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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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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畫江] 皇后是門技術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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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命運翻覆

    黃宜安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可以借著祁鈺這只老虎的威風,做一隻安享其成的小狐狸,一時心中感慨良多。

    張溪感歎一回,便也丟開不提了。

    對於明緗,她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唯有一聲歎息。

    「對了,近日朝堂上鬧得沸沸揚揚的,你知道嗎?」殿內除了阿梅和蘭心,並沒有其他人在,因此張溪說話也不免隨意許多。

    黃宜安想了想,回道:「約略聽到了點風聲,但是具體詳情如何,並不得而知。」

    今生她是真的不知道。

    前世她倒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又不能說。

    「後宮不得干政」這道祖訓,可不僅是說說而已的。

    張溪聽了也不在意,將自己知道的一一都告訴黃宜安:「張首輔隱瞞父喪不報,不願回鄉守制,一時之間,彈劾他貪位忘親、罔顧倫常的奏章紛紛如雪片。

    「張首輔不得已,只能上書請罪,閉門思過,推辭首輔一職。

    「原本事情到這裡就差不多平息了,可誰知前日朝會上,戶部侍郎李幼茲上書,首倡‘奪情’之議,內閣諸臣亦紛紛附和,並援引前朝事例,懇請張首輔奪情視事。

    「一石激起千層浪。翰林院的諸位官員先後上書,彈劾張首輔奪情是違背‘萬古綱常’,不能援前朝舊事為張首輔奪情視事製造根據,彈劾張首輔奪情是‘貪位忘親’。

    「陛下大怒,廷杖其首。聽說這些人被打得皮開肉綻、不成人形,其狀極為恐怖!」

    黃宜安聽罷,笑道:「哪裡有你說得這樣恐怖。況且,即便是真的如此,那也不是陛下能夠做得了主的。」

    張溪聽了,深深地看了黃宜安一眼,問道:「你很瞭解陛下?」

    黃宜安知道她是什麼意思,笑道:「我只是很清楚如今的朝堂,是誰說了算。」

    雖然祁鈺大婚後就開始親政,然而眼下的朝堂,依然牢牢地掌控在請罪思過的張圭的手裡。

    當然了,有前世的經驗加持,她也算是瞭解祁鈺的,不過這一點就沒有必要跟張溪言明瞭,而且也無法言明。

    張溪聞言,深以為然,隨口問道:「你覺得,此事最後會如何收場,陛下和太后娘娘有何諭示嗎?」

    張溪這話問得有些過分,或許還有些「不懷好意」——皇后擅自揣度帝心,妄議朝政,那可是極大的罪過。

    然而黃宜安知道她並沒有那個意思,遂笑著回道:「這些事情,太后娘娘和陛下從來都不跟我說,我也從不多問的。」

    張溪自知失言,遂笑道:「我也就是這麼一問。張首輔是回鄉守制,還是奪情視事,於英國公府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妨礙。最多不過是在新的政令下,少點田地、多交點賦稅,平日裡謹言慎行些罷了。」

    英國公府乃武將世家,根基不在京城,而在西北軍中。英國公一向禦下甚嚴,又簡在帝心,張圭想要動他並不容易,要不然當初張圭也不會答應做說客,勸服馮永亭收手了。

    可是那些上躥下跳的官員卻不一樣,他們各有立場,本就與張圭政見不同,一直受其壓制,心中積怨已久,更兼如今被新政損害了利益,眼下好不容易抓到機會,自然要竭盡全力要置張圭於死地。

    黃宜安笑道:「若是所有的人都能跟你們府上一個想法,這次的事情就不會鬧得這麼厲害了。」

    英國公府願意擁護皇帝,出讓些利益,然而那些人卻未必願意。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當官不僅僅意味著竭忠奉上、一心為公,還有青史留名、榮華富貴。可惜上有張圭壓制,青史留名實在很難;後有新政推行,榮華富貴也將難保。

    張圭吃肉,卻連湯都不給別人喝,成為孤家寡人是遲早的事情。

    前世張圭死後被清算,滿朝文武,落井下石者不少,雪中送炭者卻寥寥可數,原因也大多在於此。

    張溪想了想,道:「你覺得,這次誰會是勝利的一方?」

    黃宜安看了張溪一眼,笑道:「這我可不敢說。不過,老話兒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覺得用在朝堂百官中間,再合適不過了。」

    張溪會意一笑,抿唇不語。

    黃宜安又半認真半打趣地笑道:「不過,英國公府是個例外。你看當初那麼多開國功勳,能夠傳承至今且盛寵不衰的,也就你們張家一門了。」

    張溪吃了顆定心丸,心頭一鬆,笑道:「先祖在土木堡之變中,為救駕而死,後人不敢辱沒先祖遺風,唯竭忠盡智侍奉陛下而已。」

    黃宜安聞言,便知英國公府也在新政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只是因祁鈺的信重,並未傷到根基。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會意。

    張溪心事已了,便轉了話題,說些宮外趣聞。

    黃宜安聽得津津有味。

    宮中的生活十分單調無趣,更何況她又是重來一世,無聊更甚,即便有壽陽公主姐妹三人不時來坤寧宮尋她玩耍,也總覺得不盡興。

    「對了,去年令妹移栽的那幾株早桂,照養得極好,瞧著近幾日就要開花的樣子,倒是比我家那些還早了些。

    「前幾日申小姐定親,我們幾個相熟的去申府小聚恭賀,徐小姐還說起她已經和令妹約好,等到早桂盛開時,要去你二叔莊子上賞桂花呢!

    「申小姐等幾個聽了,也說要去。因此我們大家便約好了,等月底桂花開了,便一同去西郊莊子上賞玩呢。還可以順便逛逛嘉福寺。

    「只可惜,你如今大約是不便出宮的……」

    黃宜安想起去年七月間到英國公府賞早桂的情形,不由地歎道:「宮禁森森,要出去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連壽陽去年出宮去英國公府賞桂,都是到兩宮太后面前軟磨硬泡了許久才求來的,我就更不敢奢望了。」

    皇后不比公主,威嚴更甚,束縛自然也更多。

    張溪聞言十分遺憾,歎息道:「想去年賞桂之事,仿佛就在昨日,誰知命運多變,如今想起來,直讓人唏噓感慨。」

    那時候,黃宜安還是英國公夫人看重的幼子媳婦,明緗還是英國公夫人愛護的娘家外甥女……

    可是一場落水,明緗被遣送回家,從此漸行漸遠、各生怨懟;一封詔書,黃宜安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從此再與張瀾無緣。

    命運之翻覆多變,真是讓人無從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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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送命之題

    黃宜安因張溪的話心懷悵然。

    張溪見黃宜安面露惆悵,想了想,雙眼一亮,湊上前去低聲攛掇道:「要不,你去求陛下?如今你六宮獨寵,不過是想回娘家探望雙親而已,陛下應該會同意的話。」

    皇帝連去她家院子裡摳石頭送給明緗做賀禮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可見對黃宜安的愛重,說不定會同意呢?

    黃宜安瞪了張溪一眼,笑歎道:「后妃省親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然而心中卻不覺意動。

    前世鄭氏得寵後,為了提攜娘家以做自己的靠山,可沒少打著探望雙親之名回鄭府送錢送官、籌謀安排,朝臣對此頗有微詞,祁鈺便以鄭氏事親至孝為由替她周全過了。

    呵,鄭氏若真是事親至孝,怎麼沒見她用心侍奉兩宮太后,緩和李太后和祁鈺母子之間的矛盾?

    呵,男人!

    黃宜安心中煩悶。

    ……

    朝堂上,正被朝臣群情激動地反對張圭奪情視事吵得頭疼的祁鈺,猛地連打了一連串的噴嚏。

    吵鬧的朝臣頓時被這一陣噴嚏給打得安靜了下來。

    皇帝身體有恙,他們當然先得放下政見,關心一二。

    祁鈺早就被這些人吵得不耐煩了,雖說此舉未免失儀,但又暗自慶倖這噴嚏來得正好,便趕緊趁機以龍體不適為由,宣佈散朝。

    否則只怕這些人能吵到天黑都吵不出個所以然來。

    祁鈺明白,說什麼禮制孝道,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張圭擋了他們的晉身之路,新政損了他們的財路罷了。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才會堅執不退。

    如今他雖然親政了,然而短時間內卻無法完全掌控朝堂。若是張圭回鄉守制,別說是三年了,就算是三個月,朝堂上那幫人就能將新政全部廢除。

    他雖然漸漸不滿張圭的嚴厲苛刻,但卻明白新政之惠利,所以張圭不能走,必須留下來主持大局,直到新政徹底推行開來。

    祁鈺心情沉重地回了坤寧宮。

    黃宜安已經備好了茶飲等著他了,見他回來,便上前替他除了外衣,親手奉上一盞茶飲。

    祁鈺接過茶盞,不顧儀態地猛灌了一口。

    溫熱甘甜中帶著點苦澀冰涼的茶飲從喉間一路而下,慢慢地驅逐了躁鬱,也撫慰了心靈。

    祁鈺臉色漸漸回暖,放下茶盞,牽了黃宜安的手,笑贊道:「你這茶飲是怎麼做的?不僅提神醒腦,似乎還有開解鬱結之效。」

    黃宜安抿唇一笑,半真半假地回道:「這是臣妾的獨家秘方,輕易可不外泄的。否則散佈出去,將來的某一日,陛下豈不是要去別處吃茶了?」

    祁鈺哈哈大笑,心情也鬆快不少,遂不再追問此事。

    「皇后娘娘真是心靈手巧,無所不知、無所不會。」祁鈺打趣道,「紙鳶、花燈、膳食,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

    黃宜安微斂雙眉,歎息一聲,良久,才輕歎一句:「有啊,臣妾不知道該如何讓張首輔儘快名正言順地奪情視事,以寬陛下之心。」

    祁鈺聞言,神色微微一變,卻並沒有鬆開牽著黃宜安的手。

    黃宜安見狀,心中略定。

    這本就是一次極危險的試探。

    若是祁鈺疑心她想插手朝政,那麼從此兩人之間將生出嫌隙,再難複先前的親密;若是祁鈺只當她是心疼他憂思難解,那麼感動之下,將會更加憐愛她。

    黃宜安在賭,賭一個未來之路的抉擇。

    成,則從此努力做一個像孝宗皇帝的張皇后那樣一生獨佔皇帝的皇后;不成,則儘早抽身,做一個賢良淑德的皇后,換取一生安穩順遂。

    儘管不想承認,但是黃宜安心裡卻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若是祁鈺再這麼溫柔深情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前世那顆千瘡百孔卻堅硬通透的心,可能又會被染上一層緋色,陷入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因為什麼事情或是什麼人,就會戛然而止的深情裡。

    為了報答祁鈺之前的善待,現在,她把決定權交到他的手中。

    祁鈺敏感地察覺到黃宜安這句話不好接。

    作為皇帝,而且還是自從登基起便被人牢牢地掌控著的皇帝,祁鈺對於有關朝堂之事本能地有著防備猜忌之心。可是問這個問題的人不是張圭和馮永亭,也不是李太后,而是黃宜安,這讓下意識地就鬆懈下來。

    這種放鬆毫無來由,可是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告訴他,眼前的人是值得信任的,如果錯過了,他將後悔終生!

    難道是因為吃人嘴短?

    ……

    祁鈺想了許多,但其實也不過是一瞬而已。

    這一瞬,黃宜安神色未變,就這麼默默地陪伴在祁鈺身邊,等待著他的最終決定。

    然後,話未落音多久,她就聽得祁鈺歎息道:「朕也想早日解決這個問題,可是朝堂之事,哪裡是朕怎麼想就怎麼樣的?你就不要跟著勞心了。」

    雖然沒有告知黃宜安朝堂之事,但是也沒有生氣,更沒有鬆開牽著黃宜安的手。

    黃宜安心中大定,柔順地點頭應下,又關切道:「方才聽田義說陛下龍體不適,可要宣御醫來看診?」

    祁鈺搖搖頭,道:「不過是打了個幾個噴嚏罷了,正好借機躲開那些人的吵吵鬧鬧。」

    說罷,祁鈺岔開話題,隨口問道:「朕聽說張小姐今日進宮來了,怎麼沒有多留一會兒,你們正好好好地說會兒話。」

    黃宜安聞言心中一動,遂笑道:「陛下怎知我們沒有好好地說話?您可知張姐姐今日來,都跟臣妾說了些什麼?」

    「什麼?」祁鈺隨口問,暗自鬆了口氣。

    只要黃宜安不再追問張圭奪情視事一事就好,要不然,他真的不知應該如何對答,才是萬全之策。

    黃宜安將祁鈺的心不在焉看在眼裡,笑道:「她呀,說是永昌伯府的小公子前日娶親,陛下特地派人去她家園子裡摳了塊石頭,送去永昌伯府做新婚賀禮。」

    話一出口,黃宜安便見祁鈺神色微變,竟有些赧然地躲開了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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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一起叛逆

    黃宜安心中偷笑,面上卻神色不改地繼續說道:「臣妾還奇怪呢,難不成那塊石頭竟是什麼珍異的天降隕石不成?竟值得陛下特地派人摳走送去永昌伯府做新婚賀禮。

    「誰知張姐姐竟說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的路邊石頭,院子裡的小徑旁堆疊得到處都是。

    「張姐姐還托臣妾問陛下,難不成那塊石頭有什麼他人沒有留意到的特異之處,所以陛下才要特意派人摳去永昌伯府做新婚賀禮呢?」

    祁鈺神色頗不自在,暗自後悔自己剛才怎麼就一時想不開,竟然提張溪來岔開話題。

    這可真是剛爬出一個坑,又掉進了一個更大的坑。

    他堂堂皇帝陛下,難道要承認自己是為她不平,因此特地小心眼地在趕在明緗大婚之日為她報仇嗎?

    而且還是當著正主兒的面……

    祁鈺目光躲閃,餘光無意間瞥見黃宜安打趣的眼神,頓時明白過來,這丫頭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揶揄他呢!

    「好啊,你竟敢打趣朕!」祁鈺哈哈笑道,撲了上去。

    晴日風光好,帳內鴛情濃。

    ……

    且說張溪回府之後,便將今日與黃宜安有關張圭奪情視事和新政施行一事的談話,一一稟報給英國公夫婦。

    英國公夫婦聽完,俱都放下心來。

    既然皇后娘娘都說英國公府無事,那必然能安安穩穩地度過這場風波。至於如今朝堂上鬥爭的雙方到底誰是「河東」,誰是「河西」,就不是他們能關心的事情了。

    英國公夫婦相視一眼,心中俱是感歎不已。

    當初立后的詔書傳佈天下,他們只是憾恨兩個孩子今生無緣,誰知如今那無緣的「兒媳婦」,竟然成了幫助英國公府平安度過此次危機的貴人。

    如果沒有皇后娘娘的這句話,只怕憂急之下,英國公府會不得不捲入這場紛爭當中。畢竟他們心裡早就對張圭和馮永亭之流十分不滿。

    ……

    接下來的兩日,朝堂上吵鬧得越來越厲害,不少人都因此被廷杖,卻依舊無法阻止越演越烈的形勢。

    黃宜安見祁鈺眉頭越鎖越深,便也沒有提出宮回家探親之事。每日只用心照料他飲食起居,拿些話來寬慰他。

    至於張圭奪情視事一事,她沒有再提過一句。

    哪怕是一人獨寵的皇后,有些底線也不要輕易去挑戰。

    如此過了三五日。

    黃宜安算著時間,去小廚房忙活了半天,整治出一桌菜色豐富的席面,等待祁鈺踏著暮色歸來。

    夕陽隱沒,霞光漫天,映得黃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輝,整座皇宮如一片耀目的赤金世界。

    祁鈺便踏著這漫天的霞光,眉目舒揚地回到了坤寧宮。

    剛進門,便聞到了他最喜歡的那幾道膳食的香味,不由地加快了腳步,與聞聲迎出殿門的黃宜安正好相遇在敞闊的院子裡。

    漫天霞光映在黃宜安的身上,將她整個人都溫柔地包裹起來,本就白皙的臉頰此時看起來更是透亮,神情溫和恬靜有如觀音座下的玉女。

    祁鈺不禁加快了腳步,上前一把將那滿身映著霞光的姑娘抱在懷裡,眼中的笑意似乎也被這霞光映得閃閃發光。

    黃宜安被祁鈺這動作驚得一跳,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

    雖說兩個人日常也不避諱在宮人們面前親密,但那也僅限於牽個小手之類的,像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一眾宮人抱個滿懷的,還是第一次。

    然而受剛伸到一半,黃宜安又收了回來。

    皇帝都不怕人議論,她怕個什麼勁兒?

    這又不是前世群狼環伺的險境,整個後宮就一個皇后呢!

    於是,黃宜安收回手,安心地窩在祁鈺雙臂圍成的港灣裡。

    要是有什麼流言蜚語,她就直接以一句「臣妾不敢有違聖命」全部都推到「罪魁禍首」的頭上好了。

    祁鈺感受到懷中人從推拒到順從的變化,心情越發飛揚。

    越長大,他就越不願意繼續被張圭、李太后,還有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禮儀束縛得動彈不得,總想著有一天能夠掙開所有的枷鎖,快活地做一回自己,而不僅僅是眾人心中期盼的明君聖主。

    可是,在這偌大的皇宮裡,沒有人理解他,更不會有人贊同他。

    直到這麼森嚴的宮殿迎來了一位敢於對他說「不」的女主人!

    這讓祁鈺覺得按部就班的日子一下子變得生動鮮活起來,他開始隱秘地期待,或許有一天,兩個人不僅僅是作為帝后,而是作為祁鈺和黃宜安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他知道這很難,但是他願意去嘗試。

    現在證明,他的嘗試是對的!

    譬如眼下,她就在這偌大的庭院裡,在一眾宮人的面前,和自己相擁在這漫天璀璨的晚霞中……

    等回了殿內,黃宜安伺候祁鈺更衣。

    祁鈺摒退宮人,低聲跟黃宜安笑語道:「這下你不用操心了,元輔奪情視事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朕心甚為寬慰。」

    黃宜安已經根據前世的經驗猜到了,並且已經準備好了酒食慶祝,但是她沒有想到,祁鈺竟然會主動跟她提起這件事情。

    張圭奪情視事,新政繼續推行,這可是極為重要的朝政大事,祁鈺竟然就這麼跟她說了!

    是在回應她前幾日的擔憂嗎?

    黃宜安手下不停,心裡卻頗為震動。

    說話間,祁鈺已經更衣完畢,牽了黃宜安的手,眉宇間神采飛揚,溫聲笑道:「我們先去給二位母后請安,再回來好好用飯!我剛才都聞到炙鹿脯、桂花釀的香味了!」

    肯定是見他近日因此事鬱鬱不展,所以她才特地做了他愛吃的來寬慰他的。

    祁鈺心中無比篤定。

    「好!」黃宜安柔聲笑應道。

    祁鈺主動開口告知她此事,那她特地準備這頓豐盛的晚膳聊作慶賀,也就順理成章了。

    ……

    晚間,黃宜安算著日子,拒絕了祁鈺的求huan。

    祁鈺因張圭奪情視事一事心情很好,更兼剛吃了黃宜安用心準備的豐盛的晚宴,因此廝纏片刻,見黃宜安態度堅定,便只得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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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組團出宮

    這場「奪情」與「守制」的鬥爭最終因李太后和祁鈺出面,說張圭「親承先帝付託,輔朕沖幼」,「朕切倚賴,豈可一日離朕」,命張圭在官守制,才算平息了下來。

    新政也因此繼續大力推行。

    朝堂上反對聲此起彼伏,然而因張圭大權在握,更有李太后和祁鈺支持,所以最終未成氣候。

    黃宜安見朝堂無事,祁鈺近期心情頗佳,便又想起張溪的提議來。

    如果此時她提請出宮探望父母,祁鈺會同意嗎?

    黃宜安頗為躊躇。

    誰知她還沒有來得及去問祁鈺,壽陽公主倒是先跑來纏她了。

    「皇嫂,您看英國公府的早桂又要開了,張姐姐也快要出嫁了,咱們是不是應該借著英國公府舉辦桂花宴的機會,去和英國公府與張姐姐好好地聚一聚?」壽陽公主抱著黃宜安的胳膊撒嬌央求。

    黃宜安看了壽陽公主一眼,只當是沒有聽出她的真實意圖,故意逗她道:「若只是想好好地聚一聚,你大可以派人去請她入宮,何必非要自己出宮去英國公府?」

    壽陽公主一愣,感覺好有道理的樣子。

    才怪呢!

    張溪來宮裡,和她去英國公府能一樣嗎?她貪圖難道僅僅是聚會嗎?分明是宮外自由的空氣!

    壽陽公主抱著黃宜安的胳膊嘻嘻笑道:「好啦好啦,我就不瞞著皇嫂了,我就是想出宮去玩啦!」

    說罷,怕黃宜安說教她,連忙又指著同來的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道:「不僅僅是我,永寧和延慶她們兩個也想去的!」

    黃宜安看向二人。

    永寧公主有些局促地紅了臉,然而眼裡的渴望卻完全掩飾不住。

    延慶公主更是將頭點得如小雞啄米一般,睜著一雙葡萄般的大眼睛,牽著黃宜安的衣角,嬌聲道:「皇嫂,延慶也想去!」

    可愛的模樣逗得黃宜安禁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壽陽公主見狀,偷偷地衝延慶公主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向黃宜安撒嬌求助。

    延慶公主會意,上前抱住黃宜安的腰,晃著撒嬌:「皇嫂,延慶想去嘛~」

    黃宜安將兩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裡,彎身抱起延慶公主,瞪壽陽公主道:「你是長姐,不知道好好教導妹妹也就罷了,怎麼能帶著她胡鬧?出宮若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情,去歲英國公府的賞桂花會,你怎麼會臨時才趕過去?」

    還不是因為兩宮太后不同意,一直纏到最後一刻才放人的?

    壽陽公主吐吐舌頭,小聲嘟囔道:「我這不是想著皇兄一向愛重皇嫂,若是有您出面的話,皇兄那裡肯定就沒問題了嘛~皇兄若是同意了,二位母后那裡也就好說多了。」

    李太后那裡不好說,但若是有祁鈺求情,陳太后那裡肯定會答應的。李太后一向敬重陳太后,若是陳太后開了口,李太后怎麼都會給她幾分面子的。

    永寧公主連連點頭。

    延慶公主亦連忙點頭附和。

    黃宜安見狀一愣。

    祁鈺愛重她?而且竟是人人都這麼覺得嗎?

    仔細一想,似乎也沒錯……

    黃宜安搖搖頭,甩掉腦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想問壽陽公主為何不直接去問祁鈺,然而話未出口,便又止住了。

    祁鈺會為了一母同胞的壽陽公主去向兩宮太后求情,卻未必會為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的出宮遊玩費心。

    這樣看來,壽陽公主這個長姐當得倒是挺仗義的。

    「既然你們都想去,那我便尋個機會跟陛下提一聲。不過,可不保證成功。」黃宜安有言在先。

    壽陽公主姐妹三人連連點頭,「皇嫂長」「皇嫂短」地將黃宜安誇讚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有斷過。

    等傍晚祁鈺回來,黃宜安便將此事與他說了。

    「原本臣妾總覺得壽陽是個孩子,可是經此一事才發現,她已經長大了,知道愛護妹妹們了。臣妾一時心軟,便答應了幫她們轉達一回。到底准與不准,還要看陛下的意思。」黃宜安笑道。

    祁鈺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你與壽陽同歲,倒說她是個孩子,這‘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神情語氣,仿佛你不是壽陽的長嫂,而是她的長輩一般。」

    黃宜安頭一扭,躲開了,心想:若是算上前世,她都能當壽陽公主的祖母了,不是長輩又是什麼?

    這麼說,好像占了祁鈺很大的便宜……

    黃宜安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祁鈺見狀笑道:「怎麼,你自己也覺得方才的語氣有些過於老成,很好笑是不是?」

    黃宜安一挑眉,道:「才不是呢!」

    卻也沒有繼續往下說到底是什麼。

    祁鈺卻以為她是在故意耍橫撒嬌,只覺得十分新鮮有趣,不由地撲了上去……

    等到衣衫淩亂時,祁鈺哪裡還顧得上分辨黃宜安說的是什麼,只要她開口,全部都統統答應了。

    於是等道清醒過來,祁鈺就後悔不迭地發現,自己中了黃宜安的美人計了!

    被翻紅浪之時,他不僅答應了壽陽公主姐妹三人的出宮請求,就連黃宜安請求一起出宮回家探望雙親的要求,他也一併都爽脆地答應了……

    所以說,美色誤人啊!

    不過,他甘之如飴。

    作為一言九鼎的皇帝,對於自己已經答應的事情,不管是在何種情況下答應的,祁鈺都決定努力踐行。

    於是,他挑了一個良辰吉日——第二天早上去給兩宮太后請安時,笑道:「孩兒早聽聞英國公府的早桂乃京城一絕,卻一直未能親眼得見,因此頗為遺憾。如今朝中大事已決,又有元輔坐鎮,所以朕打算去英國公府親眼看一看早桂盛放之狀,還請母后允准。」

    黃宜安聽完這話,臉上驚訝之色完全掩飾不住。

    不是她和壽陽公主姐妹三人出宮嗎?怎麼變成了祁鈺要出宮前往英國公府觀賞早桂了?

    事實證明,祁鈺的策略是對的。

    皇后公主不便出宮,但是皇帝可以啊!

    兩宮太后未等祁鈺多番懇求,便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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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尋常夫妻

    祁鈺趁熱打鐵,道:「皇后自大婚後,只在召見命婦時見過家人一面,孩兒想出宮時帶著她,讓她悄悄回家探望家人,一來解兩處懸憂之苦,二來也免得省親的興師動眾。母后以為如何?」

    黃宜安更驚訝了,原來所謂他想出宮去英國公府賞桂,不過是個引子,關鍵還是在辦妥之前答應她的事情嗎?

    兩宮太后察黃宜安神情,明白此事乃祁鈺一人所為,黃宜安並不知情,心中不悅之意稍減。

    不論是太后還是民婦,對於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這樣的事情,一樣地反感。

    不過,既然不是兒媳婦私底下攛掇兒子行事,這反感便略減一層,只剩下隱隱的心酸。

    而這點心酸,並不足以讓她們斷然拒絕兒子的懇求。

    於是,在稍加阻攔之後,兩宮太后見祁鈺情辭懇切,便順勢同意了。

    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何必鬧得母子失和呢?

    直到回了坤寧宮,黃宜安才卸下防備,一臉感動高興地向祁鈺道謝:「多謝陛下。」

    祁鈺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光是嘴上說說多沒有誠意。」

    黃宜安心情好,便由著他捏了幾下,好脾氣地笑問道:「那不知陛下覺得臣妾該如何道謝,才顯得有誠意呢?」

    祁鈺故意繃著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黃宜安會意,躊躇片刻,終於似下定決心似的,傾身飛快地在祁鈺頰邊親了一下。

    祁鈺趁勢一把將人抱進懷裡,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聲在殿內回蕩,久久不息。

    ……

    壽陽公主三人得到消息,立刻跑來坤寧宮訴委屈。

    「皇嫂,您和皇兄要出宮去英國公府賞桂,為什麼不帶著我們嗎?」壽陽公主委屈巴巴地說道,仿佛黃宜安是拋棄了她們與別人私奔的負心漢一般。

    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也都一臉可憐兮兮地看著黃宜安,仿佛被拋棄的小奶貓兒似的。

    黃宜安忍俊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遂也不賣關子,笑著點撥她們:「皇兄皇嫂都出宮賞桂去了,你們再去兩位母后那裡請求跟隨同往,不就容易很多了嗎?」

    這就祁鈺的策略,他先出去,然後再捎上她,最後再帶上壽陽公主姐妹三人,一個連著一個,一串兒一起出宮。

    壽陽公主一愣,旋即擊掌歡呼道:「對哦,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說罷,也不纏著黃宜安了,當即招呼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兩個,振臂一呼,激動道:「走,咱們這就去慈慶宮!」

    於是一群人風塵僕僕地趕到坤寧宮,還沒等坐穩,便又風風火火地離開了,直奔慈慶宮而去。

    至於壽陽公主三人是怎麼對著兩宮太后軟磨硬泡的,黃宜安並不清楚。總之,當天姐妹三個便歡天喜地地來到坤寧宮報喜——她們也能跟著一起出宮去英國公府賞桂玩耍了!

    三日後,帝后二人便帶著三位公主,一路輕車簡從地離了皇宮,直奔英國公府而去。

    英國公府上下早就得了消息,一應迎駕之禮俱已準備妥當,早早地便親自在坊外迎接。

    進府後,英國公夫婦率眾行禮請安。

    祁鈺笑道:「諸位不必多禮。朕與皇后並三位公主乃微服私訪,今日大家只敘家常,不論君臣。」

    眾人這才謝恩起身。

    「臣已經在早桂園備下歌舞宴樂,還請陛下、娘娘與公主們移駕賞玩。」英國公恭請道。

    祁鈺看了黃宜安一眼,道:「實則,朕與皇后今日出宮,並非為了賞桂宴樂,而是另有要事。」

    英國公等人聞言一愣,內侍先前來傳旨的時候,並沒有說還有這麼一出啊……

    壽陽公主姐妹三人亦吃驚地看望過去。

    黃宜安微微一愣,旋即便明白了祁鈺了意圖——送她回家與家人團聚。

    驚愕之餘,一種複雜難明的情緒湧上心頭,黃宜安自己一時也理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能夠回家與雙親多團聚會兒,她很開心。

    於是黃宜安衝祁鈺投去感激的一瞥。

    祁鈺壓下心中的自得火熱,眉梢微挑,回以一笑。

    他們這也算得上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吧!

    堂上眾人見了,暗自感歎:陛下和娘娘的感情真是好啊,當眾就敢這麼眉目傳情,那私底下還不知道如何蜜意濃情、難捨難分呢!

    「壽陽三人,就有勞夫人照應了。」祁鈺含笑對英國公夫人說道。

    英國公夫人連忙應下:「陛下、娘娘儘管放心,臣婦定會照顧好三位殿下的。」

    祁鈺便起身告辭。

    黃宜安連忙跟上。

    英國公見帝后所帶扈從不多,連忙勸道:「陛下與娘娘出宮在外,不可不慎,不如臣多派些人手護送?」

    祁鈺擺手笑道:「不必。有玄一他們幾個跟著,尋常宵小如何能夠近得朕身?愛卿有心了。」

    黃家門戶低微,生活簡樸,若是浩浩蕩蕩地去一大群人,只怕黃家人忙著接駕尚且不暇了,哪裡還有時間和黃宜安好好地說話呢?

    英國公只得應諾,率眾恭送帝后登車離去。

    馬車上,祁鈺問黃宜安:「可要派人去通知二叔一家?」

    「二叔」一稱讓黃宜安微微一驚,頓了頓,才笑道:「多謝陛下?不過臣妾事先已經派人知會過二叔一家了,想來他們現在人已經在積慶坊等著了。」

    祁鈺點點頭,笑道:「如此甚好。」

    話鋒一轉,又嗔勸道:「不過,既是微服在外,咱們就不必謹守宮中的那一套了,免得露了形跡,驚擾了四鄰,咱們玩得也不盡興。你我今日就權且做一對尋常夫妻,如何,夫人?」

    尋常夫妻?夫人?

    黃宜安心中不以為然,帝后還能做尋常的夫妻嗎?

    不過,面上卻柔順地應道:「好的,老爺!」

    祁鈺聞言,響亮地應了一聲「哎」,朗聲大笑。

    車外坐著的田義和阿梅聽到了,也都不禁笑了起來。

    他們這些宮人,就盼著帝后和睦、日子太平呢!

    馬車一路行駛進積慶坊,沒有多遠,提前得到消息的黃偉和王氏等人就匆忙都迎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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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岳父大人

    黃偉等人將祁鈺一行人迎進府中,行大禮參拜。

    黃宜安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祁鈺見了,連忙上前親手攙扶起黃偉,口中親切地說道:「今日朕乃微服私訪,陪皇后回娘家共敘天倫之樂,岳父大人不必行此大禮。」

    又轉頭對王氏等人笑道:「諸位也快快請起。」

    黃宜安聽了這話,連忙上前親手攙扶起王氏,母女倆雙手緊握,四目相對,都動情地濕潤了眼睛。

    雖然不過相別月餘,然宮禁深深,相見殊為不易,因此倒覺似已分別了數載一般。

    一番寒暄罷,眾人分尊卑坐定。

    祁鈺笑道:「朕與皇后此次微服前來,就是不想驚擾四鄰,以與家人好好完聚。因此諸位也不必聲張。」

    黃偉連忙應道:「微臣遵命。」

    立刻吩咐下去,府中一切照舊,不可對外聲張帝后親臨。

    祁鈺見有他在黃家諸人都頗為拘束,便以翁婿閒話為由,將黃偉和黃倫召到書房相伴,留黃宜安與王氏諸人一吐相思之情、懸憂之意。

    黃宜安感激祁鈺的一番好意,遂親自安排茶點,一切都照著祁鈺的口味來。

    王氏和戚氏見了,相視而笑。

    等黃宜安安排完畢,王氏笑道:「娘娘對陛下的口味倒是甚為瞭解,就連茶點奉上的次序,都安排得妥妥貼貼。」

    黃宜安伸手挽了王氏的胳膊,撒嬌笑道:「娘,這裡又沒有外人。什麼娘娘不娘娘的,聽得我心裡怪難受的。

    「您沒見就連陛下都稱呼爹爹一句‘岳父大人’,同我一樣‘二叔’‘二嬸’地叫著嘛,您就不要再拘泥這些俗禮了!二嬸,我說得對不對?」

    戚氏笑呵呵地點頭附和。

    雖然做了皇后,但喜姐兒還是一樣地貼心孝順呢!

    王氏遂也收了恭謹客套,故作無奈地開懷笑道:「好好好,都聽你的!」

    黃宜安笑得眉如彎月。

    戚氏欣慰地歎道:「喜姐兒是個聰明的孩子,這入宮沒多久,便將陛下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還得陛下如此體貼愛重。」

    雖然世人都以為儀仗逶迤、風光省親才是受寵尊崇的表現,可是只有自己人心裡才清楚,那些表面的風光,哪裡比得上親人們不拘身份、親熱地坐一起共敘天倫。

    皇帝這麼做,才是真正地把喜姐兒放在了心上!

    王氏亦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自從立后的詔書頒佈後便一直懸著的心,至此總算是徹底安放了下來。

    黃宜安笑道:「每天親自安排茶飯,這一個多月下來,還能不知道陛下的口味和習慣呀!」

    實則她前世就深知祁鈺的飲食喜好,只是礙於皇后的身份和鄭氏的專寵,一直沒有機會施展罷了。

    王氏和戚氏一聽,俱是驚訝不已,王氏更是脫口問道:「宮中的一應飲食自有尚膳監照章準備,怎麼陛下的茶飯還要你親自安排?」

    先不說這合不合規矩,就以宮中貴人飲食的謹慎程度,皇帝這是得有多信任喜姐兒,才會將自己的膳食全部交由她打理。

    黃宜安見問,便將祁鈺自從偶然間嘗了她給壽陽公主三人做的小食之後,便嘴饞上癮,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每每只吃她在坤寧宮小廚房做的膳食,將尚膳監送來的禦膳大都賞賜給宮人的事情說了。

    她依據祁鈺口味特地烹調的膳食,豈是尚膳監那些遵照常例做出來的禦膳可以比擬的?

    別的不說,就尚膳監送來的膳食大都放涼了這一點,就完全比不上剛烹調出來的熱乎鮮美。

    王氏和戚氏聞言十分驚訝。

    黃宜寧等人卻拍手笑道:「大姐做的飯菜一向美味,一點都不是輸醉仙樓、豐樂樓大廚的手藝,陛下喜歡吃,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要不起大姐如今進了宮,他們再難嘗到大姐的手藝,就是從醉仙、豐樂二樓叫席面,他們也不覺得有多香。

    王氏和戚氏聞言忍俊不禁,深以為然。

    「這件事情可不許對別人提起,否則會給你們大姐添麻煩的,知道嗎?」王氏叮囑道。

    黃棟和黃梁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用力點頭應下。

    給大姐添麻煩的事情,他們才不會做呢!

    黃宜寧則因為年長一些,近日又多與徐小姐她們一處玩耍,因此漸漸比往日沉穩敏銳許多,略略猜到了王氏特地叮囑的緣由,亦鄭重地點頭應下。

    黃宜安見弟妹乖巧、母親慈愛、家中上下和睦,心情愉悅,遂揚眉笑道:「看在你們這麼懂事的份兒上,大姐今日決定親自下廚犒勞你們,有什麼想吃的儘管點來!」

    黃宜寧三人忍不住歡呼雀躍,爭先恐後地報菜名,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

    引得王氏和戚氏齊齊發笑,嗔怪他們不許累到了姐姐。

    書房的祁鈺,聽到後院的歡聲笑語,眼底的笑意也不由地加深了。

    黃偉和黃倫見了,拘謹的臉上也不由地浮現了一絲笑意。

    ……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哪怕有再多的不捨,離別的時刻還是很快就到來了。

    田義看著天色,上前稟奏道:「時辰不早了,恭請陛下、娘娘起駕回宮。」

    黃宜安聽得「回宮」二字,立刻禁不住微紅了眼圈。

    黃偉等人雖然都在笑著,然而那笑容裡卻難掩不捨和憂傷。

    黃宜寧抱著一大束的早桂花枝送給黃宜安,強忍著淚意,聲音哽咽地說道:「這些早桂花枝都是我一大早起來,撿最豐潤柔嫩的剪了來的,送給皇后娘娘回宮留著插瓶。」

    如果可以,她倒是想把自己用心照養的早桂花樹挖幾株送到宮裡去,讓大姐時時都看著,聊慰思家之情。

    黃宜安接過花束,柔聲道:「我收到啦,謝謝寧姐兒。」

    聲音裡有些不容錯識的潮意。

    祁鈺見狀,遂上前笑勸道:「皇宮離著積慶坊並不算太遠,你若是想娘家了,咱們再抽空回來就是了。」

    雖然這個許諾實現起來並不容易,且祁鈺有可能只是隨口一說來安慰她的,但是黃宜安卻不由自主地期盼起來。

    或許,他是認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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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再失權柄

    回宮的路上,黃宜安將那一大抱早桂花枝放在馬車上的小几上,用心挑揀。

    祁鈺見了,以為她是睹物思人,目光溫柔地輕聲道:「馬車上晃眼,等回了坤寧宮再細細地打理也不晚。」

    黃宜安手下不停地回道:「這些是分揀來送給兩位母后的,等回坤寧宮再打理可就來不及了。」

    出必告,返必面。

    一回宮,就得先去給兩宮太后請安報平安,她可不得在路上就把這些花枝分揀整理好嘛!

    祁鈺聞言有些吃驚,但又覺得以黃宜安侍奉長輩恭順孝敬的性子,得了什麼東西便想著送去兩宮太后那裡共用,也在情理之中,遂十分欣慰地笑道:「那我也來幫你吧!」

    黃宜安本能地想要拒絕,但是想到祁鈺先前說的今日要做一對尋常夫妻的話,又點了點頭,仰頭脆聲笑道:「那就有勞‘老爺’了。」

    祁鈺聽了,爽然大笑,縱聲道:「‘夫人’不必客氣。」

    兩人相視一笑。

    黃宜安怕祁鈺弄混了花枝,便交代他道:「這些花枝我分揀出兩束來分別送去慈慶和慈寧二宮,您幫忙分別整理紮束就好了。」

    祁鈺欣欣然應下。

    就見黃宜安動作輕巧地從那一大抱早桂花枝裡,揀出一枝又一枝來,分作兩堆,一堆花枝清瘦,花朵亦零星點綴著,看起來十分清雅宜人;另一堆則葉濃花茂,疊翠堆金,顯得富貴非常。

    祁鈺想了想,便猜到那清瘦淡雅的是要送去慈慶宮的,因為陳太后一向心境淡然不爭,如今更是只日日禮佛讀經度日,宮務、朝政從不聽聞;而那堆繁茂富貴的,則是要送去慈寧宮的,因為李太后大權在握,富貴非常,且性子最喜熱鬧繁華。

    祁鈺一問,果然如此,不免對黃宜安好一通誇讚,譬如「孝敬」「用心」「聰敏」之類的讚美之詞,一個接著一個傾吐出來。

    引得黃宜安嬌嗔發笑的同時,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紅了臉頰。

    坐在馬車外的田義和阿梅,聽得這一路歡聲低語的,俱都歡喜不已。

    等回了皇宮,去給兩宮太后請安時,黃宜安在馬車上精心準備的早桂花枝,果然得到了兩宮太后一致稱讚。

    黃宜安不敢獨佔此功,遂笑道:「這些早桂花枝雖是臣妾從舍妹特地清早踏露從山上剪下來的那一大抱花枝裡仔細挑選的,然而修剪紮束卻都是陛下親力親為,是以臣妾不敢獨自邀功。」

    兩宮太后聽了,臉上歡喜之色更濃,驀地覺得眼前的早桂花枝更加美麗馥鬱、格外順眼了呢!

    至於壽陽公主姊妹三人,早就得了黃宜安的囑咐,也各自備了新鮮的玩意兒孝敬兩宮太后,把兩位太后娘娘高興得合不攏嘴,直誇「有心了」「真懂事」之類的,甚是還暢想什麼時候她們兩個也結伴出宮遊玩呢。

    一場出行,皆大歡喜。

    等回了坤寧宮,祁鈺有心當著宮人們的面樹立黃宜安侍上盡孝、待下盡誠的形象,少不得對著黃宜安誇了又誇。

    「往常朕與壽陽公出宮,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些呢!」祁鈺自責地歎道,又慶倖道,「今番多虧有皇后提醒。」

    等回了皇宮,便不能如先前這般任性了,所謂「老爺」「夫人」的尋常夫妻,也只能私下裡偶一玩笑了。

    兩人心中都不免有些失落。

    ……

    七月中旬,終於將一切都安排妥當的張圭,這才遲遲動身,預備回鄉歸葬去世已久的父親。

    憎恨張圭、反對新政的官員們,再次蠢蠢欲動,想借此機會將張圭的勢力趕出朝堂。

    然而才一冒頭,張圭便死死地將人摁住,廷杖、奪官、流放……手段極其嚴厲狠辣。

    然而看准這最後的機會的官員們卻不肯放棄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前仆後繼,彈劾張圭及其黨羽。

    可惜奏章要先送到內閣票擬,內閣票擬畢再送到祁鈺案前時,還有馮永亭從旁協助,因為這些上書反對的人,不論是真心為了江山社稷也好,還是趁機渾水摸魚、打壓異己也好,都沒能濺起多大的水花。

    祁鈺把這些都看在眼裡,默不作聲,由著雙方互相較勁牽制。

    新政正在施行當中,一時離不開張圭,而張圭本就大權獨攬、排除異己,在經歷過「奪情視事」的風波之後,為人行事更是狠厲偏激,不容許朝堂上有半點反對之聲,否則不論有無過失、過失大小,皆從重處罰,以儆效尤。

    在這種情形下,總得有人敢於上本反對吧,否則本就因大權在握而日漸驕橫的首輔大人,豈不是再難轄制了?

    對於祁鈺的心思,有些人隱隱地猜到了,但更多的人卻以為是皇帝親政不過是一句空話,朝政還牢牢地掌控在張圭的手裡,因此對於張圭,不管皇帝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只能順從。

    不得不說,這其實就是祁鈺如今真正的處境——在經歷過「奪情視事」的風波之後,張圭藉口朝臣二心、朝堂不穩,而陛下年少、羽翼未豐,他作為元輔帝師不可不盡心輔佐,以效先帝托負之明,故而對於之前分給祁鈺的政務與權力,以幫助為名,實則又悉數都收了回去。

    祁鈺對此毫無辦法。

    一來他需要張圭用手中的權力強勢推行新政,來改變大齊五大積弊;二來他確實羽翼未豐,根本就不敢也不能與張圭正面對上。

    曾經敬重的元輔帝師,在少年天子的心中,漸漸成了禁錮的代名詞。

    官員們見此情狀,不論是為公還是未私,反對聲浪日漸高漲,直逼好不容易平息的「守制」與「奪情」的朝政風波。

    祁鈺作為皇帝,不得不出面調停,然而事實上不論是大權在握的張圭,還是一心「解救」他的官員們,並沒有誰肯聽他的。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時間久了,祁鈺便也只能敷衍塞責罷了。

    李太后對張圭卻是一如既往地大力支持,見反對張圭的勢力似要死灰復燃,便乾脆到朝臣們面前哭訴,追憶身仕三朝的首輔大人的偉大功績,感歎無首輔便無他們母子,無大齊如今的盛世。

    朝臣不肯退讓,李太后便落淚哀歎,要去宗廟向先帝哭訴,好似朝臣欺負他們孤兒寡母似的。

    如此鬧劇再三,再加上張圭在朝堂上大權獨攬、樹大根深,實在難以撼動,此事才漸漸平息。

    張圭見朝堂無事,這才放心動身。

    七月二十日,張圭從京城出發,前往江陵歸葬已故月余的父親。

    天子賜太師儀仗、派御林軍護送,張圭乘坐那頂大齊獨一份的三十二人抬的大轎,一路逶迤南下,聲勢浩大、尊榮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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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母子失和

    自從張圭奪情視事的事情確定之後,祁鈺便敏銳地察覺到往日對他就十分嚴厲的元輔帝師,如今更是苛刻非常,無論大小政事,都要親自過問,哪怕對他也不再信任。

    或許應該這麼說,對於自己一手帶大的小皇帝,張圭總覺得有這有那的不足,從未真正地信任過。

    祁鈺對此很是不滿,但是更加頹喪。

    張圭此舉,總讓他也禁不住懷疑起自己來——難道他真的沒有能力親政,做一個好皇帝嗎?

    幸而有黃宜安從旁開解,祁鈺才沒有鑽牛角尖,依舊每日認真讀書,學習理政。

    如今張圭終於離京回江陵安葬亡父,祁鈺心頭上壓的那塊大石頭也終於略略搬開了,整個人似撥開陰霾,終得重見天日。

    作為一個有抱負的皇帝,祁鈺當然不甘心一輩子都活在張圭的威壓與鉗制之下,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傀儡皇帝。

    或許張圭之所以對他要求嚴格,是真心想把他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君主,但是作為一個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的獨立的人,一個渴望親政有所作為的少年天子,祁鈺越長大,就越無法從心底真正認同張圭這樣毫不放權的嚴格束縛。

    因為他不知道,要等他長到多少歲,學會多少理政的本事,才能得到張圭的認同,放權給他。

    這樣沒有期限的管制讓祁鈺看不到希望,漸漸地心生倦怠和怨尤。

    現在,張圭走了,祁鈺被壓制已久的帝王之心也漸漸復蘇。

    黃宜安將祁鈺的變化看在眼裡,暗自揣度:今生祁鈺對於張圭和馮永亭的不滿倒是比前世早很多。

    不,也許不是祁鈺比前世對二人更早心生不滿,而是前世祁鈺早就有這樣的心思,卻從不在她的面前流露……

    細細數來,前世今生,祁鈺真的有許多不同。

    但願,今生她與他也會有個不同的結局。

    這麼一想,黃宜安頓時生出無限的勇氣來。

    不就是學孝宗皇帝的張皇后一生獨佔皇帝、六宮不納妃嬪嘛,她又沒有嘗試過,怎麼就知道不可以呢?

    或許,大齊朝第二個一夫一妻的帝后,就是祁鈺和她呢!

    ……

    一日,黃宜安同祁鈺一起去慈寧宮給李太后請安。

    剛到慈寧宮,黃宜安就敏銳地發現殿內的氣氛有些壓抑,直覺不對。

    果然,請安罷,李太后直接便把她支走了,只留祁鈺說話。

    黃宜安看了祁鈺一眼,見祁鈺臉上也不復有笑容,便知這事母子倆心知肚明,不免擔心他們兩個如前世一般母子失和。

    然而不論是作為兒媳還是皇后,她都沒有辦法在作為婆婆的李太后攆人之後,強行留下。

    黃宜安凝視了祁鈺一刻。

    祁鈺覺察到黃宜安目光裡的擔憂,心中微暖,衝她笑道:「你先回坤寧宮吧。朕與母后有事要議。」

    神情語氣不乏安撫之意。

    黃宜安心中略定,屈膝告辭。

    慶嬤嬤親自相送。

    殿內的宮人亦都隨之退至殿外,只留李太后和祁鈺母子兩個在殿內說話。

    黃宜安見了,一顆心又懸了起來,遂使了個眼色給阿梅。

    阿梅會意,悄悄落後慶嬤嬤兩步。

    其他人見狀,自然不會越過皇后娘娘的第一心腹人往前湊。

    黃宜安遂攜了慶嬤嬤的手,低聲問道:「嬤嬤可知母后和陛下因何置氣?」

    慶嬤嬤見黃宜安直接挑破了李太后和祁鈺母子不和之事,想了想,遂低聲回道:「朝堂之事,奴婢亦不敢妄議。」

    黃宜安聞言了然,是為了朝堂之事。

    「張首輔離去之前,不是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母后和陛下還有什麼好懸憂的?」黃宜安佯作不解地笑道,言語之間對於張圭極為信任與推崇。

    慶嬤嬤見了,歎息一聲,低聲回道:「張首輔運籌帷幄、機謀甚遠,太后娘娘亦頗多誇讚……」

    剩下的話沒有再說,但是黃宜安卻已然會意。

    太后娘娘頗多誇讚,那就是皇帝陛下頗有微詞唄!

    看來,這母子倆的矛盾出在張圭身上。

    再往深了,可就不好問了。

    黃宜安知趣地收住話題,衝慶嬤嬤笑道:「有勞嬤嬤相送,您快些回去吧,母后身邊可是一時都離不開您呢!」

    慶嬤嬤便收住腳,笑道:「皇后娘娘謬贊了,那奴婢就不遠送了,娘娘路上小心。」

    黃宜安笑著點點頭。

    阿梅見狀,連忙上前,親手攙黃宜安上了鳳輦。

    慶嬤嬤站在慈寧宮門口遙遙目送,直到黃宜安的儀駕消失在宮牆拐角,這才轉身,慢慢地踱步回去。

    她雖然得李太后信重,然而在事涉朝政的母子辯爭面前,還是沒有資格陪侍的。

    當然,她自己也不想趟這趟渾水。

    她能在深宮平安順遂地過了這麼多年,適時地裝聾作啞、躲避麻煩是必不可少的。

    慶嬤嬤踱到殿前,不遠不近地守在殿門外,距離恰恰好足以聽到殿內李太后的傳喚,而又不至於聽到殿內母子倆刻意壓低的爭辯。

    大殿內,李太后已經訓斥過祁鈺一輪了,這會兒正繃著臉喝茶潤喉,順便等待祁鈺辯解他為何欲將吏部尚書張翰攬進內閣。

    可是祁鈺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為自己的所為辯解,而是直直地看著李太后,問了一個大逆不道的問題:「母后,在您的眼裡,是我重要,還是元輔重要?」

    李太后被這個問題氣得一口茶噴了出來,嗆得她一陣猛咳。

    祁鈺見了,默默地上前一步,替李太后拍背順氣,然而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道歉。

    顯然,他並不覺得自己剛才問的有什麼不對。

    李太后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愈發生氣了,側開身子,一把打開祁鈺的手,豎眉厲聲呵斥道:「你知道自己方才說的是什麼大逆不道之語嗎?你竟敢,竟敢……」

    竟敢暗示她和張圭有特別的關係!

    先帝意外駕崩之後,她一個寡婦要把兒子拱上皇位、坐穩江山有多難!

    能求的她都求了,可是先帝指定的幾位顧命大臣,不是驕橫如高珙,從不把他們母子兩個放在眼裡,竟然說出「十歲稚兒如何能當政」的狂悖犯上之語,便是唯唯諾諾、明哲保身,唯高珙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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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2:58 |只看該作者
第166章 消極怠工

    幸而還有張圭不懼高珙威勢,願意站在他們母子這邊,與馮永亭二人聯手擠走高珙,肅清朝堂,一心扶持幼主,夙興夜寐、殫精竭慮,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她因此對張圭、馮永亭二人信任倚重,不也是應該的嗎?

    別人污蔑她與張圭有染也就罷了,怎麼就連她付出全部心血,甚至為此而背負汙名的兒子,如今也拿這些糟汙話來戳她的心窩呢?

    李太后越想越傷心,越傷心就越生氣,指著祁鈺罵道:「你眼裡要是還有我這個母后,現在就立刻從慈寧宮滾出去,非有詔不得入內!」

    李太后以為祁鈺會服軟求饒,就像以往她和張圭責備他那樣。

    然而並沒有。

    祁鈺聞言,臉色一點一點地沉下來,直至愧疚之色全部消失,面無表情地衝李太后拱手告辭,轉身決然離去。

    他固然十分感激李太后的付出,也體諒她身為寡母太后的不易,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願意一生乖乖地接受李太后蠻不講理的訓斥。

    自從張圭當上元輔帝師,每每他不聽話,李太后便會說:「你如此如此,若是讓張先生知道了,會怎麼樣呢?」

    這句話,纏繞了他足足五年,漸漸地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噩夢。

    每次他和張圭產生矛盾,李太后從不會想他為何會這麼做,總是毫無條件地站在張圭那邊,與張圭一起教訓、責罰他,好像她和張圭才是一家子,而他這個親生的兒子,反倒像個無足輕重的外人……

    巍巍深宮,殊為孤寂。

    祁鈺沒有像往常一樣回禦書房讀書理政,而是步履沉重地回了坤寧宮。

    剛到坤寧宮,便聞到一股清雅宜人的清香。

    祁鈺吸了吸鼻子,腳步不由地輕快了幾分。

    他現在算是摸著規律了,每每他鬱鬱不展之時,黃宜安都會格外用心地烹調茶飲膳食之類的,再輔以溫言軟語以撫慰他。

    祁鈺聞到了一絲極淡的桂花的清香,還有一股粳米的醇香,讓人一聞之下,便覺心情平靜鬆快許多。

    祁鈺加快腳步,不去正殿,直奔飄著香味的小廚房而去。

    蒸氣繚繞的小廚房裡,黃宜安正站在造邊,拿勺子舀了一勺底兒的桂花粥到碗裡,輕輕地吹著熱氣,預備嘗嘗味道。

    米粥蒸騰出來的熱氣繚繞在她的周身,襯著那身靛青色的圍裙,將滿身的珠翠之色掩去,一下子便充滿了安恬溫馨的煙火氣,讓人一見便覺得心安。

    祁鈺想,即便是生活在仙霧繚繞的九重天上的仙女,只怕也沒有黃宜安此刻的半分動人。

    有宮人發現了祁鈺,慌忙行禮問安。

    黃宜安驚覺回身時,祁鈺已經到了她的身邊,一面探身朝鍋裡看,一面笑問道:「做什麼好吃的呢?老遠的就聞著香味兒了!」

    說著話,便湊上前去,就著黃宜安手裡的碗,嘗了一口。

    「小心燙。」黃宜安連忙提醒道,一邊還忙著又吹了幾口。

    祁鈺吸溜著嘴將吞到嘴巴裡的桂花粥咽了下去,點頭讚賞道:「桂花香而不膩、粳米糯而不糜,還有枸杞之類的微微帶著甘甜,嗯,熨帖,極為熨帖!」

    黃宜安笑道:「本來是打算送去禦書房的,既然陛下回來了,便就在這裡用了吧。正好臣妾還做了些湯包,用的是陛下喜歡的餡料,可就這桂花粥用了。」

    祁鈺笑著應下,覺得在慈寧宮憋了一肚子的怨氣、怒氣和失意,被黃宜安這一顰一笑、一粥一飯漸漸地撫慰平了。

    黃宜安見祁鈺眼底不復先前的沉重失意,略略放心,也不多問,只陪著祁鈺認真用完了早膳。

    肚子吃飽了,人才有精力有心情處理事情嘛。

    這是前世她用了很長時間才摸索出來的真理。

    或許是肚飽心暢,也或許是佳人笑語相伴,總之,從坤寧宮出去之後,祁鈺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田義低聲請示道:「陛下現在去禦書房,還是直接去大殿升座?」

    祁鈺默了默,拋下一句道:「上朝吧。」

    雖然他這個皇帝上朝與否,都不影響張圭的人按照既定的計畫推進朝政,然而該有的禮儀還是不能廢除的。

    儀禮,可是如今唯一能夠證明他是皇帝,而張圭再大權在握也只是臣子的方法了。

    田義躬身應諾。

    無聊而又冗長的朝會結束之後,田義又問道:「陛下去禦書房嗎?今日點那幾位大人去侍講經筵?」

    祁鈺擺擺手,道:「回坤寧宮。」

    現在,偌大的皇宮裡,唯一能讓他感到安心自在的,便只剩下坤寧宮了。

    因為他知道,不論什麼時候,那裡都會有一個人在等著他、寬慰他。

    田義聞言一愣,面露難色。

    經筵可是張首輔臨走之前特地交代的,包括講授的內容、侍講的官員,都是張首輔離京之前就擬定好了的,只侍講官員的次序可由皇帝自己調整。

    現在皇帝不幹了,等回頭張首輔回來了,不僅皇帝要受訓責,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更是難逃其咎。

    田義想了想,終究順從地應了命,沒有提及此事。

    皇帝現在正生著張首輔的氣呢,他要是提及此事,只怕皇帝非但不會收斂,反而會故意跟張首輔對著來,到時候他們就更得跟著吃罪了!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坤寧宮裡,黃宜安見祁鈺朝會後沒有去禦書房聽經、理政,而是直接回了慈寧宮,亦是驚訝不已。

    黃宜安本想勸說皇帝幾句,然而想到前世之鑒,便聰明地選擇了閉嘴。

    前世她倒是一心一意當著賢良淑德的好皇后來著,見皇帝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便會挑揀著委婉地勸諫一番,皇帝當面倒也肯給她幾分面子,然而事後怎麼做,還是全憑他自己的心意。

    勸諫成功不成功不知道,反倒是將自己和皇帝弄得越來越生分了。

    鄭氏能夠成功上位,也未必沒有她的對比助力——安心當一個寵妃的人,怎麼會關心這些,只要把皇帝伺候高興了就行了嘛!

    今生重來,她才不要重蹈覆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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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3:10 |只看該作者
第167章 皇帝委屈

    兩人消磨了半日的功夫,傍晚時分,又到了給兩宮太后請安的時刻。

    黃宜安看著斜歪在榻上裝作看書,卻半天都沒有翻動一頁的祁鈺,輕聲提醒一句:「陛下,時辰不早了,該去慈慶宮請安了。」

    陳太后乃先帝嫡後,地位高於李太后,因此不論請安還是別的事項,一向都是排在李太后前面的。

    只是祁鈺到底並非陳太后所出,再加上陳太后性子恬淡,所以自從祁鈺登基之後,陳太后便避居慈慶宮,將前朝後宮之事一併委託給李太后。

    李太后和祁鈺感念陳太后的恩情,不論是當眾還是私底下都很尊敬她,尤其是個中儀禮,一向都以陳太后為尊,譬如帝后二人每天請安都是先去慈慶宮,再去慈寧宮。

    也幸而是如此,都這黃宜安都不知道在祁鈺與李太后母子失和之後,該怎麼開口勸說祁鈺去慈寧宮給李太后請安。

    作為皇后兒媳,她不能不去給太后婆婆請安;可是作為皇后妻子,她又不能枉顧皇帝丈夫的意願。

    唉,難呀……

    對於黃宜安的提醒,祁鈺「嗯」了一聲,卻磨磨蹭蹭地不肯起身。

    黃宜安見他那副小孩子鬧彆扭的模樣,不覺好笑。

    前世祁鈺很少在她面前露出這般真實的情態,哪怕剛大婚那會兒也一樣——那時候祁鈺雖然私底下也言語溫和,但那溫和都是帝王的溫和,而不是丈夫的溫和。

    就像她待祁鈺也很柔順,但那柔順也有一多半是皇后對皇帝的恭謹……

    黃宜安有片刻的怔忡。

    回過神來時,祁鈺依舊斜歪在西窗下,一動沒動。

    黃宜安想了想,上前拿走了祁鈺的手裡半天都沒有翻動一下的書卷,笑盈盈地看著他,半是認真半是調侃地問道:「要不,派個人去慈慶宮說一聲,就說陛下龍體不適,今日不去請安了?」

    去慈慶宮這麼說,自然去慈寧宮也要這麼說了。

    祁鈺抬頭看向黃宜安,見她雖是打趣地笑著,然而眼底卻泛著擔憂之色,不覺心中一暖,就像一個在曠野上流浪了許久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一般,委屈地抿了抿唇,喃喃道:「早上母后說了,非有詔不許朕去慈寧宮的……」

    黃宜安聞言一驚。

    一來她沒有想到李太后和祁鈺竟然因為張圭而鬧得這麼厲害,二來更沒有想到祁鈺竟然這麼隨便地就把事情告訴了她。

    前世因國本之爭,李太后和祁鈺母子兩個鬧得那麼厲害,哪怕她早已知曉且事關她的將來,祁鈺也從不曾親口對她說過一句。

    黃宜安想了想,在祁鈺對面坐下,斟了杯茶奉給他,遲疑道:「臣妾可以多嘴問一句嗎?陛下和母后究竟緣何置氣,才使得母后說出這般重話來?」

    她看得出來,祁鈺雖然心中埋怨李太后,但是更多的則是被李太后拒之門外的傷心。既然傷心,那就說明祁鈺心裡還是很願意與李太后和解的。

    可能是心裡面憋了太多的話想說而沒有人可說,也可能是黃宜安誠懇的態度打動了他,祁鈺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竟然點了點頭,將母子倆的爭執告訴了黃宜安。

    「元輔離京,內閣諸人便繁忙起來,因此朕準備將吏部尚書張翰提拔進內閣,以分擔政務。母后她……不同意。」祁鈺期期艾艾,言語躲閃。

    即便是對著的黃宜安,他也不敢把心中真實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訴她,包括他此舉的真實意圖,以及他質問李太后的那個問題。

    黃宜安卻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吏部尚書張翰一向耿介,看張圭不順眼,當初祁鈺下詔讓他上書奏請張圭「奪情視事」,張翰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要不是戶部侍郎李幼茲為了巴結祁鈺和張圭,主動跑出來首倡「奪情」之議,只怕這件事情還沒有那麼快結束。

    祁鈺現在趁著張圭離京歸葬亡父,要把張翰提拔進內閣,意圖不是很明顯了嗎?

    ——分擔政務是假,分奪張圭的權力才是真。

    那也就難怪李太后不同意了。

    前世直到張圭去世,李太后都十分信重倚賴他,在祁鈺最初開始對張圭清算時,李太后還曾勸諫過兩回。

    不過,彼時的祁鈺已經完全親政,而朝堂上張圭的勢力隨著他的去世也轟然而散,那些被張圭壓制了多年的官員,以及在新政中折損了利益的權貴,譬如家族從此衰落的前內閣首輔徐玠的故舊,更是借機落井下石。

    李太后即便是還想維護張圭,也是獨木難支。

    更何況,兒子和重臣哪個更重要,這幾乎是不用抉擇的事情。

    因此前世李太后除了最初幫張圭說過幾句話之外,後來對於清算張圭一事,便閉口不言,全部都交由祁鈺處置。

    可即便是如此,李太后也不該趕祁鈺出去,並且說出「非有詔不得如慈寧宮半步」的絕情之語啊!

    這其中,一定還有不便為她所知的曲折。

    黃宜安無意深究李太后和祁鈺母子之間的嫌隙——兒媳插手婆婆和丈夫的矛盾,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因此黃宜安想了想,問道:「那陛下知道母后為何不同意嗎?」

    祁鈺冷笑一聲,沒有說話,眼中怨恨不屑之色漸起。

    黃宜安見狀,隱隱猜到了內情——前世祁鈺曾經當場杖斃傳李太后和張圭閒話的宮人。

    所以,祁鈺這是聽到了李太后和張圭的流言,吃醋怨怒了,覺得李太后在他和張圭的鬥爭中站在了張圭那一邊,遺棄了他這個親生兒子?

    黃宜安覺得自己可能窺探到了事情的真相。

    「朝堂上的事情,臣妾見淺陋,也不知道孰對孰錯。

    「不過,臣妾雖然沒有做過母親,卻做過女兒,在家時爹娘雖然也責駡過我們姐弟(主要是教訓黃棟),但臣妾明白,那是愛之深責之切。

    「陛下沖幼即位,個中艱辛臣妾雖未親歷,卻也能夠想見一二。母后陪您一路走來,個中心酸肯定也比旁人更能體會。

    「因此臣妾覺得,母后肯定是說氣話呢!等她氣消了,說不定自己就後悔不該對陛下說出那樣重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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