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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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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大白牙牙牙】渡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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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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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9 00:13: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回到封印地,這裡又再次下起雨來。

  衡玉坐在屋簷底下觀雨。

  小白安安靜靜蹲在她身邊。

  了悟換完香燭回來,瞧見這一幕下意識放緩步子,衡玉卻已經先一步發現他的到來。

  「這雨要下多久?」

  「下到除夕前才會停。」

  了悟按照往年的規律推測道。

  衡玉點頭,沒再說話。

  等了悟走過她面前時,衡玉突然抬手攥緊他僧袍袖子。

  「來這裡之前,我給你準備了見面禮。」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盒子遞過去。

  木盒方方正正,恰好有一巴掌大小,是用合歡樹的一截樹幹雕琢而成。湊近了聞,可以聞到木盒裡散發出的幽幽合歡香。

  見他接過,衡玉連忙出聲催促:「快打開吧。」

  了悟慢慢將木盒打開。

  看清裡面放著的東西時,他的手像是被燙到一般,險些要捧不住這並不大也不重的木盒。

  「紅寶石手鏈,喜歡嗎?」衡玉笑道。

  了悟眨眼,重復道:「紅寶石?」

  ——木盒裡,一串黑色手鏈安安靜靜躺在其中。手鏈採用了最簡單的編織手法,中間串了顆相思豆。

  衡玉抬起左手,將袖子往下扯,露出光潔手腕上佩戴的那串鈴鐺手鏈:「和你送我的這串手鏈上的紅珠子是一個材質。」

  了悟安靜注視著她。

  他眉目安詳,注視著久了,眉眼終究還是露出端倪泛起無窮無盡的歡喜:「貧僧很喜歡這個見面禮。」

  衡玉再一次被他的反應所取悅:「那你坐下,我幫你戴上。」說完,她先鬆開那緊攥著了悟僧袍袖子的手。

  等了悟坐下,她將手鏈從盒子裡取出來,牽住他的左手。

  兩人的肌膚一溫一涼,手掌相碰間,了悟下意識縮了下手。衡玉扣住他的手不讓他動,解開手鏈後戴到他手上,又幫他繫好。

  「我的出現,會不會影響你的生活節奏。」

  衡玉突然問。

  只不過她這個問題,更像是在轉移對方的注意力,趁機牽住他的手。

  摩挲到了悟的指腹時,她才發現他的手掌比之前要粗糙不少,指腹間的薄繭越來越厚了——大慈大悲佛需道要求佛修進行人世之苦修,他這些年,還真是似乎不曾偷過會兒懶。

  了悟的注意力原本都在那串相思豆手鏈上,聽到衡玉的話,他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斟酌要怎麼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道:「適應了一次,自然可以再適應第二次。」

  衡玉便覺澀然。

  雨水從屋簷滑落,滴在地面時又濺起。

  有些濺起的力度大了,便越過重重阻礙落到衡玉的鞋子上,將她的鞋面暈濕一片。

  了悟坐在她身邊。

  理智告訴他,他現在就該鬆開與她緊握在一起的手,直接起身離開這裡;但他又太過眷戀她身體的溫度,眷戀這來之不易的美夢了。

  罷了,就多貪戀一會兒,就一會兒……了悟垂首闔目,終於要站起身來時,衡玉扭頭看他:「乖一些,不要動。」

  了悟愕然,怔怔看著她。

  「就只是牽個手。」衡玉說,「我們連洞房花燭夜都有過,現在只是牽個手罷了。」

  這麼說的時候,衡玉心下嘖了一聲:怎麼感覺自己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流氓一樣。

  但這個木頭,她若是不主動,一點點試探,一點點與他變得親密起來,兩人怕是會一直停留在那種不尷不尬的相處狀態中。

  「洛主。」了悟輕咳兩聲,「那只是幻境罷了。」

  「哦。」衡玉懶洋洋應了聲,「真的想走?」

  了悟不再說話,也不再動。

  雨水足足下到夜間才消停。

  他們安靜坐在屋簷的台階上,一直觀雨觀到它停止。到後來覺得累了,衡玉直接靠到了悟的肩膀上,而他身體微微僵硬,心中的糾結,都在她一句「這樣舒服」下化為虛無。

  他們相依相偎著,任由時間悄然流逝。

  -

  過年節該有過年節的氛圍。

  比如,這個節日,就該和喜慶些的顏色搭配在一起看。

  在衡玉強烈要求,而了悟默許的情況下,她先把自己買的天藍色帳子搜出來。

  這帳子的料子並不十分華麗,但摸上去手感很舒服,最重要的是顏色很清新亮眼,比了悟常用的那灰色帳子要好不少。

  「快換吧。」衡玉指著扔在桌子上的帳子,示意了悟開始幹活,「反正買都買了,正好除舊迎新。」

  除舊迎新。

  這凡間的詞匯用在這時候,顯得異常合適。

  「你喜歡這個顏色嗎?」了悟問她。

  衡玉無奈:「若不是你這裡不適合用太豔的顏色,我定然要買個紅色的帳子。」

  了悟耳垂微微泛紅。

  他倒是用過紅色的帳子。

  只不過那場幻境早已一去不復返。

  在衡玉的催促下,了悟走去將灰色的帳子拆下來,方才將新的帳子換上。

  做好這一切後,衡玉往帳子一角掛了個香包——香包是淡綠色的,上面繡著的花紋很簡單,一根挺拔的長竹。看得出來,製作香包的人手藝不是很嫻熟,針腳有些不細密。

  香包裡面裝著的應是安神香。

  香味淺淺淡淡,格外好聞。

  了悟盯著香包瞧了許久,他像是猜測到什麼般,手足無措起來。

  ——以前兩人同行時,其實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他主動做些什麼東西送給這位姑娘。小到簪子、手鏈、香包,大到護身法寶之類。

  她不通刺繡,不擅手工,所以很少回贈什麼。

  ……其實,其實了悟一直都知道,這也是她不夠上心的表現。

  這短短兩日時間裡,從相思果手鏈到這個香囊,都越發讓他覺得無所適從。

  這兩者背後的深意,既讓他由衷歡愉,也讓他害怕她會因此受到傷害。

  「傻站著幹嘛,距離年節已經不遠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衡玉正在低頭查看自己買的東西,思索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壓根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了悟輕應了一聲,走到她身邊站著。

  衡玉將那兩盆君子蘭取出來,讓了悟擺好。

  等他擺好回來後,發現桌子上攤放著一套青色繡竹錦袍。

  袍子款式明顯是男子的,袖口外翻成黑色,上面繡著淺淺的花紋。

  衣擺處繡有竹紋。

  衣服料子看上去就很舒服。

  瞧見他回來,衡玉指著桌子上這套衣服道:「之前我和了緣去凡間玩,路過一家成衣店時瞧見他們擺在外面的這套衣服,心裡想著很適合你就買了下來。」

  頓了頓,衡玉輕笑起來:「總要穿些新衣服。」

  了悟也笑,解釋道:「僧袍容易磨損,貧僧時常會換新的。」

  他總不至於一直來來回回穿一件僧袍。

  衡玉:「……這也算嗎?」

  了悟想了想,認真道:「算的。」

  畢竟無定宗弟子都是這般。

  說不算的話,總有些怪異。

  衡玉被他的認真逗笑:「也對,應是算的。但過年節時這裡就你我二人,可以暫時不穿僧袍一日。」瞧見小白不爽地用爪子撓她袖子,衡玉慢吞吞補充道,「對,還有一隻麒麟神獸。」

  從頭到尾忙活了幾天時間,整個佛殿的變化還不算大,但了悟的廂房已經是大變樣——

  帳子換成天藍色,素淨的木衣櫃上貼了裝飾物,他常用的筆墨紙硯也變得精細講究起來。至於那擺在牆角的樸素燈籠,也被一個更新更精緻的走馬燈所取代。

  生長得極好的君子蘭被擺在窗檯,為這昏暗的環境添了幾分妍麗與清新。

  了悟站在門邊,看著這大變樣的環境,有幾分無所適從,又覺得心頭酸酸脹脹。

  他並不排斥這樣的變化。

  只是,當她離開後,再妍麗的環境也終會被寂寥所替代。日復一日,夜復一夜,這就是他應有的生活,她方是唯一例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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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9 00:1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了悟。」

  一道清脆的喊聲,就將他心底的酸脹徹底化去。

  了悟轉身,瞧見衡玉冒著雨提著裙擺,從對面走廊朝他奔赴而來。

  她跑得快了些,到他面前時還剎不住腳步,了悟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為她化掉前衝的力道。兩人靠得近了,他就能感受到她身體傳來的溫度,暖和得驚人,直往他心底鑽。

  「在想什麼?」衡玉隨口一問,不等他回答,她就從袖口裡取出幾隻草蜻蜓和草蚱蜢,「我把幾株靈植的葉子拔了,用它們編了蜻蜓和蚱蜢,然後用傀儡術給它們賦了神識,你看。」

  大概是為了響應她口中的話,在衡玉話音剛落下,那幾隻原本還安靜停留在她手心的小傀儡一個猛跳,直接跳到了悟的肩膀上。

  還有隻直直想往他的領口裡鑽去,被了悟眼疾手快拎了出來。

  他捧著這幾隻小傀儡,溫聲道:「怎麼突然想到做這些?」

  衡玉說:「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這麼寂寥的地方,多添置些小物件並非壞事。

  了悟點頭:「很喜歡。」

  似乎是覺得不夠般,他又重復了遍:「真的很喜歡。」

  他最喜歡的,是她不動聲色的溫柔。

  這乖巧又認真的模樣,讓衡玉忍不住多瞅了他幾眼。

  -

  趁著衡玉沐浴時,了悟在廚房裡研磨做雪松香的材料。

  對於如何製作雪松香,他早已熟能生巧,幾乎是閉著眼做也不會出錯,因此了悟的動作極快,等衡玉沐浴完出來後,他已經把好幾樣材料都研磨完畢。

  衡玉披散著半乾的頭髮坐在他身邊,安安靜靜看著他。

  過了許久,她說:「你經常做雪松香吧。」

  了悟平靜道:「沒有,洛主怎麼突然這麼問。」

  「你動作很熟練。」

  了悟解釋:「研磨香料罷了,這並非什麼有技術含量的事情。」

  衡玉淡淡點頭:「那你以後可以多做些雪松香。其實比起檀香,你更適合雪松的味道。」

  那種乾淨得猶如冬日初雪的味道。

  溫柔而清淡。

  了悟停下手中的動作,瞥她一眼:「在佛殿裡待久了,身上的檀香味會很濃,就算用了雪松,大抵也會很快被檀香的味道覆蓋掉。」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讓你身上長時間停留有雪松的香味,是不是日日夜夜香爐都沒停過,一直在燒著雪松香料?」

  在她連聲催促之下,了悟輕聲道:「……應是如此。」

  衡玉勾唇輕笑了下:「原來如此。」

  她不再說話,靜靜看著他搗弄香料。

  他很認真,動作也做得很細致,睫毛垂下來,在眼底下形成淡淡的陰影。

  衡玉沒忍住,撩起一縷濕潤的髮梢,湊到他臉頰上胡亂撥弄,很快在他臉上留下淡淡的水漬。偶爾有髮梢不受控制,胡亂遊走得遠了,就碰到他的唇角。

  了悟捏著香料的動作停頓下來:「洛主,你這樣會將水滴濺到粉末上的。」

  「我以為你會指責我在作弄你。」

  了悟側頭看向她,眸光溫柔:「貧僧身為你的友人,怎會出聲指責你。」

  衡玉揚唇:「那你身為我的友人,可以幫我烘乾我的頭髮嗎?」

  了悟的掌心還帶著淡淡的香料碎屑。

  他胡亂在僧袍上蹭掉,掌心靈力湧動,直接為她烘乾頭髮。

  衡玉摸了摸自己扯掉乾掉的頭髮:「你知道嗎,幾年前我被顧續打傷,以至於有段時間靈力全無。那時候我都是默默靠在窗邊等著風將頭髮吹乾,壓根沒想過讓住在隔壁的師父隨手為我烘乾頭髮。」

  這樣的親密,可是連師徒都不曾有,更何況是普通友人。

  她原是想調侃他,卻沒想了悟微微擰眉:「等著風將頭髮吹乾,會很不舒服吧。」

  衡玉愣住,點了下頭。

  自然會不舒服。

  他想到兩人在幻境時,沒有靈力後所遭遇的種種不便,眉心越擰越緊。

  「那個顧續……」許久之後,了悟才鬆了眉頭,「你和小白出門,萬一再次遇到他怎麼辦?」

  「之前只是意外,這回我出門很低調,一路甚至都沒動過手,不可能會遇到他的。」

  衡玉撥弄著做香料的物件,下巴枕在膝蓋上。

  「不過,顧續的確是個大威脅。他已經在元嬰後期停留了上百年時間,現在身為邪魔,不再受詛咒之力的困擾,只要遇到合適的機緣,怕是可以突破到化神期。如果不小心遇到他,我就算向我師父求助也沒用。」

  她側頭去看他:「所以你什麼時候突破。至少,要快些到元嬰期啊。」

  了悟撞上她的視線,明知她這般示弱是為了激勵他,他還是很認真道:「貧僧也覺得結丹後期的修為低了。」

  他會盡快尋到方法突破進元嬰期的。

  衡玉摀住自己半邊臉,笑得前仰後合。

  在她的笑聲中,了悟懊惱地發現自己剛剛的言行……的確過界了。

  但看著她這般歡快的模樣,他只覺得心尖軟得一塌糊塗。

  罷了。

  他的偽裝,在她面前素來都是一戳就破。只要她高興,怎樣都好。

  香料的製作很復雜,了悟忙活許久,只是簡單完成了第一個步驟。

  但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悟從小板凳上起身,和衡玉一起走回廂房。

  庭院裡那叢病怏怏的竹子被雨打得胡亂搖晃,衡玉的視線不由被它所吸引。

  了悟沒作聲,安靜站在她旁邊。

  等到衡玉回過神,她才朝自己身邊的了悟揮揮手:「晚安。」

  小白學著她的動作,揮動自己的肉掌。

  了悟輕笑,站在原地目送著她走進廂房。

  直到房門閉合的聲音傳來,他才從出神狀態清醒歸來,淋著細雨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將燭火點上,了悟小心將君子蘭捧到自己床邊,注入靈力維持它的生機,免得它被封印地的邪魔之氣禍害掉。

  衡玉之前編給他的幾隻草蚱蜢和蜻蜓就安靜停在君子蘭的葉片上,活靈活現,像是真正的生命一般。

  注完靈力,了悟將君子蘭重新搬回窗檯。

  他抬眸看著自己對面的廂房。

  直到對面熄了燭火,了悟輕聲道:「晚安。」伸手合上大開的窗戶。

  -

  連著下了近半個月的大雨,封印地終於放晴,但天還是一如既往灰濛蒙一片。

  小白的母親當年就是因邪魔而死,它從根子裡抵觸邪魔之氣,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就一直鬧著想要離開這裡。

  衡玉拎著水壺,給窗檯上那株君子蘭澆水時,小白從床榻上輕盈跳到她腳邊,攥著她的裙擺又開始哀求。

  見她不搭理自己,小白的叫聲越發可憐下來。

  衡玉明知道它是在裝模作樣,還是放下水壺,彎腰將小白從地上抱起來:「可我們才在這裡待了半個月。」

  了悟端著幾串剛做好的糖葫蘆走過來,正好聽到衡玉在教訓小白:「已經快過年了,等過完年我們就離開,你要是實在不喜歡邪魔之氣,我就把你放到靈獸袋裡好不好……」

  他眼眸一暗,仰頭望天。

  天晴了,就要過年節了。

  教訓了好幾句,等到小白終於低聲撒嬌表示自己錯了,它不想進靈獸袋裡待著,衡玉才用額頭蹭了蹭它頭頂的小角安撫它。

  剛把小白逗笑,門外便響起敲門聲。

  衡玉揮了揮手,緊閉的木門應聲而開,了悟端著糖葫蘆從外面走進來。

  他神色自若地把糖葫蘆放到桌面上:「吃些吧。」

  了悟做的糖葫蘆和市面上賣的沒有太大區別。

  衡玉將擺在最上頭的那串握起來,一口咬掉半個糖葫蘆,心滿意足地眯起眼來:「好吃。」

  了悟同樣握起一串糖葫蘆,送到嘴邊咬了一口,默默嚥下後,點評道:「貧僧倒是覺得有些發苦。」

  「苦?」衡玉詫異瞥他一眼。

  她想了想,將自己手上的這串糖葫蘆遞到了悟唇邊,「試試我這串?」

  了悟睫毛下垂,眼神有些晦澀。這一回他沒有拒絕這越過友人界限的親密,將她剛剛咬剩下的半顆咬走,默默咀嚼後嚥下,用那雙漆黑潤澤的眼眸凝視著她:「……是甜的。」

  衡玉莫名覺得自己被調戲了。

  她盯著了悟好幾秒,終於忍不住用右手捧住他的頰側,拇指指腹慢慢擦過他的嘴唇。

  直到他那原本有幾分蒼白的唇色,被擦得潤澤一片。

  他的眸裡本就有淡淡水色,兩相映襯下,堪稱秀色可餐。

  衡玉沉沉嘆了口氣:「你知道嗎,你每次感到難過時,都會這麼乖的任由我調戲。」

  了悟睫毛顫了顫,他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沒有。」

  「沒有就沒有吧。」衡玉笑了下,彎腰把那蹲在桌子上看了半天戲的小白抱起來,直接拋到了悟懷裡,指責道,「你今天還沒有小白乖。」

  了悟也忍不住笑起來:「你慢慢吃著糖葫蘆,貧僧該去做晚課了。」

  抱著小白直接轉身離開。

  等他走到窗邊時,衡玉突然伸手攥住他的僧袍袖子。她沒說話,只是閉著眼仰頭探出窗外。

  了悟喉嚨一緊,下意識抱緊懷中的小白。

  許久,有溫熱的觸感從她肩頭蔓延開來。

  衡玉訝然睜開眼,瞧見了悟在親她的左肩時哭笑不得。

  「你是笨蛋嗎?」她氣惱道。

  了悟莞爾。

  瞧見他眼裡都是笑意,衡玉無奈瞪他一眼,瞪著瞪著,忍不住跟他一塊兒笑起來。

  笑了許久,她掐住了悟的臉頰:「去做晚課吧。」又指著他懷裡的小白,「要把它還給我還是要帶它去佛殿?」

  了悟說:「貧僧帶它去佛殿吧。」

  衡玉點頭,樂得清閒。

  抱著小白,提著嶄新而漂亮的燈籠一路來到佛殿,了悟把燈籠放到牆角,再將小白放到蒲團上,讓它乖些不要亂跑。

  小白聽話點頭。它一直是該胡鬧的時候就胡鬧,不該胡鬧的場合都表現得很乖。

  瞧見它點頭,了悟走去更換香燭。

  換完香燭後,他重新走回到蒲團邊,在小白旁邊坐下。

  了悟雙手合十,正想閉眼誦經,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一般,他側頭去問小白:「你待在這裡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小白咕咕咕叫了幾聲。

  大概是知道他聽不懂,小白很用力地點了幾下頭。

  了悟也跟著它點頭。

  他扭過頭,抬眸盯著殿上的佛像。

  沉默片刻,又轉過頭來看著小白:「她會覺得無聊嗎?」

  小白用力搖頭。

  了悟將它抱起來,學著衡玉之前的動作,用額頭蹭了蹭它額前的小尖角:「這裡是沒什麼值得人喜歡的……你有什麼喜歡的玩具或者物件嗎,等下回去了鎮子上,貧僧買來放好。」

  小白歪了下頭,有些疑惑地盯著他幾秒,咕咕咕叫起來。

  了悟實在聽不懂它在說些什麼,他垂下眼:「沒什麼,你不用把我們的對話告訴洛主。貧僧要做晚課了,若你待著無聊就自己開門回去找洛主,好嗎?」

  等到小白用力點頭,了悟才雙手合十開始做晚課。

  小白躺在蒲團上,無聊地打了好幾個滾。

  它偷偷瞧了悟幾眼,覺得他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會忙完的,用爪子揉揉自己的眼睛,在佛殿裡待了小半個時辰後,就自己跑到門邊,打開一條細縫後鑽出去,很快跑回到衡玉身邊。

  衡玉正在研究測魔陣法,瞧見它回來,連忙放下自己手上的冊子:「你怎麼不在那裡陪著他?」

  小白壓根沒有什麼誠信可言,聽到衡玉的問題,立即把剛剛了悟說的那些話都重復了遍。

  衡玉用力戳它的額頭,直接把它戳得往後滾了兩圈。

  她今天告訴小白的那些話肯定被他聽了個遍。

  小白穩住身體後,不滿地朝衡玉揮爪子。

  衡玉說:「我們讓他難過了。」

  她說這句話時語氣很輕,並沒有生氣或懊惱,但看得出情緒不高。

  小白發現她現在興致不高,慫得縮成一團,沒敢再胡鬧。

  衡玉這才滿意揉揉它的毛髮:「等今晚上,你過去他的廂房陪他吧,這回不要再偷偷溜走了。」

  小白不滿叫喚起來,問她為什麼不自己過去。

  衡玉大笑起來:「當然是因為我不能過去啊,你這個問題問得真是沒有水平。不過你還小,我原諒你。」

  小白的叫聲越發不滿起來。

  -

  天一放晴,沒過兩天就到了除夕這天。

  素日冷清的佛殿因為多了幾抹紅色,便顯得熱鬧了不少。

  等到了中午,灰濛蒙的雲層突然被刺眼的陽光破開些許。懶洋洋的陽光投照在大地上,瞬間讓週遭天地都變得亮堂堂起來。

  窗檯那盆君子蘭被陽光滋潤,葉片抖了抖,極力舒展起來。

  小白已經很久沒看到陽光,高興得一直在庭院裡胡亂打滾。

  了悟捧著一個木匣子走到窗邊,把木匣子遞給衡玉:「雪松香已經做好了。」

  衡玉接過木匣子,沒急著打開,反而上下打量了悟幾眼,問道:「怎麼沒穿我給你準備的錦袍?」

  「等傍晚再換上。」

  衡玉這才笑起來。

  她問道:「你喜歡什麼味道的香料,我熏給你聞。」

  了悟有些不自在:「洛主喜歡就好。」

  「我既喜歡雪松,也喜歡合歡。所以就看你的喜好。」

  了悟不說話。

  衡玉不高興,扯住他的袖子:「你看,了緣果然沒騙我,你就是在修閉口禪。」

  了悟無奈,只好道:「合歡。」

  這種靡靡而豔麗的味道,與她極為相配。

  衡玉這才鬆開他的袖子:「快去忙吧,今天需要你忙的事情不少。」又問,「需要我打下手嗎?」

  了悟哭笑不得:「不用,你好好休息。」

  「好,那我抱著小白出門逛逛,可能會到飯點才回來。」

  目送著了悟拐去廚房,衡玉將小白抱起來,掐了個淨塵訣清理掉它毛髮上的灰塵:「走吧。」

  走出佛殿時,衡玉轉身打量著這並不大的佛殿。

  往日佛殿都被黑霧籠罩著,她難得看清佛殿的外觀——青磚白瓦,看上去普普通通。只是當她細看,才看清佛殿整體被上百個陣法籠罩住。這都是歷代無定宗佛修們出手佈置的。

  盯著這些陣法久了,衡玉只覺得有些頭暈目眩。顯然,這些陣法的等級遠高於她現在的境界。

  她放下小白,朝著佛殿掐訣行一禮,這才朝著距離佛殿一裡地的小湖走去。

  盤膝坐在湖邊,衡玉將她前段時間買的花燈全部取出來,小心整理著它們。

  小白問她在做什麼。

  衡玉揉了揉小白的頭:「待在封印地裡,是沒辦法看到星光的。但我想讓他看到。」若天上沒有繁星,那就讓這地上佈滿星火。這就是她想送給那人的驚喜。

  忙了足足兩個時辰,衡玉才在花燈裡放置好蠟燭。

  算著時間差不多,衡玉走回佛殿。

  才剛繞回到小院裡,就碰到了悟從他的房間走出來。

  他已經換上了那件青色衣袍,袖口外翻成黑色,衣擺繡著一株挺拔的竹子。日暮四合,夕陽灑落在他身上,了悟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極致的溫柔來。

  衡玉拋下小白,快步向他走去。

  靠近時,她就聞到雪松的味道。

  雪松香熏得有些重,但還是很好聞。

  瞧見她眉眼裡的歡喜,了悟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喜歡嗎?」

  「你指的是什麼?」衡玉問。

  她湊近他,輕輕攥住他的領口。

  「了悟,你現在是在取悅我嗎?」

  了悟沒說話,只是輕顫著睫毛。

  「可以嗎?」

  衡玉突然出聲,沒頭沒尾的問了句。

  了悟正在思索著她這句話的用意是什麼,就見眼前的姑娘突然踮起腳尖,嘴唇覆在他的喉結上,輕輕吮吸。

  察覺到她在做什麼,下一刻,了悟的身體迅速緊繃、發熱發燙,然後險些要站立不穩往後倒去。

  「你感覺到了嗎。」衡玉微微仰頭看他,她的眉眼裡帶著驚人的豔色,「了悟,我也想取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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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9 00:13: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也想取悅你。

  這句話如驚雷般在了悟耳邊炸開。

  他的身體越來越緊繃,身體熱度也越來越高。

  對上她的視線時,他喘了口氣,用已經有些冒汗的掌心擋住她的視線。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只好抱她。

  用力地,借著她的體溫,來緩解自己血液裡的沸騰。

  「洛主。」

  他輕輕喊她的名字。

  聲音沙啞。

  見她沒應,他又壓著聲音再喊了一聲:「洛主。」

  衡玉頭枕在他的肩膀上,鼻尖都是那清淺的雪松香。

  她的手落到他脊背,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現在身體有多緊繃。

  「你看,身體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

  了悟的聲音沉悶下來。

  他說:「洛主,你怎麼能這般壞。」

  衡玉笑得在他懷裡一直顫抖,笑得手腕間那串鈴鐺不停搖晃。

  叮鈴叮鈴——

  鈴聲脆得驚人。

  鈴鐺聲嘈雜過了頭,了悟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不再讓她亂動。

  這樣一來,兩人的距離便分開些許。

  借著院子裡黯淡的光線,她看清他眼眶濕漉漉的,眼尾一片殷紅。

  清清冷冷,卻又勾人得很。

  真漂亮。

  了悟原本是攥著她的手腕。

  見她要亂動,他乾脆將她的手腕遞到唇邊。

  輕吻。

  輕咬。

  輕吮吸。

  衡玉被他磨得實在受不了:「你是不是吻錯地方了?」

  了悟鬆開她的手腕,用已經滲出薄汗的額頭去蹭她的額頭。

  蹭著蹭著,眼眶越發濕潤。

  衡玉瞧著他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只覺得被什麼東西撓得心尖發癢:「是不是很難受。」

  了悟沉默片刻,低低「嗯」了聲,克制的吻在她唇角輾轉。

  衡玉想湊過去吻他,但怕他更難受,便將手指放在他的頸側脈搏上輕輕撫摸,她感受到他頸間有薄薄的汗。

  兩人在寒冷的庭院裡站立許久。

  院子角落那叢竹子被寒風刮得簌簌作響,似乎也有些受不住這樣的寒冷。

  但了悟的體溫一直不曾降下來。

  衡玉眨了眨眼,問他:「要我幫你,還是打算再去重新沐浴一遍。」

  了悟吻了吻她的眉心:「不要再繼續壞下去了,貧僧去沐浴。」

  衡玉被他這句話弄得大笑起來。

  笑得前仰後合,閉合的衣襟都散亂不少,整個人呈現出難以言喻的豔色。

  「可你喜歡啊。」

  他就是喜歡,並且享受著她偶爾惡劣的模樣。

  往沐浴的側室走去的了悟聽到這句話,險些一個踉蹌。

  -

  今天是除夕夜,穿衣自然該喜慶些。

  衡玉挑了件紅色的長裙穿上。合歡熏香已經熏好,她拂袖之間,香味便鋪面而來。

  用木梳沾取桂子香的梳頭油,慢慢將自己的頭髮梳順,衡玉才朝廚房走去。

  了悟一沐浴完就趕了過來,眉間都還掛著細小的水霧。

  他正在擺弄碟碗,桌上的素菜都是他做的。

  衡玉輕手輕腳走到了悟身後,還沒開口嚇他,了悟先一步轉過身來,將手裡的一碗飯遞給她,平靜道:「坐下吃吧。」

  衡玉伸手接過碗筷時,還不忘摸了摸他的睫毛,把掛在他睫毛和眉間的小水滴都拂去。

  了悟輕嘆了下,任由她胡鬧。

  椅子只有兩張,兩人各自在對面落座,小白被直接扔在桌面上。

  吃完這有些單調的年夜飯,了悟要先去佛殿更換香燭。

  衡玉說:「等你忙完,直接去小湖找我和小白。」

  「怎麼了?」了悟隨口一問,問完才想起來她下午時也去過湖邊,「好,貧僧盡快完成這邊的事情去找你。」

  「不用急。」衡玉朝他揮手,轉身離開佛殿。

  了悟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背影。

  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他才收回視線,轉身走進佛殿裡忙碌。

  更換完新一批香燭後,了悟抬眼望著佛像,雙手合十行禮。那尊慈眉善目的佛祖佛像靜立於殿上,它原本平平靜靜,突然,佛像眼裡劃過一道亮光——就在下一刻,了悟感應到,自己那凝滯不前的情劫進度,又往前推進了一小節。

  了悟仰頭,靜靜注視著佛像:「佛祖,所謂的情劫到底意味著什麼……您到底,想借此考驗弟子什麼?」

  在幻境裡,這樣的親密也曾有過。

  可那時候他的情劫進度並未發生改變。

  現在和之前,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地點。

  情劫進度得到推進,也就是說佛祖並未責備他在佛門清幽之地犯了清規戒律,反倒……像是在嘉獎他?

  了悟腦海裡突然閃過一絲念頭。

  只是那道念頭閃得太快,以至於他一時之間沒有能夠抓住。

  想著衡玉還在等著他,了悟沒有在佛殿裡多待。

  他再次雙手合十,虔誠行完一個大禮,才從地上起身,快步離開佛殿,趕去小湖找衡玉。

  距離湖邊還有段距離時,了悟發現,這素來昏昏沉沉、暗到令人覺得心頭壓抑的封印地居然多出亮光來。

  他下意識加快步伐,距離湖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時——

  他看到,一盞接著一盞的花燈,在湖面上墜成一片。

  天上沒有星光。

  於是地上的星火取而代之,映照天地。

  而他眉間心上的姑娘,就站在這濃濃星火邊緣,撩灼著他的心肺,讓他連呼吸都困難。

  「除夕快樂。」

  衡玉朝他莞爾一笑。

  花燈燃起時的星火盡數落在她的眸裡,她的眼睛乾乾淨淨。

  了悟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直到雪松的味道與合歡的味道交織在一起,他才輕聲說:「洛主,除夕快樂。」

  這樣的溫柔,縱使是淬了毒,縱使要讓他受盡相思之苦……

  他也無法拒絕。

  他撩開衣袍,在湖邊蹲下,指尖在冰涼的湖水裡撥弄幾下,捧起那盞距離他最近的花燈放在眼前把玩。

  「這應該是貧僧在封印地見過的,最亮的一個夜晚。」了悟仰頭看著衡玉。

  衡玉在他身邊盤膝坐下:「那你就好好記著它。」

  了悟溫聲說:「貧僧會的。」

  這段回憶,足夠支撐起一段漫長而孤寂的歲月了。

  了悟從儲物戒指裡鄭重取出一個黑色的鎖:「這是貧僧送給你的除夕禮物。」

  鎖大概有衡玉的拳頭大小。

  造型看上去平平無奇,只是在鎖的身上有很多詭異而繁瑣的紋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它是黑色的緣故,衡玉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總覺得它給人的感覺很不舒服。

  「這是什麼鎖?」

  了悟淡淡道:「把它融入你的丹田裡,若是遇到危急時刻,它可以為你抵擋片刻。」

  之前他送的黑色佛珠碎了,自然要為她再找一件護身的東西。

  雖然這樣東西有些特殊……

  但總歸對她是只有益處而無害處的。

  衡玉仔細打量著鎖,又抬眼看他:「這到底是什麼?為何我會從它身上感受出不詳來?」

  了悟解釋道:「這鎖原是子母鎖,子鎖的主人遭到邪魔之氣的侵蝕墮為邪魔,要出手將母鎖的主人殺害。關鍵時刻子鎖噬主,這件寶物便變得不詳起來。不過它在無定宗被淨化了數千年,如今已經可以正常使用。為了能將它兌換出來,貧僧幾乎把自己的宗門貢獻度都用光了。」

  「子母鎖?這不會是同心鎖吧?」衡玉問。

  了悟輕笑了下:「不是。」

  衡玉還想再細問。

  她知道了悟敢把這件東西交給她,這件東西絕不會對她有傷害。但……會不會對他有什麼影響。

  在她開口之前,了悟先一步說:「給你的是母鎖。子鎖在貧僧這裡。放心吧,它對你我都沒有害處。」

  衡玉沉沉看他幾眼,最終還是沒有再問下去。

  輕吸了口氣,她問道:「我要如何把它納入丹田?」

  「將神魂烙印在其上就可以了。」

  了悟側過身,耐心教她該如何收服這塊鎖。

  等她徹底將鎖納入丹田裡,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髮梢:「這樣就好,你日後在滄瀾大陸行走,沒有保命底牌實在危險。」

  衡玉被他逗笑:「結丹後期在滄瀾大陸雖說沒到橫著走的地步,但也是中上層實力了。」不過她也能體會他的心情,於是只是隨口反駁一句,就不再言語。

  兩人坐在一起,欣賞著這滿湖的花燈。

  時間滑到下半夜,花燈裡的蠟燭也燃到最後,了悟說:「明日貧僧再來收走這些花燈,你我回去休息吧。」

  衡玉被他從地上拉起來,早已經昏昏欲睡的小白也被了悟撈進他的懷裡。

  兩人慢慢遠離這片火光,走回到被黑暗籠罩的佛殿。

  目送著衡玉抱小白走進她的廂房,了悟轉身,想要走回自己的廂房。

  但他剛轉過身,對面房間再次響起開門聲。

  然後,把小白丟到床榻上的衡玉走了出來,快步來到他身邊:「我們回房吧。」

  「……洛主?」了悟微愣。

  「我有事問你。」衡玉神情相當嚴肅。

  「怎麼了?」他的耳垂剛剛泛起紅暈,又壓了下去——此刻,她臉上的認真並非作態。

  「先進去吧。」衡玉輕聲道,伸手推門走進他的廂房,從動作到神態都相當自然,一副這是她的地盤的模樣。

  了悟無可奈何,只好跟著她一塊兒走進裡面。

  「記得反手帶上門。」衡玉還好心提醒道。

  了悟神色間多了幾分不贊同,但還是乖乖合上門,注視著她,等著她開口說話。

  衡玉走到桌面,摩挲著燭台,想要將蠟燭點燃。

  她不太熟悉這裡的佈局,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蠟燭。了悟默默走到她身邊,用火摺子點燃蠟燭。蠟燭的光一亮起,室內便變得明亮起來。

  衡玉坐到椅子上:「了悟,能對我開誠布公嗎?」

  他有些茫然:「開誠布公什麼?」

  衡玉微笑:「給你個提示,脫掉衣服。」

  這個提示,並非指的是讓他脫掉衣服。

  而是,如果他脫掉衣服,她會看到些什麼。

  了悟平靜道:「洛主,不必如此。」

  衡玉沉默了下,說:「這就是促成我過來封印地找你的原因。我想看看。了緣說得再嚴重,都沒有我親眼目睹更驚心。」

  「原來是因為此事。」了悟點頭,像是心中的困惑終於得到一個解釋般,「可為何要感到驚心,清規戒律是貧僧心甘情願觸犯的,戒律自然也該由貧僧自己受著。」

  他神情溫和,如同卷過山間的清風般,並未在意十年前的那件事。

  衡玉注視著他。

  她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可她沒辦法不在意。

  ——這人素來如此,明明付出了那麼多,卻從不言明。

  若她稍微粗心些,稍微不在意些,就絕對無法察覺到這點點滴滴的深情。

  「我師父說,在感情裡表現得太克制太君子的人,總容易吃悶虧。」衡玉緩緩道,「因為你的付出都擺在暗地裡,不是誰都願意花時間抽絲剝繭的。」

  就比如,各種話本、各種小說裡,溫潤如玉的男二總是賺來讀者的憐惜,卻無法換來女主的喜歡。

  衡玉托腮,看著了悟。她咬了咬牙,還是硬著心腸問道:「當時會覺得疼嗎?在所有長老、師弟們的注視下受刑,你會覺得難堪嗎?」

  身為佛門之光,承載著佛門的驕傲,被無定宗的師弟們敬仰著、追逐著。

  但去戒律院受罰時,戒律院首座沒有遮掩,而是在一次公開的講座上讓他公開受刑,那時候,到底是身體與神魂上的痛楚更深,還是驕傲被打磨得更痛。

  了悟沉默片刻,平靜說:「都過去了。」

  「洛主,都過去了。」

  他走到衡玉身邊,彎下腰抱住她。

  在前往秘境之前,他就曾經受過棍棒加身、神鞭烙骨、金光克神這三大刑罰。

  時隔不到兩年時間又受,則傷痛會放大十倍,鞭傷還會一直留在後背無法消散。因此衡玉才說他脫掉衣服後她會察覺到一切。

  所以還是會覺得難受的對吧。

  衡玉緊緊抱住他。

  似乎是終於起了傾訴的欲望,了悟溫聲道:「那時候受了刑,貧僧其實覺得還好。只是留在宗門裡,其他師弟瞧見貧僧時,神色間總有些不自在。就連與貧僧關係最好的了念和了鶴他們,過來給貧僧上傷藥時也在欲言又止。」

  「再留在宗門,這件事怕是難以過去,所以貧僧自請來到這封印地駐守。原本只是想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就開始在各地傳道。但聽說了緣先貧僧一步開始傳道,而且做得不比貧僧差後,貧僧也就倦怠了。」

  傳道一事,哪位佛子去做都可以。

  可鎮守封印地這種苦寒事,卻不是每個佛修都樂意過來的。

  他擁有先天佛骨。

  最大的責任就是淨化邪魔。

  留在這封印地相當合適。

  衡玉用額頭蹭了蹭他。

  了悟被她弄得有些癢,忍不住笑起來,溫聲哄道:「不要難過,貧僧真的不在意。」

  「我知道你不在意啊。」因為埋在他懷裡,她的聲音有些悶,「但這不妨礙我難受。」

  了悟為她順著髮梢,說:「抱你回你的房間睡覺?」

  「我都在你房間了,你還想讓我去哪裡。」

  了悟輕嘆了下,他似乎有幾分無奈:「你已經完成內門任務,該好好去追求你的逍遙道,莫要再與貧僧多做牽扯。」

  說完這番話後,他就覺得疲倦。

  他甚至在想,這聲音真是自己說出口的嗎,他當真……對自己越來越殘忍了。

  衡玉笑:「你幾個時辰前還在吻我,現在就說讓我莫要再與你多做牽扯?」

  了悟也覺得自己這番話站不住腳跟,他輕咳了兩聲,重新組織語言:「可是,春時穿枝拂葉遊湖畔,單是想想,貧僧就覺得很美好。這封印地一年四季都是一樣的景緻,幾乎寸草不生,唯一能夠在這裡生長的竹子總是顯得病怏怏的。你看,我們完全就不是一路人,之前只是被內門任務和情劫牽絆在一起罷了。」

  「你若只是單純感動於貧僧的付出,便與貧僧繼續糾纏在一起,日後總會後悔的。」

  「我是那種會因為感動便委屈自己的人嗎。」

  衡玉推開他,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

  她聲音輕緩而堅定道:「這段時日,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你還記得嗎,以前聽《梁山伯與祝英台》這個黃梅戲,你曾問我,若梁山伯偏要勉強呢?那時候我笑話你,說難以兩全,要如何勉強。」

  「但現在,輪到我問,若我偏要勉強呢?我們完全不是一路人,若我偏要勉強呢。」

  了悟被她看得喉間乾澀。

  他注視著她,過了許久,才說:「這樣就夠了。」

  「什麼夠了?」

  「……遠遠守著你,日夜在佛前為你祈禱,就夠了。」

  「以前得到的太多,初時貧僧很難滿足。」

  「……貧僧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徹底適應沒有你的生活。」

  他的聲音有些艱澀,開口說話時斷斷續續。

  衡玉眨了眨眼,眼裡有水色一閃而過。

  這人以前可是被稱作辯才無雙、舌燦蓮花,現在想要出聲解釋些什麼,都這般艱難起來。

  說到這裡,了悟終於生出挫敗,他苦笑起來:「況且洛主不要忘了,貧僧的情劫,要求貧僧必須勘破紅塵。」

  衡玉扯起唇角:「當時在秘境裡,你不是告訴情女前輩,你要找尋另一條路度過情劫嗎?而且據我所知,戒律院首座會怒而讓你在大眾面前受罰,也是因為得知你不願用勘破紅塵的方式度過情劫。」

  了悟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她都知道了嗎?

  「來找你之前,其實我想了很久。」衡玉眨眼,緩緩道,「最後我就想著,既然你不想忘了我,那我就再陪你走下去吧。」

  「封印地苦寒,我也有自己的道要求取,我不喜歡長時間待在這裡,不如日後我想你了就來這裡陪你待上一兩個月,你想我了就去找我,陪我逛逛這滄瀾大陸,或者陪我在合歡宗裡住上那麼一兩個月,再回來這裡求你的佛,問你的道。」

  「你覺得這樣的相處方式如何?」

  這樣的相處方式如何?

  這樣的相處方式,已讓他魂不守舍。

  只是,只是——

  他張了張嘴,尋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洛主,你還可以抽身離開,去尋一位更適合你的道侶。他可以給你很多東西。」

  「不會有別人。」衡玉微笑,「能有誰呢?了緣?遲?還是其他年輕一輩中的驚才絕豔之輩?不會有別人,一直都是你。如果不是你,那就算了,反正我是絕不可能將就的。」

  「你沒感受出來嗎,了悟,你也是我的情與慾。」

  了悟沉默了下。

  他突然起身將她抱起來,放到床榻邊上,蹲下身沉默著幫她脫掉鞋襪和衣服。

  他蹲著看她,眼裡漸漸亮起光暈來:「貧僧去接盆熱水給你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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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坐在床榻邊緣,了悟瞥了眼桌面上那盞燃著的蠟燭,想著按照凡間的習俗還要守歲,便沒有將它熄滅。

  他躺了下來。

  兩人之間隔著很遠的距離,沒誰刻意貼近對方。

  暫時沒有睏意,衡玉盯著那藍色帳子發呆,過了好一會兒,她問:「我好像沒有問過你,這些年你在封印地都做了什麼。」

  「貧僧自行撰寫一本佛經,還在嘗試著創造一門新的修煉功法,現在已經取得初步進展。」

  衡玉頓時好奇起來,仔細詢問他那門修煉功法的威力。

  「這門功法其實有些奇特。」了悟起了談興,「雖然只是取得初步進展,但先催動這門功法再進行修煉,可以更順利地感應到佛道的存在。這對佛修的修煉格外有幫助,不過功法還沒完善,目前只是在宗門裡小範圍傳播開,等進一步完善後,才會慢慢推廣。」

  衡玉琢磨了下:「這就相當於加速器啊。」

  加速器?

  了悟從字面猜出它的意思,點頭道:「確實如此。」

  「你是怎麼想出這門功法的?」

  「貧僧擁有先天佛骨,自幼便和佛道親和,後來有一回和了緣聊天,聽他說起他是十六歲時才感應到佛道的存在,那時候便上了心,時不時會查閱相關的資料。一直到近幾年才算尋出些眉目。」

  衡玉心下嘖了一聲。

  資質這種東西,真的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那還做了什麼嗎?」

  了悟沉吟道:「在竭力恢復封印地的環境算不算?」

  封印地當年也曾有過無限生機,只是被邪魔之氣和佛修的骨血浸染太久,生機才會枯無。他一直有試著在恢復這裡的環境。

  「我瞧著周圍沒什麼變化?」

  了悟眼裡泛起笑意:「那片小湖就是貧僧和師弟們的成果。」頓了頓,他補充,「至於其他的,只能慢慢來,可能需要個上千年才能恢復吧。」

  衡玉說:「西北之地原本是一片黃沙,佛門弟子用了上萬年的時間成功將它改造成無盡森林。這麼想想,上千年也不算久。」

  了悟又挑了不少事情告訴她。

  他在這封印地,雖然緘默少言,但做的事情比往日在宗門裡做的要多上很多。依靠著自己撰寫的佛經和功法,他得到的功德之力甚至高於一直在外面傳道的了緣。

  「貧僧偶爾會進入封印地深處,修補陣法之餘,也會盡力為犧牲在裡面的長老們收斂骸骨。」了悟說。

  這些收斂回來的骸骨沒有送回宗門,而是葬在佛殿附近。

  他們生時為抵禦邪魔而亡,執念早已融於此地,想來他們也希望長眠於此地。

  「你進入深處,會覺得不舒服嗎?」衡玉連忙問道。

  兩人又聊了很久,直到蠟燭燃燒到尾聲、直到天光初亮,了悟抬手為她壓住被角,溫聲道:「睡吧。」

  沒等衡玉應聲,他又壓著聲音道:「這些年,貧僧很想你。」

  在封印地裡,他一直很忙碌。

  但遠離了青燈古佛的寥寥私人時間裡,他很想她。

  不會說情話的人,突然說起情話來,總顯得格外笨拙。

  直到現在,他終於可以將自己對她的思念宣之於口,而非埋藏心中。但這番話壓在舌尖又太久,以至於說出口時,他總害怕她不能分辨出這裡面的心意。

  「我知道。」他心尖上的姑娘回應道。

  似乎是怕他不信,她湊到他身邊,用額頭蹭了蹭他的額頭,又重復道:「我都知道的。」

  「我也很想你。」

  由衷的歡喜便在他心間蔓延開。

  第二天中午,小白迷迷糊糊從床上醒來。

  它滾了好幾圈,意外發現自己沒受到任何阻攔,用爪子抓抓自己的臉。

  發現衡玉沒躺在它身邊後,它徹底清醒過來,從溫熱的被窩鑽出來,伸手將緊閉的房間門打開。

  「小白,你醒了?」衡玉正在幫了悟晾曬經書,聽到身後的開門動靜,轉身笑道。

  前段時間接連下了半個月暴雨,房間潮濕,經書也有些受損。現在天晴了,又難得看到陽光,自然要趁機晾曬經書。

  小白跑到衡玉身邊,蹲在經書旁邊,安安靜靜看著他們晾曬經書和各類字畫。

  要晾曬的東西很多,忙了許久,才總算把經書和字畫都攤放完畢。

  了悟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和衡玉打了聲招呼,就走去佛殿忙碌。忙完後,了悟轉身走去小湖,將裡面已經燃燒完畢的花燈都收起來。

  他不打算將它們丟棄,而是專門取了個空的儲物袋,珍而重之地把它們都放好。

  做好這一切後,了悟站在湖邊發呆。

  湖面很平靜,看上去毫無波瀾。

  他專注凝視著湖面,眼裡似有星光蔓延。

  真好。

  他想著。

  原來不是他一個人在苦苦掙扎,她也在朝他奔赴而來。

  等了悟再回到院子時,天色已經暗下來。

  衡玉搬了張椅子坐在屋簷下,正在翻看古籍,聽到動靜抬頭看他:「院子裡這些書籍字畫要收起來嗎?」

  院子裡的光線很暗,因此為了照明,衡玉往柱子上掛了顆極明亮的東海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將周圍映照得如同白晝,也將她完全籠罩住。

  了悟搖頭:「不用,最近都不會下雨。」

  他走進自己的廂房搬椅子,放到她身邊坐下,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本佛經慢慢研讀。

  一直到夜深,衡玉先合上古籍:「我抱著小白回屋了。」

  了悟輕笑:「好。」

  將小白無情扔到床榻上,衡玉拍拍手,轉身就要走人。

  小白一臉茫然,隱約猜到些什麼,忍不住大叫起來,問她要去哪裡。

  衡玉彎腰蹭了蹭它的鼻尖:「乖一點。」直接走到門邊將門打開。

  順著門打開後的細縫往外瞧,看到了悟還站在門口等著她,衡玉臉上立即浮現出笑容。

  她走出自己的廂房,反手把門關上:「我們回去吧。」

  其實她和了悟睡一起,最親暱的時候也只是克制地親吻彼此唇角。但她還是想陪著他。

  他們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就這麼少,於是便只好加倍去珍惜。

  而且,她太享受了悟的溫柔了。

  「在想什麼?」

  了悟往香爐裡投一小塊雪松香,才走回床邊。

  見她將手從被子裡伸出手,他彎下腰,重新把她的手放回去。但見她堅持伸出來,他也沒再做其他動作。

  衡玉抓住他的手,用自己柔軟的指腹摩挲他帶著薄繭的指腹:「讓我更喜歡你一點好不好。」

  了悟呼吸不自覺放輕:「好。」

  衡玉扣住他的手指:「那告訴我,你還為我做過什麼。」

  了悟沉默片刻,挑揀些可以透露的告訴她:「其實,貧僧這些年一直都在用雪松香。」

  「這個不算,這個我猜到了。」

  了悟笑起來,湊過去用額頭抵著她:「你怎麼猜出來的。」

  衡玉順勢摟住他:「因為你做雪松香的動作很嫻熟。」

  「那——你之前養的那盆君子蘭,其實貧僧一直在養著。」

  「這個沒猜到。」衡玉親了他一下當作獎勵。

  了悟有些遲疑。

  但他太喜歡她現在的溫柔了。

  於是他繼續說道:「……貧僧練會了你的字跡。」

  酥酥麻麻的感覺在心裡蔓延開。衡玉想著:怎麼會有人這麼可愛。

  她去揪他的手腕,掀起袖子後便看到他手腕上佩戴的那串相思果手鏈。她輕笑了下,又去摸他密如鴉羽的睫毛,哄人的話張口就來:「了悟師兄,我也會對你越來越好的。」

  了悟還是清清冷冷的模樣。

  但已經被她逗得耳垂通紅一片。

  「洛主,你又胡鬧了。」

  -

  眨眼之間,便到了大年初三。

  了悟給衡玉備好熱水後,就去了佛殿。做完早課後,了悟從蒲團上起身,雙手合十再向佛祖恭敬行一禮,走回他居住的院子。

  衡玉的廂房門緊閉著,窗戶也沒開,他沒去打擾她,取來擺放在院子角落的掃帚清掃塵埃。

  打掃完後,了悟把掃帚放回原來的位置。

  就在這時,衡玉的廂房門終於打開。

  她穿著一身方便行動的道袍走了出來,背著歸一劍、懷裡抱著小白,一副要出門遠行的模樣。

  撞上了悟的視線,衡玉笑道:「我就要走了。」

  了悟平靜點頭,似是對此毫不意外。

  他想了想,溫聲說:「西北之地的百姓們有個風俗,叫出門餃子進門面,貧僧給你做頓餃子吧。」

  衡玉順著他的話想了想:「可我比較想吃糖葫蘆。」

  「那就吃糖葫蘆吧,這也容易做,不會讓你等上太久。」

  衡玉笑起來,跟著了悟往廚房走去。

  將小白放到椅子上,歸一劍也解下搭在牆角,衡玉挽起頭髮幫了悟清洗山楂果。

  忙碌之時,了悟問她:「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這西北之地我已經陪著你走了不少。聽說音宗的勢力範圍格外山清水秀,我打算先去那裡玩一圈。」

  音宗正好就在隔壁州,要趕過去還是比較容易的。

  衡玉把清洗好的山楂裝進碟子裡,全部遞給他:「那你呢?接下來打算做些什麼?」

  了悟顯然早有想法,一邊去掉果梗,一邊回答她的問題:「接下來一兩年,主要精力都放在鑽研功法上。功法逐步完善後,禪機應是到了,貧僧會入封印地深處閉關,以求早日突破元嬰期。」

  彎下腰放柴火時,指腹蹭到些灰塵,了悟用指腹點了點衡玉的鼻尖,眸光湛然若水,清澈而溫和。

  在他的手退開前,被衡玉先一步抓住。

  她用自己柔軟的指腹摩挲著他帶著薄繭的指腹。

  「我們何日再見?」

  「閉關突破元嬰期前,貧僧去合歡宗尋你,可好?」

  衡玉莞爾:「好,那就這麼約好了。」

  她將他的手遞到唇邊,輕咬了下他的食指指尖。用的力度不重,她才一鬆口,牙印便漸漸消散。

  「以後還是要多說些話,不要再讓別人覺得你是在修閉口禪了。」

  了悟手腕一動,與她十指緊扣住,輕笑起來:「好。」

  瞧見鍋裡的冰糖快要焦掉,衡玉推了推他:「快去接著做你的糖葫蘆吧。」

  糖葫蘆做得並不多,剛好三串。

  小白用兩隻爪子捧著一串,衡玉自己握著一串。

  她垂著眼,慢慢將這串糖葫蘆吃完。扔下籤子時,她抬眸瞥了眼窗外:「該啟程了。」取出一個儲物袋遞給他,「臨別禮物。」

  「這是什麼?」

  「裡面放有一百個香囊,香囊裡有我寫給你的字條。」衡玉見他接過儲物袋,彎腰將歸一劍提起來重新背好。她的聲音融在空中,顯得有些模糊,「真的想我,或者覺得無聊難過時再將它們打開。畢竟儲物袋裡只有一百個香囊。」

  了悟攥緊儲物袋:「好,貧僧知道了。」

  他應完後,突然上前輕輕抱住衡玉,撩起她的一縷髮梢輕吻。

  許久之後,了悟鬆開她,輕笑道:「貧僧送你出去。」

  衡玉抱著小白站在佛殿之外。

  她朝了悟揚唇一笑,原本想說些什麼,但他們都是這種無論心底有多不捨,分別時都會表現得格外灑脫之人,該說的話,全都在往日說完了。

  於是衡玉抬手一揮,召喚出飛毯後直接轉身離開,裙擺在空中蕩起一抹凌厲的弧度。

  了悟安安靜靜站著,直到視線裡只剩一片黑沉沉。

  他身體往後一倒,背脊靠著佛殿牆壁。

  閉目片刻,了悟將她剛剛給的儲物袋提到眼前,神識探入裡面,隨機取出個香囊。

  香囊很漂亮,看得出來並不是出自她自己的手藝。了悟慢慢將香囊解開,把存放在裡面的字條取出來展開。

  字條上的字跡飄若浮雲,極具風骨——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他來來回回,反反復復盯著這兩行字,似是要把它們都深深鐫刻在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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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即將離開封印地時,衡玉回頭眺望一眼。

  ——視線裡只剩一片讓人心頭不舒服的黑沉。

  用指腹摩挲著歸一劍的劍柄,衡玉慢慢收斂好自己的愁緒,輕笑著問旁邊的小白:「現在終於離開封印地了,感覺怎麼樣?」

  小白小聲回應。發覺她的心情並不十分低落,這才高興地在飛毯上打起滾來。

  衡玉被它的反應逗得大笑。

  一路西行,花了大半個月時間,衡玉順利進入音宗的勢力範圍。

  音宗就在西北之地隔壁,但它的環境條件與西北之地千差萬別。這裡盛產各色鮮花,其中最為聞名的當屬劍音花。

  這種花每百年盛開一次,據說它盛開時周圍有劍氣肆虐,劍氣撞擊時發出的清越響聲好似一曲梵音,故而得名。劍氣乃上天所授,裡面蘊含著劍道至秘,又自成一曲梵音,因而這種花格外受到劍修、音宗和佛修的追捧。

  當世只剩一株劍音花,就栽種在景磁墨島之上。

  景磁墨島是千年前一位名叫戰戈的化神祖師坐化之地,這位戰戈祖師生性喜好風雅之事,每逢劍音花盛開之際,都會邀請資質出眾的年輕一輩們從陸地登島。若是登島成功,便能成為他的座上賓近距離觀賞劍音花的盛開過程。

  即使如今他已經隕落,這項盛事還是保留了下來。

  這些消息都是店小二聽其他修士閒聊後得知的,與事情真相並無太大出入。

  衡玉如今就在景磁墨島附近,這場盛會她當然不會錯過。

  留在城中住了一月有餘,把城中的美食都嘗得差不多後,衡玉總算等待登島之日。

  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下樓退房,打算趕往景磁墨島。

  正準備轉身離開,身後突然傳來錫環相撞的聲音。這種聲音格外清脆,衡玉下意識回頭看了眼,目光在那個右手握著九環錫杖、左手持缽的和尚身上停頓片刻。

  認出此人後,她輕輕微笑起來,朝他頷首示意。

  和尚是無意路過,察覺到旁邊的姑娘在注視著自己,他隨意瞥了她一眼。只是一眼,就讓他從記憶深處回想起這位姑娘的身份來。

  兩人之間,似乎沒什麼好敘舊的,不過故人在此意外碰面,也算得是件高興事。

  和尚微微一笑,算是回她一禮。

  衡玉猜到他應該是來觀賞劍音花的,又注意到他現在的修為距離元嬰期不過臨門一腳,笑著揮了揮手,抱著小白迎著門外的暖陽走了出去。

  御劍飛往景磁墨島時,小白咕咕咕叫著,問起衡玉剛剛那個佛修是誰。

  衡玉隨口回道:「是一個叫圓靜的佛修。」

  小白又問她,那個和尚明顯也是去景磁墨島的,為什麼他們不邀請他一塊兒同行。

  衡玉順了順它脊背上的毛髮,只覺得這個小神獸越發喜歡刨根問底了。

  好在她別的不多,耐心多得是,隨口回道:「我與他並不相熟。況且,故人既已獲得新生,又何必多加打擾。」

  抵達岸邊後,衡玉絲毫不耽誤時間,一腳踏進湖中開始登島。

  她早已打聽清楚,湖中設置的考驗主要針對神魂。只要神魂之力能夠超過同輩中人,想要度過考驗並不難。

  一刻鐘後,衡玉順利登島。

  此時能登島的人並不多,僅有十來人。其中有四人還穿著音宗內門弟子的服飾,一身藍色為底黑色鑲邊的長袍格外出塵。

  衡玉簡單打量他們一番,就開始仰頭,望著島中央那株呈現出半開半合姿態的劍音花。

  劍音花看上去很普通,最不普通的大概是它的顏色。它通體呈黑色,唯有花苞部分夾雜有幾縷紅色的細絲。那些細絲原本並不顯眼,只是因為紅的太紅,黑的太黑,便被徹底襯託了出來。

  就在衡玉認真打量著劍音花時,有個音宗弟子驚喜道:「那邊可是洛道友?」

  衡玉先時沒注意到對方,順著她的聲音看過去,連忙掐訣行禮:「原來是紀道友。」

  這個女子,是音宗的核心弟子紀子嫻。她和對方曾經在法會上有過比試,當時還彼此約定以後有機會定然要再彼此切磋一番。

  紀子嫻與她的同門打了聲招呼,朝衡玉走來。

  她很熱情,雙方聊到最後,得知衡玉打算游歷大陸,紀子嫻還邀請衡玉此間事了後去音宗玩一圈。

  等兩人約定好接下來後,登島成功的人又多了不少,粗粗一數大概有三十來人。衡玉還瞧見了圓靜,他默默站在最邊緣地帶,渾身透著看透世事的溫和。

  「再等四個時辰,應該就差不多了。」紀子嫻注視著花苞狀態的劍音花,大致判斷道。

  這四個時辰閒著也是閒著,衡玉盤膝坐下,和紀子嫻交流起修煉上的心得,還打聽起他們音宗勢力範圍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

  慢慢地,這光線有些暗淡的島嶼突然變得明亮起來。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天邊太陽突然照徹島嶼。

  直到衡玉細細觀察,她才發現這島嶼的變化是源於劍音花。

  她微微眯著眼,透過那刺眼的光線注視著劍音花——

  在她視線所及之下,劍音花以一種非常緩慢地速度盛開著。與此同時,有淡淡的劍氣開始在它周圍凝聚。

  不知道是不是衡玉的錯覺,她總覺得……那些劍氣裡似乎蘊含著天地的起源奧秘,玄而又玄。

  上百道劍氣徹底凝結成功後,開始相互碰撞,空靈的梵音自衡玉神魂裡響起。這股梵音過於高深玄奧,以至於在她的神魂響起時,她的神魂開始出現劇烈震蕩。

  這時候,她周圍已經有不少人的神魂遭遇攻擊,開始悶哼出聲。

  衡玉微微眯起眼來,依舊緊緊盯著那些劍氣。

  她總覺得那些劍氣很古怪,它們是如何構建出來的?

  不斷凝神注視著那些劍氣,可能是她的姿態過於狂妄,衡玉察覺到有幾縷劍氣被激怒,分化出來直朝她劈斬。

  劍氣破空的速度極快,幾乎只是眨眼之間,那幾縷劍氣便順利貼近她。

  距離太近了,幾乎是到了最後一刻,衡玉才憑借本能舉起歸一劍,生生將這幾縷劍氣攔下。下一刻,衡玉猛地捂著胸口大口吐了好幾口血。

  她用手背慢慢抹掉唇角的血,冷冷勾起唇來——在劍氣貼近她的那一刻,她終於看清了,這些劍氣是用陣法構建出來的。

  這就是天道構建萬物的手段之一啊。

  在這一刻,衡玉若有所悟。

  如果說劍氣有陣紋,這世間天生地養的花花草草,甚至是一土一塵埃,是不是也都有它們對應的陣法紋路?如果她的猜測無誤的話,她是不是……也能憑借著陣法,取巧擁有部分構建萬物的能力?

  一想到這,衡玉的眼睛越發熠熠生輝起來。

  此行原本只是想借劍音花來磨礪她的劍法,沒想到這意外收獲才是最大的收獲!

  -

  劍音花足足盛開了兩個時辰。

  時辰一到,它便迅速凋零,枝幹上的黑色也慢慢消退,只剩下普通的青綠,看上去就像是路邊生長的一株很普通的草。

  紀子嫻高興地從地上站起來,顯然是有不小的收獲。

  她看著衡玉,問道:「洛道友收獲如何?」

  衡玉微微一笑:「收獲很大。」

  紀子嫻以為她指的是劍道方面,也為她高興。

  兩人很快走去和另外三個音宗弟子匯合。

  碰面之後,一行五人迅速離開景磁墨島,直接往音宗飛回去。

  要說這滄瀾大陸的各大宗門裡,最講究浪漫的三大宗門必然是合歡宗、音宗和飄渺宗。

  音宗弟子以音律求長生大道,門下弟子最少都通識兩種樂器,在樂理方面格外有天賦。喜好音律的人,多也是講究浪漫之輩,衡玉在音宗住下後,適應得極好。

  待在音宗的時間裡,除了玩樂外,衡玉就是在研究各種花草樹木和石頭,想要從它們身上觀摩出陣紋來。但無論她怎麼觀摩,都沒辦法研究出陣紋。

  「……是我猜錯了,還是我的陣法造詣還不夠?」

  思來想去,衡玉覺得應該是她的陣法造詣不夠。

  構建萬物的手段如此玄妙,她沉浸於陣法中不過短短幾十載,不能理解也屬自然。

  用了些寶物做交換,請紀子嫻幫忙後,衡玉得到進入音宗藏經閣的機會,開始借閱音宗藏經閣裡的陣法書籍。

  三月時間如流水,衡玉不好再在音宗叨擾下去,與紀子嫻道別後直接離開音宗,開始邊往南行邊游歷。

  花了足足兩年多的時間,衡玉進入滄州的勢力範圍。

  想起之前認識的傅陌深就是滄州傅家的人,衡玉琢磨了下。

  她回到合歡宗後,將極光之晨上交給宗門時已經和掌門提過傅家的事情,後來延壽丹煉製好後,傅家派了一堆高手過來和合歡宗進行交易,用大手筆的寶物換到一枚延壽丹。

  衡玉自語道:「我在外待了這麼長的時間,不如去傅家拜訪一番,順便打聽一下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大事。」

  她在外行走,能打聽到的消息,是所有修士都知道的消息。

  稍微內幕一些的消息,就沒辦法得知了。

  有所決定之後,衡玉直接飛往傅家主宅。

  傅家不愧是滄州第一大勢力,滄州第一大城鎮月溪城就屬於傅家。

  衡玉進入月溪城後,就發現自己被人盯上了——她知道是自己的修為太高,引起了城中守衛的戒備,不過這回她是來拜訪傅家的,完全沒有必要隱藏自己的修為,便大大咧咧抱著小白走到傅家主宅,對著門口守衛自曝家門,稍等片刻,一身玄衣、神采飛揚的傅陌深便從傅府跑了出來,格外高興地與衡玉打招呼:「洛主!」

  衡玉被他的熱情驚了下,回過神後笑著向他行禮。

  「洛主往裡面請,你可是我們傅家的貴客。」

  傅陌深高興請她進去。

  想要延壽丹的修士可太多了,他們也都付得起購買延壽丹的代價。傅陌深知道,如果不是衡玉幫自己說話,以他們傅家的實力,怕是還不值得合歡宗掌門送出這番人情。所以傅陌深格外承衡玉的情。

  等進到傅家主殿裡,衡玉發現傅家能來的高層……可能都來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邊向這些傅家人行禮,邊給傅陌深傳音:「傅道友,你這番架勢弄得實在太大了。」

  傅陌深笑著傳音:「應當的應當的,若不是有這枚延壽丹,我們傅家怕是早就出了事,哪裡還能穩穩坐著滄州第一大家族的位置。可惜老祖現在正在閉關消化延壽丹,不然老祖定然也會出來親迎洛主的。若是等他老人家出關,得知我們對洛主招待不周,定然是要生氣的。」

  衡玉心下感慨。

  她覺得,傅家能取得如今的地位,除了實力外,這份會做人的本事就格外難能可貴。

  打過一圈招呼,傅家這些高層也怕衡玉會覺得不自在,所以展露了自己的熱情後就自覺告辭離開,只留下傅陌深和傅菁晶這兩個舊相識來招呼衡玉。

  三人在椅子上坐下,有婢女上前給衡玉奉上了極好的靈茶。

  喝了兩口茶水,衡玉向傅陌深打聽起合歡宗的情況。得知合歡宗一切安好後,她鬆了口氣,轉而問起其他宗門有沒有什麼動靜。

  傅陌深用杯蓋撥弄了下茶水,視線微微上移,明顯是陷入沉思狀態:「近來鬧得比較大的事情,一是西北之地驚現五名元嬰期邪魔,聽說他們出現得詭異,有好幾個寺廟的佛修都被屠戮一盡,得知此事後無定宗震怒,現在派出大量人手在調查這些邪魔的動向。」

  衡玉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元嬰期邪魔?

  她瞬間想到顧續這個人。

  這些年,邪魔在各大宗門藏得越來越深,一口氣調動到五名元嬰期邪魔,能做出這種大手筆的邪魔並不多。

  那潛藏在顧續身體裡的化神期邪魔恰好能做到。

  傅陌深悄悄抬眼瞥向衡玉,才把後面的話補齊:「聽說帶隊調查邪魔動向的,就是了悟佛子。」

  衡玉淡淡點頭,似乎對這個消息並不意外:「那他們找到人了嗎?」

  「還沒有找到。元嬰期已是大陸頂尖實力,他們要是真的想隱藏起來,多的是手段和地方。」

  聽到這個消息,衡玉忍不住點頭,承認傅陌深說得有道理。

  垂眼喝水時,衡玉覺得自己應該用遠程傳訊符給了悟傳個訊。他們這三四年從未聯繫過,現在事情涉及到顧續,她正好有理由與他聯繫一番。

  衡玉又向傅陌深打聽起其他消息。

  什麼黑白學宮換了新掌教、幽冥宗多了位化神期的太上長老……聊到後面放得開了,傅陌深還向衡玉聊起各大宗門的八卦來,無論是說的那個人還是聽的人都格外津津有味。

  等把所有的事情都打聽清楚後,傅陌深就送衡玉回去休息。

  他給她安排的院子格外好,滿院紫藤花,而且靈力充沛,一看就是精心挑選過的。

  送衡玉到院門口,傅陌深輕笑道:「我就送到這裡了。我剛閉關結束,短時間內都不會再進行閉關,洛主若是想在周圍閒逛,又缺個帶路的人,只管傳訊於我。」

  「傅道友當真客氣了。」衡玉笑,並未拒絕他的好意。

  接下來半個月裡,衡玉都在月溪城周圍遊玩,還參加了滄州百年一次的拍賣會,買下幾樣自己喜歡的東西。

  參加完拍賣會後,衡玉原本想就此告辭,但在她提出告辭前,傅家的老祖正好出關。

  「洛主,我們老祖想親自見你一面。」傅陌深過來找她。

  「好。」衡玉並未推辭。這半個月,她在傅家待得簡直不能再自在,一應供給都不差於她在宗門的供給,單是這一點,衡玉就很承傅家人的情。

  跟著傅陌深一路繞過長廊,慢慢地,兩人步行到傅家大宅最深處的院子。

  一看到院子,衡玉也看到那站在院子門口等待她的傅家老祖傅正平。

  多了兩百年的壽命,原本已經血氣乾涸的傅正平又變得神采奕奕起來。

  他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出頭,國字臉上滿是正氣,是那種很能讓人心生親切的長相。

  「洛小友!」傅正平瞧見衡玉,一拂袖袍,大邁步向衡玉走來,「幸好我提前出關,不然可就錯過見洛小友一面了。」

  「傅前輩客氣了。」衡玉掐訣行禮。

  傅陌深對她熱情,衡玉還能理解。

  但一位元嬰中期的老祖也對她這麼熱情……衡玉只能想到『投資』二字,怕是這位老祖從秘境一事思索下去,猜到她現在在合歡宗的地位越來越特殊,才會如此熱情的。

  不過,這種小心思並不惹人反感就是了。

  傅正平引著衡玉走進他的院子裡,在涼亭坐下後,傅正平甚至親自給衡玉倒茶,表現得格外親近和妥帖。

  兩人的輩分差距太大,沒什麼太好的話題,於是只好交流起修煉上的心得。到最後,兩人還聊起陣法來。

  聊著聊著,衡玉覺得有些奇怪——這位傅前輩對陣法的某些見解令她拍案叫好,某些見解又讓她覺得他對陣法的理解不過如此。

  「洛小友是不是困惑於我的陣法水平?」沒等衡玉開口問什麼,傅正平就主動提出來。

  見衡玉點頭,傅正平輕嘆了口氣:「其實這倒算是我的小算計了。我原以為自己命絕與此,沒想到服下延壽丹後,我意外尋到了一絲突破元嬰後期的契機。」

  聽到這句話,一旁安安靜靜坐著的傅陌深頓時激動起來:「老祖,您……」

  傅正平擺手:「只不過是一絲契機罷了,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我想著用一個傳承,和洛小友換一枚元嬰期境界的破境丹。」

  衡玉微微眯起眼睛。

  元嬰期的破境丹……

  這樣東西的價值雖然比不過延壽丹,但能增加元嬰修士破境的三成成功率,價值也不言而喻。

  她的確有這個能力拿出破境丹。

  之前她將情女贈予她的部分寶物上繳給宗門,所兌換的宗門貢獻度甚至已經高過掌門和她師父。憑借宗門貢獻度,她是可以兌換出一枚破境丹的。

  沉吟片刻,衡玉問:「不知道前輩的傳承是什麼。」

  「是我年輕時意外所得,只可惜……我並未有陣法天賦,傅家後人也很少有陣法天賦高絕者,只能空握寶山。」傅正平抬眸瞥了衡玉一眼,溫聲道,「是萬年前那位陣祖的手札。」

  似乎也覺得只是手札的砝碼不夠,傅正平說:「還有一個玉簡,只是那個玉簡裡的影像很奇怪,無論我怎麼參悟,都沒辦法參悟透。」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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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9 00:14: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陣祖!

  那位開創出陣法一途的絕世奇才!

  衡玉沒想到傅正平拿出的傳承如此珍貴,如此有誠意。

  尤其是對她來說,這份傳承擺在眼前,絕對沒有任何錯過的道理。

  彼此交好,衡玉也沒玩虛的,直接朝傅正平掐訣行禮:「這個交換晚輩願意,若是前輩著急,晚輩立即趕回宗門去換取破境丹,再親自送來給傅前輩。」

  傅正平因她的爽快驚了下,哈哈大笑起來:「洛小友果真是個爽快人。我剛服用下延壽丹出關,短時間內都不會閉關衝擊元嬰後期,延壽丹的事情倒是不用著急。」

  沉吟了下,傅正平說:「看來是這份傳承打動洛小友了,既然洛小友夠爽快,那我這做前輩的更應爽快些。兩日後,洛小友做足準備,就可以再來小院找我,我帶你去看手札和玉簡。」

  -

  走回到紫藤花小院,正在院子裡撲花的小白立馬跳到衡玉懷裡。

  穩穩抱住它,告訴它要在這裡多留一段時間後,衡玉就進了廂房。她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沾染有了悟神魂氣息的遠程傳訊符,用靈力將它慢慢焚燒。

  這種傳訊符只能讓了悟接收到她的影像,並不能讓雙方進行交談。

  傳訊符一點點燃起白色的火焰,衡玉站在旁邊,耐心等待著了悟與她搭建連接——如果他把神識注入了傳訊符裡,傳訊符的火焰會由白轉為黃色。

  時間點點滴滴劃過,傳訊符的白色火焰險些要燒灼到衡玉的左手,她才像終於回神般,鬆手把已經快要燃燒到盡頭的傳訊符扔掉。

  傳訊符還沒掉到地上,就被穿窗而入的風吹散,灰燼四散開,眨眼間便無蹤無跡。

  「沒有接。」

  衡玉微微擰眉。

  「如果他現在方便,是絕對不可能察覺不到的。在閉關?還是遇到了顧續他們?難道是受傷昏迷了?」

  這種只能猜測對方處境的情況並不好受。

  衡玉抬手扶額。

  她的指尖常年帶著涼意,貼在溫熱的額頭時,這股冰涼的感覺從她的額頭蔓延開來,以便她盡量保持著一個冷靜的思考狀態。

  「罷了,著急也沒用,明日再試著聯繫他。」

  第二日,白色的火焰依舊從頭到尾籠罩著遠程傳訊符。而她與傅正平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

  衡玉深吸口氣,只能暫時放下擔憂,撐起油紙傘,慢悠悠與傅陌深走到傅府最深處。

  把衡玉送到目的地,傅陌深沒有多待就先行離開。傅正平領著衡玉,推門走進一間閉關的密室。密室並不大,空蕩蕩的,只有最中間位置放著一個蒲團,玉簡和手札就平平無奇擺在蒲團上方,等著來人查閱。

  「密室裡有聚靈陣,身處陣中,靈氣的濃度會是外界的五倍。這個陣法一開便是三月,也算是我給小友的謝禮之一。而小友的參悟時間只有三月,不知小友以為如何?」傅正平溫聲問道。

  想要完整拿到一門傳承,三個月時間太短了。

  但這畢竟只是一個手札和玉簡。

  衡玉輕笑:「三月時間夠了。」

  與傅正平客套兩句,傅正平直接往陣法裡布下一千塊上品靈石。布完靈石後,衡玉明顯感應到密室裡的靈力濃度在一點點上升。

  等傅正平退出去,衡玉將小白從靈獸袋裡取出來,揉了揉它的額頭,留足丹藥給它後,她直接盤膝坐到蒲團上,握起陣祖的手札慢慢翻看起來。

  翻看了幾頁,衡玉就知道傅正平並未欺騙她,這的確是那位陣祖遺留下來的——這世上,除了陣祖外,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隨手寫幾個字,字裡行間都能充斥著陣道的氣息。

  唯一可惜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陣道氣息基本都彌散光了。

  衡玉心下有些遺憾,繼續慢慢翻看起來。

  在這本手札裡,陣祖主要介紹自己是如何發現陣法的。

  衡玉注意到一個很有意思的用詞——發現。

  也就是說,在陣祖之前,陣法早已存在。

  莫名的,衡玉呼吸重了一下。她隱隱有種奇妙的感覺,這本手札和玉簡會對她未來的道有極為重要的影響。

  調息片刻,衡玉繼續沉下心閱讀。

  [陣何以存,法何以存?萬事萬物,皆為陣法]

  這句話寫得有些凌亂,看上去似乎只是陣祖隨手添在手札上的。衡玉卻忍不住捏了捏書頁,直到瞧見自己不小心把手札捏出幾道褶皺,才連忙鬆手。

  [吾觀日月,不得陣法之要義。便觀花草樹木,惜其微小。後心有所悟,尋天生地長之靈物觀之,隱有所獲]

  天生地長之靈物?

  衡玉細想片刻:「……我之前的確和陣祖一樣,思維陷入一個誤區裡。以為花草樹木微小,它們身上的陣紋很容易被看透。但可能它們太微小了,天道構建萬物時並未在它們身上多耗費什麼心神。反倒是像劍音花這種格外稀罕的靈植,它的陣紋才會清晰。我作為一個初摸索此道的人,應該先觀大致,再來輪細微。」

  這麼一想,衡玉瞬間豁然開朗。

  她隱隱有種感覺,這條路無比正確,無比危險,但也……無比強大。

  再往下翻,沒有幾頁手札就到了頭。

  衡玉有些遺憾,輕輕放好手札,拿起旁邊的玉簡貼在額頭,神識探入其中。下一刻,她在玉簡裡『看』到各種詭異的紋路。

  這些紋路格外繁瑣,衡玉只是盯著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神魂頭暈目眩。她強忍著不適繼續觀看,但無論她從什麼角度去理解,都無法拼湊出這些紋路的規律。

  「陣祖絕對不可能留下一個普通的玉簡。相比起手札,這個玉簡……很可能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又一次被震得神魂發暈,衡玉連忙把玉簡放到旁邊,無聲乾嘔片刻,背脊靠著牆壁調整呼吸。

  這一個多月裡,為著研究玉簡,她整個人憔悴不少,臉色隱隱透著不健康的青。

  「陣法裡面的紋路到底是什麼?」

  「不對,換個角度去思索……天道以陣法構建萬物,難道是沒有規律的嗎……這不可能,如果是沒有規律的,按理來說這世界絕不可能再出現同一品種的東西。」

  「這像什麼?」

  衡玉覺得,她現在距離正確答案就只差一點點。

  這種辦法到底像什麼?

  像……

  像看似沒有規律,但又非常清晰的編程語言。

  天道構建萬物,又多麼像是在數據建模。

  如果順著這個思路再想下去……

  衡玉強忍著神魂的不適,再次握起玉簡。

  想了想,反正這裡沒有人,她也不顧及形象了,直接平躺在地上,把玉簡貼著額頭再次讀取,抽絲剝繭,尋找著那些紋路的相同之處。

  「這樣的紋路出現過十次。」

  「八次。」

  「五次。」

  「……」

  其中,出現最多的次數是十次。

  如果說按照這點把這些紋路切分成十塊,再次進行相應的對比……

  衡玉所有心神都沉浸在玉簡裡。

  不知不覺間,有靈氣漩渦在她頭頂上方形成——她竟在不知不覺間進入頓悟狀態。

  一直安安靜靜蹲在角落裡玩球的小白注意到她周身蔓延著濃烈的陣道氣息,咕咕咕小聲叫了下,頭微微歪著,似乎是疑惑她怎麼了。

  但它也清楚衡玉現在不能被驚擾到,乖乖蹲著沒有跑來打擾衡玉。

  -

  無定宗,藏經閣。

  這座藏經閣歷經萬載歲月,見證了無定宗的興盛與衰敗。

  藏經閣四樓,是整座閣樓中最神秘的地方。這裡非常空曠,僅在角落擺放有三個巨大的書架,中間留出的大片空白地方都用來擺陣。

  此時,大陣處於開啟狀態。

  陣中盤膝坐著一人。

  他一身青色僧袍,眉如遠山,風骨秀逸,眉間那抹硃砂不知因何緣故幾乎紅得像是要滴出水來。眉梢泛起淡而威嚴的佛光。

  突然,他那長翹的睫毛劇烈顫抖起來,平靜的陣法也掀起巨大動靜,將站在陣外等候的無定宗掌教圓蒼驚醒。

  圓蒼輕聲說:「這回了悟倒是因禍得福。」

  負責鎮守藏經閣的執法長老微微一笑:「無定宗創宗上萬載,了悟當推為是佛法資質最出眾者。如今他因禍得福,再加上情劫進度又往前邁了一些,也是時候閉關突破元嬰期了。」

  「情劫。」圓蒼眼睛上的白綢被無形的風吹得鼓動起來,他身上那股淵深似海的氣質越發濃厚,「設如此劫難,佛祖到底是想考驗他,還是想……」

  執法長老發笑:「佛祖慈悲蒼生,怎麼可能會害他最虔誠的弟子。貧僧倒是在憂慮其他事情……以了悟這般執拗的性子,要如何才能徹底渡過情劫……」

  圓蒼沉默下來。

  「現在事態一點點嚴重起來了。你感應到了嗎,西北之地邪魔之氣的濃度已經超過幾年前,那些隱藏在暗地裡的邪魔也動了起來。冰魔祖才剛恢復些許實力,就造成了這般影響,日後……」

  執法長老的臉上多了幾分愁緒。

  他雖無測算未來之能,但已經可以預見佛門未來的血光浩劫。

  相比之下,了悟成長得再快,他們都尤嫌不夠。

  見圓蒼還是沉默,執法長老搖搖頭,不再執著於這個問題,轉而問道:「倒是你,這白綢一戴就是上百年,何時才能揭下它踏入化神期?」

  圓蒼微微一笑:「貧僧的禪機未到。」

  頓了頓,他唇角笑意更深:「不過貧僧這位弟子的禪機已到。」

  陣法裡,始終緊閉著雙眼的了悟掀開長眸。

  他眼底清清澈澈,偏生眉梢那淡淡金光更濃郁了幾分,於是整個人都透出些疏離的佛性。

  直到他從冰涼的地板上站起身來,雙手合十向圓蒼和執法長老行禮時,身上的疏離才漸漸消散。

  「師父,長老,讓你們久等了。」

  了悟走出陣法,再次雙手合十行禮。

  室內昏暗的光落在他身上,一身灰色僧袍也不掩溫雅。

  三個月前,他帶隊在西北之地尋找那五位元嬰期邪魔的蹤跡。

  因為先天佛骨的原因,了悟對邪魔之氣的氣息格外敏銳,順藤摸瓜尋找幾日,便迅速鎖定對方的行蹤。

  他原本藏在暗地,想等宗門的高層趕來與這五位邪魔對敵,但對方肆無忌憚要向淮城佛寺裡的佛修們出手,了悟不能坐視對方屠戮佛修卻無動於衷,從暗處現身,借著佛骨的力量護著佛修們,強撐到無定宗化神期祖師趕來。但他本人也因傷勢過重一直在藏經閣四樓這座陣法裡修養。

  在養傷時,了悟內視佛骨,隱約有所收獲,便多閉關了一段時間,直到現在才轉醒。

  「不必多禮。」圓蒼溫聲道,「你突破元嬰期在即,快去後山閉關吧。」

  聞言,了悟躊躇了下,才溫聲應是:「那弟子這就趕往後山。」

  等到了悟走出藏經閣四樓,圓蒼抬眼摸了摸白綢,聲音裡有些惆悵:「他剛剛遲疑了。」

  「因何遲疑?」

  「若是沒有邪魔的事情,他此時原已要動身前去合歡宗。」

  「合歡宗……無定宗與合歡宗的淵源當真是深啊。」沉默片刻,執法長老說,「掌教,到時辰去議事殿召開會議了,你為何還不動身?」

  圓蒼擺出一副苦惱的神色:「這次會議若是討論冰魔祖的事情還好,偏偏是要討論了悟的情劫。劫難是自己的,他們強行插手,反倒容易斷了悟的機緣。」

  執法長老微愣:「情劫?為何討論情劫?」

  「修大慈大悲佛的佛門之光,怎能對一名女子愛慕難捨,更是由她自由出入封印地?」

  了悟並不知道他師父和執法長老的這番對話,出了藏經閣後,了悟坐在仙鶴背上趕往後山。

  動作緩慢地撫摸著仙鶴的背脊,了悟垂下眼將神識探入儲物戒指裡,原是想取出一張遠程傳訊符聯繫洛主,告知她……自己要失約了,誰想——

  他『看』到,那被他珍之重之放好的遠程傳訊符有兩枚已經處於失效狀態。

  脈搏不自覺跳動加劇,了悟連忙將這兩枚傳訊符取出來。

  他看著手掌上攤放的傳訊符,眉心緩緩擰起。

  在他閉關養傷時,洛主給他傳訊過,她是否知道自己帶隊尋找邪魔的事情,那她可會擔憂焦慮?

  收起這兩枚已經失效的傳訊符,了悟重新取出一枚完好的遠程傳訊符,閉著眼整理自己的話語,在心裡打了一遍又一遍腹稿,方才用靈力慢慢燃燒起來。

  -

  小白正在無聊用爪子撥弄繡球,這是它的玩具之一。

  玩得累了,小白趴在地上瞅衡玉,想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從這種玄而又玄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瞅了很久很久,衡玉還是處於入定狀態,反倒是她指尖佩戴的儲物戒指泛起一道白色的亮光。

  那道亮光相當刺眼,小白用爪子撓撓頭,不清楚這番變故是怎麼回事。不過它感受了下,好像沒殺意沒威脅,於是它就趴回地上,繼續耐心等著衡玉醒來。

  -

  傳訊符一點點化為灰燼,最後被空中的狂風捲走。

  仙鶴落到後山一處平台,低下頭等了悟從它背上下來。結果等了又等,見了悟還是沒反應,仙鶴叫了幾聲催促他。

  眨了下眼,了悟才回過神來。

  他從仙鶴背上一躍而下,默默走進後山深處。

  結果剛走兩步,就察覺到仙鶴在用頭蹭他的肩膀,眼睛濕漉漉的,似乎是在哀求什麼。了悟與它對視幾秒,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好意思,貧僧剛剛忘了。」

  餵仙鶴吃了兩顆丹藥,了悟摸摸它,嗓音溫潤若玉石:「前段時間她才剛給我傳訊,比起出事,閉關的可能性更大。」

  仙鶴叫了兩聲,有些不明所以。

  了悟抿唇笑:「沒什麼,你回去休息吧。」

  他只是覺得,隨著兩人修為越來越高,遠程聯繫也變得越發艱難起來。閉關、打鬥、探索秘境……有太多的意外因素阻隔在中間。

  並不傷感難受,也非常能理解這種情況,但還是會有些許悵然若失。

  在路上走著時,了悟撿到一根枯枝。

  比劃了下,發現枯枝的長度和粗細都恰到好處,他以枯枝當作枴杖,慢慢徒步走到後崖一處山洞,選擇此處作為他的關閉之地。

  盤膝坐在蒲團上後,了悟取出一枚遠程傳訊符和一枚普通傳訊符。

  他要先調息幾日才會徹底閉關突破元嬰期,希望在這幾日能夠聯繫上洛主。若是聯繫不上,他只能寫張普通傳訊符,到時托師父轉送去合歡宗。

  ……無論如何,此次都算是他失約。

  時間點點滴滴流逝,了悟將自身狀態調整到最佳,時間已經過去足足十日。

  他握起遠程傳訊符,輕吸了口氣後將其燃燒。

  -

  小白已經睡了好多覺。

  可是每次睡醒時,衡玉還是處於頓悟狀態。

  它用爪子拔掉丹藥的瓶塞,隨口就吞服下玉瓶裡的三顆四品丹藥。

  正在慢吞吞嚼著丹藥,想要借此來多打發些時間,小白發現衡玉指尖的儲物戒指又亮了起來。

  它撓撓頭,低低叫了幾聲,見衡玉還是毫無反應,就輕手輕腳爬到她身邊。

  但儲物戒指烙印有衡玉的神魂氣息,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從裡面取東西。小白盯了它半天,見刺眼的白光消失不見了,連忙往後退開,生怕剛剛的動作會影響到衡玉。

  -

  一陣寒風從洞外捲起來,將他指尖的塵埃盡數帶走。

  了悟注視著那些灰燼,直到那細細碎碎的黑消失在視線中。慢慢收回視線後,他還是一副溫和平靜的模樣,只是聲音裡的悵然若失過於濃重:「看來又是要錯過了。」

  他垂下眼,取出放在袖袍裡的儲物袋,慢慢地,將裡面最後一個香囊取出來。

  他一直刻意留著這最後一個香囊沒打開。

  原是想著,在合歡宗與她重逢時,坦然笑著告訴她:洛主備的香囊數量恰好足夠。而他也能猜到她的反應,定是笑個半天又誇他可愛。

  現在想來,這番場景也只能在心底想想了。

  了悟將香囊解開,取出裡面的那張字條。

  展開字條後,依舊是熟悉的字跡。

  [菩薩初發心,緣無上道,我當作佛,是名菩提心]

  這句經文,出自經論《大智度論》。

  而菩提心,乃成佛的心,乃『上求佛道,下化眾生』之心。

  盯著這句話翻來覆去看了好久,所有的悵然若失盡數消散,了悟的眉眼漸漸柔和下來。

  這位姑娘啊。

  他拿起普通傳訊符,簡單解釋了下自己突破元嬰期在即,沒辦法動身前往合歡宗。原是還想再說些其他話語,但他想說的太多,以至於真正面對這只能承載寥寥數言的普通傳訊符時,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好。

  突然,了悟像是想起什麼,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本他抄寫的靜心經。

  將靜心經和傳訊符放在一起,了悟想辦法將它們一道送去給他師父,隨後,了悟便盤坐在蒲團上,緩緩閉上眼睛,開始衝擊元嬰期。

  -

  環繞在衡玉周身的光漸漸黯淡下來,最後徹底化為一片虛無。

  始終緊閉著的眼眸微微動了下,密如鴉羽的睫毛輕輕顫抖起來,慢慢地,衡玉睜開了眼睛。

  看到乖巧盤坐在旁邊的小白時,她輕輕露出個笑容。

  頓悟這種狀態可遇不可求,時間也有長有短。

  這回她運氣倒是極好,竟生生將這種狀態維持了一個多月。

  小白湊到衡玉面前,問起她參透得如何。

  衡玉聲音有氣無力:「之前三四年我一直在尋找入門的途徑而不得,現在借著這枚玉簡,我總算是尋到了入門的方法。」

  要知道,當年陣祖奪天地之造化,終他一生也只是堪堪入了門。現在她借著機緣和陣祖的研究心得,未滿百歲就順利入了門。

  只有真正入了門,她才知道——自己參悟出來的這些東西,到底有多可怕。

  深吸兩口氣,衡玉從蒲團上站起身,將玉簡和手札擺在自己身前,直接跪下參拜大禮。

  行完禮後,衡玉再次站起來,虛弱地問小白:「自己走,我現在沒力氣抱你了。」

  小白咕咕咕叫起來,問她這就出去了嗎。

  在密室裡,它一直有數著時間,現在距離三月之期還有那麼小半個月。

  「也就差個十幾天罷了,我現在神魂消耗過度,得回去好好吃丹藥躺著。」

  伸手拉開密室的門,被刺眼而燦爛的陽光照射到眼睛時,衡玉下意識抬手擋在眼前。

  只是這麼幾個動作,就讓她覺得渾身疲倦。

  傅正平正在指點傅陌深的修行,察覺到密室的動靜,他輕『咦』一下,袖子一揮,就直接帶著傅陌深瞬移到密室前。

  瞧見形容狼狽的衡玉時,傅正平先是一愣,才說道:「洛小友這是……」

  衡玉苦笑:「正如前輩所見,神識耗盡、神魂虛弱。我怕是又要在傅府多叨擾一段時日了。」

  傅正平詫異,想到那玉簡的古怪之處,又有些『猜到』衡玉的情況。怕是這位合歡宗的高徒心高氣傲,非要將玉簡研究出個所以然來,結果不僅毫無收獲,還導致自己這般狼狽,被迫提前出關。

  「洛小友盡管住下就是,這傅府如此大,不過是隨意提供一個院子。陌深,你盡快送洛小友回她的院子休息。」

  衡玉大概知道傅正平在想些什麼,這也是她刻意誤導對方的。

  在她沒徹底成長起來之前,玉簡的秘密若是暴露出去,她絕對會遭遇很多殺機。所以,讓傅正平覺得自己也和他一樣毫無收獲,這樣才是最安全的。

  躺在柔軟的床榻上,服食填補乾涸神識的七品丹藥後,衡玉整個人昏昏欲睡。

  在她快要閉過眼睛前,小白咕咕咕叫了幾聲,把儲物戒指的兩次異常告訴她。

  「砰——」

  衡玉一把從床榻上坐起來。

  她抬手扶住額頭,纖細而冰涼的指尖不斷按壓太陽穴,想要借此緩解一下大腦的疼痛。

  神識探入儲物戒指,將那兩枚失效的遠程傳訊符取出來。

  看著它們,衡玉深吸口涼氣,再取出一個新的遠程傳訊符。正想要催動它,想起自己現在的狼狽模樣,衡玉連忙把傳訊符收起來。

  她倒是不介意此刻的形象,但對方看到怕是會擔憂。

  這下,她連傳訊符都沒力氣收起來,直接倒回枕頭上,閉眼秒睡過去。

  -

  屋裡僅有昏暗的月光。

  墨綠色的帳子披散下來,柔化那本就不亮的月光。

  衡玉再次睜開眼睛時,只覺得視線裡什麼都看不到。適應了好一會兒,她才從床榻上坐起來。

  衡玉食指屈起,輕彈小白額頭的尖角,把它吵醒過來:「小白,我沉睡了多長時間。」

  小白迷迷糊糊轉醒。

  它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居然是個計時器,不滿地用肉掌拍了拍衡玉,才回答她的問題。

  只是昏迷了大半天。

  那就好。

  神識和神魂都還很虛弱,但至少不再處於乾涸狀態。衡玉又服了一顆丹藥,這才走下床活動活動:「我們過幾日就趕回宗門。」

  一聽這話,小白瞬間轉醒,咕咕咕叫了好幾聲,問她這是真的嗎。

  衡玉點頭:「當然是真的,回去後我要開始閉關,讓宗門的師弟師妹們陪你玩。」

  活動好身體後,衡玉用指尖梳理了下頭髮,瞧著窗外已是拂曉,便走回床邊彎腰拿起那枚遠程傳訊符。她原本想將遠程傳訊符燃燒掉,但遲疑片刻,衡玉手腕一翻,直接將它收了起來。

  「他既能聯繫我,說明並無危險。暫時聯繫不上就算了。」

  休息幾日,實力恢復大半後,衡玉告辭離開傅府。

  傅陌深和傅菁晶一路送她出了月溪城。

  「洛主,以後有空再來月溪城玩。」傅菁晶親暱道。

  衡玉笑:「好啊。你出過遠門了嗎,沒出過的話可以讓你三哥帶你去合歡宗玩,我會好好招待你們的。」她投桃報李,也出聲邀請道。

  傅菁晶的臉頰瞬間激動得紅起來,她扭頭去看傅陌深,眼睛發亮,似乎是想等傅陌深應個好字。

  傅陌深和傅菁晶關係不錯,被她這麼盯著,無奈一笑:「等你突破結丹期,作為獎勵,我可以帶你去合歡宗玩。」

  傅菁晶撇了下嘴:「那時候還需要你帶我去嗎?」如果她有結丹期的實力,完全可以自己去合歡宗。

  「這段時日承蒙傅府,尤其是兩位的照顧。」衡玉向他們掐訣行禮,手腕一翻,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玉瓶遞給傅菁晶,「這玉瓶裡裝著可以提高突破結丹期三成成功率的破境丹,原是我師父賜給我的,但我並未用到,現在轉贈給你。」

  別人誠心相待,而且各種丹藥靈果都沒缺過供應,衡玉自然不會不回報。

  這破境丹若是出現在拍賣行,沒個幾千塊上品靈石拿不下來,但合歡宗有專門的煉丹師煉製這種丹藥,它的成本其實並不算特別高。

  傅菁晶瞬間激動起來,可是不敢伸手去拿,只好偷偷去瞧傅陌深。

  傅陌深沉吟片刻,伸手幫傅菁晶接過:「那就多謝洛主了,只是下回再來做客,莫要再這般客氣了。」

  衡玉失笑:「這丹藥對我沒了大用,拿來做人情自然沒什麼。你看,我就沒把人情做到你這個結丹初期身上。」

  傅陌深啞然失笑。

  寒暄幾句,衡玉再次掐訣行禮:「兩位告辭。」抱著小白轉身御劍離開。

  站在原地目送著衡玉,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天際,傅陌深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輕嘆了下,說:「初見時,我與洛道友修為正相當,這回她已將我遠遠甩在身後,再次相見,我們之間的差距怕是有如鴻溝。」

  傅菁晶好奇問:「三哥是否也曾如此感慨過了悟佛子?」

  傅陌深側頭看她一眼,心中感慨這位堂妹太不會聊天了!

  -

  合歡宗還是沒有變過。

  即使被冬雪覆蓋,這裡依舊有滿山灼豔紅梅在盛放。

  衡玉踩著積雪,手上撐著把油紙傘,慢悠悠走回寧榆峰。路過游雲院子時,原本緊閉的木門緩緩打開,一身紅衣的游雲走了出來,『喲』一聲:「徒弟,這幾年玩得開心嗎。」隨手將一個儲物袋拋給她,「這是某人千里迢迢傳送來給你的。」

  衡玉接穩儲物袋,把她手上的傘遞給游雲:「撐著,我看看儲物袋裡有什麼。」

  油紙傘很大,師徒兩共撐倒也問題不大。

  游雲依舊是一副懶得沒有骨頭的樣子,握著油紙傘的手胡亂動著,頭上的傘也隨著他一道晃來晃去,有不少雪花都掉落到衡玉肩上。

  她隨手拂去雪花,取出儲物袋裡的靜心經和傳訊符。

  捏碎傳訊符後,了悟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他的聲音素來是溫和的,但對她說話時,裡面溫柔的意味才會格外清晰。

  「前段時間閉關療傷時突然頓悟,已經可以水到渠成進入元嬰期,與洛主之約怕是要推辭幾年。」

  隨著這句話落下,衡玉耳畔只剩下呼呼的風聲。

  游雲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千里迢迢送來個傳訊符,就說這麼一句乾巴巴沒有營養的話?

  傾慕值近百萬的游雲覺得有些牙疼。

  哎,這兩個小年輕談的是什麼戀愛啊。

  衡玉注意到她師父的呲牙咧嘴,抬眸淡淡瞥了眼。她師父真是白長了張這麼驚豔的臉,表情管理太失控了。

  「還有本書。」游雲摸了摸下巴,賤兮兮道,「不會每次想起你,就在冊子裡寫上那麼幾句話,現在把這些情話送來給你看吧。」

  「師父。」衡玉不輕不重地喊了他一聲,「不要開他的玩笑。」

  「我又沒罵人,這就護上了。」游雲嘟囔起來,覺得自己這個師父當得可真是沒什麼排面。

  衡玉慢慢將經書掀開第一頁。

  扉頁之上,開篇[靜心經]三字格外顯眼。

  游雲見她一直站在原地發呆,神情有些悵然若失,悄悄湊過來瞥了眼:「咦,這個字跡——」

  衡玉將經書合上:「是我的字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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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9 00:1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師徒兩在院門外乾站了一會兒。

  雪勢沒剛才那麼大了,衡玉正準備接過傘告辭離開,遠處一道傳訊符破空而來,直直停在衡玉面前。

  傳訊符上有掌門金印的氣息。

  衡玉伸手將它展開,發現是掌門得知她回來後,命她即刻趕去太極殿。

  「宗門出了什麼急事嗎?」看完傳訊,衡玉抬眸看向她師父。

  若不是急事,掌門應該不會這麼急急忙忙將她找去。畢竟她前腳才剛回到宗門,都沒來得及坐下休息。

  「急事,也是好事。」游雲說。

  他正準備把這件事告訴衡玉,沒想到居然晚了一步。

  游雲擺擺手:「快些過去吧,別讓掌門久等。」

  衡玉掐訣行禮,奪走游雲手上的油紙傘後直接御劍離開。

  突然被雪淋了一臉的游雲:「……」

  走進太極殿,衡玉才發現殿裡的人還真不少。

  除了掌門之外,幾個結丹後期的內門師兄師姐都在。

  行過禮後,掌門將衡玉招到近前,把秘境的事情告訴她。

  合歡宗明明沒有任何一個化神期祖師,卻能穩坐五大邪宗的位置,憑借的自然是各式各樣的底牌。

  其中一個底牌就是沉溪秘境。

  這個秘境,可以幫助結丹後期修士找尋突破元嬰期的機緣。

  掌門輕笑道:「我原想著,你若是沒能及時趕回來,後面再私下開啟秘境送你進去,但現在你回來得正是時候,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煩。」

  此話一出,幾個師兄師姐都向衡玉投來注目禮。

  他們幾個都是宗門上一屆的少主,在衡玉他們入門後,便各自脫離了少主的身份。現在這位師妹明顯是得到了掌門的器重。

  但轉念一想,師妹比他們晚入門那麼長時間,修為卻後來居上,宗門投入大些也屬正常。於是那些羨慕的目光便逐漸消失。

  察覺到這些目光裡沒有惡意,掌門滿意點頭。不錯,這些弟子的心性都格外出眾。

  他環視幾位弟子,溫聲道:「回去做準備吧,秘境十日後開啟,直到你們取得秘境的認可才能從裡面出來。」

  聞言,衡玉問道:「掌門,不知道一般來說需要多少年才能從秘境出來。」

  掌門說:「少則十年,多則五十年。」見衡玉有些驚訝,他那清疏溫文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笑容,「怎麼,是覺得時間太久了?沒關係,如果你能取得突破,只花一兩年的時間就從裡面出來,我和你師父會更高興的。」

  衡玉笑了下。

  她資質是不錯,但衡玉可不敢小覷各類天才。

  秘境存在萬載,掌門所說的最低年限,絕對是萬年來的最好成績。

  她順著掌門的玩笑話說道:「只希望幸不辱命。」

  掌門哈哈大笑起來。

  從太極殿離開後,幾位師兄師姐都過來和衡玉打招呼。

  彼此聊了幾句,就各自打道回府。

  回到自己的院子,衡玉先睡了一覺。

  一覺睡醒,正是月上枝梢時,月光從窗外灑落進來,輕輕幽幽灑在衡玉身上。她翻了個身,借著月光將靜心經取出來默默翻看。

  凝視著字句的一撇一捺,衡玉深吸一口氣。了悟說他練會她的字跡時,她原以為只是學了個形似,但現在看來,哪裡只是形似,就連她自己,若不是確定自己從未抄寫過整本經文,她都要懷疑這是她抄寫的了。

  「閉關,修煉,入秘境尋找突破的機緣……以後他還要淨化邪魔,連聯繫都變得困難。」

  「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情況。元嬰期夠了嗎?還是要到化神?」

  衡玉自語幾句,又覺得她這番想法有些好笑。

  進入元嬰期後,每進一階怕是都要花個幾十上百年的功夫。到那時候,偶爾抽出一兩個月的空閒還是能做到的。

  「不過我這回進入秘境,遠程傳訊符肯定聯繫不上他。得把這個消息告知他才行,免得他突破元嬰期出來後聯繫不上我。」

  從床榻上坐起來,衡玉走到桌案邊點燃燭火,借著明亮的燭火研墨提筆。

  第二日上午,衡玉換上件紅色長裙、外披黑色斗篷走去藏經閣,用自己的宗門貢獻度兌換一枚元嬰境界的破境丹後,拜託游雲想辦法幫她把破境丹送去滄州傅府。

  這都是小事。

  游雲收起破境丹,示意衡玉在他身邊坐下:「這幾年在外,你的修為進展如何?」

  時至今日,師徒兩的感情越發親密。衡玉將陣祖的事情說了,不過那構建萬物的事情,因衡玉自己還沒能掌握,她暫時沒打算告知游雲。

  末了,衡玉說:「師父,在宗門裡休息幾日後,我會閉關幾年潛心研究陣祖的傳承。」

  「好。」游雲點頭,頓了頓,他問,「詛咒的事情……」

  「我體內已經繪上第一層陣紋。」

  游雲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原是想說些什麼寬慰的話,瞥見衡玉一副平靜的表情,他無聲笑了下,改口道:「若有什麼需要師父和宗門的,盡管提出來。等你破除詛咒,師父也是時候突破到化神期,那時你就算闖下天大的禍事,為師也罩著你。」

  「天大的禍事?」衡玉視線微微上移,「如果我把無定宗佛子搶回合歡宗,無定宗之怒你兜得住嗎?」

  游雲訕笑,裝傻:「想搶了緣嗎?這可以。」

  衡玉莞爾:「師父,你我師徒要有些志氣,要搶自然是搶無定宗那鼎鼎有名的高嶺之花了。」

  游雲翻了個白眼:「話倒是說得大。」

  離開游雲的院子後,衡玉去見了舞媚。

  舞媚早就已經接受完內門任務失敗的懲罰,現在正準備閉關衝擊結丹中期,一聽衡玉說她要進入沉溪秘境,舞媚酸得要死——哪怕都同為天驕,但天驕之間也是分了個高下的。

  在宗門裡胡亂晃悠半個月後,沉溪秘境正式開啟!

  -

  沉溪秘境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

  當年東霜寒祖師會選擇在此地開宗立派,正是因為發現了這個洞天福地。後來,合歡宗每一位元嬰期長老、化神期祖師都會將他們突破的心得留在秘境裡,隨有緣人獲得。

  所以進入秘境後,會遇到怎麼樣的考驗、會獲得怎麼樣的傳承全憑個人運氣。

  衡玉進入秘境裡,在這裡胡亂轉悠半個月,還是置身於一片黃沙之中。

  「這到底是想考驗我什麼?總不能是讓我將黃沙化為森林吧。」衡玉胡亂猜道。

  其實她也覺得這個猜測有些不靠譜,但她還是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盆普通靈植,迅速移栽到黃沙土裡。一刻鐘後,靈植那飽滿多水的葉片一點點枯萎下來。

  衡玉用手抓了把黃沙。

  沙子鬆散而乾燥,完全沒什麼蓄水能力。

  就在這時,一行黑色的字樣浮現天際——[將十里黃沙化為森林]

  衡玉:「……」居然還真讓她猜對了。她是該先走流程佩服下自己的才智,還是吐槽一下這個考驗的無聊。

  不過有了個努力的方向,也總好過像是沒頭蒼蠅一樣亂轉。

  衡玉從地上起身,掐法訣開始瘋狂挖洞做水井。植物想要活,必須要先尋找水源,然後才能開始種植。

  連著挖了大幾十米,泥土裡的濕度明顯增多。

  順利挖出水源後,衡玉一股腦將自己儲物戒指裡的低品靈植全部拿出來,掐訣操控,將它們移栽到黃沙裡後開始澆水。

  折騰了一番,這些被她移栽出去的靈植倒是活下來了,可任務完成的目標是森林。既然是森林,那肯定得有樹……

  深吸口氣,衡玉將靈力凝聚在她右手食指上,她抬起手,在空中乾脆俐落作陣。

  隨著她指尖上挑,有道微光出現,下一刻,一棵小梧桐樹苗落到她面前。

  做好這一切後,衡玉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下去,她體內原本盈滿的靈力僅剩下三分之一。

  將小樹苗種下,確保它能夠存活後,衡玉開始調息,恢復自己的靈力。

  當靈力恢復到充盈狀態,衡玉再次起陣構建梧桐樹苗——這就是她從玉簡裡悟到的,最簡單的創造陣法。

  創造樹苗。

  調息恢復靈力。

  這兩個步驟不斷重復,到後來,衡玉只需要花十分之一的靈力就能構造出一棵小樹苗。她明顯感應到自己對靈力的調動越來越得心應手。

  舉一反三之後,除了梧桐樹苗,衡玉還成功構造出松樹、灌木、藤蔓等好幾樣植株。

  等到後來,生態環境已經形成後,這些花草自行開始繁殖,一行黑色的字樣再次浮現在天際——[通關]

  衡玉身處的空間扭曲起來,等她再度站穩,她已經來到一個極度貧窮的村子。

  ——[請幫村民擺脫貧窮]

  衡玉:「……」

  第三關、第四關,一直到順利完成第五關教化野獸,衡玉終於忍不住吐槽:「這個考驗到底是合歡宗哪位長老出的,他不會是叛出無定宗轉投合歡宗的吧!」

  似乎是聽到了她刻意壓低的吐槽聲,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傳來一道低而清越的笑聲。

  這道笑聲怎麼說,非常動聽,卻又不只是動聽,主要是乾淨,彷彿能夠滌蕩人心一般的乾淨。

  隨著這道笑聲傳來,衡玉所處的環境陡然一改。

  這是一處煙霧朦朧的湖岸邊,此時正在下細雨。應是處於春季,草長鶯飛,一景一幕都極為動人。

  衡玉卻沒有心情欣賞這副美景,她的視線完全落在那個身穿蓑衣、頭戴斗笠、坐在張小板凳上垂釣的人身上。

  「前輩。」衡玉掐訣行禮。

  神秘人袖子一揮,一張板凳憑空出現在他身邊。

  衡玉會意,走到板凳邊坐下,側頭去小心打量他。但對方的修為彷彿早已至臻境,以衡玉這結丹巔峰的實力完全無法直視他的容貌,只能看到一層薄薄的白霧,霧裡夾雜著些許神聖的金光。

  金光刺眼,衡玉連忙別開視線,轉去盯著湖面。她見這位前輩正在釣魚,便沒有出聲,耐心等著他垂釣結束。

  盯了半天,湖裡還是沒有魚上鉤。

  衡玉好奇發問,神秘人將魚竿往上提了下,示意她自己看。

  魚竿尾端是直的,魚餌附著在尾端,有魚游過,可以直接咬掉魚餌然後遊走。

  「可以冒昧問下前輩是宗門哪位祖師嗎?」

  沉默片刻,衡玉打聽起對方的身份來。

  能夠厲害到她看不清容貌的,必然是化神祖師無疑。而合歡宗的化神祖師,一手都能數得出來。

  神秘人溫聲道:「名諱身份並不重要。」

  衡玉覺得有幾分古怪。

  無論是她接受到的考驗,還是這位前輩的打扮作派,都不像是合歡宗的風格。

  但能出現在沉溪秘境裡的,除了合歡宗的祖師又還能有誰。

  頓了頓,她才回道:「這倒是,名諱身份並不重要,晚輩只是有幾分好奇罷了。」

  雨勢逐漸變小。

  雨水滴落到湖面,漣漪一層層擴散開,神秘人收起魚竿,往魚竿尾端重新添了魚餌後,繼續餵著湖裡的魚。

  衡玉不清楚他的用意,便安安靜靜注視著他餵魚的動作。

  慢慢地,她若有所悟。

  -

  時間恍若流水般。

  在衡玉潛心閉關時,外界的形勢逐漸嚴峻起來。

  暮鼓聲聲,傳遍整個無定宗。弟子們按照自己的習慣進行佛法修習,氣氛格外祥和。

  相比之下,議事殿裡的氣氛就顯得有幾分凝滯。

  圓蒼身為掌教,親自主持這次議會,自然而然坐在主座上。

  他雙手合十,聲音溫沉若水:「諸位應該已經知曉,那附身在顧續身上的邪魔就是冰魔祖。」

  萬年前,曾經有四大魔祖聯手襲擊合歡宗。其中『于文樂』身死,東霜寒與另一位魔祖同歸於盡,冰魔祖和土魔祖被封印在南州,隨著時間的消磨,冰魔祖和土魔祖慢慢隕落。

  「本該隕落的人,因為神格再次苟活於世。」戒律院首座微微擰起眉來,「聽說劍宗的俞夏也曾吸納過神格,那神格外也纏繞著一縷邪魔之氣。貧僧懷疑這所謂的神格是邪魔的陰謀。」

  「這種猜測不無道理。」不少長老出聲贊同道。

  等他們安靜下去後,圓蒼才繼續剛剛的話題:「此事稍後再議。這兩年,冰魔祖鬧出的動靜極大,而且多次在武州出沒,老祖們懷疑他是想要喚醒沉睡在武州的帝魔祖。」

  邪魔體質相當特殊。

  萬年前,虛樂佛子以身化陣後,邪魔們知曉自己如今處於式微狀態,於是有不少邪魔隱藏起來。

  甚至有不少邪魔主動沉睡蟄伏,靜待時機甦醒。

  以『帝』為號的魔祖,單是聽名字就知道他有多可怕。

  萬年前帝魔祖被虛樂重傷,神魂受損之下無奈沉睡養傷,若是他當真被喚醒,以他的實力和地位,絕對能讓各自為戰的邪魔們統一起來。

  「祖師們意欲如何?」有長老問道。

  圓蒼輕聲說:「有兩位老祖已經啟程前去武州,劍宗、黑白學宮這兩大宗門也有老祖親赴武州,想要提前掌握冰魔祖和帝魔祖的行蹤。」

  即使是在述說這些惡劣的形勢,圓蒼的聲音還是不緊不慢。

  等到把所有事情都告知下去,他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用杯蓋慢條斯理撥弄水面,送人的意味格外明顯。

  殿下幾位長老互相對視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到戒律院首座身上,顯然是想讓戒律院首座開口說些什麼。

  戒律院首座沒動。直到圓蒼放下水杯,他才開口道:「這幾年,了悟又是毫無進展。」

  身側的香已經燃到盡頭,圓蒼摸出新的香燭,在點燃香燭時說:「他前些年剛突破元嬰期,這幾年毫無進展方才是正常的,是你們太急切了。未滿百歲就突破元嬰期,他可曾落下過修煉絲毫?」

  戒律院首座修習殺戮道,性子本就火爆,他直言道:「貧僧承認,了悟的進展令人驚嘆,但貧僧覺得他可以走得更快更順,而非像如今一般磕磕絆絆!佛祖早已指引他要如何度過情劫,他偏偏想要另闢蹊徑,因此才會在情劫上輾轉多年!他肩負著佛門萬載期許,圓蒼師兄,你身為無定宗掌教,不該任由他胡來。」

  圓蒼無奈:「他的禪機未到,你們再如何急切都沒有用。此事我們已經商議過幾次,幾位師弟還沒悟嗎?」

  他是宗門掌教,在宗門裡的威望僅在幾位化神期老祖之下。

  但有關情劫一事,戒律院首座和幾位長老都覺得他的應對不妥當,就連一位老祖也私底下過問此事,圓蒼實在被他們弄得有些無奈。

  他身為師父難道不急嗎,但急有什麼用。

  也許正因為了悟這般執拗的性情,所以情劫才為他最難度過的劫難啊。

  「情劫之事只是其一,師兄有沒有想過,隨著了悟名聲越來越盛,世間廣為流傳的卻不是他做過什麼,而是他與合歡宗妖女的風流韻事!到那時,信徒如何看他?如何看大慈大悲佛道?如果看我佛門?」

  氣氛逐漸僵持,片刻之後,戒律院首座雙手合十:「還請師兄再多考慮。」直接轉身離開議事殿。

  在戒律院首座離開後,其他長老也紛紛告辭離開。

  等到議事殿所有人都離開後,圓蒼起身走回議事殿後方的佛殿。

  他推門走進裡面,發現自己的弟子正跪坐在佛像前低聲誦經,溫聲問道:「怎麼突然過來找為師了?」

  了悟停下誦經,默默從蒲團上站起身:「今日怕是又要讓師父為難了。」

  「你都知曉了?」圓蒼聲音裡有些驚訝。

  「前兩日有長老找弟子談過心。」

  圓蒼無奈:「他們啊……」

  輕嘆一聲,圓蒼也不想多評價什麼。

  他走到了悟身邊,給了悟遞了六炷香:「你怕是也為難了吧。」

  了悟垂下眼將六柱香點燃,瞧著香頭亮起星火,他分出三柱給圓蒼,手上剩餘那三柱被他小心插進香爐裡。

  香煙裊裊而上,白霧有些模糊了悟的容貌。

  了悟雙手合十,仰頭望著佛殿上慈眉善目的佛祖,似乎是期待著他能給自己再降下新的指引。

  但許久以後,佛像依舊平靜。

  了悟緩緩放下雙手。

  「為師發現,這些年來,為師能給你的建議越來越少。到如今能留給你的告誡,依舊是那句好自為之。」圓蒼突然輕聲開口。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纖細而白皙的指尖落到白綢上端,緩緩將那覆蓋在他眼前的白綢解下來。圓蒼似乎是有些不適應突然的光線,他還是緊閉著眼睛沒睜開。

  「機緣已到,未來局勢變幻莫測,為師也是時候閉關突破化神期了。」

  了悟臉上浮現出淺淺笑意:「提前恭賀師父。」

  「這的確算是一件好事,就是以後要你一人獨面幾位長老了。」

  「師父不必擔憂,這本就是弟子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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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雨淅淅瀝瀝下著。

  衡玉瞧著這位前輩穿著蓑衣擋雨,她起身往林子深處走去,片刻後折返回來,頭頂上撐著一片巨大的樹葉。

  靈力罩已經被她撤掉,風斜吹過來,有些雨水打在她的裙擺上。衡玉也不太在意,繼續看著這位前輩餵魚。

  魚竿尾端附著的魚餌大概有些特殊。

  吃過魚餌的魚並沒有離開,被魚餌吸引過來的魚倒是越來越多。

  不知過了多久,魚群變得擁擠而混亂。

  越是混亂,能吃到魚餌的魚越少,最開始食用到魚餌的幾條魚身上出現細微的變化。

  它們身上的金光越來越濃,原來的魚鬚逐漸變短,魚頭也發生變化。隱隱看去,似蛟似龍。

  那些金光蔓延開,又慢慢匯成一股,最終化為一道拱橋。但只有最像龍的那條魚在用力往拱門跳去,想要就此跨過拱門完成進化。

  在這條魚恰好躍過拱門那一刻,整個湖面都亮起金光,一道巨龍虛影隱隱約約顯現出來,最後騰空而去。

  等衡玉再細看,她發現湖面上一派平靜,剛剛那些還在爭食的魚兒都已消失不見,一切彷彿都是她的幻覺般。

  閉上眼睛,衡玉在腦海裡不斷回想那副畫面,一遍又一遍。

  ——這位前輩隨意點化普通的魚,竟能順利讓魚化龍成功。這是何等通天徹地的手段。

  她的路走到極致,也會是一種創造眾生、造化眾生之路。

  在她想到這裡的時候,一道無形的屏障在她眼前慢慢破碎開。而她腰間別著的玉牌正在源源不斷提供傾慕值。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衡玉慢慢睜開眼睛。她還身處在湖邊,神秘人依舊握著那根魚竿。

  似乎是察覺到她清醒過來,神秘人將手中魚竿放下:「恭喜突破。」

  衡玉眸中慢慢沉澱出笑意:「多謝前輩成全。」秘境隔絕了雷劫,等她離開秘境度過雷劫,就是一名真正的元嬰期修士了。

  「可惜你已有師承,不然我很想收你為弟子。」神秘人輕笑了下,笑聲一如既往空靈,「我的弟子們都很出色,一直在竭力繼承我的衣缽。唯獨創造萬物的能力,他們無人能領悟。」

  衡玉心跳失率。

  對方話裡有幾層意思,一是他看出她擁有這種能力;二是他擁有這種能力,甚至更為成熟。

  這位前輩,絕對不可能是合歡宗的人!她現在在哪裡,難道從一開始她就不在沉溪秘境中嗎?那對方又是誰?

  思及此,對方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偏偏這個答案過於駭人,於是衡玉繼續保持沉默。

  「我只是抹意志罷了。」神秘人溫聲道,「原不該出現在這裡,但察覺到你的能力,故此前來一見。」

  衡玉慢慢舒口氣:「前輩能指點我嗎?」

  「能指點你的,都已經指點了。」

  他指的,是剛剛垂釣的場景。

  「除了修煉。」衡玉說。

  神秘人帶著些不染濁世的超然出塵,偏偏又溫和得令人生不出畏懼:「你覺得這世上有永遠正確的人嗎?」

  「沒有……即使是劍祖、陣祖這般先賢。」

  神秘人似乎是聽出她話中的另一層意思,又笑了下:「但絕大多數時候,他們的話都是正確的。他們給出的解決思路,是窮盡漫長歲月探尋出來的。也許花上同樣漫長的時間,後人能找出不同的解決思路,但那耗的時間太長了。」

  衡玉心尖一顫。

  她心裡慢慢升起一股缺失感,這種空蕩蕩的感覺讓她不由攥緊手邊的歸一劍。

  ——漫長的時間嗎。可沒有那麼多時間留給了悟啊。

  若他的情劫一直毫無進展,所有人都會逼他。

  神秘人聲音柔和,帶著些寬慰與安撫:「不破不立。也許親眼去看看,你會有所決斷。」

  他袖子一拂,衡玉發現她已身處於另一個時空。

  她轉頭去看神秘人,卻發現他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留在原地的只有一片晶瑩剔透的菩提葉。

  衡玉小心將菩提葉收起來,開始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古樸而大氣的建築風格。

  菩提樹參天生長。

  白玉石台階長長鋪了一路。

  這是無定宗。

  衡玉垂眼將手攥成拳頭,就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有些不對勁——她現在是虛影狀態。

  剛剛那位前輩說,要她親眼去看看嗎?

  衡玉邁步,沿著白玉石台階一路走到盡頭,一個高大的殿宇映入衡玉視線。她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大殿裡,幾位元嬰期長老圍坐著,似乎是遇到什麼難題,他們神情嚴肅皆無法展眉。衡玉走進來時並沒有驚動到任何人。

  「道門的信徒還真是卑鄙無恥,居然在大肆傳播這樣的謠言!」一位穿著藍色僧袍的長老突然暴喝出聲,氣得臉色發脹。

  「道門……道門的事稍後再議,若不是我們的佛子身有把柄,又如何會被這般流言蜚語攻訐。之前有著渡劫的說法擋著,現在明明有機會渡過劫難,卻是他自己不願忘情!」

  「信徒那邊倒也罷了。宗門裡,了悟的威望已是大不如前,不少弟子、長老,就連同修大慈大悲道的靜守老祖都對他頗有微詞,覺得他耽於劫難不能自拔,他又為何執迷不悟。」

  「唉。他是從不曾耽誤過修煉進度,但之前幾次情劫取得進展,他的修為都突飛猛進,若是一口氣度過情劫,怕是有望直衝到元嬰後期。到時再輔以天生佛骨,普通化神期邪魔壓根不是他的對手。我們這般執著,為的從不是個人私欲,而是佛門和蒼生,現在倒成了惡人一般。」有個長老苦笑,臉上寫滿無奈。

  「……圓蒼師兄閉關了,沒有圓蒼師兄擋著,長老這邊向了悟直接施壓如何。他在封印地閉塞太久了,也是時候聽聽旁人是如何評價他的。」

  「靜守老祖不日出關,他是了悟的師祖,就請靜守老祖多勸勸了悟吧。」

  長老們七嘴八舌,各人有各人的說辭,但到最後都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在指責了悟。

  這些聲音繚繞在佛殿上,最後盡數被衡玉收入耳裡。她抱著歸一劍,臉上佈滿冰霜,薄怒染上眸裡,那雙乾乾淨淨的眸子瞬間像是布滿烈焰一般。

  再也沒辦法聽下去,衡玉猛地轉身,快步走出佛殿。就在她左腳剛邁過門檻時,她週遭的空間再度變得扭曲起來。下一刻,衡玉發現她來到無定宗藏經閣門前。

  這時候接近傍晚,不少弟子結伴從藏經閣裡走出來。

  待到藏經閣前安靜下來時,漫天的紅霞已經迅速化成夜色,有人慢慢走上台階,給藏經閣前掛著的燈籠點火。

  燈籠亮起那一刻,火光落在他的臉上,將他那帶著幾分倦色的臉照得清清楚楚。

  也許是因為有些疲倦,他不像記憶中那般緘默而溫柔。

  現在的他顯得有幾分神聖而冷淡,雖還是溫和的,卻也帶著淡淡悲天憫人的疏離。

  衡玉慢悠悠走下台階,來到他的身邊,伸手去勾住他的尾指。

  她只是一道虛像,兩人觸碰時,衡玉並沒有感應到他身體的絲毫溫度。

  但就在她要將手移開時,了悟彷彿受驚般,另一隻手沒拿穩火摺子。火摺子掉落到白玉石地板上,迅速熄滅,燈籠被風吹得一陣晃悠,裡面的燭光便變得黯淡起來。

  今夜沒有星月,於是週遭迅速變黑。

  了悟側頭環視周圍,聲音有些許困惑:「為何會感應到洛主的氣息。」

  衡玉微愣,笑:「真的嗎?」她抬手撫摸了悟的臉,就站在他的正前方,「這回感應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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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了悟抬手,用指背觸碰自己的頰側。

  溫熱的觸感蔓延開來。

  他似乎還有些困惑,於是便慢慢擰起眉。

  衡玉知道他其實並沒發現自己的存在,只是不知為何他剛剛會感應到氣息。

  她往後退開兩步,輕聲提醒:「別擰眉啊。你該繼續點燈籠了。」

  了悟舒展眉心。

  他看著自己剛剛點燃的燈籠已經被風吹滅,便重新點燃火摺子,將面前這盞燈籠裡的蠟燭點亮。從燭芯竄起的火苗穩定下來,了悟朝下一盞燈籠走去。

  一盞接著一盞。

  燈籠如長河般照亮昏暗而寧靜的台階。

  了悟將他手上的火摺子熄滅,在白玉石台階坐下,仰頭緊緊盯著天空。

  衡玉坐到他身邊,仰頭觀望夜空,仔細瞧了半天,依舊沒找到任何一顆星星:「這夜空有什麼好看的。」

  「今晚還是沒有星星。」了悟低聲自語,「這夜空看起來,倒有幾分像是封印地的夜空了。」

  「你想回封印地了嗎?」衡玉側頭去看他,見他那漆黑的眼眸始終盯著天上,裡面彷彿有暗潮在湧動,她便湊過去摸他的睫毛,似乎是想要將他的睫毛數量數得個清清楚楚,「那些長老和弟子,以及你的師祖,是不是讓你為難了?圓蒼掌教閉關,最會護著你、站在你這邊的人不在了,你以後的處境怕是要愈發為難。」

  「冰魔祖已經成功將帝魔祖喚醒,他們現在正在暗地蟄伏,慢慢恢復實力。局勢變得太快,師祖出關之後定然會讓貧僧通過玄佛鏡入封印地深處,借著生死的考驗度過情劫。只是不知洛主要閉關到何時……」他的聲音有幾分悵惘,融在冰涼的夜風之中,更顯得蕭瑟。

  ——了悟師兄,我就在你身邊啊。

  衡玉心下自語。

  -

  夜色漸深。

  了悟枯坐片刻,起身離開這處台階,慢慢走回他的屋子。

  他的屋子還是和衡玉記憶中一模一樣,外牆爬滿不知名的藤蔓,環境格外清幽。

  了悟推開門後走進裡面,點燃蠟燭,坐在桌案前翻閱經文。

  他翻閱得很慢,似乎是在思索些什麼。

  衡玉湊過去瞧了幾眼,發現這是本梵文寫成的佛經。

  她之前為了悟專門學過梵文,雖然不是很熟練,但簡單閱讀還是做得到的——佛經這一頁講的是玄佛鏡的功能。

  玄佛鏡是佛祖成佛前製成的一件法寶。

  它可以復制場景,讓佛門弟子在裡面接受到生死的考驗。

  那裡面的考驗都極端凶險,唯有完成所有考驗才能夠從玄佛鏡裡出來。

  佛祖慈悲,但這件法寶卻沾染過數不清的佛門天驕的鮮血——再驚才絕豔,身為修士無法爭渡,無法成就長生大道,終是要魂歸天地。

  「你師祖想用玄佛鏡助你突破情劫嗎?」衡玉低聲說。

  她見了悟換了本佛經在輕聲誦讀,便稍稍遠離,免得打擾到他。

  在屋子裡靜靜站立片刻,衡玉走到他床榻邊,一眼就看到那被擺在枕邊的草蜻蜓和草蚱蜢。

  除此之外,兩盆君子蘭、香爐裡的雪松……

  這屋子的擺設,看起來就像是封印地裡那間廂房的翻版。

  衡玉回到他身邊,趴在桌面上靜靜看他。算著時間已過子時,她提醒道:「夜已經深,你該睡了。」

  佛經恰好已經被翻到最後幾頁。

  將手上這本佛經翻閱完,了悟輕輕合上書籍,將它放回到書架裡,洗漱後上床平躺著。

  墨色的帳子披散下來,衡玉鑽進帳子裡,蹲在窗邊,湊近他耳畔輕聲說:「晚安。」

  「晚安。」了悟瞥了眼枕邊的草蜻蜓,蓋好被縟閉上眼睛。

  衡玉無聲笑了下。

  靜等片刻,發現自己居然還沒離開這處空間,她有些詫異,她會以這種形態在這裡待多長時間?

  只可惜,送她過來的那位前輩不知是否早已離開,並沒有人回答她這個疑問。

  朝陽初升。

  晨鐘響徹整個無定宗。

  佛修弟子們穿著不同顏色的僧袍,手上抱著經書在鑽研佛法。

  了悟慢慢走在石子路上,衡玉與他並肩走著。

  「師兄。」有幾個弟子偶遇他,連忙雙手合十行禮。

  了悟雙手合十回禮。

  和那幾個練氣期的小弟子擦肩而去時,衡玉回頭望了他們一眼。

  他們那幾個光溜溜的小腦袋正湊在一起,邊輕聲嘀咕著邊偷偷用餘光打量了悟的背影。

  衡玉現在動用不了靈力,便沒辦法聽到他們的話。

  她知道了悟肯定聽得到那幾個小佛修的嘀咕聲,隨口問他:「他們在嘀咕什麼?」

  見身邊的人無知無覺,衡玉猜測道:「該不會是在議論你我的風流韻事吧?應該不是,如果他們議論了我,你不會這麼平靜的……那就是單純只議論了你一人?」

  不知不覺間,兩人步入一片松樹林。

  一道陰影在了悟頭頂上方移動,下一刻,火紅色毛髮的松鼠穩穩落在了悟懷裡。它仰著頭,濕漉漉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了悟,討好般地輕蹭了悟的手心。

  「你已入五階了。」了悟撫摸著它的毛髮,這姿勢和動作像極了他撫摸小白時那般,「以前和洛主在此處遇到你時,你不過是三階,看來這些年你沒少問師弟們要丹藥吃。」他這話聽著像是在訓戒,偏偏下一刻,他就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瓶五品丹藥,將丹藥倒出來後遞到小松鼠嘴邊,含笑看著它抱起丹藥啃食。

  衡玉被他這番言行逗得發笑:「這隻松鼠被慣壞,肯定有你的一份貢獻。」

  她伸手,用尾指去勾了悟的手心。

  輕輕淺淺。

  於是這番動作便顯得情意綿長起來。

  餵完松鼠後,了悟摸它的頭:「能送貧僧些松子嗎?」

  小松鼠眼珠子轉了轉,低低朝了悟叫了兩聲,身形往空中一躍,在樹間幾個起落便不知了蹤跡。

  了悟耐心站在原地等待。

  衡玉嘖了一聲:「原來你平時的松子都是這麼來的,用五品丹藥換一小捧松子,你怎麼這麼敗家啊。」

  身邊的人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輕笑起來。

  他笑時,眉眼舒展,滿滿的溫柔便從那清冷的表象裡浸出來。

  衡玉看他半晌,也跟著笑:「自己跟自己對話,自己突然笑起來。這麼些年沒見,你怎麼好像越來越不精明了。」

  松樹林裡很清幽,清風送來一股淡淡的松脂清香。

  沒有等待多久,剛剛消失的小松鼠再次跑了回來,它背後還提著一個小布兜,裡面裝著滿滿當當的松子。將小布兜遞給了悟後,它便再次融入樹林裡消失不見。

  了悟握著布兜穿過松樹林,再繞過佛殿便到達靈液湖。

  湖邊擺滿修煉用的蓮台。

  此時蓮台上盤膝坐著不少弟子,他們正在閉目修煉著,一位元嬰中期的長老站在湖邊,出聲指點他們的修煉。

  衡玉的目光在那位長老身上定格片刻:昨天在那個佛殿裡,她見過這位長老。

  衡玉想起他說過的那番話:「……我們這般執著,為的從不是個人私欲,而是佛門和蒼生,現在倒成了惡人一般。」

  衡玉擰起眉,對身邊的了悟說:「我們換個地方待著吧。」

  不知是否聽到她的聲音,了悟腳步未停,直直繞過靈液湖,反倒是那位長老先一步發現了悟的身影,抬起右手作勢要出聲喊住了悟。

  「何長老!」

  了緣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把攥住何長老的胳膊。

  灰色僧袍濕透緊貼著他的身體,還有不少靈液從他臉上滑落,這讓他身上的邪肆之氣更重了幾分。

  「長老,我遇到了修行上的困惑。」眼見何長老還要說話,了緣重而有力地強調道,「非常嚴重的困惑,事關我未來的大道。」

  何長老終於無奈先看他一眼:「你有什麼困惑啊。」

  了緣瞥一眼了悟已經遠去的背影,無辜笑道:「這——我剛剛太激動之下,反倒自己想通了。天資太高有時候也會成為一種錯誤。」

  何長老:「……」讓這樣吊兒郎當的佛子代表佛門行走天下,他心有點痛。

  衡玉一直關注著了緣這邊。

  等遠離靈液湖後,衡玉向了悟感慨:「了緣倒是越來越好玩。」

  了悟抬眸望著高懸碧空的烈日,自語道:「能夠一直避著嗎。玄佛鏡一行,貧僧必須要努力尋到兩全之法。」

  衡玉跑到他前面,雙手背在身後倒退著走,目光由始至終都黏在他身上:「可是,那位前輩說他給出的解決思路,是窮盡漫長歲月才探尋出來的。你活了多久,他不朽了多久啊……說起來,他的話對你來說,應該像是法旨般吧。」

  「罷了,先不說這個問題。我就是有些奇怪,我不在的時候,你都習慣自言自語了嗎?」

  似乎是終於走到地方,了悟停下腳步。

  衡玉目光偏移,發現了悟來的地點居然是冰蓮湖——測魔陣法就是在冰蓮湖深處,她也曾在這裡和了悟一塊兒看過日出。

  御空踩在冰花上,了悟一路來到冰蓮湖深處。

  冰花凝成一個蓮台,了悟盤膝坐在上方,終於將自己緊緊攥著的小布兜解開,取出裡面的松子剝殼。

  吃松子時,他喉結上下動著,衡玉湊過去想親他,又怕那位前輩萬一沒走瞧見這幕,便安安分分坐在他身邊,垂下眼把玩他腰間那塊『衡』字玉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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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松子是生的,味道有些澀。

  了悟剝出一小半吃掉,剩下的全部收起來。

  朝陽初升,陽光鋪滿整個冰蓮湖,他就置身於這邊金色光芒裡翻閱佛經。

  「特意跑到冰蓮湖翻閱佛經,這是什麼奇怪的習慣?」衡玉說道。

  這裡很靜謐。

  除了水流潺潺流動、天地展露生機的聲音,什麼都沒有。

  將手中這本佛經翻閱完畢,了悟才起身離開冰蓮湖。

  但他剛出冰蓮湖不久,就被一位元嬰後期修為的長老攔下。

  「首座師叔。」了悟雙手合十,目光溫和地向戒律院首座行禮,似乎早已預料到他在這裡侯著自己般,神情裡沒流露出絲毫驚訝。

  戒律院首座沒馬上回禮,只是沉沉注視著了悟。

  他的視線極富有壓迫力,若是普通弟子被他這麼盯著,定然要覺得膽顫心驚,了悟卻還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樣,只是臉上的詢問之色漸濃。

  戒律院首座緩緩收回目光,雙手合十回一禮,道:「知道貧僧為何來找你嗎?」

  了悟輕笑著點頭。

  「你的答案還是未變?」

  了悟說:「其實弟子更認可師父說的話,劫難是自身的,弟子自該順應本心而為。」

  「這話是對的,但想法也會隨著時局的變化而更改。」戒律院首座輕嘆了下,「不知你可有空,陪貧僧四處走走?」

  這樣的事,拒絕了一時,也終究要面對。

  絕大多數時候,了悟都不是個會逃避的人。

  了悟輕聲應道:「弟子卻之不恭。」

  戒律院首座在前,了悟稍稍落後他半步。

  他袖子一拂,一道霧氣在了悟和他周圍散開。這股霧氣不知是什麼原理,總之,只要不是神魂修為驚人的,都沒辦法透過這層霧氣發現他和了悟的身影。

  兩人慢慢走著,逐漸來到試煉台畔。

  這時是休息時間,幾個築基期內門弟子正湊在一起打鬧。

  不知是誰先起了話題,他們的談話逐漸轉到了悟和了緣兩位佛子身上。

  「了緣師兄用十年時間行走在南北兩州傳揚佛法,現在名聲越來越盛了。」

  「說起來,以前代表宗門宣揚佛法的都是了悟師兄吧。」

  「師兄的修為進展令人望塵莫及,但他現在的聲望……」小和尚抬手撓撓光頭,訕訕一笑,沒敢把那有些冒犯的後續說出來,但他身邊其他同門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顯然都清楚他的後續是什麼。

  了悟雙手合十,就站在不遠處靜靜聽著這些評價。

  他垂首闔目,平淡得沒有給出一絲反應。

  衡玉同樣認真聽著。也許是因為心底早有預料,聽到這樣的對話時,她並未升起任何負面的情緒,以一種格外理智而殘忍的冷靜,認真聽著他們對了悟的指責。

  是的,是指責。

  他們把身邊這人高放於神壇之上,為他冠以佛門之光的榮譽,高嶺之花威不可攀。

  以前的他從未辜負過這樣的期待,於是人人覺得他理應如此。

  當她途徑這片風景,將這朵高嶺之花打動,讓他露出清冷下的柔軟時,那些已經把他放在神壇上的人便生出質疑,覺得是他為了一己私情而不顧佛門聲望。

  卻忘了,他的清冷與生俱來。他的天資與生俱來。他的柔軟與情根也與生俱來。

  他明明從來如此。

  慢慢聽下去。

  從普通內門弟子到長老,再到那些曾受過了悟恩惠的凡人……

  日暮四合,遠天斜陽籠罩著整個無定宗。

  「首座師叔。」了悟停下腳步,「若是您已經無事,弟子就要先告辭了。」

  戒律院首座看著他依舊平靜沉著的臉,輕嘆道:「還是沒改變過主意嗎?」

  了悟說:「弟子大抵比幾位師叔以為的,都要堅定上許多。師叔剛剛說過一句話,想法會隨著時局的變化而更改,的確,貧僧不能保證自己永遠堅定,若是局勢當真不由人,若是佛祖親自降下指引,告知弟子想要度過情劫只有勘破紅塵這一條路,為佛門萬載期許、為天下蒼生記,弟子會選擇一條更容易的路來走。但現在,弟子想再試試。」

  說這話時,明明他被陽光籠罩著,周身依舊帶著融化不去的寂寥和清冷。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若是洛主先放棄他,覺得離開他會更自在,覺得他的喜歡成了一種束縛』。

  但了悟沒有把這種可能性說出口。

  他不想首座師叔他們從他這裡撬不開,便試圖去打擾她。

  衡玉靜靜凝視著了悟。

  他有著絕佳的天資。

  有著足以打破修真界萬載記錄的修為進展。

  有著極為高深的佛法。

  再到風骨秀逸的容貌,溫和而堅定的性情……

  如果不是為情所困,他本應一直讓人仰視,就算被加諸越來越多的期待,他也能做到最極致,永遠不辜負那些期待。

  「我知曉你不會覺得後悔,但肯定也會越來越為難吧。」

  衡玉聲音漸漸低沉下來:「邪魔氣勢洶洶,局勢雖沒過分險惡,卻也暗潮洶湧,隨時都可能變得凶險。那位存在已經說了,他給出的解決思路是窮盡漫長歲月探尋出來的。」

  就連她,也開始動搖,思索僅保留記憶、忘掉這片痴情會不會讓他活得更自在些。

  衡玉眼裡有流光一閃而過,她還想再認真凝視了悟,卻發現她周身的空間開始扭曲起來,原本站在她身前的了悟早已消失不見。

  衡玉的氣息徹底在原地消息時,了悟的脈搏驟然加劇,心底覺得格外空落落一片。

  他與戒律院首座辭別,轉身離開邁下台階時,險些往前栽去。

  神不守舍前行兩步,了悟又猛地四處張望,那密如鴉羽的睫毛劇烈顫抖起來。

  「……洛主?」

  他輕聲開口。

  「你來過嗎?」

  這種空落落、茫然得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的狀態,只在她離開時出現過兩次。

  她是否曾經來過他身邊?

  -

  衡玉的視線恢復正常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小湖畔。

  可惜的是,那位坐在湖邊手握魚竿餵魚的前輩已經消失不見,她心底種種困惑與疑慮皆尋不到人來解答。

  抬起手來,用那冰涼到失去血色的指尖撫摸額頭,借著指尖傳來的冷意,衡玉生生剋制下自己起伏的情緒。

  她握緊手中的歸一劍,開始在這周圍胡亂晃悠,尋找著從這裡出去的辦法。

  半個月,一個月……

  找了很久很久,衡玉還是沒有找到出去的路。

  但她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這片空間和它裡面的一草一木,都是被人為創造出來的。

  「……是要把這些東西吃透,才能從此處出去嗎?」衡玉猜測。

  她自己也不能判斷猜測的對錯。

  但她已經被困在此地很長時間,與其像個沒頭蒼蠅般繼續胡亂轉悠,不如沉下心鑽研,這番奇遇甚至能增進她創造萬物的能力。

  撩起裙擺,衡玉在湖畔盤膝坐下,開始觀湖悟道。

  -

  合歡宗。

  近來是合歡花盛開的時節。

  合歡香靡靡,飄溢在整個宗門而不散。

  游雲坐在梧桐樹旁,他正在訓斥小白:「都已經教過你喝茶的禮儀了,你怎麼還是這麼喝茶,風雅!風雅!合歡宗弟子可以沒有實力,但一定不能缺少氣質風雅。」

  小白委屈叫了幾聲:它又不是人,為什麼也要講究風雅,茶泡來就是解渴的啊。

  時間一晃便是十來年的時間。

  現在游雲已經能聽出小白叫聲裡的意味,他不高興哼了聲:「真是的,和我那混賬徒弟一樣學不乖。你小小年紀肯定是被她帶壞了。」

  小白用爪子拍拍他:它覺得游雲就是太閒了,所以連這些小事都看不順眼。

  游雲氣得險些要把小白甩出自己懷裡,他一位元嬰後期修士不要面子的嗎!

  就在游雲撩起袖袍,準備再接再厲出手教育小白時,他猛地抬頭望向沉溪秘境方向:「元嬰期雷劫?」

  除了游雲外,還有不少長老都感應到這股雷劫欲來的氣息。

  他們騰空而起,看向東南方向。

  那個方向原是烈日高照,突然間烈日便被密而沉的烏雲團團遮住,烏雲層越積越厚,越積越厚,金色的雷電在雲層裡遊走,似乎正在醞釀著降下來。

  游雲抱著小白,御空而行朝東南方向趕去,一步邁出,眨眼間便出現在數十里之外。

  「你說這回出關的是誰?會不會是我那便宜徒兒?」游雲問小白。

  小白咕咕咕喊了好幾聲。

  「你對她信心倒是挺大的。」游雲嘖了一聲。

  兩句話的功法,游雲便已迅速來到雷劫外圍。

  此時,合歡宗掌門和幾位長老都先游雲一步趕到,游雲向他們淡淡頷首示意,眯起眼睛望著那盤膝坐在半空的人。

  黑色斗篷將她從頭到尾籠罩住。

  如墨而柔順的長髮被不知何時掀起的狂風吹得亂飛,有些許碎髮打在她的臉側,冷淡從她骨子裡透出來。

  歸一劍安安靜靜立於她身前,像是做好了為她擋住雷劫的準備。

  瞧著那熟悉的容貌,小白高興大叫。

  就在小白叫聲落下時,始終緊閉著眼睛的衡玉緩緩睜開眼睛。

  下一刻,歸一劍出鞘。

  醞釀多時的雷劫粗壯得驚人,蘊含著天地莫測之威,猛地從天而降。

  刺眼的光芒鋪滿周圍。

  以游雲的修為同樣無法看清雷劫中心的動靜如何。

  他只能看到,一道比一道粗壯的雷電劈斬而下,那蒼莽而可怕得可以令眾生蟄伏的氣息只是擴散出一小縷,他懷裡的小白便瑟瑟發抖起來。

  四九三十六道雷電。

  沒有完。

  六九五十四道雷電。

  依舊沒有完。

  九九歸一。

  八十一道雷劫號稱元嬰期最強雷劫。

  當雷劫消散,天光乍亮,那身處雷劫中心的姑娘依舊從容而清冷。

  衡玉雙手抱劍,環視周圍一圈。

  顯然,她知道大家都在期待著什麼,輕笑著放出自己的威壓。

  元嬰初期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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