的關係,要不要再查一查?」馮永亭問道。

    英國公悄無聲息地就讓他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他怎麼甘心就這麼輕易收手!

    張圭警告地看了馮永亭一眼,半晌,道:「隨你。只是,這回千萬要小心行事。」

    到時候,別沒抓住對方的把柄,反倒讓對方拿住了自己的錯處。

    往嚴重了說,張潭此舉乃是干預立后,罪名極重。

    不過,既然張潭是要劃去未來皇后的名字,而不是力薦,那這罪名的大小可就有待商榷了,至少眼下還動不了英國公府的根本。

    既如此,何必急於報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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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以死謝罪

    況且,皇帝大約還心心念念地想著那位鄭小姐呢,若是此時向張潭發難問罪,說不得皇帝就會趁機提出重立皇后,與那位鄭小姐重結舊緣呢?

    到時候,李太后定然會勃然大怒。

    而妖妃媚主禍國的罪名,也將會分一半到他和馮永亭的頭上。

    豈不是得不償失?

    更兼他現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實在不想被這些事情分神。

    馮永亭見張圭神色不耐,連忙應下。

    張圭又叮囑道:「陛下雖然沒有追究你的罪責,但是你卻不可不主動請罪。只是消息還被陛下壓著,該如何行事,你心裡要有個章程。」

    否則,貿然請罪非但沒有任何效用,反而會引得皇帝懷疑除了馮林,馮永亭在乾清宮還安插有別的眼線,到時候可就不好收場了。

    「是,多謝張大人提點。」馮永亭拱手致謝。

    張圭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馮永亭大半生都在宮裡度過,這種事情具體該怎麼做,根本無需他教。

    送走了馮永亭,張圭卻沒有忙著繼續處理政務,而是看向乾清宮的方向,目露沉思。

    在這件事情當中,皇帝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僅僅是被英國公挑唆、憤而懲處背叛自己的近侍的少年天子嗎?

    ……

    且說馮永亭一路回了皇宮,先交割清楚了差事,立刻便去禦書房向皇帝請罪。

    「臣有罪,請陛下重重責罰!」

    當著一眾宮人的面,馮永亭行跪拜大禮,痛聲請罪。

    祁鈺佯作驚訝,明知故問:「馮大伴這是做什麼?你何罪之有?」

    馮永亭痛哭流涕、言辭懇切地叩首道:「臣教子無方,致使馮林無狀,獲罪下獄,還請陛下重重責罰!」

    祁鈺頓了頓,沒有像以往那樣親手扶馮永亭起身,而是問道:「馮林無狀,與馮大伴何關?」

    語氣平靜無波,還帶著一些好奇不解,然而話裡的試探之意卻讓馮永亭心驚。

    看來英國公這個老匹夫,已經成功挑起了皇帝對他的疑心。

    思慮不過一瞬,馮永亭立刻痛哭請罪道:「馮林乃臣之義子,更是臣舉薦到陛下身邊的伺候的,臣教子無方、識人不明,當受其責。」

    祁鈺聽罷,心中大為失望。

    馮林因何獲罪,他不信馮永亭真的不知道。

    即便是消息被他暫時壓下,可以馮永亭的機警,也該想得到半個月前馮林向他洩露的「軍機」才對。

    可是馮永亭卻什麼都沒有交代,只會避重就輕地求罰。

    呵,所謂求罰,不過是換種方式求恕而已。

    「馮大伴且先起來。」祁鈺像往常一樣親手扶起了馮永亭,安慰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馮林犯錯,與你又有何干?」

    說罷,又格外施恩道:「不過,既是馮大伴如此重情,那便去內獄送馮林最後一程吧。」

    最後一程?

    馮永亭一怔,卻沒有開口替馮林求情,只是躬身哽咽道:「謝陛下隆恩!」

    「唉,馮大伴如此心痛欲碎,這讓朕怎麼能放心呢?」祁鈺歎了口氣,吩咐身邊一個面生的內侍,道:「田義,你隨馮大伴去內獄探視,記得小心伺候著。馮大伴若有什麼閃失,朕唯你是問!」

    田義連忙躬身領命。

    面對皇帝真誠的關心,馮永亭唯有叩謝聖恩。

    田義,文書房的小管事,這就是皇帝欽定的接替馮林的人嗎?

    ……

    第二日,英國公下朝時,與馮永亭於禦階下「偶遇」。

    兩人一番言語機鋒下來,互相會意,「一笑泯恩仇」。

    等回府之後,英國公與家人說起此事,大家俱都鬆了一口氣。

    張溪道:「明兒我去一趟黃府,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安妹妹,免得她也跟著一直懸心。」

    英國公點點頭,叮囑張溪:「此番能夠成事,多虧了黃小姐提醒,你去時記得備上禮物,聊表謝意。」

    若不是黃宜安提起馮林,他根本就不會往這上面想。

    馮永亭的權力榮寵都是李太后和皇帝賜予的,要想綿延不絕,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忠貞不渝。

    可誰又能夠想得到,馮永亭竟然膽子大到直接將乾兒子安插到皇帝和李太后身邊,充作耳目呢?

    不管馮永亭有沒有謀反之心,眼下都唯有棄車保帥,以免牽連到他自己。

    經此一事,馮永亭絕不會再不知深淺地犯到英國公府的頭上。

    張溪笑著應了。

    第二天,張溪便帶了禮物,上門答謝黃宜安。

    黃宜安得知此事,亦鬆了一口氣。

    心中卻不免暗忖:前世馮林可是直到馮永亭被皇帝清算,才因與馮永亭關係親近而被革職驅逐的,今生卻因為她的關係,早早地便下了內獄,或許不久的將來就會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

    今生與前世,到底是不同了呵……

    正如黃宜安所料,馮永亭到內獄痛心疾首地責駡馮林辜負聖恩之後,馮林羞愧難當,當即便痛哭流涕、哀聲悔過,對著乾清宮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第二天夜裡,馮林便咬舌自盡了。

    消息送到御前,祁鈺默然片刻,沉聲道:「知道了。」

    到底是陪伴了他數年的玩伴,他也曾真心信任過馮林的,只可惜……

    不過,馮林的死,究竟是辜負皇恩、羞愧難當,唯有以死謝罪;還是不得已而為之?

    祁鈺仔細地回想田義隨馮永亭到內獄探視馮林回來之後的稟覆,依舊沒有發現任何不妥之處,只得暫且放下。

    然而自此後卻對馮永亭起了防備之心。

    先是卷缸裡的美人畫像被馮永亭「無意間」發現,後是馮林「無意間」向馮永亭洩露了他和張池那日的談話,這讓他很難繼續相信,馮大伴依舊是幼時那個他可以全心信賴的人。

    ……

    馮林一案了結時,英國公府的二管事張宏與黃倫請的莊客楊富和楊貴兄弟兩個,也已經帶著使命,出了京城,一路快馬加鞭地往西北趕去。

    一路風餐露宿,三人終於趕在二月下旬,抵達嘉峪關,投上名帖,求見張瀾。

    見到名帖的那一瞬,張瀾有片刻的愣神。

    當初他之所以給黃宜安寫那麼一封農事專著的書信,一來是因為君子重然諾,至死不能負;二來,滿腔的幽怨、深情,也總得有個寄託發洩處。

    名帖和信一起送回京之後,他雖然也有過期待,卻從來都不敢奢想,黃宜安竟然會真的給他回應,而且還很快就用上了這張名帖。

    「快快有請!」張瀾收起名帖,吩咐下去。

    既然今生無緣做夫妻,那便共同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給這段有緣無分的相遇畫上一個圓滿的結局。

    張宏三人被小兵請到了公房內。

    見禮寒暄畢,三人呈上兩封手書。

    一封是英國公的,一封是黃倫的。

    張瀾接了,暗自歎息。

    他和她,今生到底是宮牆相隔,連互通音訊的資格也沒有了……

    飛快地流覽完兩封信,除了語氣不同,內容並無二致,都是讓他協助三人,在關內試種長絨棉。

    「三位一路舟車勞頓,今日還請暫歇一晚,待我安排妥當,明日咱們再去田間視察。」張瀾笑道。

    張宏三人連忙躬身應諾,由小兵領著下去休息去了。

    張瀾一個人對著那張名帖,失神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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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誰會種棉

    第二天一大早,張瀾先領著張宏三人去看了一塊離軍營不遠的田地。

    張宏管著英國公府的田莊,雖然沒有親自下過地,但對於農事也略知一二;而楊富和楊貴兄弟二人,更是莊稼地裡的一把好手。

    三人仔細查看了土質和灌溉等情況,又詳細問了地主人田地歷年的耕種收穫情況,便決定在此試種高昌國的長絨棉。

    張瀾和地主人商議好了價格,楊富便搶先付了銀子。

    離京之前,黃倫再三交代,遇事可向張宏或張瀾求助,但錢財萬萬要分清,不可占英國公府一分一毫的便宜。

    買好了地,還需要請人作壟。

    地主人笑道:「張小將軍若是信得過小人,小人便從莊裡招些人手來幫忙,酬勞不拘,飯食也有小人包管。」

    對於捨命護住一方平安的西北將士,尤其是英國公並幾位公子,西北邊民是真心敬愛、感激不盡。如今能有機會幫到張瀾,他們自然是竭盡所能。

    張瀾笑道:「酬勞便按照市價來,飯食也勞你費心,回頭我便命人將米糧菜蔬之類的都送過來。」

    西北少糧,給銀子還不如給糧食更便宜實惠。

    地主人連忙道:「不可不可。小人家裡也存了些糧食,應付幾口人兩天的吃食還是沒問題的!」

    張瀾笑道:「此事就這麼定了。到時候飯食,就有勞老丈安排了。」

    地主人見張瀾堅持,只得應下。

    租好了田地,安排好作壟的農人,張瀾便帶著張宏三人回去準備棉種。

    因兩國交兵,長絨棉棉種不易得,所以張瀾所得棉種不僅數量有限,品質上也是參差不齊,中間夾雜不少癟籽、大毛籽和光籽。

    楊富和楊貴仔細挑選了半日,只選出不到五十多斤可用的棉種來。

    「這些棉種育出來的棉株,就算是全部都出芽,也不夠種五畝地的。」楊富指著棉種道。

    張瀾聞言直皺眉。

    他們剛才可是租了十多畝地呢,總不能大半都空在那裡。

    楊貴見張瀾犯愁,連忙道:「小人們來時,黃老爺叮囑說,未必一定得種高昌國的長絨棉。若是棉種不足,甚或是試種失敗,種本地的棉花也成。」

    只是,那樣利潤就會降低許多。

    不過,看黃老爺那意思,也在乎掙多掙少的。

    楊貴有些想不通。

    如果不是為了種長絨棉多掙錢,那黃老爺根本就沒必要特地跑到西北來種棉花,京郊、江浙哪裡不行?為何偏偏要冒著賠本的風險,跑來這西北邊地喝風沙。

    楊貴想不通的事情,張瀾卻很明白。

    因為冒著賠本風險也要廣種棉花的人不是黃倫,而是黃宜安,那個懷著天下無寒的偉大願望的姑娘。

    「既是如此,那我現在便派人去邊民那裡收購棉籽。」張瀾說完,便喊了個小兵進來,安排下去。

    楊富等那小兵去了,指著長絨棉棉種,一臉為難道:「張小將軍,小人們雖然種過棉花,卻沒有種過高昌國的長絨棉,怕萬一失手了,可就白白糟蹋這些來之不易的棉種了……」

    張瀾會意,笑道:「這個不必擔心,軍中有不少高昌國的俘虜曾經種過地,尋他們來問就是了。」

    克裡木為了爭奪汗位以及侵吞西北,不斷地驅民為兵,好些農人不得不離開他們世代耕作的土地,拿起武器,衝向戰場。戰勝了,或許能分得一些口糧,養活妻小;戰敗了,要麼被殺,要麼被俘,要麼繼續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

    「那事不宜遲,咱們這就過去吧。免得育苗晚了,錯過了栽種的季節,可就得等到下一年了。」楊富鬆了一口氣,歡喜催促道。

    張瀾點頭應下,領著三人去了監押俘虜之地。

    陰暗狹窄的牢房內,擠滿了高昌國的俘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一見張瀾進來,求饒聲、咒駡聲、哀泣聲……此起彼伏,差點把房頂都給掀翻了。

    張宏三人嚇了一跳,禁不住後退一步。

    張瀾大步向前,站在囚牢入口,也不言語,只「刷」地一聲抽出了佩刀。

    昏暗的監牢裡,冰冷的刀身發出幽幽寒光,似索命的鬼差,立刻震懾住了那群哄鬧的俘虜們。

    等監牢重新安靜下來,張瀾方才道:「驅使你們上戰場的,不是大齊,而是克裡木;克裡木不願意保護他的百姓,大齊卻不會讓自己的邊民遭受敵人殺戮與踐踏!

    「侵犯他國邊境、屠戮他國百姓、劫掠他國財物,如今兵敗被俘,大齊未曾戮俘以報仇,已經是心懷寬厚。爾等怎敢還如此叫囂!」

    少年沉著冷厲的聲音在囚牢裡回蕩。

    「現在,本將給你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張瀾掃視一周,問,「你們中間,有誰曾經種過長絨棉?」

    囚牢裡一片寂靜。

    有人冷哼,有人猶豫,有人懊惱……

    就是沒有人應聲。

    張瀾眉頭漸漸皺起。

    看來,這些高昌國的俘虜是生活得太好了,竟然忘了他們命是掌握在誰的手裡!

    張瀾按緊刀柄,正待發作,只聽得角落裡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我,我種過……」

    聲如蚊蚋,若不是此時囚牢裡過於安靜,隔得這麼遠,只怕張瀾這樣耳聰目明的習武之人也聽不見。

    怯怯的聲音如同一塊石頭扔進了平靜的湖面,瞬間打破了監牢原本的凝滯與對峙。

    辱駡詛咒之聲,立刻都棄了張瀾等人,朝著那個細弱的聲音去了。

    張瀾皺眉,「咚」地一聲將刀鞘拄在地上,才堪堪止住其他俘虜的咒駡,卻仍有人小聲地叫駡著。

    比起恨張瀾,顯然他們更恨這個出聲事敵的「叛徒」。

    張瀾順聲走了過去,在一個女監牢門前停下,眼神掃視一圈,問:「方才,誰說的曾經種過長絨棉?」

    半晌,角落裡一個蓬頭垢面、身形瘦弱的姑娘慢慢地站了起來,舉起手,小聲哽咽道:「我……」

    顯然之前被同監牢的人罵哭了。

    接著壁燈昏暗搖曳的微光,張瀾看清那姑娘髮式穿戴俱都是大齊樣式,眉頭一皺,清聲道:「近前回話。」

    那姑娘身形顫了顫,最終頂著同監的其他人怨毒的目光,一步一步挪到張瀾跟前。

    張瀾打量她一眼,問道:「你是大齊人?」

    聲音不見起伏,然而那姑娘卻聽出了少年將軍的輕蔑與質問。因為這樣的輕蔑與質問,自她出生起,便時時承受,已經深入骨髓,想忘也忘不了。

    西北邊軍浴血奮戰,保衛大齊邊境安寧,對於她這樣的「叛國之賊」的後人,自然是更加唾棄怨恨。

    那姑娘哆嗦一下,低聲應道:「回將軍話,家祖曾任哈密衛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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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為了父親

    張瀾聞言了然。

    武宗皇帝在位時,哈密衛再次失陷,許多大齊的官員和百姓亦被高昌王趁機拘系、驅使。

    看來,這姑娘一家便是那時成了「高昌國人」的。

    難怪別人都不願意搭理他這個敵國將領,只有她願意冒頭應聲了。

    先是被迫成了高昌國的俘虜,現在又做了大齊的俘虜,這樣不幸的人,又哪裡只是這姑娘一家呢?

    張瀾暗自感慨,面上卻仍舊一派冷肅,吩咐獄吏開牢門放人。

    待那姑娘出來了,張瀾故意揚聲道:「只要你好好地種植長絨棉,本將可酌情減罪。若是表現優異,便可重獲自由。」

    監牢裡的其他俘虜聽了這話,頓時心思浮動。

    對於囚犯來說,什麼最重要?

    當然是自由啊!

    張瀾將那些人閃爍的神情看在眼裡,不再多言。

    誰知那姑娘聽了他的話,非但沒有感激,反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哀聲懇求道:「小女子願意一輩子種棉花,不要賞賜、不要自由,只求能換得父兄一條活命!」

    西北軍是沒有屠戮俘虜的習慣,但這其中並不包括「叛降」高昌的大齊舊官故吏和曾經出仕異族之人。不論是主動叛降,還是被俘屈服;也不論失陷後是主動奉承巴結,還是被迫為官,一旦被西北軍抓獲,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你父兄是誰?」張瀾問。

    那姑娘慌忙答道:「家父姓柳諱梓,曾繼家祖任哈密衛小吏,家兄名望鄉,如今都被羈押在虎牢監。」

    虎牢監,是專門羈押重犯的地方。

    「望鄉?」張瀾心頭一動。

    望何鄉?

    那姑娘抹著眼淚,哽咽道:「哈密衛失陷後,家祖被捕,為保全家人,不得不出仕異族,卻心懷故鄉,故而給家父改名為‘梓’,取桑梓之意。

    「後來遲遲不見朝廷派兵來收復,家祖思念舊鄉情甚,故而在家家兄出生之後,為其取名為望鄉。可是直到去世,家祖都沒有等到哈密衛廣福的那一天……」

    其實不止她家,邊地失陷的百姓,每一個都盼著朝廷早日派兵收復失地,重做大齊子民,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卻只是「遺民淚盡胡塵裡,東望王師又一年」。

    張瀾聽罷,大為觸動,思索片刻,允諾道:「此事並非本將說了算。不過,若你父兄未曾助紂為虐且真心悔改的話,本將會向上奏明,爭取留他們一命。」

    那姑娘慌忙叩首答謝:「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張瀾的允諾將俘虜們同仇敵愾的防線撕開了一口子,不少人再也按捺不住,紛紛自薦。

    「將軍,小人也種過長絨棉。」

    「還有我。」

    「小人家中世代務農,年年都要種長絨棉。」

    ……

    張瀾對此十分滿意,命獄吏問明真偽,再行稟報。

    現在是萬事俱備,就等著看試種的結果了。

    ……

    嘉峪關內,張宏等人在熱火朝天地種棉花。

    乾清宮內,卻是劍拔弩張。

    「朕按照慣例,對皇后之父予以封爵,並不沒有什麼不妥,不知內閣為何封詔退還?」祁鈺壓抑著心中的不滿,客氣地請教道。

    「雖是慣例,然前朝濫封流毒無窮,陛下又何必規行矩步、不另作良圖?」張圭辯駁道。

    祁鈺心中怒氣更盛。

    既是慣例,為何別人封賞得,到他這裡就不行了?

    祁鈺深吸一口氣,儘量平靜地爭辯道:「本朝十數至數十年才冊立一位皇后,國庫充盈,難道就少了黃國丈那一份爵祿了嗎?只是個領俸祿的虛銜而已,如何就流毒無窮了?」

    張圭毫不退讓,甚至大不敬地搬出了太祖皇帝:「陛下只看到一時一人,自然覺得封爵無妨。然而從長遠看,這必將成為國家的負累。

    「當初太祖皇帝封賞祈姓子弟以及他們的後代時,也不覺得區區幾個爵位會給國庫帶來重負。可陛下如今再觀,每年撥給他們後人的祿米,可謂是當初的數百上千倍,給國庫帶來了極大的負擔。

    「因此為長遠計,還請陛下收回封爵的詔書。此非臣一人之諫,內閣諸員均持此議。」

    言下之意,皇帝您若是不同意,就儘管下詔書好了,反正不論你下幾道詔書,內閣都會行使職權,封還詔敕的。

    祁鈺聞言大怒。

    內閣一向唯首輔馬首是瞻,所謂均持此議,說白了,不過是首輔一人堅執反對罷了。

    「元輔為國為民殫精竭慮,今日之事便先議到這裡,他日再論。」祁鈺吸氣平心,暫時退讓。

    內閣,或者說是首輔張圭的職權擺在那裡,雖然他是皇帝,也無法越過內閣直接給國丈封爵。眼下兩人各執一詞,均不退讓,再這麼辯駁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的。倒不如暫且收兵,別作良圖。

    張圭見皇帝雖然暫時退讓,卻並沒有同意他的主張,不禁眉頭微皺。

    他堅決反對給皇后的父親封爵,難道是想把那點祿米占為己有嗎?

    他還不是為了皇帝、為了大齊的江山社稷!

    張圭不退,上前進言道:「既然前日陛下能因體恤西北將士捨命守關不易,不依照祖制點選二妃,以示天下克己勤政、與將士同甘共苦之意;那為何今日不能為避免濫封爵位流毒無窮,而更改對國丈的封爵祖制呢?

    「還望陛下三思!」

    皇帝不依照祖制點選二妃,除了體恤邊疆將士,只怕更是擔憂李太后借此再次插手,將來他的後宮全都是李太后的人罷了。

    然而眼下卻給了他進言勸諫的好藉口。

    只是,皇帝看起來並不十分反感黃氏女成為皇后,而且還執意為其父晉封爵位,這是怎麼一回事?

    皇帝喜歡的不是鄭玉煙嗎?那他對李太后選中的黃氏女不應該是冷淡以待嗎?為何如今有了機會下黃家的面子,皇帝卻執意不肯?

    張圭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讓祁鈺一時無法招架。

    更兼張圭那探究的目光讓他心驚,祁鈺只得再退一步,道:「元輔的建議,朕會認真斟酌的。今日天色已晚,此事且容後再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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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09:57 |只看該作者
第106章 不再退讓

    皇帝都第二次開口趕人了,哪怕張圭身為內閣首輔兼帝師,此時也不好再堅持讓皇帝當即同意他的諫議。

    「臣告退。」張圭只得拱手告辭。

    君臣不歡而散。

    待張圭出了乾清宮,祁鈺便去偏殿尋李太后。

    陳太后也在,兩人正在審閱禮部呈送上來的帝后大婚的各項議程和各類禮單,看看還有無需要增刪改動之處。

    祁鈺進來,向二人見禮:「孩兒給二位母后請安。」

    陳太后便笑著招手道:「陛下快來看看,禮部已經把大婚的議程和禮單都送過來了。」

    祁鈺勉強一笑,應了聲「是」,上前接過大婚議程來看。

    陳太后見祁鈺面色不大好,便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可是朝中有事讓陛下煩憂了?」

    張首輔一走,皇帝便這副形容,想來定是前朝遇到煩心事了。

    祁鈺強顏歡笑道:「沒有的事,母后不必擔憂。」

    頓了頓,又歎氣道:「是為了給皇后之父封爵一事……內閣,封還了孩兒封爵的敕詔。」

    陳太后一愣,訝然問道:「這是為何?」

    給皇后娘家封賞,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皇帝依例行事並無任何不妥之處,內閣為何要封還敕詔?

    像她和李太后二人晉身之時,父兄都依例得到了封賞。

    李太后聞言也放下手中的禮單,看問過來。

    祁鈺垂首,頹然無奈道:「元輔認為前朝濫封流毒無窮,因此堅決反對。」

    陳太后和李太后聞言,臉色微變。

    張首輔所謂「濫封流毒無窮」,也包括她們的父兄嗎?

    「元輔還搬出了太祖皇帝,說當初對祈姓子弟及其後人的封賞,如今給國庫帶來了極重的負擔,讓孩兒以此為戒,從長遠計。」祁鈺低頭歎道。

    陳太后和李太后聽罷,臉色又沉了一分。

    竟然膽敢非議太祖皇帝,張圭這是鐵了心要阻止皇帝封賞皇后的娘家了。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李太后沉聲道,「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總不能說推翻就推翻。」

    皇后是她選的,張圭如此行事,豈不是也在打她的臉?難道她選的皇后就不配依例晉封娘家人嗎?

    陳太后點頭附和。

    祁鈺見狀,微微鬆了口氣。

    當初他以十歲稚齡登基為帝,朝堂之事除了幾位顧命大臣,還有李太后從旁輔佐。只要李太后願意從中說項,此事成功的機率就大了。

    「孩兒都聽母后的。」祁鈺順從依賴地說道。

    李太后見狀,不免心生憐愛,想著下次等見到了張圭,定要好好說道此事。

    ……

    二月底,黃偉加封的官職下來了,和前世一樣為錦衣衛千戶。

    親朋好友、街坊四鄰,紛紛上門道賀。

    黃偉和王氏笑呵呵地接待眾人。

    等送走了客人,兩人收起笑容,面帶憂容地回了內院。

    黃宜安見了,將人都打發了出去,只留下阿梅在旁聽候。

    前世她心高氣傲,覺得包括阿梅在內的丫鬟規矩禮儀都不行,帶到宮裡只會拖她的後腿,因此只帶了慶嬤嬤留下來的幾個宮女,為此吃了不少沒有貼心人的苦頭。

    現在想想,在那段孤寂漫長的歲月裡,若是有個娘家人能陪她說說話,這日子肯定會好過許多。

    因此今生她提前問過阿梅的意思,見阿梅願意隨她入宮,她便用心教導,凡事也大都讓阿梅旁觀知曉,以便將來入宮後阿梅能夠從容應對。

    給黃偉和王氏奉了茶,黃宜安問道:「爹、娘,可是前院出了什麼事?」

    王氏看了黃偉一眼,見他直使眼色,便勉強笑道:「沒什麼事,就是前來道賀的人太多,應酬得有些累了。喜姐兒不必擔憂。」

    黃宜安知道是問不出來什麼,乾脆直接挑破,道:「是因為父親封賞的官銜太低,並且不是陛下原本擬定的吧。」

    雖是在問,語氣卻很肯定。

    黃偉和王氏大吃一驚,齊齊看望過去。

    王氏更是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話一出口,王氏便察覺了不妥,連忙抿緊嘴巴。

    黃偉見妻子漏了口風,長歎一聲,道:「既然喜姐兒已經知道了,那就沒有必要再瞞著她了。」

    孩子早些知道皇帝如今面對的是個什麼局面,也好提早做好準備。

    王氏聞言,憂容滿面地點點頭。

    黃偉便將席間所聞一一說了。

    黃宜安心道: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樣,張圭並不贊同給父親封爵,君臣博弈的結果,依舊是錦衣衛千戶一職。

    只是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如前世一般堅持,在大婚時,再次擬詔封爵,而內閣又會不會再次封還敕詔。

    「父親對此是怎麼想的?」黃宜安問。

    黃偉歎道:「你被冊立為后一事,本就完全出乎意料,我和你娘只要你過得平安順意,什麼封爵不封爵的都不在乎。

    「再說了,張首輔封還敕詔,並不是針對我一人。他輔佐幼主登基,殫精竭慮,才有了大齊如今日漸昌盛的局面。若是因為封爵之事,讓君臣之間出了齟齬,豈不是於國事大大不利?

    「等你將來進了宮,只怕也會因此遭受詰難。」

    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樣,為了她,為了皇帝和張圭的君臣相契、共治太平,今生父親仍舊選擇了退讓。

    可是,為什麼非得是她家退讓呢?

    往前數大齊歷代皇后,往後看鄭氏寵妃,哪一個娘家沒有得到封爵賞賜?怎麼偏偏到她這裡就行不通了。

    她知道張圭「濫封爵位流毒無窮」的擔憂不無道理,也知道張圭是故意拿此事開刀,欲要逐步推行新法——連皇后的娘家都不能倖免,其他權貴要鬧騰之前,是不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可是,張圭苛求別人之前,是不是得先反省反省他自己?

    姬妾成群、婢僕無數,家中奢華無度、江南良田千頃,一頂三十二人人抬的大轎,古往今來都未有能與之比肩者。

    前世抄家之時,皇帝看著那無數的金銀財寶,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常常教導他厲行節儉、連宴會都不讓他舉辦的首輔大人的真實生活!

    而前世她聽從父親的勸告,主動婉辭為父封爵,成就了賢良無私的美名,可是一轉眼,皇帝就把屬於皇后娘家的榮耀,全部都給了鄭氏。為此,鄭氏可沒少嘲弄譏刺她。

    今生,她不願意再委屈自己,更不願意再讓娘家人因自己而委屈!

    「父親的擔憂不無道理。」黃宜安笑著勸慰道,「只是眼下尚未舉行大婚,黃家人微言輕,實在不適宜攪入這場君臣之爭當中。父親且想一想,若是咱們主動請辭了,那將置兩宮太后於何地?」

    雖然李太后向來信任張圭,前世她替父婉辭爵位,李太后非但沒有不悅,反而對她讚賞有加,可是這並不妨礙黃宜安以此來勸說毫不知情的黃偉。

    黃偉聞言一愣,沉思不語。

    對啊,兩宮太后的娘家皆按例得到了封賞,若是黃家此時婉辭封爵,那豈不是踩著別人,為自己博美名?

    如此,兩宮太后豈能高興?

    將來女兒入了宮,兩宮太后一個「孝」字壓下來,女兒還不知道得受多少磋磨呢。

    黃偉一時猶豫不定。

    黃宜安也不催促,只靜靜地陪坐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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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伴駕春遊

    良久,黃偉才悵然歎道:「喜姐兒所慮不無道理,那此事就暫且擱置吧。」

    後宮不得干政,即便是張首輔將來因此而遷怒女兒,那也比不上兩宮太后占著婆婆的名分,光明正大地磋磨兒媳婦厲害。

    黃宜安暗自鬆了口氣。

    這樣才對嘛!

    皇帝和首輔角力,她家幹嘛要自討苦吃地攪合進去?

    俸祿不俸祿的暫且不提,到時候只怕兩邊都討不了好。

    如此吃力不討好之事,她前世已經做過一次了,今生可不願再重蹈覆轍。

    「對了,這事我是從張姐姐那兒得知,不知父親又是從誰那裡知曉的?」黃宜安狀似隨意地問道。

    黃偉也沒有多想,道:「是平時關係不錯的同僚,去內閣送文書時無意間聽到的。」

    畢竟,這事也不算是機密,內閣封還敕詔時也不曾遮掩。

    黃宜安聞言點了點頭。

    父親雖然不汲汲於鑽營,然而識人卻向來很准,既是關係不錯的同僚告知的,那麼想來對方只是出於同僚之誼好心提點,或許也有巴結之意,並無別的不良企圖。

    「哦,對了,還有戶部的鄭司務,也曾對我提及此事。」黃偉補充道。

    雖然二人平時沒有什麼往來,但是鄭承憲卻十分替他抱屈,讓他無措的同時,又有些感動。

    「誰?鄭司務?鄭承憲?」黃宜安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黃偉瞪了她一眼,道:「怎麼能直呼朝廷命官的名諱呢?你如今被冊立為后,更應該謹言慎行才是。否則,督察院的諸位大人風聞奏議,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我記住了!」黃宜安乖順地應道,心裡卻警惕非常。

    ……

    第二日,張溪上門來取黃宜安送她的上巳節的紙鳶。

    得知此事,張溪頓時眉毛倒豎,寒聲道:「鄭玉煙跟明緗兩個狼狽為奸,先是設計三哥,後是利用職務之便妄圖封後選妃,如今失敗了,鄭承憲便到黃大人跟前賣弄是非,真是小人做派!

    「你讓黃大人小心些,別著了此人的道兒!」

    黃宜安心想,前世父親可不就著了鄭承憲的道兒,婉辭封爵,將屬於皇后娘家的榮耀,全部都拱手讓給了鄭家。

    「張姐姐放心,此事我已經跟父親說過了。」黃宜安笑應道。

    那日,黃偉得知鄭玉煙和明緗聯手算計過張池,且鄭承憲還曾巴結禮部主事明達,一心將鄭玉煙送入宮中做後妃,震驚之餘,不免對鄭家父女起了戒備之心,當即便表示要和此人保持距離,還告誡黃宜安小心鄭玉煙。

    畢竟這麼有心計且一心進宮的姑娘,若是來日真的入宮為妃了,如何甘心屈居皇后之下?憲宗皇帝獨寵萬貴妃,致使接連兩任皇后一廢一幽的前車之鑒尚不遙遠,由不得他不謹慎。

    張溪點點頭,長籲道:「那就好。」

    又將金魚紙鳶仔細翻覆看了一遍,張溪便戀戀不捨地告辭了。

    「可惜以你如今的身份,出門不便,不然咱們應該約著一起去放紙鳶才對。」張溪歎氣道。

    黃宜安笑勸道:「那張姐姐便連同我的那一份,一起放了吧!」

    前世不論婚前還是婚後,張溪都是明豔而張揚的,不像她,兩輩子都被皇后的枷鎖負累。

    今生,她希望張溪也能同前世一樣,連同她求而不得的那份自由恣肆,一併享用!

    張溪重重點頭,一臉悵然地離開了。

    ……

    然而讓黃宜安和張溪都沒有想到的是,三月一日,宮中下旨,上巳節皇帝要陪兩宮太后前往南海子踏青祈福,命四品以上的官員及家眷伴駕。

    其中只是正五品錦衣衛千戶的黃偉,被破格允許列席。

    黃宜安接到旨意,喜憂參半。

    喜的是終於能夠見到前世庇護她半生的李太后了,憂的是這意味著她離入宮更進了一步——兩宮太后難得出宮,自然不僅僅是為了踏青遊玩的,只怕是有意考察她的品性與能力,以便著欽天監擬定大婚之期。

    黃偉和王氏比黃宜安還要緊張,整日裡忙忙地演練面聖的禮儀,將皇帝和兩宮太后可能問到的話,自己要如何作答,反覆演練十數遍以上,生怕出一丁點兒差錯。

    至於黃棟,因為年齡太小,擔心他殿前失儀,黃偉便乾脆讓他裝病不出。

    好在接到旨意後不久,英國公夫人便派人上門傳話,說是已經打聽得上巳節黃家男女席次都緊挨著英國公府諸人,到時候正好互相有個照應。

    錦衣衛千戶雖然只是個正五品的官銜,然而皇后娘家的身份卻足以和勳爵並席。

    黃偉和王氏聽了,不免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深謝英國公夫人不已。

    到了上巳節那天,天剛濛濛亮,黃家三口便都準備停當,乘車趕往宮門口等候聖駕,又一路伴駕趕赴南海子,匆忙緊張得跟打仗一般。

    到了南海子,眾人下車,按品階依次而下,恭奉皇帝和兩宮太后前往德壽寺祈福。

    祁鈺隔著人群,遠遠看見了那抹蜜合色的身影,威嚴自持的眉眼便如有春風拂過,舒展溫柔。

    離著元夜相見,已近兩月。

    這期間,他不是沒有想過召她進宮,然而為著給國丈晉封之事,他同內閣角力一月有餘,卻最終以失敗告終,這當口實在是無顏召見。

    思索良久,他只得以孝誠之語,勸說兩宮太后於上巳節到南海子踏青祈福。

    兩宮太后出宮,照例四品以上的官眷以及宗親國戚都要伴駕隨行。

    想想自己要見未來皇后一面還真是不容易,每次都得絞盡腦汁,以便行事儘量自然不露痕跡。

    思慮之間,已經轉過幾層園林,到了德壽寺山門前。

    祁鈺下了龍輦,與壽陽公主分別攙扶陳太后與李太后下了鳳輦。

    李太后往身後掃了一眼,笑著招手道:「溪丫頭和黃家丫頭兩個,快近前來。」

    語氣十分親昵隨和,如同呼喚自家孩子一般。

    隔世再聞李太后慈愛的呼喚,黃宜安禁不住眼底一熱,慌忙借由垂首施禮遮掩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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