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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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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大白牙牙牙】渡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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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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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1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時間轉瞬即逝。

  三天後,劍宗試劍台。

  結丹期第一輪心境比試已經完成,今天要進行的是第二輪心境比試。

  衡玉坐在台階上。

  她今天穿了身水墨色的長裙。裙擺尾端格外寬大,上面點綴著擴散開來的墨跡狀紋路。

  這股色澤化去她身上的清冷,讓她染上了淡淡的書卷氣息。

  了悟從另一頭走過來,從台階下方仰視衡玉。

  衡玉是逆光坐著,他有些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那裙擺漸次散開在台階上,明明是最簡單的黑白配色,但裙擺尾端好像融化在了陽光裡,配上她的容貌,就構成這天地間的一抹豔色。

  他朝她伸手。

  衡玉從台階上起身。

  舉止突然,動作幅度也大了些。

  她一步步走下台階,來到了悟面前:「比試要開始了?」

  因為剛剛坐姿的原因,她的袖口被壓出明顯的褶皺。

  了悟伸手幫她壓平袖口的褶皺:「對,剛剛找了一圈沒找到你,就往外走了走。」

  衡玉:「你剛剛在給師弟們訓話,我閒著無聊就出來曬太陽。」

  這時候太陽剛剛好,懶洋洋打在人身上,沒什麼灼熱感。

  衡玉坐在那裡,曬得都要泛起睏意。

  「我們回去吧。」把袖口那道明顯的褶皺撫平,了悟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這才說道。

  衡玉打了個哈欠:「好。」

  走回到人群中,衡玉作為一個合歡宗修士,安然站在無定宗佛修中間。

  她這幾天空閒無事,一直待在房間裡鑽研測魔陣法,最近有了些新的想法,右手食指對著空氣胡亂比劃,如果有精通陣法的人仔細觀察,會發現她是在用指尖勾勒陣法一角。

  實在無聊,衡玉走到了悟身後,抬起手,指尖落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移動。

  兩人靠得近了,風吹拂而過,了悟能聞到她身上的熏香。

  她身上的熏香是合歡幽香,這種味道若是熏得濃了,會顯得膩人。

  但若只是淡淡熏上一會兒,香味合適,甜而不膩。

  了悟的身材很好,穿上僧袍顯得有些瘦削,但指尖直接去觸碰感受,就能明顯感受到他的肌肉結實,肌肉線條流暢。

  衡玉原本還在正正經經繪著陣法,到後面指尖就從他的肩膀滑到後頸。

  「洛主?」了悟側頭,出聲詢問。

  衡玉悄悄把指尖移回到肩膀:「怎麼了?」

  「你還在繪製陣法嗎?」

  衡玉理直氣壯:「是啊。」

  她用指尖連著畫了兩個圈:「感受到了嗎?」

  「……你在畫圈?」

  衡玉不說話,用指尖寫了一個『對』字。

  了悟啞然。

  他注意到周圍的師弟們在悄悄打量他,但見衡玉玩得正開心,還是直接無視掉週遭的視線,默許了她的玩鬧。

  在衡玉玩膩之前,那安安靜靜站在門戶旁邊,閉目養神的裁判出聲宣佈比試即將開始。

  了悟再次出聲:「洛主。」

  衡玉心滿意足收手,問他:「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為什麼不直接叫我的名字?」

  了悟微愣,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從初識起,他就一直喊『洛主』這個稱呼,喊久了自然就習慣了,也沒想過刻意改掉這個稱呼。

  「我隨便問問的。」衡玉說,「你怎麼習慣就怎麼稱呼,反正都是在喊我。」

  了悟笑了下,說:「玉兒。」

  頓了頓,了悟補充:「你師父應該也是怎麼喊你的吧。」

  他這麼稱呼,應該不會顯得突兀與踰越。

  衡玉揚眉笑:「快過去參加比試吧。」

  了悟沒有再耽擱時間,越過一眾師弟,朝著那道門戶走去,很快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結丹期心境第一應該沒什麼懸念。」

  「應該?不如說肯定沒有懸念。十年前那場法會,無定宗了悟佛子可是只花了不到一柱香(半個小時)的時間。第二名就直接用了一個多時辰。彼此的差距可謂天差地別。」

  「說起來……無定宗了悟佛子和合歡宗那位洛主的關係……」

  「傳聞合歡宗出了個SS級攻略任務,而這個任務,和佛子有關聯。」

  「什麼!合歡宗也太大膽了吧,連佛子都敢攻略!」這個修士太過震驚,聲音拔高了不少,引得周圍許多人都朝他看去。

  衡玉原本沒太注意他們的議論聲,但這句話沒有收斂聲音,說話的修士距離她又不近,這句話便清晰傳到她的耳朵裡。

  其實會有這種議論聲,衡玉並不驚訝。

  在劍宗裡,她和了悟基本都是一塊兒行動,雙方又不是那種低調無名的人物,會被注意到很正常。

  所幸的是,兩人都不在意。

  她和了悟之間隔著的,從來都不是世俗異樣的眼光。

  他們之間隔著的,是彼此的大道。

  所以,衡玉從來都是順心而為,不會因為旁人的異樣眼光而自擾。

  了念就站在衡玉旁邊。

  聽到這番話,他悄悄抬眼,想要打量衡玉的表情,卻被衡玉抓了個正著:「小和尚,你看我幹嘛?」

  了念有些不好意思道:「沒什麼。」

  「別在意。」衡玉猜到了他在糾結些什麼,「順心而為,別活在別人的嘴裡。」

  了念明明還是個嬰兒肥沒有完全褪去的少年,卻像是個小大人般沉沉嘆了口氣:「不行啊,我才練氣期,思想境界當然不如你和師兄。」

  他暫時沒辦法完全不在意。

  他的師兄,是那麼光風霽月的一個人,但現在這些人不是在議論他師兄的佛法有多精湛,天資有多高,而是把那些桃色新聞翻來覆去的討論。

  這實在是讓他覺得不爽。

  衡玉被他的表情逗笑:「難得聽到你誇我。」

  瞧見了念的神情越發窘迫,衡玉不再逗他,抬眼看向那道門戶——現在這個時間,了悟應該已經進入情門了吧。

  -

  周圍的黑暗退去,了悟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院子外圍。

  他有些走神,想起前一次法會他進入的同樣是情門。

  當時幻境裡出現了各種姿容的女子,她們搔首弄姿,擺出各種姿態,臉上滿是情慾,他看著她們,卻似在看著紅粉骷髏,心底毫無波瀾。

  情門那一關卡,他只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直接渡過,所以才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結束比試,創下一個非常驚豔的記錄。

  回過神來,了悟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座院子坐落在山腰的位置,院子中間栽種有一棵鬱鬱蔥蔥的梧桐樹。

  院子所處的這座山不算陡峭,卻很高,山上種滿合歡樹。這時候正是合歡花的花期,滿山合歡花灼灼盛放,如同火焰一般灼熱。

  合歡花。

  院中梧桐樹。

  憑這兩點,了悟已經可以肯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就在這個時候,靜謐的院子裡突然傳出沙沙的聲音。

  那是有人踩在梧桐落葉時,落葉發出的響聲。

  沙沙的聲音逐漸變大,院子裡的人走到門邊拉開門,一副想要出門透風的模樣。

  了悟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幽深而溫柔。

  「你——」一身青色道袍的衡玉站在門內,看到站在門外的了悟時,臉上浮現出濃濃的驚訝,下一刻,驚訝變成明顯的歡愉,衡玉唇角笑彎,連聲音裡都摻雜著笑意,「你來合歡宗見我,怎麼也不提前與我說一聲?」

  不用了悟回答,衡玉就先一步自語道:「對了,前段時間聽說你要南下傳播佛法,這是途徑合歡宗所以過來見我嗎?」笑意逐漸染上她的眼角眉梢,她渾身上下都透著高興,「真巧,我剛出關,原本想著過兩日就去無定宗見你,沒想到你會先一步來合歡宗找我。」

  感受到她身上透出來的歡喜氣息,了悟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

  他下意識抿了抿乾澀的唇角。

  這最後一句話,絕不可能是洛主說的。

  他無比清楚眼前這一切都是幻境,也無比清楚破開幻境的方法——只要攻擊眼前這道幻象,毀掉這副場景就好了。

  但,他捨不得。

  這個幻境,是他心底最深的,奢求。

  完成內門任務後,兩人還能有羈絆,他路過合歡宗時去見見她,她心血來潮會前往無定宗陪他下盤棋飲杯茶水……

  這一切,都是他心心念念。

  可他又太瞭解洛主。她那樣的人,在完成內門任務後絕對會瀟灑脫身而去,與他斷掉所有牽扯,此生不復相見。

  如果在現實中無法得到實現,至少,讓他貪戀這場幻境。

  了悟思緒紛亂,下定決心後,他再次與衡玉對視,明知是幻境,還是問了出來:「你真的願意去無定宗找我嗎?」

  衡玉歪頭瞧他,覺得好笑:「這不是早就答應過你的嗎?我怎麼會出爾反爾。」

  「……」

  在其他事情上你不會欺騙我,唯獨這件事,你再怎麼口口聲聲保證,最後都會淪為欺騙。

  了悟看著眼前那俏生生站立的女子,在心裡回答。

  「快進來吧,傻站在外面幹嘛呢!」衡玉見他站著不動,好像一根柱子般死死站在那裡,抬手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拉進院子裡,「要喝什麼茶合歡花炮製的茶要不要?」

  說完,她自己先狡黠地笑起來:「還是算了,宗門的合歡花都有催情作用,讓佛子喝下多不好。」

  了悟望著她的目光始終帶著縱容。

  衡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她沒說話,只是取出一份茶具,動作嫻熟而優雅地泡茶。

  她泡茶的動作不快,卻很賞心悅目。

  「你不趕時間吧,如果不趕時間,我泡得慢一些。」

  「不趕時間。」了悟說。

  他坐著,安安靜靜看著她泡茶。

  等茶水泡好,衡玉把散發著氤氳霧氣的茶水倒進一個花朵形狀的杯子裡,然後把杯子推到他面前。

  了悟兩隻手一塊兒捧著杯子,卻沒喝。

  幻境裡的茶水是不能碰的。

  衡玉好像也不在乎他喝沒喝茶水,泡好茶後興致勃勃問道:「之前讓你幫我尋的冰魄花,你找到了嗎?這回有沒有給我帶過來?對了,還有極光之晨。」她敲了敲桌面,等著他回應。

  冰魄花,極品靈藥,直接服用可以增加突破元嬰期的三成可能性。

  極光之晨,可以製成延壽類丹藥。這修真界裡,只要和『延壽』沾邊的,都非常珍稀。

  聽到她這麼理直氣壯問他要東西,了悟終於露出進入幻境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還沒找到。」

  「那你在笑什麼。」衡玉也覺得好笑。

  「以後會努力為你找到的。」他說的是現實中。

  衡玉搖頭,換了個話題:「那陪我下一盤棋吧。當初還是你教我下棋的,幾十年過去了,讓你看看我的棋藝有沒有進步。」

  「好。」

  -

  試劍台外。

  「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了念突然出聲,表情有些沮喪。

  「怎麼了?」衡玉奇怪。

  「師兄還沒出來啊。」了念抓了抓臉頰,「我聽其他師兄說,了悟師兄當年可是創造了最短時間通過心境比試的記錄。他現在佛法更高深了,怎麼通關的速度反而下降了。」

  嘟囔兩句,了念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鼓著臉頰盯著衡玉。

  衡玉手速飛快,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臉:「你這麼盯著我幹嘛。」

  了念被嚇了一大跳,連忙往後退開一大步:「沒什麼,都是紅粉骷髏,師兄不會受到迷惑的。」

  衡玉笑了笑,也沒有心情再逗了念。

  之前說著不好奇,但現在,衡玉還是忍不住猜測起了悟在情門裡會遇到怎樣的幻境。

  -

  幻境內。

  黑色棋子落下,瞬間屠龍。

  「你輸了。」衡玉說。

  了悟指尖還拈著一枚白子,他有些走神,直到衡玉出聲提醒,才反應過來自己輸了。

  他不作聲,將手上那枚棋子丟回到棋盒裡。

  衡玉捧著茶杯抿了口茶水:「怎麼心不在焉的?你剛剛下棋狀態不太好。」

  了悟說:「在想些事情。」

  衡玉喝茶的動作一頓。

  她慢慢把茶杯放回到桌子上:「是不是要離開了……可你才剛到合歡宗不久,你我幾十年未見,多陪我幾日不好嗎?」

  她站起身,繞過石桌來到他面前,緊緊攥著他的一隻手,微微俯下身與他對視,眼裡帶著些懊惱。

  了悟望向她的眸光一如既往地幽深溫和。

  他用另一隻空閒的手,為她理順垂落到耳側的長髮。

  「如果真正的洛主要留貧僧,貧僧定會為她推遲行程,多在合歡宗停留一段時間,直到她先覺得不妥開口趕人。」

  「可你不是洛主,而夢終究是夢。」

  了悟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下來。

  他貪戀這一刻,但他的向佛之心從未動搖,不可能為一場幻境停留太久。

  而且,他不太喜歡自欺欺人,這會讓他恍惚分神。就像剛剛下棋時他總是集中不了注意力般。

  尤其是,真正的洛主正在外面等著他。

  「我要走了。」了悟說,同時從石凳上站起來。

  衡玉就站在他身邊,他這麼突然站起來,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到很近很近,近到幾乎相擁。

  然後,他真的伸出手,輕柔而克制地抱住她。

  「那天在試劍台上,你突然抱住貧僧。」

  「時隔多日,這是貧僧的回應。」

  他輕聲說了句「抱歉」,掌間靈力湧動,有著熟悉容貌的幻象被靈力撕碎,週遭的一切場景同樣被靈力破開。

  情門,通過。

  -

  試劍台外。

  了念等得焦慮起來,實在站不住,就在原地走來走去繞圈子。

  「怎麼回事,一個時辰過去了,師兄怎麼還沒……」餘光瞥見那道光幕掀起漣漪,隱約是有一個人從裡面走出來,了念的聲音激動得險些變調,「是師兄出來了嗎!」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還沒來得及驚喜,就看到那從光幕裡頭走出來的人穿著黑白學宮的宗服。

  「……啊?」

  了念的神情僵住了。

  第一個通過心境比試的人怎麼可能不是了悟師兄!

  「不是你師兄。」衡玉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別緊張,他會很快出來的。」

  他可是佛門之光,小小幻境不可能迷惑得住他。

  只可能是因為某些事情耽擱了。

  「嗯!」了念用力點頭。

  沒過多久,又有人從光幕裡出來了。

  ——是劍宗修士。

  了念有些煩躁起來。

  衡玉也不由抿了抿唇。

  光幕掀起的漣漪剛剛平復下來,再次出現劇烈波動,然後,那個熟悉的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和裁判確定過名次後,了悟走到眾師弟面前,臉上帶著歉意:「這回似乎慢了些。」

  了念連忙搖頭:「師兄已經很厲害了。」

  其他師弟連聲附和。

  就連素來與了悟不合的了緣都放緩聲音,說:「你才剛突破結丹中期,能第三個從心境比試裡出來還不夠強嗎。別向上一屆法會看齊,參加上一屆法會時你好歹也是築基巔峰啊。」

  「對啊對啊。」了念補充道,「師兄你現在還要度劫,心境沒能圓滿,這是特殊情況。」這話說得,好像剛剛表現得十分焦慮的人不是他一樣。

  被師弟們這麼安慰,了悟默默點頭。其實他並不看重名次,只是覺得辜負了他們的期待。

  但了悟也沒解釋什麼,隔著人群,他與站在人群外的衡玉對視。

  衡玉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那雙眼裡靈動得彷彿會說話,像是問他在看些什麼。

  「比試已經結束,你們還要瞧熱鬧可以繼續留在這裡,若是無事就先散去吧。」了悟出聲道。

  等圍著他的人差不多全部散開,了悟才走向衡玉。

  他指著最開始衡玉坐著曬太陽的那個地方:「我們過去坐著曬會兒太陽吧。」

  走到偏僻的角落,踏上階梯,了悟先行坐下:「稍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塊蒲團,在距離他不近不遠的地方放下,「地上涼。」

  衡玉挽了挽裙擺,坐到蒲團上,一隻手抱著膝蓋。

  這個地方空曠,風就格外猖狂,吹在身上有些發冷。了悟在儲物戒指裡翻找,取出一件乾淨的外袍,輕巧搭在衡玉的肩膀上:「還冷嗎?」

  「不冷了。」衡玉說,「把我喊到這裡,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洛主可能不好奇,但貧僧想把自己在幻境裡遇到的場景告訴你。」了悟坐直,說,「貧僧在幻境裡,到了你住的院子。」

  「我的院子?」衡玉錯愕。

  轉念一想,她私底下是向了悟介紹過她的院子景緻的。

  他對此留有印象,幻境依照他的記憶構造出來的院子自然也和她的描述相差無幾。

  「按照時間線,那時應該是幾十年以後了。你在幻境裡說——原本打算過去無定宗尋我,沒想到我先一步來到合歡宗見你。」

  衡玉愣神片刻,突然意識到了悟才取得心境第三名的原因——

  幻境編織了一場夢。

  他明知道那是夢,依舊為了那個可能性而暫時停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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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15: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結丹期的心境比試還沒完全結束。

  門戶那裡陸陸續續有人通關走出來,然後被他們的師兄弟們團團圍住,互相說著恭喜或者安慰的話。

  他們喧鬧的聲音被風卷著送到衡玉耳邊,隱隱約約聽不太真切,但她能感受到那些人話語中的熱烈氣氛。於是她和了悟之間的詭異氣氛越發被襯託了出來。

  衡玉緊了緊肩膀上的外袍,免得它被風吹掉落到地上。

  了悟等了片刻,還是沒等到她回話。

  他看向她,眼睛裡帶著隱秘的哀傷。

  他知道,自己想要爭取的,是真的讓她覺得為難了。

  在其他事情上,他不會也絕不捨得讓她為難。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即使會讓她為難,他也想好好爭取一番,不讓她像前一次般含糊過去。

  素來緘默的人,難得直接剖析自己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貧僧一直在等你說與我同行。」

  衡玉終於有了反應。

  她眨了眨眼,故作釋然道:「我們不是一直同路嗎?就算以後,也是一同攀登長生大道的同路人。」

  「洛主。」了悟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掌心溫熱,指尖帶著淡淡的繭子,那是長年累月撥弄念珠而形成的。

  「你這麼聰慧,不會不知曉貧僧話中真正含義。」

  衡玉不說話。

  這回換她緘默。

  了悟感覺到自己的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不對,與其說是疼,那更像是一股癢意,癢到他舌尖發麻,舌戰群儒、舌燦蓮花的人一時之間險些尋不到自己的聲音。

  「你不會讓我為難的,不是嗎?」

  衡玉動了動那隻被他牽住的手,反手與他十指緊扣。

  她原本只是想看看他的眼睛,但抬起眼來,就看到那人眉心緊蹙,眼裡的哀傷幾乎不加掩飾。

  衡玉的手動了動,然後極溫柔地撫上他的臉龐,停留片刻,緩緩上移,最後將他的眼睛完全遮擋住。

  「你在害怕什麼?害怕失去我嗎?了悟,你似乎比我以為的還要看重我。」

  被遮住了眼睛,了悟的睫毛輕輕顫抖。

  他沒有把她的手移開,只是說:「因為只有在洛主面前,我才是了悟。而在世人眼中,我只是天生佛骨。」

  自有意識以來,他就一直在佛前侍奉,每日手捧經文誦讀,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更謬論是擁有親人。

  他在佛門地位太高,師弟們敬他仰他,卻不是友人。

  世人敬他愛他,因為他是無定宗的佛子。

  他一直孤獨。

  所以那個賦予了他貪嗔痴念的人,就成了他唯一妄念。

  飛蛾具有趨光性,人也總是貪戀光明。

  衡玉的手似乎是被這句話燙到了。

  她猛地把手收回來背在身後,就連那始終堅決的想法也如冰山被鑿開一道裂縫。

  「我……」

  「洛主不用急著給我答案。」

  了悟突然出聲,止住了她那極有可能是拒絕的答案。

  他笑了笑,眼裡的笑意純粹也脆弱:「貧僧只是想趁著這個機會為自己好好爭取一番。洛主,主動權始終掌握在你手裡,無論最終結果如何,貧僧都會尊重你的想法。」

  -

  了悟只拿下心境第三的消息傳開後,引起一陣接著一陣的猜測。

  畢竟在比試開始之前,圍觀的人一直覺得結丹期心境第一是沒有任何懸念的。

  不過由於當事人始終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這些猜測持續了兩天就沒有後續了——法會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新鮮消息。

  從那天之後,衡玉和了悟就再也沒有見過,她每天都窩在屋子裡翻看陣法書,為接下來的『鬥陣』做準備。

  這天傍晚,衡玉坐在靠窗邊的椅子上,低頭繪製陣法一角,這是測魔陣法的一角。

  如果是熟悉原本那個測魔陣法的人站在這裡,會發現這個陣法一角的紋路與原本的紋路一脈相承,在細節上又有所不同——這是衡玉在原來的基礎上刪改出來的。

  「這個思路似乎具有可行性。」半天後,衡玉放下靈筆,指尖敲擊桌面看著眼前的陣法紋路,「要不要去找了緣討論一下?」

  這個念頭剛升起來,想到了緣對自己的態度,衡玉還是決定暫時不去打擾他了。

  她正準備繼續鑽研,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咚咚』的敲門聲裡,還夾雜有清脆的鈴鐺聲。

  衡玉袖子一揮,靈力打在門邊。緊閉的木門直接朝裡打開,站在門外的人影也順利映入衡玉的眼睛裡。

  「舞媚?你有什麼事找我嗎?」

  舞媚今天穿了身水紅色長裙,裙擺綴滿了鈴鐺,她抬腿走進房間時,鈴鐺也隨著她的移動而叮鈴作響:「是有些私事。」在衡玉對面坐下,也不跟她客氣,直接上手拎起茶壺。

  結果茶水倒出來,舞媚撇了撇嘴:「冷的? 」

  衡玉說:「兩個時辰前泡的。」

  她也不在意舞媚的自來熟,饒有興致地問道:「私事?和俞夏有關係吧。」

  舞媚嘖了一聲:「你怎麼猜出來的。」

  「這還不好猜嗎,俞夏近來的表現的確頗為古怪。」

  舞媚抿唇:「其實我來,是想通過你聯繫佛子了悟的。」

  她雖然嫌棄茶水是冷的,但見衡玉沒打算重新為她沖一壺熱的茶,只好端起茶杯喝下那已經完全冷掉的茶水。

  借著冰冷的茶水平復了心情,舞媚組織好語言,說:「俞夏給我的感覺很奇怪,就好像他的體內有兩個人存在一般……」對上衡玉探究的視線,舞媚輕咳兩聲,「只是我覺得啊,沒什麼依據。有時候我待在他身邊會覺得很自在很舒服,有時候又會覺得很壓抑,這種感覺交織著來,讓我覺得非常不自在,前段時間才會經常繞著他走。」

  衡玉垂眼思索:「你是懷疑,這跟邪魔有關係?」

  「他是劍宗首席弟子,我覺得應該不會吧……」舞媚苦笑了下,「但我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就想著讓佛子了悟幫忙驗證一下,排除掉這種可能性。」

  衡玉問:「你既然有所懷疑,怎麼不把這件事告訴劍宗。」

  「只是懷疑而已,我貿貿然跑去和劍宗高層說他們的首席弟子可能被邪魔之氣侵蝕了,這得多缺心眼啊。」

  衡玉被舞媚這番話逗笑:「也是。如果只是探查邪魔的話,不需要找了悟,我自己就可以。」

  她的探測邪魔功法學得還挺扎實的,前段時間甚至用在了她師父身上。

  但說完這番話,衡玉又改變了主意:「算了,還是讓了悟來吧。我先去找了悟溝通,你這邊就想想看要怎麼給了悟和俞夏製造碰頭的機會。」

  送走舞媚後,衡玉走回桌子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喝下冰冷的茶水,衡玉抬起指尖揉了揉太陽穴。

  自從那天在試劍台上起過爭執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這幾天時間裡她和了悟都沒有聯系過對方。只是探測邪魔的話,衡玉自己就能上,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趁著這個機會主動去見見那和尚。

  畢竟那件事,衡玉始終覺得是自己這邊比較理虧一些。

  就在衡玉剛打算出門時,她聽到窗外傳來腳步聲。

  ——可能太熟悉一個人的時候,連他的腳步聲都會覺得耳熟。

  衡玉站在原地,啞然失笑,然後就聽到有人敲了敲她那緊閉著的窗戶。

  衡玉連忙支起窗戶,看到了悟捧著兩份剛出爐的竹筒飯,安靜站在窗外。

  「我正準備去找你。」

  衡玉下意識道。

  結果他就先打破僵局過來了。

  了悟沒想到她出口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句,愣了愣後,笑道:「那貧僧動身得更快些。」

  「原本上午就想過來的,結果圓新長老那邊找貧僧有事,一直耽擱到下午。就想著還不如先做好竹筒飯再過來。」

  衡玉:「……」

  她沒說話,默默走去給他開門,看著他坐在她身側小心破開竹子,把粒粒飽滿的米飯倒出來時,她就在想,如果以後與他此生不復相見,她肯定會捨不得的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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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發表於 2021-5-8 00:1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糾結片刻,衡玉還是暫時把那些煩惱都拋到腦後去了。

  她的內門任務時限是十年。

  距離兩人分道揚鑣,還有很長的時間。

  「好了,可以吃了。」了悟將竹筒飯遞給她,連同一雙筷子。

  衡玉不餓,但竹筒破開後,裡面的米飯頓時彌漫出淡淡竹子清香,聞久了十分開胃,她不知不覺就把自己那份飯都吃完了。

  吃完東西,衡玉把俞夏的事情告訴了悟:「你怎麼看?」

  了悟沉吟片刻,斟酌著給出自己的猜測:「如果是性情大變,那應該是和邪魔有關。但這一時好一時壞,感覺更像是體內寄居有兩個靈魂。」

  衡玉蹙眉:「奪舍?」

  話剛出口,她就自己搖頭否決了自己的猜想。

  以俞夏在劍宗的身份和地位,真被奪舍了,劍宗的人不可能會察覺不出來。

  了悟說:「情況比較復雜,先用探測邪魔的功法,排除掉邪魔這種可能性再說吧。」

  衡玉也是這麼想的:「那就等舞媚那邊通知吧。」

  敲定完這件事後,兩人之間沉默片刻,便有默契地繞開那天的事情,轉而聊起接下來的比試安排。

  了悟三天後要參加『論道』這個環節的比試。

  這個環節,顧名思義,主要是修士闡述自己對大道的理解。

  衡玉說:「感覺這場比試會成為你的主場。」

  修真界中,雖然絕大多數人求仙問道,但只有及少數人能夠在很早的時候就清楚意識到自己要走的是一條怎樣的路。而在這部分人裡,又只有非常少的人才能看穿路上的各種障眼法,始終堅定不移地行走在長生大道上。

  在以前,了悟就經常開壇宣講佛法,他對佛道的理解非常深。

  『論道』這個比試不區分結丹期和築基期,雙方是混合著進行比試的。以前了悟在築基期時就能拿下『論道第一』的頭銜,更何況是現在?

  衡玉說『論道』會成為了悟的主場,絲毫不誇張。

  「道宗那邊……」了悟開口。

  『主場』這個詞未免過於自傲了些,道宗弟子鑽研道法,也時常也開壇宣講道法,對大道的理解未必比他弱。

  但瞧見衡玉那絲毫不擔憂、甚至隱隱期待的神情,他下意識嚥下了已經到嘴邊的話,順著她的想法說:「貧僧盡力而為,應是不會出現什麼變故。」

  衡玉就笑彎了眉眼,似乎頗為滿意他的反應。

  了悟注視著擺在窗檯上的那盆君子蘭,餘光卻一直落在她臉上。

  瞧見她眼角眉梢的笑意,他覺得,眼前那盆君子蘭大抵盛開得更豔麗了。

  -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衡玉依舊待在房裡鑽研陣法。

  這天傍晚,衡玉合上手中的古籍,懶洋洋倚著牆。突然像是想到什麼,衡玉扯下腰間的玉牌,往裡面注入靈力。

  ——23000。

  因為她拿下築基期心境第一,這幾天時間裡,她的傾慕值又上漲了不少。

  「這個漲幅比之前奪得擂台賽第一的漲幅還要高。」衡玉摩挲著玉牌側面紋路,猜測道,「應該是因為我奪得擂台賽第一,主要是給合歡宗爭光;但奪得心境第一,是給整個邪宗修士爭了口氣?」

  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八九不離十了。

  衡玉覺得有些好笑,但想想,修士其實也就是與天爭渡的普通人罷了。人爭一口氣嘛。

  剛把玉牌重新掛回腰側,一道傳音符從大開的窗戶外鑽進來,最後穩穩停在衡玉面前。

  衡玉伸手接過傳音符,用力將它捏碎,然後她師父游雲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徒弟,過來找為師。」

  -

  游雲依舊是那副悠閒又懶散的模樣。

  他不太喜歡和其他元嬰修士一起坐而論道,如果不外出獵豔,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待在住處躺著玩。

  瞧見衡玉從門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游雲直起身子,打了個哈欠,隨手拭去眼角冒出的生理淚水。

  因為他這個舉動,他的眼角泛起淡淡的嫣紅。

  這抹嫣紅點綴了他的容貌,讓他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格外驚心動魄的美感:「來啦。」他朝衡玉舉起手。

  「師父。」衡玉會意,上前幫他把衣袍袖子挽好,「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游雲很滿意她今天的識趣,一高興之下,也沒有逗她,直接說道:「忘憂草種和冰髓石都送到了。」

  原本按照衡玉現在所取得的成績,是沒辦法拿到足夠製作整把劍份量的冰髓石的,但游雲用他的名義提前幫衡玉預支。

  不過這點就不需要特意告訴衡玉了。

  「忘憂草種終於到了。」衡玉感慨。

  「嘖,從你的關注點裡,為師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些什麼。」游雲一隻手托腮,眼尾漫不經心一挑,目光懶洋洋掃在她身上,「這是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衡玉眉梢微挑,笑而不語,不給他看戲的機會。

  游雲撇了撇嘴。

  他袖子在桌子上一拂而過,下一刻,原本空無一物的桌面上多了兩樣東西——正是忘憂草種和冰髓石。

  冰髓石的模樣是一種潔白如玉的礦石,看上去平平無奇,但裡面散發著濃烈的冰涼之意。

  它一出現,週遭的空氣溫度直線下降。

  但衡玉只是簡單掃了它一眼,就將目光放到了忘憂草種上。

  如果不是游雲很肯定地告訴她,這就是忘憂草種,衡玉絕對認不出來。

  這說是草種,卻呈淚滴狀,大概有拳頭大小,色澤剔透更勝冰髓石,怎麼看都像是寶石而不是一顆能種發芽的種子。

  「師父,這忘憂草種要怎麼種植?」衡玉把它們都收起來後,學著游雲的樣子一手托腮,出聲詢問道。

  「找個盆栽把它種下去,每個月澆灌一次。」頓了頓,游雲抬眼看她,「用你的血澆灌。」

  「利刃劃破手掌多疼啊。」游雲碰了碰她的臉頰,素來擺出一副玩世不恭姿態的人難得深深嘆了口氣,語氣裡滿是無奈與長者對晚輩的疼惜,「你只是想要借此來提醒自己不要對那位佛子動情,未必要將忘憂草種種發芽。你暫時……就先拿著它,別急著把它種下去吧。反正它也不會因此而死掉。」

  他明明是那種萬花叢中過的人,怎麼教出了這樣的徒弟呢。

  可這樣的情深義重,又讓他越發高看起自己的徒弟來。誰不希望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成長為一個正直溫柔、也強大無畏的人呢。

  所以他對她的態度變得越來越好。

  衡玉感受到游雲語氣中的復雜。

  她默默點頭:「我知道了,我不急。」

  得到衡玉的保證,游雲瞬間收斂起那些傷風悲月的心思,臉上那種深沉和正經全部消失不見。

  他懶洋洋往後一躺,苦著臉對衡玉說:「肩膀酸。」暗示得相當明顯。

  衡玉:「……」

  好吧好吧,拿人手短,她就姑且當一回乖徒弟好了。

  等哄好師父,回到自己的住處後,已經月上枝梢。

  衡玉簡單沐浴一番後,安靜躺在床上,將淚滴狀的忘憂草種取出來放在手上把玩。把玩了很久很久,她將忘憂草種放到枕邊,沉沉睡了過去。

  -

  眨眼之間,就到了『論道』比試舉辦當天。

  『論道』這場比試並不在試劍台舉辦,而是在劍宗的問心湖上舉行。

  問心湖整體呈圓形,以往,湖中只有各種觀賞性植株,現在為了舉辦比試,湖畔矗立起九十九個蓮花台座,而湖心矗立有唯一一個蓮花台座。

  眾人一到問心湖,瞧見這一幕,紛紛發出討論聲。

  「這是什麼情況?」

  「今年的比試規則似乎有變?」

  「對,我剛剛打聽了下,聽說這場比試會挑選出擂主。擂主直接端坐在湖心那個蓮花台座上,對手坐在其他台座上與擂主進行大道上的爭鋒。如果辯贏擂主,就能取代他的位置成為新的擂主。直到對手辯無可辯,才能決出真正的論道第一。」

  「這個游戲規則有些變態了。」這個修士是宗門核心弟子,素來自傲,但在這麼變態的規則面前,還是忍不住露出幾分膽怯。

  能來參加法會的,基本都是同輩中的天驕人物。

  想要讓對手辯無可辯,那擂主對大道的瞭解估計早已超過同輩人,可以與老一輩人爭鋒。

  「規則越變態,我越覺得論道第一和第二名都沒有懸念。」有人感慨道。

  「師兄說得有理,我也有同感。」

  「這個規則——如果這場法會不是劍宗舉辦,而是無定宗或者道宗舉辦的,我定會覺得無定宗和道宗是為了踩其他修士捧他們的弟子上位,但這個規則是由劍宗制定的,我就不知道為何了。難道劍宗最近出了什麼深藏不露的人物?」

  「劍宗年輕一輩裡深藏不露的人物很多,但都不是以能言善辯、舌燦蓮花出名的……我委實想不通他們要做什麼。」

  「那便不要猜了,反正比試即將開始,到時候我們的疑惑都自然會分曉……」

  等這些修士已經討論過一輪後,衡玉和了悟才姍姍來遲。

  打聽清楚比試規則後,衡玉的想法和其他修士差不多——劍宗設置這樣看似很有利於了悟和道宗道遠的比試規則,到底是為了什麼?總不能刻意讓了悟和道遠大出風頭吧,他們又不是劍宗弟子。

  衡玉想了很久,直覺其中有問題。突然她靈光一閃:「……也許,和俞夏有關?」

  劍宗突然更換比試規則,主要目的還是想讓自家弟子大出風頭。

  而近段時間,劍宗年輕一輩中唯一一個存在異常又實力強悍的就是俞夏了。

  了悟原本沒多想,對他來說,什麼樣的比試規則都無所謂。

  聽到衡玉的話,他順著她的思路想下去,不由道:「這個猜測很有可能。」

  衡玉笑:「這樣也好,有波瀾才能更突顯你的風采。」她正想繼續說話,餘光掃見遠處熟悉的身影,目光微凝,「是俞夏和舞媚他們。」

  一行修士穿著白色為底黑色鑲邊的劍宗宗服,緩緩朝問心湖走來。

  為首的俞夏劍眉星目,容貌俊秀,身後背負一柄重劍,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穩重而爽朗的氣質。穿著水紅色長裙的舞媚就跟在他身側,臉色不是很好,視線左右環視,似乎是在找尋什麼。

  對上衡玉的視線後,舞媚眼前一亮。

  不過她不是那種沒心機的人,未免被旁人看出端倪,舞媚和衡玉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就迅速把視線移開。

  衡玉側頭去看了悟。

  了悟知道她想說什麼,傳音道:「我已經在催動測魔功法。」雖然他覺得俞夏是邪魔的可能性不大,但還是該排除掉那微弱的可能性。

  衡玉點頭。她沒有干擾了悟,打算去附近逛逛。

  結果走到湖外側,衡玉頓時樂了——劍宗有不少練氣期弟子跑來這邊擺攤販賣零嘴。

  栗子、糖葫蘆、糕點等物應有盡有。

  「這位仙子。」衡玉旁邊攤販的攤主笑著招呼她,「你可要來些蓮子?論道比試會持續很長時間,用些零嘴來打發時間也是好的。我帶著蓮子過來賣,可受歡迎了。」

  衡玉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又垂下眼看著攤子上那堆蓮子和蓮蓬,說:「難怪有這麼多人過來擺攤。」這些應該都是劍宗外門弟子。外門弟子資質不高,宗門提供的修煉資源自然不多,他們要想辦法賺取修煉資源,現在這就是很好的機會。

  衡玉指著那有她巴掌大的蓮蓬:「給我來五個。」

  問清楚價格後,她也沒討價還價,直接遞了下品靈石過去,然後抱著這五個大蓮蓬走回了悟身邊。

  了悟還在催動功法,不方便說話,只以詢問的目光看向她。

  衡玉把四個蓮蓬收進儲物戒指,只留下一個握在手裡,將新鮮的蓮子從蓮蓬裡一個個摳出來:「等會兒聽你們論道多無聊啊,當然得備些吃食。」

  她掰開一顆蓮子送進嘴裡,發現這蓮子居然是奶香味的,就是吃起來有些麻煩,也沒什麼肉,單純吃個味道。掰了幾顆蓮子後,衡玉突然知道那個攤主為什麼說『蓮子受歡迎』了——這東西,純粹就是為了給人打發時間的吧。

  一想到這,衡玉就不想再吃了。

  她把手上的蓮蓬全部扔給了念小和尚,安安靜靜站在了悟身邊等待。

  一刻鐘後,了悟突然出聲:「俞道友注意到我一直在看他了。」

  衡玉目光微凝,克制住自己的視線瞟向俞夏:「注意到就注意到吧。反正他也不知道你具體在做些什麼。」

  了悟默默點頭,他的探測功法也運行到最後了。

  小半刻鐘後,了悟收回目光,側頭看向衡玉:「俞夏不是邪魔,但奇怪的是,他的靈魂裡似乎沾染有淡淡的邪魔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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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那股邪魔之氣與俞夏的靈魂糾纏在一起,幾乎密不可分,但又很詭異的沒辦法侵蝕他的靈魂。

  了悟接觸過的邪魔很多,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了悟想了想,又補充道:「雖然只有一縷,但沒辦法驅逐掉。」

  衡玉對邪魔的瞭解自然不如了悟。

  她見了悟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點了點頭:「這件事暫時到這裡吧,你調整調整狀態,專心準備接下來的比試。」

  不是邪魔就好。至於這其中的緣由,還是讓舞媚去瞎操心吧,衡玉也不好探究他人的秘密。

  誰沒幾個秘密呢,她的一些情況同樣不可對他人言。

  又過了一會兒,一行穿著道袍的人出現在問心湖旁邊。

  衡玉隔著人群打量為首的道遠。道遠穿著灰色古樸的道袍,手挽拂塵,面容有些平凡,唯獨那身氣質包容而淵深、眼睛深邃不似普通人。

  「人都差不多到齊了。」衡玉說。

  她話音剛落下,就見那原本空無一人的問心湖上方,突兀出現一名元嬰修士。

  元嬰修士踏著虛空站立,環視眾人一圈,用那毫無起伏的聲音介紹起比試的規則來。前面的規則都是眾人已經熟知的,末了,他說:「比試規則有變,所以積分形式也有所變化。守擂時間越長的人能獲得越多的積分。」

  他袖袍一揮,臉上露出些許笑意:「諸位,請上擂。」

  -

  元嬰修士話音落下,湖畔安靜片刻,然後瞬間喧鬧起來。

  有人互相推攘,在考慮自己要不要先上台表現;也有人在竊竊私語,猜測第一個成為擂主的人會是誰。

  沒有等待太久,有一個人先動了。

  「是劍宗俞夏!」

  「他只是築基巔峰,當真自信啊。」

  在萬眾矚目之下,俞夏御劍而行,直接來到湖中心的蓮花台上,徑直盤膝坐下,閉著眼等待著旁邊的九十九個擂台坐滿人。

  「好風采。」衡玉誇了俞夏一句,朝了悟揚眉,「被搶先了。」

  了悟笑了下:「畢竟是劍宗的主場。」

  這句話說得低調,細品之下,才能感受出來裡面蘊含的強大自信。

  畢竟是劍宗的主場,總要給他們些面子,讓他們的弟子出一波風頭,然後他再上擂。

  衡玉眼裡流光一閃。

  在衡玉和了悟聊天之際,那九十九個擂台已經坐滿了人。

  俞夏猛地睜開眼睛,明明他年歲不算大,但這一刻,他那雙眼裡好像有星辰在升升落落,蘊含著歲月滄桑之變遷。

  「萬載歲月以前,劍宗始祖以劍問長生,達人劍合一之境界。故而大道中多了一道,名曰:劍道。自此以後,劍道傳承於世,無數後人練劍成道,令劍道之花在大道之路上徐徐盛開,亙古不朽……」

  俞夏開口,追溯起劍道的起源。

  他從劍道的起源開始,講述劍道的各種境界,並且以從古到今的劍道大能和各種古籍中的說辭為例子佐證他的說辭。

  「……素來有個說法,為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劍作為劍修的武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劍乃古之聖品,至尊至貴,常持之可立身問心。而且劍又有一個別稱名三尺,正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

  「據古籍《廣黃帝本行紀》云:帝採首山之銅鑄劍,以天文古字銘之……」

  俞夏思路清晰,足足講了兩刻鐘。

  博古通今,信手捏來,引人遐想。

  許久,他淡然一笑,抬手示意,舉手投足之間滿是灑脫:「諸位若是對我上述的說辭有異議,可出言辯駁。也可以論述自己的大道,我會用劍道的理論進行回應。」

  他這番表現令得湖畔不少女修眼中神采瀲灩,不少男修面露敬仰。

  「太強了,對劍道的剖析好深刻。」

  「這就是劍宗年輕一輩第一人的風采嗎,比我想像中還要厲害很多。」

  「劍宗怕是又要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了。」

  俞夏的這番表現,連道宗的道遠、道卓等人都逐漸面色凝重起來。

  衡玉眸光一閃,問了悟:「你聽說過他引用的古籍嗎?」

  「沒有,不過這些古籍主要講劍道,劍宗收錄有而無定宗沒有也正常。」了悟說。

  「我倒是覺得有些古怪。」衡玉直覺其中有不妥。大概是俞夏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太詭異了,所以她逮著一個異常點就開始深思。

  「當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衡玉笑,問了悟,「會不會覺得有壓力。」

  了悟雙手合十:「大道之間無高低,貧僧也只能論述出自己對佛道的理解,其餘的就由裁判來定奪。」

  衡玉抬眸掃他一眼:「可我想見識一下無定宗了悟佛子坐而論道、舌燦蓮花、令眾道蟄伏的風采。」

  了悟話語直接一轉:「貧僧這些年從未停止過鑽研佛道,對佛道的理解也只差了師父一線,想必並無意外。」

  衡玉用指尖勾了勾垂落的髮梢,把它別到耳後:「居然只是想必?」

  了悟忍不住笑。

  他是真沒想到她會在這方面較真。

  這有些耍賴的舉動讓他覺得意外,又覺得好笑。於是他就忍不住軟了聲音,溫和得更像是在哄人:「那就盡力讓眾道蟄伏。」

  衡玉打了個響指:「我們先看看俞夏那邊怎麼樣吧。」

  問心湖上,有人抓著俞夏某句話來痛批,卻被他輕鬆化去,然後直接奪擂失敗從蓮花台座上下來。

  也有人論述起自己的大道,俞夏在他的基礎上辨析得更為深刻,令對方心中嘆服,同樣是奪擂失敗離開蓮花台座。

  短短時間內,蓮花台座就空置了一大半。

  這下子,周圍不少圍觀群眾的目光都有意無意看向道宗的道遠和了悟——他們已經逐漸意識到,俞夏對大道的瞭解遠超出他們,在場只有道遠和了悟兩人最有可能與他相爭。

  就是不知道這兩人打算什麼時候上了。

  面對眾人的注視,了悟放下合十的雙手,重新纏繞好腕間的黑色念珠,正要往前邁出一步,就見另一個方向傳出驚呼聲:「道遠!」

  氣質出塵的道遠掐了個道訣,隔著虛空與蓮台上的俞夏對視:「貧道想要與道友辯論一番。」話音落下,他拂塵一甩,人已經來到湖畔邊的一座空蓮台上,直接盤膝坐下。

  然後,道遠輕笑了下:「貧道只通道法,無法在劍道上與俞道友一較高下。不如你我換種方式,以言出即法的方式進行論道。」

  所謂言出即法,是兩人各自開口說話時,往話中注入各自大道的大道之力,用大道之力進行對抗。

  對大道的理解越深,能夠牽動為己用的大道之力越多,到時候誰高誰低自然一目瞭然。

  俞夏顯然也是知道這種比拚方式的,他平靜道:「都可以,那我們就開始吧——」

  「稍等。」湖邊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了悟邁步越出人群,「不知道這場比試能否再加上貧僧?」

  圍觀眾人先是一愣,然後立即響起喧嘩聲。

  他們還以為重頭戲會留在很後面,沒想到論道比試才開始不過半個時辰,高潮居然就要上演了。

  蓮台上的道遠平靜道:「佛子請。」

  俞夏抬手:「佛子請。」

  了悟直接騰空,走向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空蓮台。他這個位置剛剛好與俞夏、道遠兩人構成了三角對峙狀態。

  俞夏身為擂主,最先出聲:「帝採首山之銅鑄劍,以天文古字銘之。」

  道遠掐了個道訣,音調沒有起伏:「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

  了悟雙手合十,只是簡單道了句佛號:「阿彌陀佛。」

  俞夏和道遠臉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他們的言出即法有些取巧,採用了長句來催動大道之力,結果無定宗這位佛子只是平靜念了句佛號,就能召喚出與他們相當的大道之力。

  道遠還好,他早知了悟的實力。

  而俞夏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緊緊抿起唇畔。他對大道的理解絕對超過眾人的,只是……終究要受限於如今築基巔峰的實力。

  就在三人話音各自落下時,那原本平靜的天際突然灑下淡淡的光芒,有大道之花隱隱約約在三人的身後盛開。

  「居然催動了大道之花盛開,好可怕。」

  「他們三人對各自大道的理解,怕是早已超出同輩人。」

  就連作為裁判的元嬰修士,也是一臉驚嘆。這三人在大道一途,已經可以與老一輩人爭鋒了。

  俞夏語速加快:「劍橫豎可傷人,擊刺可透甲。」他身後,大道之花由若隱若現變得凝實起來,而且化而為三朵。

  道遠語氣依舊平靜:「無痴無嗔,無欲無求,無舍無棄,無為無我。」在他身後,大道之花也變得凝實起來,同樣化為三朵。只是隱約間,他有一朵大道之花處於半開半合狀態。似乎是察覺到自己落了下風,道遠眉心動了動。

  了悟依舊是呈現出雙手合十的姿態:「阿彌陀佛。」三朵大道之花灼灼盛放。

  俞夏抿緊唇,再也沒辦法保持平靜:「百兵之君,劍道萬古。」

  前四個字,他還能輕鬆連成一句,但後面那四個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好像冥冥中有什麼東西在給他施加壓力。

  到了『古』字,俞夏的唇角已經被他咬出血跡來,那個『古』字幾乎成了氣音。

  但,終究還是完整道了出來。

  大道之花竟似變成了真花,完全盛放於他身後,若是凝視得久了,那花裡似乎有劍道的萬古起源,劍氣在花周圍肆虐,撕裂虛空。

  道遠深吸口氣,知道俞夏是已經傾盡全力了。

  他如果有所保留,必然落敗。

  於是道遠直接開口,一字一頓念出道宗九字真言:「臨,兵,鬥,者,皆,陣,列……」這七個字,他越說聲音越小,直到最後臉色蒼白,無論他怎麼努力,冥冥之中都有一股力量在壓制著他,讓他沒辦法把最後的『前、行』二字說完。

  了悟眉心微蹙,額上也泛起冷汗。他緊閉雙眼,脫口而出的依舊是:「阿彌陀佛。」

  話音落下,他身後的大道之花徹底凝實。花瓣裡似乎有著三千佛陀在誦經,隱隱約約傳出一陣讓人凝心靜神的梵音。宇宙之無盡起源盡在其中。

  隨著了悟話音落下,俞夏猛地一揮右手,他身後的大道之花破空而出,幾乎在下一刻就來到了悟身前。

  了悟緩緩睜開眼睛,催動身後的大道之花與他相爭。

  兩種蘊含著不同大道真理的花互相對抗,一開始幾乎僵持不下,但小半刻鐘後,被俞夏召喚出來的大道之花開始顫抖起來。

  那股顫抖波動逐漸放大,然後,一點點出現潰敗的痕跡。

  俞夏捂著胸口,猛地吐出一口瘀血。

  了悟拂袖,令大道之花不再向前移動。然後他起身,朝兩人頷首示意:「兩位道友,承讓了。」又看向俞夏,抬手道,「俞道友,請下擂。」

  接下來該守擂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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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問心湖四面八方都好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般,除了了悟那句話在回響外,就只剩下窒息般的沉默。

  衡玉站在人群中。

  她原本不知從哪裡撿來一片乾淨的荷葉,一直放在手心裡旋轉,態度有些漫不經心,自了悟從蓮台上起身後,衡玉就隨手把荷葉拋回湖面,眸中暮色似是被徹底點亮,視線落在他身上。

  其實她很少看到了悟這般模樣。絕大多數時候,他溫和,也緘默,絲毫沒有榮光滿身的高調。

  但這樣的人光彩也不可遮掩,只要有合適的場合,就注定成為萬人矚目的焦點所在。

  跟著道卓過來看熱鬧的慕歡抬手捂嘴,眼中神采瀲灩。

  就是這樣的風采。

  她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這位佛子,不就是被他這種輕描淡寫便力壓同輩的風采所吸引到嗎。

  於是,慕歡沒忍住,給距離她不遠的衡玉傳音:「這樣的人,原是高嶺之花不可攀,芸芸眾生於他眼中毫無區別,其實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得他垂青。」

  衡玉眼波流轉,環視一圈找到慕歡的身影,隔著人群與慕歡對視,傳音道:「可能是因為……我比你漂亮。」

  慕歡:「……」

  好氣啊。

  -

  蓮台上的俞夏神情萎靡。

  用大道之力進行比試,一旦落敗,就會被大道之力反噬,受到些許大道之傷。

  以他現在的情況,就算是服食了丹藥,也需要靜養幾個月才能完全恢復,不給身體留下任何隱患。

  俞夏抬手,用指腹抹掉唇角的血跡,一隻手撐著地緩緩站起身。

  隨著他的起身,問心湖畔的眾人終於從震驚狀態回過神來,隨後議論聲不絕。

  沒有在意那些議論聲,俞夏說:「不愧是了悟佛子。」

  他朝著了悟行了一禮,雖然輸了比試,卻沒有輸掉風度,灑脫一笑後御劍離去,將擂主的位置讓給了悟。

  了悟更換位置,盤坐在中心蓮台上,等著其他沒有上場的修士填補擂台的空缺。

  剛剛雙方的大道之花進行爭鋒,他看似贏得輕鬆,實則在大道之花相互碰撞時氣血上湧,並非處於完好狀態。

  了悟原本想趁著等待的時間閉眼調息片刻,但視線剛下垂,又忍不住抬起,向岸邊眺望,準確捕捉到那茫茫人海中的皎皎月色。

  湖畔,衡玉穿著一身淺綠色紗裙,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

  她的眸光灼灼,比月色更撩撥人心。

  這樣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

  了悟從不曾見過衡玉這般模樣。

  絕大多數時候,她看著他,目光柔和。絕無這種灼灼得令人覺得不自在和……難為情之感。

  了悟下意識雙手合十。

  回到宗門後,他去戒律院受罰的次數必須再增加一次。

  ——他的心底泛起了勝負之欲,此刻他只希望,能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更長時間。

  -

  這一回,也許是了悟方才的表現震懾住了眾人,空缺的擂台過了足足一刻鐘才被徹底補滿。

  了悟閉眼調息,勉強恢復了一番狀態,直到此時方才緩緩睜開眼睛,雙手合十講解佛道。

  他從一花一木這種最細微之處開篇,引申出『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的佛法,進而論述佛道。

  高深玄妙的佛法於他是信手捏來,深入淺出。

  即使這一回聽他講解佛法的人是一群築基期、結丹期修士,他們於他眼中與普通凡人並無區別,他的表現和當初在平城為平城普通百姓開壇說法一模一樣。

  兩刻鐘後,了悟結束論述佛法,向周圍的對手示意:「諸位道友如有所惑,貧僧會一一答復,不拘是佛道還是其他大道。」

  之前俞夏講解劍道,還有人揪著俞夏的某句發言不放,想要通過隻言片語駁倒俞夏。

  但現在面對了悟,這些對手壓根沒想過去抓了悟言語的漏洞,而是用他們自己求尋的大道去進行交鋒——他們這些人對佛道的理解,還能高過佛法精湛的佛子?如若揪著某一句話不放,倒像是在自取其辱。

  但即使如此,很短的時間內,蓮花台座還是空出大半,然後由其他未上場的修士進行替換。

  半個時辰。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過去。

  擂主依舊是了悟。

  他背脊挺直,連坐姿都沒更換過一下。

  坐而論道、舌燦蓮花,令眾道蟄伏——衡玉所期待見到的場景,他不打折扣地都完成了。

  衡玉已經從驚訝狀態平靜下來,現在心裡只剩下隱隱的擔憂。

  她知道,在剛剛的碰撞中,了悟絕對受了些大道之傷。

  大道之傷是傷及大道根基,而大道根基對一名修士來說,可以說是修煉之本。了悟本應該在一受傷時就好好找地方靜養的,現在卻一直強撐著進行論道比試。

  時間拖得越久,傷勢造成的影響越深,衡玉很難不擔心。

  但擔心也沒辦法,論道比試還在繼續。

  又是半個時辰後,蓮台再次空缺大半,可已經沒有修士填補上去。

  了悟將還在擂台上的修士一一駁倒,抬眸看向那待在半空中的裁判。

  裁判深吸口氣。

  他一個元嬰期修士,很少服過年輕一輩弟子。

  但旁觀了三個多時辰,他是真的對了悟心服口服。佛門之光,當真不愧是佛門之光。

  裁判朝了悟笑了下,聲音在整個問心湖響起:「論道比試,恭喜佛子了悟守擂成功。」

  裁判話音落下,湖畔邊先是有零散的掌聲響起。

  最後,掌聲連成一片。

  只有這種方式才能大致表示出他們的驚嘆和對強者的尊重。

  了悟從蓮台上緩緩起身。

  盤坐得久了,他起身的動作有些不靈敏。

  他雙手合十,向空中的裁判行禮道謝,又向四面八方的修士們點頭致意,這才離開湖心蓮台,走回到岸邊,來到衡玉身側。

  了悟還沒來得及說話,衡玉先一步遞了瓶丹藥給他:「七品道化丹。」

  了悟啞然失笑,接過玉瓶,將裡面的丹藥倒出來。

  剛吞服下丹藥,面前又遞來個杯子。杯裡裝有大半杯瓊漿玉露。

  衡玉說:「潤嗓子。比試後半程你的聲音基本都啞了。」

  了悟也覺得嗓子乾澀。論道中途他有飲用過水,但持續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喝再多水也無濟於事。

  等了悟喝完杯子裡的瓊漿玉露,衡玉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兩手一拍:「好了,我們回去養傷。」

  了悟笑起來,似乎是真的愉悅,他的胸腔都笑得在振動。然後他給她傳音:「洛主不讓貧僧開口說話,那傳音可以嗎。」

  衡玉也笑,傳音道:「說了三四個時辰還沒說夠嗎?放心,這三四個時辰裡我一直在聽你說話,絕對對你的聲音熟悉到骨子裡了。」

  她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在額前一挑,笑得肆意又張揚,了悟卻無端想起宗門裡散養的那隻綠色眼瞳的貓。

  那隻貓被宗門裡的眾弟子投餵,養得十分慵懶,但它只要抬抬爪子抖抖貓頭,就已經足夠惹人發自心底憐惜。

  -

  想要治癒大道之傷,除了服用丹藥外,還要用一些特殊靈植熬煮成藥服用。

  這些特殊靈植相當珍貴,但在劍宗的倉庫裡搜尋一番,基本都能湊齊這些靈植。

  圓新大師出面,用其他的天材地寶和劍宗進行交換,順利換到了這些特殊靈植。

  衡玉過來找了悟時,了念小和尚正在屋外熬煮靈藥。

  隔著遠遠的一段距離,衡玉也能聞到詭異的苦味。

  「那些靈藥明明蘊滿靈力,但混在一起熬煮,味道怎麼這麼難聞。」衡玉蹲在了念身邊,看著他煮藥。

  了念搖著蒲團,聽到她的問題,忍不住偏頭想了一下,斟酌著回復:「大概是……良藥苦口吧。」

  他也不過多糾結這個問題,對衡玉說:「洛主,藥就要熬好了,你進去找師兄的時候順便一道送進去吧。」

  衡玉點頭。

  反正也是順路。

  等了念熬好藥,衡玉端著藥碗,敲門後走進了悟的房間。

  了悟正靠著枕頭,半坐在床上翻看經文。大概是剛起來,他身上的裡衣有些散亂。

  瞧見是她走進來,了悟驚得放下手中的經書,坐直起來整理身上的裡衣:「貧僧以為敲門的人是了念。」

  衡玉只當自己沒瞧見他泛紅的耳垂。

  她把剛倒出來的藥放到桌子上放涼,視線環視一圈,發現椅子居然被擺在屋子角落,也懶得去把椅子拖拽過來,直接坐到了悟床邊。

  「大道之傷好些了嗎?」

  了悟點頭:「只要接下來好好養著,也不動用靈力,就不會留下什麼隱患。」

  他的嗓音不似往常的清越,還有些沙啞。

  大道之傷的後遺症有些嚴重,這段時間未免加重傷勢,他都沒辦法動用靈力。

  衡玉揚唇:「那你現在很危險啊。」

  「嗯?」

  衡玉瞅著他的臉:「別隨意外出走動。你那日在問心湖表現得太過驚豔,我聽宗門裡的師妹們私下議論說想要挑戰些高難度的事情,合歡散都備齊全了。你這狀態在外面晃一圈,就是在羊入虎口,給妖女送人頭。」

  她隨口一說,見他不回話,不由側頭與他對視。

  瞧見他眼裡蘊著的淡淡笑意,衡玉後知後覺意識到,她也是世人眼中的妖女啊。

  於是衡玉不由輕咳兩聲,故意轉移話題:「我幫你試試藥放涼了沒。」攪了攪碗裡的藥,舀了一勺送到唇邊嚥下,衡玉的臉瞬間苦了下來,「原來不只是聞起來味道苦,嘗起來更是苦了十倍不止。」不過,裡面也蘊含著非常濃的靈力。

  了悟無奈。

  他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蜜餞,用指尖捻起一顆遞到衡玉的唇邊:「吃顆蜜餞化化苦味吧。」

  衡玉就著他的手指嚥下蜜餞,這才感覺好受不少。

  她把手裡捧著的藥碗遞給了悟:「溫度差不多了,你慢些喝就不會怕被燙到。」

  了悟接過,用勺子攪了攪碗裡的藥,然後勺起一勺藥送進嘴裡。

  原本是沒意識到哪裡不對勁,直到嚥下勺子裡盛的藥,了悟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剛剛衡玉就是直接就著這個勺子試藥的。

  他身體微微一僵,捏著勺子的力度也下意識加重。

  「怎麼了?你也覺得太苦了對吧。」衡玉注意到他的失態,指著那份被放到桌上的蜜餞,「覺得苦就吃顆蜜餞,這樣就沒那麼難受了。」

  了悟的身體緩緩放鬆:「等會兒再吃。」

  他垂下睫毛,直接將碗沿抵在唇邊,一口喝完碗裡的藥汁。

  然後了悟把空碗放回到桌子上,拿起蜜餞送進嘴裡。

  在了悟吃蜜餞時,衡玉的目光落在那個空碗上。

  然後,她後知後覺猜到了悟剛剛失態的原因。

  衡玉忍不住說:「你唇邊有藥渣沒擦掉。」

  衡玉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這一瞬間只覺得是受到了蠱惑。

  也許那一回在幻境裡,她的過界親密,讓她的理智隱隱有些失控。

  沒等了悟對她剛剛那句話做出反應,衡玉先一步身體前傾,拉近和他之間的距離。

  她抬起右手撫上他的頰側,拇指指腹往他本就乾淨的唇角輕輕一抹:「現在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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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了悟睫毛抖動。

  他面上看似平靜,大腦卻近似空白,壓根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才是正確的反應。

  幾乎下意識地,了悟抬眼看她,神情呆愣,壓根找不到一絲那天在問心湖上的模樣。

  對上了悟的視線,衡玉心中一虛。

  她停頓一秒,無辜道:「我就是……看不太順眼,再加上你不是受傷不能亂動嗎,所以就替你動手了。」

  「你我相熟,不用和我客氣。」

  了悟:「……」

  衡玉放下那依舊撫著他頰側的手,身體後倒,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一把從床上站起來:「你還穿著裡衣,先換衣服吧,我把碗拿出去。」

  端著碗走到門口,手搭在門框邊,衡玉又回頭看他,強調道:「真不是故意的。」說完,她自己先笑了起來。她前後的反應倒顯得有些渣而不負責,真不是故意的嗎?也就哄一哄這人罷了。

  「走了,你好好養傷,我接下來幾天都會待在屋裡研究陣法。」

  衡玉把碗放到廚房,走出來時碰到了念小和尚。他一隻手撓頭,神情裡帶著些困惑不解。

  衡玉朝他走過去:「怎麼了?」

  了念還在撓頭:「師兄心情似乎不好。」

  「嗯?」他生氣了嗎?

  「他氣得臉都漲紅了。」了念神情狐疑,「你是不是說了什麼很過分的話?」

  衡玉眼睛微眯,笑得狡黠:「哪敢啊,他現在還傷著呢。」

  原路返回時,衡玉摘了路邊的狗尾巴草,隨意咬住。

  她走得輕快,唇角叼著的狗尾巴草就隨著她的動作而上下輕晃。

  有幾個師妹在鳶尾花海裡玩,瞧見衡玉,她們乖乖行禮打招呼,又把剛摘下來的新鮮鳶尾花送給衡玉。

  衡玉謝過她們的好意,捧著這束花回到屋子。

  她用一個空置的玉瓶接了些水,把鳶尾花插進玉瓶裡,又往裡面滴了一滴靈液。這樣子花可以保存更長時間。

  將花瓶擺到窗檯上,就放在那盆君子蘭旁邊。

  晨間的風從外面吹進來,把床榻邊上掛著的那串風鈴吹得叮鈴作響。衡玉回頭看向那串風鈴,餘光就掃到了那被她擺在枕頭裡側的忘憂草種。

  衡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邁步走回到床邊。

  她脫了鞋子坐到床榻上,將淚滴狀的忘憂草種拎起來放到眼前仔細打量。

  日光照耀下,忘憂草種剔透到好像可以折射光線。

  衡玉突然就想起那天在問心湖,她灼灼望著了悟,目光為他而流轉。

  ——她驚鴻一瞥,便似是望見山川風月。

  許久,衡玉的身體往後靠,背脊緊貼著床頭木板。

  木板泛著淡淡的冷意,從與身體相貼的地方蔓延開來。

  衡玉莫名悵然若失。

  一個時辰後,衡玉隱約聽到一陣敲門聲。

  原本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但那道敲門聲不依不撓,消停一會兒又重新響起來。

  衡玉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靠著枕頭睡了過去。

  從床上坐了起來,衡玉整理好衣服和頭髮,走去開門。

  門外,舞媚已經等了很久。

  她瞥了衡玉一眼,調侃道:「怎麼這麼久才過來開門,不會是在房裡幽會哪個野男人吧?嗯?難道是佛子?」

  衡玉往旁邊挪開一步:「這事情誰說得準呢,如果你的猜測是真的,你現在還敢進來嗎?」

  舞媚朝她拋了個白眼,兩隻手背在身後,邁步走進屋子裡,還順手幫衡玉把門帶上。

  兩人各自坐下,舞媚也不勞煩衡玉,自己拎起茶壺倒了杯茶水。

  當然,茶水是冷的。

  瞧見舞媚的舉動,衡玉心下感慨,她覺得她和舞媚的關係還真是奇怪。

  說是朋友吧,好像也不算。但若說不是朋友,舞媚在她的房間裡又顯得特別自來熟,她也不會覺得被冒犯到。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找出一顆靈果,擦乾淨後啃了兩口,問:「你這幾天去了哪裡?」

  論道比試結束後,她原本想找舞媚,把探測到的結果告訴舞媚,結果怎麼都找不到人。

  舞媚長舒了口氣:「有些私事要處理。而且俞夏受了很嚴重的大道之傷,我得趁機獻獻慇勤刷存在感啊。對了,話說回來,那天拜託你調查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等衡玉說完那天的情況,舞媚點了點頭,神情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有關俞夏的隱情?」

  上面的話衡玉不過是隨口一問,誰想舞媚卻面露遲疑。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點頭道:「我是覺得有些不對。」

  「方便說嗎?」

  舞媚咬咬牙,說:「這段時間俞夏一直在養傷,閒著無事他就在抄寫古籍。我幫他整理手稿的時候有瞥見一些字句,那上面的內容好像是萬年前人族大能與邪魔的戰鬥場面記錄……」

  「什麼意思?」衡玉眸光一凝。

  「我不知道。」舞媚搖頭,「我只是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告訴你而已,真相如何就不知道了。」

  衡玉垂眼,居然涉及到了萬年前?俞夏的事情只怕是不簡單啊。

  她默默咬了口靈果,提醒道:「那你也別特意探究,免得劍宗那邊動怒。」

  舞媚想要留在劍宗裡攻略俞夏,完成內門任務,那還是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比較好。

  舞媚對衡玉的告誡相當受用,她唇角微揚,笑道:「放心吧,我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

  -

  一大早上就在下雨,溫度也驟降。

  衡玉嫌冷,挑了件厚實的紅色長裙穿上,外面還套了件黑色長斗篷。

  她將傘撐開,行進雨幕中,前往試劍台參加鬥陣比試。

  這回了悟沒有來旁觀。

  因為衡玉壓根沒通知他,大道之傷還是好好精養著別亂動為妙。

  試劍台一如既往的熱鬧。

  各宗弟子們互相討論切磋,交換修煉心得,即使是雨勢滂沱也不能阻擋他們的熱情。

  只不過他們的聲音融化在了嘈雜的劈裡嘩啦雨聲中,讓衡玉覺得大腦有些鈍鈍的疼。

  她抬起手,用修長的指尖按了按太陽穴,以圖緩解那種疼痛。

  「不舒服嗎?」

  身後,有道疏淡清悅的聲音傳來。

  衡玉回頭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了緣。他一隻手撐傘,傘並不大,是全黑的油紙傘,而他站在傘下眉目含笑,似是有繾綣之意流淌其中。

  衡玉收回目光,說:「這幾天都在翻看陣法書,沒休息好。」

  了緣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往前走:「你的陣法底子是弱了些,看得怎麼樣了?」

  衡玉:「現在已經補上短板了,接下來的鬥陣比試未必會輸給你。」

  兩人說話姿態熟稔,遠遠看去,就像是多年的友人。

  了緣笑了下:「我不懷疑這點。」

  那天擂台賽上,她鑽研出來的劍陣可是把他壓得死死的。

  很快,兩人走到比試的地點。

  這年頭,有餘力在閉關修煉之外,又主修一門輔助技能的年輕修士還是比較少的。

  能夠掌握好陣法這項輔助技能的修士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參加鬥陣比試的修士並不多,只有一百來人,這些人裡有築基期修士也有結丹期修士。

  了緣讓衡玉留在原地等待,他走上前打聽比試規則。

  衡玉站著無聊,目光落在油紙傘邊沿,看著那雨滴從傘尖快速滑落而下,砸在地上,像是水花在綻開。然後她就有些想了悟了——她似乎五天沒見他了。

  「在想些什麼?」了緣打聽清楚規則後折返回來,瞧見衡玉目光放空處於走神狀態,隨口問道。

  衡玉抬眼,也沒瞞著了緣,隨口回答:「在想了悟。」

  了緣眼中晦色一閃而逝。

  他清楚眼前這人的心思剔透,所以這個答案只可能是她故意說的。

  他臉上保持平靜,順著她的話說:「我昨日剛見過他,大道之傷恢復得很快,不會錯過接下來的鬥丹比試。」頓了頓,了緣說,「不說這些了。比試就快要開始了,我先給你介紹介紹比試規則。」

  參加鬥陣比試的修士不多,所以比試方式也不復雜,主要分為三輪。

  第一輪,是考核修士的基礎陣法知識。第二輪,是考核修士的破陣能力。第三輪則是考核修士的布陣能力。

  三輪比試取權重,最後表現最佳者為鬥陣第一。

  說完規則,了緣抿了抿乾燥的嘴唇,有些煩躁。

  衡玉餘光瞥見,原本不打算理會,但想想他現在的煩躁是因為她的話造成的,而接下來就要開始比試,他這種狀態絕對會影響他的發揮。

  心下輕嘆,衡玉說:「我這些天一直在鑽研測魔陣法,似乎是有了些新的發現。」

  了緣眸光一亮,被她的話吸引注意力:「是什麼發現。」

  「等比完後我們找個地方,坐在一起討論討論吧。」衡玉說。

  她是不太想出現在了緣身邊影響他的情緒。

  不過測魔陣法是件很重要的正事,她相信了緣心裡分得出輕重,絕不會讓些許情緒耽擱了正事。

  了緣點頭:「也好。」

  應完,他先輕笑了下。

  「其實——」對上衡玉的視線,了緣眸光熾盛而熱烈,「洛主不用避讓我,也不用擔心我會因你而佛道有損。」

  「歡喜佛這條路有些劍走偏鋒,你不瞭解其中內情也很正常。」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了緣心跳加速,下意識捏著傘柄。他輕吸了口冷氣,繼續道,「歡喜佛講究以欲制欲,當佛門弟子對一切都習以為常時,欲念之心便會逐漸淡去。我所修習的佛道從未要求過我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慾。」

  「你應該聽說過,歡喜佛這條分支的創始人當年曾娶妻生子,身染紅塵,在紅塵中磨礪自己的佛法,直到妻女自然病逝,他終於徹悟佛法。」

  衡玉眉梢微挑,有些詫異。

  了緣見她聽得認真,也來了談興,繼續挑揀出幾個故事告知於她。

  ——崇尚婆羅門教的國王毗那夜迦殘忍成性,殺戮佛教徒,佛祖派觀世音化為美女與毗那夜迦雙修。醉於女色的毗那夜迦終為美女所征服而皈依佛教,成為佛壇上眾金剛的主尊。

  ——魚藍觀音為了警醒世人,時常化神為市肆中的美貌女子。當男子為她神魂顛倒,想要與她成婚時,就會發現眼前不過一具枯骨。[注]

  講完這兩個故事,了緣微微一笑:「貪噌痴念皆為修佛的養料,洛主怎知這不是我的一場修行?你不必避開我,就把我當成個普通友人吧。」

  撇開其他事情,單純來看,和她這樣性情的人交朋友會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衡玉啞然失笑,順著他的話說:「只要不會影響了你的佛道就好,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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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雨勢漸大,最終化為滂沱大雨,雨水一個勁朝雨傘砸來,劈裡嘩啦,吵得衡玉的太陽穴一跳又一跳,疼得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

  她忍不住抬手扶額。

  冰冷的手掌捂著泛起冷意的額頭,並不舒服,卻最大限度地讓她保持住清醒。

  「你真的沒事嗎?」了緣瞧見,又問了一句。

  她臉色是真的不太好看。

  「修士會生病嗎?」衡玉茫然問道。

  她穿越過來那麼久,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了緣還是第一次瞧見她這種神態。

  幾分懵懂,幾分無辜,這些情緒化掉她周身的清冷,讓她整個人只餘溫柔。

  他走神了一會兒,才掩飾般別開眼,說:「不會吧,又不是凡人。」

  那她怎麼了。

  衡玉眯起眼,還是想不明白。

  了緣剛想追問她的情況,另一頭,穿著劍宗宗服的裁判露面宣佈比試正式開始,請站在外圍等待的修士全部進入陣法裡等待。

  衡玉放下手,乖乖走進陣法裡。

  這個陣法可以隔絕雨水和狂風,也能起乾燥衣物的作用。衡玉一走進裡面,那被飛濺的雨水打濕的裙擺瞬間乾燥起來,她的身體也漸漸回暖。

  抬手裹緊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衡玉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很快就拿到一份玉簡。

  她將玉簡貼在額前,仔細瀏覽玉簡裡的問題。

  這些問題主要分為四個部分,從陣法的八大基礎類型相關問到相應的布陣材料區分,問得細致而瑣碎。但凡不夠細心、閱讀古籍量不夠大的修士,都要栽在這一輪裡。

  衡玉一看到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覺得更頭疼了。

  她輕吸口氣,努力拋棄掉那些無用的、會影響她思考的脆弱情緒,開始認真答題。

  她這段時間惡補還是卓有成效的,除了兩個小問題過於生僻,她拿不定主意外,其他的問題都是她有把握的。

  用神識將自己的答案寫在玉簡上,不到半個時辰,衡玉把玉簡放回到桌子上,起身朝不遠處的裁判行一禮,就先行退出去。

  -

  一走出陣法所籠罩的範圍,那被陣法隔絕的雨水毫不客氣,劈裡嘩啦全往衡玉身上砸來。

  大概是下了太久的雨,天色越來越昏暗,黑沉沉一片好像隨時都會壓下來,罩得人心頭更覺煩悶。衡玉呼出口冷氣,垂下眼抓起自己那把素淨的油紙傘,一隻手已經搭在傘柄上。

  突然,斜裡伸來一隻手,然後頭頂上方撐起一把傘,為她化去風雨。

  「怎麼不告訴貧僧,你今日有比試?」

  傘的大半都傾斜到她頭頂上方,了悟半邊身體都在傘外,僧袍一角全部被打濕。

  衡玉尋聲望去。

  瞧見是他,她莫名吐了口氣。

  那些煩悶的情緒在這一刻,好像淤堵的泥水終於找到洩洪口,呼嘯而去,最後盡數平靜下來。

  衡玉下意識朝他的方向靠了一步,拉近與他的距離,方便他幫自己撐傘。她調整一下站姿,正好能用了悟的身體擋住吹過來的冷風。

  「你還受著傷,怎麼過來了?」問是這麼問,但看到他,她實在高興。抬起眼看著他時,幽深的眼裡全部是笑意。

  了悟說:「不能動用靈力,但出趟門還是可以的。」

  「反正你已經來了。」衡玉站得離他近了,鼻尖繚繞著檀香的氣息。這種香味帶著些凝心靜神的效果,讓衡玉鈍鈍作痛的大腦好受了不少。

  她定了定神,疑惑地望著他:「你怎麼知道我有比試?」

  「貧僧去了你的住處尋你。」了悟側頭看她,眼底水潤。

  他到了那裡,敲門沒找到人,原本還想著給她發個傳音符,隔壁屋子的舞媚聽到動靜走出來,說了她今天要參加比試,他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衡玉點點頭,又感覺到大腦在鈍鈍發疼。

  她忍不住越發湊近了悟。

  剛剛她走出陣法時淋了些雨,頭髮被打濕貼在臉頰側。

  了悟抬手幫她把濕法別回耳後,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蒼白得很,臉也冰冷:「不舒服嗎?」

  衡玉苦著臉:「臉色是不是很難看?」

  「是的。」了悟虛虛握住她的手腕,催動自己體內的靈力幫她暖身體。

  幾秒鐘後,她的體溫上升不少,但臉色還是蒼白。

  「頭疼。」衡玉聲音輕。

  她之前還擔心了緣的比試狀態不好。

  現在看來,分明是她的狀態更不好些。

  了悟看著她這模樣,又想起宗門那隻慵懶的貓。貓在撒嬌的時候,大抵就是這番模樣的,聲音細細的、輕輕的,明知道它能鬧騰,但還是忍不住從心底升起一股憐惜來。

  了悟修長圓潤的指尖點在她的一邊太陽穴,輕輕按了按。

  僧袍袖擺拂過衡玉眼前,衡玉能清楚聞到他身上經年累月沾染上的檀香氣息。

  這種味道讓她覺得舒服不少,衡玉忍不住閉了閉眼,睫毛輕顫,任由他幫自己按太陽穴。

  她這個樣子透著幾分脆弱和乖巧,大概是真的難受了。了悟稍稍加重力度:「最近有接觸過什麼東西嗎?」

  修士不像普通人會有生病之憂,她現在這模樣實在有些奇怪。

  衡玉想了想,搖頭:「會不會是因為沒休息好?」

  成為修士後,對白天和黑夜的區別就會變得遲鈍起來。

  她這幾天翻閱陣法書、再推演測魔陣法,等從那種專注狀態回過神時,基本都過去了整整一兩天時間。

  「不會。」了悟暫時記下這件事,對她說,「別多想,先休息會兒。」

  兩人就安靜下來,雨滴砸在地上的淅淅瀝瀝聲音逐漸變得清晰。

  衡玉站得累了,突然抬起手,一把扣住了悟的手腕,把他的手挪開。然後繞了半圈走到他身後,額頭抵著他的肩膀,呼吸都灑在他的身體上。

  了悟身體微僵。

  「我靠會兒。」衡玉低低道。

  了悟沒動,任她靠著。

  「現在法會已經接近尾聲了,等法會結束,你陪我回華城嗎?」衡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有些悶悶的。

  「這是自然。沒人為你護法,你怎麼能安心突破結丹期。」

  衡玉笑了下,忍不住抬手,攥緊了悟的僧衣。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行事很矛盾。

  明明知道不應該,但還是放縱了自己想要親近他的情緒,然後在與他親暱中覓得自在和歡愉。

  如魚入水求生,誰能明知道自在和歡愉所在,還生生抗拒掉。

  忘憂草種的提醒作用,顯得單薄且無用起來。

  衡玉想著想著,就覺得睏意上湧。

  她迷迷糊糊要睡著時,了悟出聲:「第二輪要開始了,如果不舒服就棄權吧,我們回去休息。」

  衡玉睜開眼睛,眼裡先是劃過茫然,才快速清醒:「還是不了。」

  她這段時間惡補了那麼多陣法知識,全都是為了這場比試。

  頭疼還是可以堅持的,放棄有些可惜了。

  了悟想了想,解下纏繞在他手腕上的黑色念珠。

  他握起衡玉的右手,動作很輕地把這串念珠纏繞到衡玉的手腕上。

  念珠是由邪魔骨打造而成,份量很沉重。

  衡玉低頭瞧了一眼,又向了悟看去,有些奇怪他怎麼把這樣東西纏到了她的手腕上。

  了悟還在纏繞念珠:「這串佛珠常年被供奉在佛前,深受香火熏陶。短時間內佩戴,應該可以緩解你身上的異常。」

  過了一會兒,他說:「好了。」

  衡玉學著他的動作,撥弄了一下念珠,感覺有些怪異。

  這麼重要的東西就直接纏到她的手腕上啊……

  她睫毛顫了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頭好像真的不疼了。

  一個念頭飛速從她腦海裡閃過,沒等她思考清楚,那邊裁判又催了一遍。衡玉只好先行進入陣法參加比試。

  -

  第二輪是考核修士的破陣能力。六個陣法都由劍宗提供,全部銘刻在玉簡裡。

  衡玉把玉簡貼在額前讀取,開始進行破解。

  她現在狀態好了,注意力也高度集中,一氣呵成,破完六個陣法也就剛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沒有停歇,衡玉直接進行第三輪——這一輪要求修士佈置陣法,陣法等級越高越好。

  衡玉掌握的最高等級陣法,就是她自行研究出來的那道劍陣。

  她不做他想,直接開始佈置劍陣。

  熟能生巧之下,她布陣的速度非常快。

  等衡玉再次從陣法裡走出來,雨已經停了,只有半乾未乾的地面顯示著剛剛的狼藉。

  她左右環視一圈,終於在遠處的石階上尋見了悟的身影。

  了悟已經先瞧見了她。

  他邁步向她走來。

  衡玉抬眼看他,同樣朝他走去。

  臨到近前,她用力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扯得又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了悟有些站不穩,卻還是好脾氣地任她扯著。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打量,確定她的臉色紅潤,唇色也多了血色,不再像之前一樣蒼白,感覺安心不少。

  「我把這串佛珠解下來還給你。」衡玉低頭,解開纏在她手腕的那串佛珠,「禮尚往來,我幫你戴上吧。」

  了悟說:「好。」

  衡玉抓住他的右手手腕,學著他剛剛的動作,輕輕把念珠纏繞上去。

  -

  了緣完成三輪比試,走出來時正好瞧見這幕。

  他身體往後一倒,靠在石山邊上,閉眼等著鬥陣的結果出來。

  過了會兒,他又忍不住睜眼,看向衡玉所在的方向。

  她坐在台階上,兩隻手托腮,唇角上揚,精緻漂亮得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

  她的視線一直追逐著了悟,仔細傾聽他說話。

  了緣唇角輕勾,垂眸遮擋住眼裡洶湧而無用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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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17: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漫長的等待後,結果才終於公佈。

  在第一輪考核裡,了緣的回答完全正確。衡玉稍有失誤,僅次於他。

  第二輪考核裡,兩人都順利破解掉六個陣法,不過衡玉的速度要快上些許。

  第三輪考核裡,衡玉布下的是攻防一體的劍陣,了緣布下的是一道土術法防禦陣,單純從陣法等級來說不分高低,但攻防一體的陣法在性能上明顯優於單一防禦陣法。

  像這種比試,很難分出真正的高下。

  裁判權衡片刻,又和劍宗那邊溝通片刻後,給衡玉和了緣積累同樣的積分,令他們並列第一。

  轉著手裡的魂牌,衡玉對了悟說:「我們回去吧。」

  -

  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星光灑滿整個試劍台。

  試劍台周圍佈置有很多夜光石,黑暗裡,夜光石散發著瑩瑩暖光,與星光一同照亮前方的道路。

  衡玉仰頭看著那些繁星。盯了好一會兒,她起了幾分談興,高興指著它們:「你覺得在這些繁星之外是什麼?」

  了悟很少看到她這麼活潑。

  他順著她的話問:「是什麼?」

  「我猜是億萬時空洪流。」衡玉笑,「正如滄瀾大陸廣袤無垠,但在它之上還有仙界。仙界之上、仙界之外肯定還有其他時空。」

  了悟也仰頭,注視著茫茫夜色。

  「也許有人一直悄悄盯著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以防它不能正確運行。」衡玉抬手別了別頭髮,「他們站在時空的另一端,監視著無數時空的運行,視自己為管理者。」

  「手中掌握著這麼多的權力,就容易自視甚高,慢慢地,不把人命放在眼裡。這種凌駕於億萬人之上的權力太過迷人,為了掌握更多的話語權,內部鬥爭開始變得激烈而動蕩。」衡玉的聲音緩緩低沉下來。

  她其實已經很少回想過以前。

  但可能是因為今天身體不舒服,心神鬆懈之下,就顯得多愁善感了些。

  很久以前,她負責研發系統,更是賦予了系統『穿梭時空』的功能。

  為了給系統收集能量,也為了介入時空維護時空穩定,時空管理局挑選出一批優秀的人才成為『時空任務者』。

  當他們不再是旁觀者,開始有機會進入各大時空後,時空管理局這個機構越來越強。

  錯誤既然是在她手中開始的,就該由她一手終結。

  她極力促成時空管理局的改革,鏟除一切沉痾,更改時空管理局的高層格局,也因此厭倦了權勢之爭。

  衡玉的話題跳躍得非常快。她停下腳步,看向了悟:「第一次見面時,我說你不懂眾生為何而苦。其實有時候我也不太明白。我在高處待了太久,只不過是拿溫和作為偽裝,實際上對人對事都冷淡無比。」

  她自嘲一笑:「很多時候,我的溫和是來自於強者對弱者的悲憫之心。」

  了悟看向她。

  她眼裡倒映有滿天星光,也有他的身影。

  他有些不能理解她話中的含義,但他很清楚一點,她也許並不需要他給予什麼回應,只是想要找個人傾訴罷了。於是他沉默著,也認真聽著。

  衡玉轉過身,仰頭望著了悟。

  她抬起手,撫了撫他的頰側:「是從你的身上,我才學會了真正的溫柔。」

  -

  站在門口目送了悟離開,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衡玉走進自己的屋子裡。

  她已經一天沒沾過水,捧著茶杯喝了好幾口水,才感覺舒服不少。

  放下茶杯時,衡玉瞧見那被她扔在桌面上的忘憂草種,食指拇指一用力就將忘憂草種拎了起來,在空中拋上拋下。

  拋了幾個來回,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乾淨的花盆。

  隨後,衡玉又取出一小袋萬物土——這種泥土通常用來種植珍稀的靈藥,她手上這一小袋還是從她師父那裡順過來的。

  把萬物土全部倒進花盆裡,衡玉直接將忘憂草種埋了進去。做好這一切後,她把花盆抱到窗檯上,就放在君子蘭旁邊。

  「就這樣吧。」

  她摩挲著花盆邊沿。

  花盆邊沿沒有打磨平整,摸起來有些扎手。

  「飛蛾具有趨光性,人也總是貪戀光明。這本就是人之常情。我再貪戀會兒,然後就開始好好照料你生根發芽。」

  她對著忘憂草種說。

  也像是在勸說自己。

  靜靜站立很久,衡玉收回手,彎下腰吹滅桌上的燭火,抹黑走回床邊。

  她散開床幔,這才躺下去。

  半夜,衡玉睡得迷迷糊糊時,只覺得渾身發冷,冷到牙齒在顫抖。

  她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睜開眼睛。

  晃神片刻,衡玉忍不住坐起來,看向窗外——還真是沒有關窗。

  慢吞吞爬下床,衡玉走到窗邊,伸手關窗時發現外面又下起了雨。夾著碎雨的冷風斜吹進來,衡玉抖了抖,連忙把窗關好,重新躺回床上,整個人都埋進被子裡。

  -

  清晨,了悟梳洗過後原本想做早課,但剛盤膝坐下,又連忙從蒲團上站起來。

  ——洛主昨天身體不舒服,他送她回屋時已經看不出異常,但還是去看看她比較好。

  這麼想著,了悟撐著傘踏著細雨出門。

  小半刻鐘後,他來到衡玉的屋子前。

  了悟走上前輕輕叩門,稍等片刻,並沒有人過來給他開門,裡面也沒傳出什麼桌椅拖拽或是走路的聲音。

  敲門的力度加重些許,但依舊無人應答。

  了悟微微擰眉。

  隔壁木屋緊閉的門突然被主人從裡面打開。

  舞媚探出半邊身子,瞧見是了悟,她眉梢微揚,眼波流轉,明明不是有意為之,舉手投足之間還是帶著幾分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媚意:「佛子來得真早。」又看向門口,「她怎麼沒來開門?」

  了悟看向她,雙手合十道:「請問媚主,她出門過嗎?」

  舞媚想了想,搖頭:「應該沒有吧,我一夜未睡,如果她今早真的出門了,我會有感覺的。」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促狹道:「難道是睡得太沉了?不如佛子直接推門進去找她吧。佛門常說紅粉骷髏,就算佛子真的看到些什麼不該看的畫面,我想應該也是無礙。」

  舞媚換了個姿勢,背脊靠著門框,笑意盈盈等著瞧熱鬧。

  了悟知道她和衡玉的關係不錯,也不在意她這調侃的態度。

  他垂眸沉吟片刻,雙手合十道一句「阿彌陀佛,冒犯了」,伸手推了推木門。

  木門其實並沒有上鎖。

  在修真界,結界比鎖有用多了。衡玉的屋子就被一道無形的結界完全籠罩住。

  了悟的手觸碰到木門時,明顯感覺到一股凝滯之意。但不知道是不是結界感覺到了悟的氣息,那股凝滯之意才剛出現,沒等了悟做些什麼,就徹底消失不見。

  門應聲而開。

  了悟站在門口,只用餘光打量床榻方向。

  淡藍色的床幔散落下來,被子散開,床上隱隱約約躺著個人影。

  她果然沒出門。

  了悟知道,以衡玉的性格,如果聽到敲門聲絕對會過來開門。她遲遲不動,只可能是出事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了悟不自覺擰起眉來,不再遲疑,快步走進屋子裡,順手帶上木門。

  旁邊屋子的舞媚猛地直起身子,愣道:「不會真出什麼事了吧。」想了想,舞媚搖頭:算了,有佛子在,他不會真的讓洛主出事的,她還是別進去打擾了。

  屋子裡。

  了悟來到床邊,掀起床幔,看到衡玉面朝床裡側躺著。

  他只能看清她的半邊臉,但依舊能看出她臉上血色全無,眉心緊蹙著,還隱約繚繞有淡淡一層黑氣。似乎是陷入了什麼噩夢裡,明明他的動靜不輕,她還是沒有睜開眼睛瞧他一眼。

  了悟的心尖猛地抽疼了下,那股失措的疼痛從心尖一路蔓延到指尖。他彎下腰,輕輕喊了聲「洛主」。

  衡玉緊閉的睫毛顫了顫,似乎是想要睜開眼睛。

  她隱隱約約聞到一股香味,這股香味極好地平復了她心頭的躁動與痛苦。幾乎是下意識地,衡玉伸手,想要抓住些什麼。

  了悟握住她亂晃的手。

  他緊緊盯著她眉心間那股黑氣,慢慢地,臉色沉下來——他和邪魔之氣打交道那麼多年,不可能認不出來這股黑氣是什麼。

  瞧著衡玉想要朝他靠過來,了悟回神,坐到床邊沿,另一隻空著的手覆上衡玉的額頭,幫她撥弄掉那些被汗濡濕後緊貼在她額前的頭髮。

  她的額頭都是冷汗,冰涼得很。他的手剛覆上去,她就忍不住動了動,想要越發靠近這股熱源。

  了悟的動作很溫柔,聲音也很輕:「沒事的。」

  他總算知道洛主昨天為何一直往他身上靠,在他把佛珠纏繞到她手腕後,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紅潤。

  檀香氣息能夠平復邪魔之氣在體內的躁動;佛珠常年受香火熏陶,可以壓制邪魔之氣。

  而他的金佛之身能直接克制邪魔之氣。

  只是昨天她身體周圍沒浮現出邪魔之氣,他也沒往這方面多想,這才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衡玉緊緊攥著他的手,臉色還是很難看,額上豆大的冷汗直冒。

  了悟看著她這麼難受,心底泛起一層密密麻麻的疼,然後是洶湧的自責——他常年累月接觸邪魔之氣,度化過成百上千的邪魔,但他一直待在她身邊,卻從未注意到她的身體被邪魔之氣侵蝕了。

  「是不是很難受?」了悟忍不住問。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問話,一直咬緊牙關的衡玉抖了抖,痛苦的呻吟聲從唇縫裡滲出來。她的嘴唇輕輕顫抖,了悟俯身湊到近前,只能聽到兩個氣音。

  看那唇形,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

  她在他眼中,從來鮮活而熱烈,現在就這麼躺在他身邊,在無盡痛苦之中掙扎。而他明明可以緩解她的痛苦……

  長嘆一聲,了悟抿緊唇畔,脫掉自己的鞋子爬上床,在她身側躺下。

  他隔著被子,環抱住她。

  明明隔著一層被子,他還是覺得那觸碰到她腰側的手灼熱得很,好像是碰到了什麼危險而惑人的熱源。他們靠得那麼近,他的唇畔甚至親吻到她的長髮,避無可避。

  了悟閉了閉眼,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在引頸受戮。

  但懷裡人掙扎的力度放緩下來,扯住他袖子的力度也變輕了。

  這番變化讓他知道自己的選擇沒有錯——金佛之身,才是最好的平復她身體異樣的存在。

  他微微垂眼,極為溫柔地,讓衡玉的頭枕在他的肩膀上。

  他就這麼抱著她,唇畔距離她的耳側很近:「別怕,一會兒就不難受了。」他輕吸口氣,原本是想要平復心情,但女子身上淡淡的合歡熏香氣息直往他鼻端鑽。想到自己就躺在她的床上,枕著她的枕頭,甚至是擁她入懷,了悟輕輕一嘆,抬手撫了撫她冰涼的臉側——這是她這段時間最喜歡做的動作。

  「你是何時接觸到這股邪魔之氣的?」他輕聲問她,聲音裡帶著淡淡的憐惜。

  他悲憫眾人,但只憐惜她一個人。

  見她蹙眉,便也跟著蹙眉。

  見她痛苦,便難以克己冷靜。

  在了悟的懷裡,衡玉呼吸逐漸平緩下來,額間的冷汗也不再冒了。

  了悟抬起手,用袖子拭去她臉上的汗水,又用指尖點在她的眉間,幫她撫平緊蹙的眉心。

  當她眉心不再緊蹙,他垂下眼,開始在她耳邊誦讀驅魔經文。

  他的大道之傷還沒完全痊癒,但看她現在這般模樣,他在誦讀驅魔經文時,還是盡力催動大道之力加持在聲音裡,讓她更快的擺脫痛苦。

  半個時辰過去,靠在他肩上的人輕輕動了下。

  茫然過後,衡玉的聲音虛弱無力:「……了悟?」

  了悟撫了撫她的頭髮,聲音溫和:「繼續睡會兒吧,這回不會再做噩夢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衡玉的聲音很低,但兩人靠得很近,近到這麼輕的聲音了悟也能聽清。

  了悟:「乖,先別想這麼多。」

  衡玉遲疑片刻,還是繼續縮在他懷裡沒動,一隻手下意識攥緊柔軟的被套。

  兩人的這個姿勢其實有些古怪,衡玉原以為她會很不自在,但才過去了一會兒,她就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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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17: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衡玉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過了午時。

  她才剛一動,耳邊就響起了悟的聲音:「醒了。」

  衡玉眼中殘存的睡意徹底消散,意識回籠。

  她輕輕應一聲,往後挪了挪,拉開與了悟的距離,從床上坐起來,一隻手撐著床,一隻手撫著額頭,思索著現在是什麼情況。

  了悟坐起來,穿鞋下床,站在地上雙手合十看著她:「你出了一身冷汗,先去沐浴更衣吧。貧僧也回屋換身乾淨的僧袍再過來尋你。」

  衡玉不由抬眼看他。

  他臉上平靜溫和,和平常沒什麼區別,以至於她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麼。

  衡玉便也故作平靜,點頭道:「……好,我先去沐浴。」

  -

  熱水一直常備著。

  衡玉要用熱水,很快有人把熱水提進屋子裡。

  等浴桶裡裝滿熱水,衡玉脫下所有衣物,光著腳踩在地板上,慢慢走進浴桶裡,整個人完全沒入水中,借此來讓自己依舊混沌的大腦恢復到最冷靜的狀態。

  好一會兒,衡玉才從水裡冒出頭。

  長髮完全濕透,安安分分貼在衡玉的肩膀上。

  衡玉喘了兩口氣,目光落在虛空處,開始整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首先,她是在昨天出現異常的。

  那時候她只覺得太陽穴鈍鈍地抽疼,很難集中注意力。後來靠著了悟的肩膀才覺得好受一些,直到佩戴上他的佛珠,她才徹底恢復正常。

  然後是今天半夜,她一個築基巔峰修士被凍醒。當時沒覺出不對,現在想想,倒是覺得這件事有幾分古怪。

  再就是今天清晨,她的意識始終模糊,怎麼也沒辦法從夢魘中睜開眼睛。直到了悟到來抱住她,在她耳邊誦讀驅魔經文,她才恢復清醒。

  衡玉不自覺回憶起那模糊的記憶,想要從裡面拼湊出完整的、在她昏迷時了悟的言行。

  但那時她太過痛苦,意識又渙散,記憶支離破碎,隱約只記得自己鼻尖始終繚繞著淡淡的檀香氣息,耳邊一直能聽到輕輕的誦經聲。

  那抹氣息和誦經聲混合在一起,就構成了她記憶最濃重的底色。

  「……所以,抱著我、與我共枕的時候,他在想些什麼?」

  衡玉撥弄著浴桶裡的水,看著水面上的倒影。

  那倒影模模糊糊,唯獨一雙眼睛還算清晰,裡面滿是茫然。

  了悟剛剛從床上起來時的表情太過平靜,以至於她無法推測出他在這個過程中是否思緒沉浮,是否曾為自己的僭越行為感到愧疚……還是抱著一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平和心態,為她平復身體的異常。

  他表現得太過平靜。

  於是不平靜的人就成了她。

  走神了好一會兒,直到浴桶裡的水溫降低,衡玉驟然間驚醒。

  簡單沐浴後,她披散著還在滴水的頭髮走出浴桶。

  慢條斯理繫上腰帶,衡玉用靈力烘乾頭髮。

  她撥弄頭髮,把它們整齊散落在腦後時,目光落到窗檯那個種著忘憂草種的花盆上。

  了悟為她念驅魔經文,而驅魔經文剋制邪魔之氣。

  如果她沒猜錯,她的異常……很有可能是和邪魔之氣有關。也就是說,她在無聲無息之間被邪魔之氣侵蝕了。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邪魔之氣從何而來?明明前兩天她都是待在自己的屋子裡。

  除非邪魔之氣是已經存在於她屋子裡的某樣物品中。

  聯想到這裡,衡玉微微眯起眼睛,走上前,注視著那半埋在土裡的忘憂草種,神情驚疑不定。

  這兩天裡,她密切接觸過的,除了陣法古籍就是忘憂草種。

  而恰巧,忘憂草種是從宗門送過來的。那個曾經害得原身走火入魔的邪魔也在宗門裡。

  「師父。」衡玉直接捏碎游雲給的傳音玉珮,「你現在方便嗎,方便的話開啟空間通道接引我去見你。」

  對面沒有回話,但幾秒鐘後,一個黑黝黝的空間通道突兀出現在衡玉的屋子裡。

  衡玉用靈力將整個花盆包裹住,確定自己不會直接觸碰到花盆後,她托著花盆走進空間通道,直接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現在游雲的洞府裡。

  游雲最近一直在學習探測邪魔的功法,偶爾被拉去和其他元嬰修士坐而論道,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衡玉。

  瞧見她托著個花盆、臉色難看出現在他面前,游雲微微揚眉,詫異道:「這是怎麼了?」

  衡玉直白道:「師父,我好像被邪魔之氣侵蝕了。」

  游雲臉色微變,來到衡玉身邊:「那佛子跟你說的?」

  衡玉:「他沒說,我自己猜的。」

  游雲蹙起眉,手指直接扣住衡玉手腕。

  但他的靈力在衡玉體內轉了兩個循環,還是沒探查出任何異常。

  游雲無奈放下手:「為師去把圓新和尚找來,你自己聯繫那佛子讓他趕過來。被邪魔之氣侵蝕可不是小事。」

  但還沒等游雲做出什麼舉動,他就被衡玉扯回椅子上。

  衡玉隨手將花盆扔到桌子,空出來的兩隻手全部壓在游雲的肩膀,不讓他動彈:「師父別急,我暫時還不能找了悟。」

  「為何?」游雲詫異,「他哪裡惹到你了?」

  這前段時間不是還好得很嗎?

  不過想想也是,小年輕嘛,總是容易因為一些小事就鑽牛角尖。

  像他這種在感情一事上閱盡千帆的人還是少數。

  衡玉不知道游雲在想些什麼,不然她絕對要翻個白眼,唾棄他在這種時候還想這種事情。

  「我很可能是因為忘憂草種才沾染上邪魔之氣的。」

  單純的邪魔之氣,找了悟當然沒什麼問題。

  涉及到忘憂草種,她就不免有些心虛。

  游雲意識到她話中的真正含義,臉色徹底冷冽:「忘憂草種?好啊,為師還沒回去清算某些人,某些人倒是先按捺不住要再次對你出手了!」他咬了咬牙,只覺得對方過於猖狂了。

  但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深吸口氣壓下那凶漲的怒意,游雲說:「為師去聯繫圓新。」

  游雲直接給圓新傳訊,請他過來自己的住處一敘。

  對方趕過來還要一定時間,游雲示意衡玉坐到他身邊,原本是想打聽情況,但想了想,現在說了,等會兒圓新過來她還要再說一遍,倒不如趁現在調息片刻,到時候一起說。

  於是開口時,游雲的話就變了:「先喝些安神茶吧。」

  他袖子一拂,牆角香爐裡的香料自動燃起,飄出淡淡的安神清香。

  衡玉朝游雲笑了下,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游雲眉梢突然一挑:「那佛子給你傳訊了。」

  手一招,那被阻擋在結界外的傳訊符就來到衡玉面前,靜靜在半空中漂浮,等待著衡玉翻閱查看。

  傳訊符裡,了悟問她現在在哪。

  衡玉用神識在一張空白傳訊符上寫字:【我在師父這裡,不必擔心,你先回屋休息,等這邊事情一結束我就去尋你】

  寫完字後,靈力注入其中,傳訊符就化作一陣流光消失在屋內。

  -

  圓新到得很快。

  傳訊符剛發出去不久,他就來到游雲的院子外。

  兩人同為元嬰修士,游雲又是有事相求,自然不端著架子,起身親自出去迎圓新進來。

  「阿彌陀佛,游道友今日說有要事相詢,不知道是有何事?」圓新頭上佈滿戒疤,氣質顯得有些凶悍。

  游雲示意衡玉說話。

  衡玉起身行了一禮,這才道:「回圓新前輩話,是晚輩疑似被邪魔之氣侵蝕。」

  圓新訝然:「你——」

  他的記憶力不錯,自然認得衡玉。

  「了悟沒發現嗎?」

  衡玉的手垂在身側,不自覺收攏些許,面上平靜道:「他之前也沒發現,直到今早邪魔之氣在我體內爆發才被發現。」

  圓新眼裡劃過瞭然,目光裡帶著審視。

  身為無定宗長老,他顯然很清楚邪魔之氣爆發意味著什麼。

  「你且坐下。」圓新示意她坐下,開始催動功法檢查她的身體。

  衡玉在他對面靜坐,耐心等著結果出來。

  一刻鐘,兩刻鐘……

  半個時辰過去後,圓新眉心微蹙。但他沒說什麼,只是繼續查看。

  大半個時辰過去後,圓新面色一點點凝重下來。

  坐在旁邊等待的游雲都要被他這神態變化急死了。

  一個時辰過去後,圓新抬眼,撥弄著念珠沉吟。

  「圓新道友,我徒弟情況如何?」游雲問。

  「衡玉小友心智堅定,她的神魂並沒有被邪魔之氣侵蝕。但邪魔之氣侵蝕了她的身體。」圓新說,「那抹邪魔之氣非常純正,但只有一小縷,只要不爆發出來,很難被察覺到。」

  「貧僧推測,應該是有什麼東西成了引子,小友時常接觸那樣東西,深埋在你體內的那抹邪魔之氣就被引了出來。」

  引子毫無疑問就是忘憂草種了。

  至於那侵蝕了她身體的一縷邪魔之氣。衡玉猜測,是在她穿過來之前就已經存在的。

  圓新瞥了游雲一眼,斟酌片刻,還是說道:「你們宗門的詛咒之力和邪魔之氣一脈相承,相互疊加之下,邪魔之氣爆發時小友的痛苦會直接增加數十倍。」

  詛咒之力……

  這個說法衡玉還是第一次聽說,她下意識扭頭看向他師父——她直覺,這所謂的詛咒之力,涉及到宗門最核心的秘密。

  游雲注意到衡玉的打量,沒忍住吐槽道:「你的關注點不應該是後面那句嗎?」

  衡玉無辜笑笑。

  想到她清晨剛經歷過一場痛苦,再看她臉上那無辜的笑容,游雲心下一嘆,指著桌面上那個花盆:「花盆裡的東西應該就是所謂的引子了,你看看這東西還能用嗎,不能用我正好趁機銷毀了。」

  圓新早就注意到那個花盆,只是一直沒細看。現在聽到游雲的話,目光偏移,專注落在上面。

  忘憂草種有小半截露在土上,圓新瞧了好一會兒,覺得有些眼熟。

  他在記憶裡不斷搜尋,臉上終於浮現出絲絲驚訝之色:「忘憂草種?」

  游雲呵呵一笑,聽在旁人耳裡頗有幾分陰陽怪氣。他也不說話,只是端起茶水喝了兩口。再放下茶杯時,那茶杯杯壁上的手指印清晰可見。

  圓新沒搭理游雲,只是忍不住看向衡玉。

  盯的時間長了一些,圓新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重新把目光移回花盆上。

  許久,他說:「草種沒有任何問題了,上面的引子應該是一次性的。但小友體內的邪魔之氣已經被引出來,就算沒了引子,在邪魔之氣沒被淨化掉之前,也會一直爆發。」

  衡玉驚訝:「前輩的意思是……我體內的邪魔之氣很難淨化?」

  「它已經與你的身體密不可分,驅除邪魔之氣不僅艱難,而且會讓你很痛苦……說實話,如果是尋常人遇到小友這種情況,早已是必死的局面,只是不知小友為何今日才爆發出來。」

  一聽這話,衡玉苦笑。

  可不是必死的局面嗎,原身早就魂飛魄散了。

  「我知曉了,還請前輩出手相助。」衡玉恭敬說。

  圓新搖頭:「今日了悟已經幫你驅逐過了。想要再驅逐,只能等下次邪魔之氣爆發開。」

  頓了頓,圓新唇角動了動,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說完後續的話。

  片刻,他長嘆一聲,雙手合十道:「修習大慈大悲道的佛修,對邪魔之氣的剋製作用才是最強的,小友倒是不必捨近求遠。」

  衡玉抬眼,打量著這位氣質有些凶悍的佛修前輩。

  圓新眼睛色澤很淺,更偏向於灰褐色,他的眸光溫和而包容,好像早已明了今早在她和了悟身上所發生的一切,但還是給出了最誠懇的建議。

  修習殺戮道的佛修,依舊是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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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火紅夕陽灑滿整片天地。

  衡玉把手舉到身前,才發現自己留長的指甲斷了兩根,現在斷口面有些凹凸不平。這應該是她今早死死攥著被子時拗斷的。

  昏迷的時候太過疼痛,大腦自動屏蔽掉那些痛感,以至於她現在回想,都有些想不起清晨那場難挨的痛苦。

  她把兩隻手背到身後,低著頭慢慢往前走。

  她今天穿了身紫色長裙,裙擺拂過鳶尾花,幾乎和這片鳶尾花海融為一體。

  快要走到屋子時,衡玉終於從出神狀態清醒過來。

  她抬起頭,才發現了悟一直站在她的屋簷底下望著她,眼睛幽深。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久到唇色都顯得蒼白,明明還是清冷平靜如以往,衡玉卻覺得這時候的他透著幾分脆弱感。

  這種脆弱感摧毀了他身上的出塵……讓她莫名心動。

  「你就一直站在這裡嗎?」遠遠的,衡玉就出聲問道。

  了悟點頭。

  下午時下了場細雨,他站在屋簷底下,細雨被風捲得斜飛進來,他身上的僧袍從腰間開始都被雨打得濕透,臉側也有雨珠在滑落。

  衡玉連忙小跑到他面前:「不是給你傳訊讓你回屋嗎?就算要在這裡等我,你不會進屋裡等嗎?」她上前推開門,又側過半邊身子牽住他的手,「快進來。」

  觸碰到他的手時,衡玉因為他身體透過來的涼意而打了個冷顫。

  以往他的手掌溫度都是熱乎的。

  了悟順著她的力道走進屋子裡。

  衡玉讓他坐到椅子上,知道他不能動用靈力,她在他身前蹲下來,手掌覆蓋在他的膝蓋上,靈力傳注過去,幫他烘乾僧袍溫暖身體。

  了悟用手背抹了把臉,想擦掉臉上的雨滴。

  「我來吧。」

  衡玉積極道。

  不等了悟拒絕,她立即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乾淨的帕子。

  手半舉到空中,示意他微微低頭,她從他的眉峰開始一點點擦起,略過唇畔,擦到下巴。她擦得很慢,慢到更像是在調戲。為避免了悟覺察出問題,衡玉先發制人,指責他:「你今早上是不是動用靈力了?傷勢加重是開玩笑的嗎,你就真的不怕大道根基受損?」

  「你當時太痛苦了。」了悟有些不自在地顫了顫睫毛,但還是乖乖坐在那裡讓她擦拭,溫聲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需要多靜養一段時間罷了,後果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僧袍已經被烘乾,衡玉也不起身,從他的下巴繞到耳後,幫他把耳朵和脖頸的雨珠也擦乾。

  了悟終於覺出不對來。

  他往後避了避,尾調上揚,疑惑道:「洛主?」

  「擦好了。」衡玉收手,「你身體還很冷,我找件外袍給你披上吧。」

  現在他的唇色還是蒼白的,臉上也沒什麼血色。

  她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件外袍,遞給了悟讓他披上。

  了悟默不作聲披好外袍,平靜問道:「圓新師叔怎麼說?」

  聽到『圓新』這個名字,衡玉的思緒有幾分復雜。

  了悟現在的情緒平靜得出乎她預料。

  今天她清醒時是這樣,現在她避開他去找她師父求助,很明顯有事瞞著他,他還是這麼平靜到滴水不漏,讓她壓根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調整一番心情,衡玉回答:「圓新前輩說,邪魔之氣現在已經與我的身體密不可分,而且因為我體內有系出同源的詛咒之力,相互疊加之下,邪魔之氣一爆發就會令我非常痛苦。」

  了悟眼前就浮現出她躺在床上那被魘住,怎麼苦苦掙扎都無法睜眼的痛苦之狀。

  她這個姿勢,太過方便他觸碰她。了悟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鬢角:「貧僧知道了。等下次邪魔之氣再爆發,貧僧會守在洛主身邊的。」

  衡玉問他:「……你現在在想些什麼?」

  「沒想什麼。」了悟笑了下,那點笑意像是蜻蜓掠過水面泛起的漣漪。

  衡玉忍了忍,還是問了出來:「……不介意和我同床共枕嗎?」

  了悟撫摸她鬢角的動作一頓。

  在她目光的注視之下,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再回答了一次前面的問題:「貧僧現在的確什麼都沒想。」

  他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邪魔之氣在她體內爆發而不救。

  但宗門戒律也不可違。

  於是他抱著她,卻沒有妄動任何凡俗之思。

  -

  游雲側躺著,一頭紫黑色澤的長髮全部在軟榻上散開,眼角微微上挑,帶著驚心動魄的蠱惑。

  他正在給衡玉讀自己寫出來的攻略手冊,這本書堪稱他千年經驗之大集成。

  「這男女之間總是這般,喜歡彼此試探,更喜歡在試探之後去悄悄分析對方的想法。」

  「如果對方表現得過於平靜,那試探的人就容易惴惴不安,無法平靜。如果對方表現得方寸大亂,試探之人反倒能保持住平靜,在與對方相處時更加遊刃有餘。」

  「當然,如果兩人不小心有了什麼親密舉動,也是表現得平靜的那一方更進退得當。」

  唸完這三段話,游雲啪地一下把書合上:「怎麼樣,有沒有覺得為師說得特別有道理。」

  衡玉:「……」

  瞧著她臉上滿是無語的表情,游雲撇嘴:「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衡玉:「……」

  她現在就是懂了才覺得無語的好吧。

  從問心湖驚鴻一瞥開始,她的情緒幾次三番因了悟而起伏,他卻反而平靜下來。於是在兩人之間一直更遊刃有餘的她,現在反倒有些拿不定主意,感覺自己猜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師父,你繼續往下念吧。」衡玉說。

  游雲樂了,笑得眼睛都要眯起來:「不錯啊徒弟,你都學會欣賞為師的才華了。」

  「是是是。」衡玉回答得格外敷衍。

  游雲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他扁扁嘴,將已經合上的書籍重新翻開,開始接著剛剛那兩段繼續唸下去:「所以,總結來說,要想讓心情平靜,最好暫時與對方保持一定的距離。就如那句佛偈所言: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說完之後,游雲再次合上書籍,眉梢揚起,說:「有沒有覺得為師說得有道理?法會結束就跟著為師回宗門吧,到時候你閉關衝擊結丹期,為師把那個隱藏在宗門裡的邪魔揪出來。至於你體內的邪魔之氣也不用擔心,為師會構築好空間通道,邪魔之氣一爆發就馬上把那佛子抓來幫你驅魔。」

  衡玉被游雲這番話逗笑了:「師父,你是在擔心我真的對佛子動情嗎?」

  素來不正經的游雲這回卻沒有笑,神情裡滿是嚴肅,話語的告誡意味格外濃重。

  「徒弟,愛上誰都可以。甚至是那位了緣佛子。唯獨不要愛上佛門之光。」

  「當年我們宗門始祖東霜寒豔絕九州,天資絕佳,在百年之內順利成為元嬰期修士,更是自創多種功法。卻因為愛上當時的佛門之光求而不得,最後創立合歡宗,陷於情慾苦苦掙扎不得解脫。」

  「為師知道你是個理智而克制的人。但感情一事就是這世間最不理智的一種存在:克制壓抑自己的情感久了,反噬起來也最為嚴重。」

  游雲點了點衡玉的額頭,他的容貌永遠定格在青年時期,性情頑劣起來甚至不如很多年輕人沉穩,但他在勸誡自己唯一的弟子時,總是帶著幾分憐惜。

  這份憐惜,與男女之情無關,是來自長者對晚輩的憐惜。

  「即使為師不喜歡那個佛子,但不可否認的是,那位佛子的天資力壓同輩,同輩之中壓根無人能與之爭輝。他的性情也好,容貌也罷,都是這世間一等一難尋。」

  「你不願毀他佛道,始終謹守不對他動情的想法。但你有沒有想過,再繼續接觸下去,以後漫長歲月你可能再難遇見一個比他更驚豔、比他更讓你心動的人了。」

  「當然,為師並不是說修士就必須尋覓道侶長伴,而是覺得,尋不尋道侶是你的選擇,但無法再遇見一個更合適的人是你為他的犧牲。你是為師養大的,為師都沒要求你犧牲過什麼,你憑什麼為他犧牲?」

  「內門任務失敗了又如何?你如果擔心宗門責罰,我便想辦法為你免去所有責罰。佛子的情劫渡不過,遲遲沒辦法成佛怎麼辦?那是無定宗該擔心的問題,反正滄瀾大陸等待先天佛骨已經等了萬載歲月,也不介意再多等片刻。所以,你擁有跟為師一道回合歡宗的理由。」

  衡玉一直安靜聽著游雲說話。

  直到聽到這裡,她終於忍不住輕笑起來。

  「可我想留在他身邊,陪他再多走一程。這就是我不願意回宗門的理由。」

  「師父,這唯一的理由就夠我留下了。」

  她最開始留在了悟身邊,是為了完成內門任務。

  現在留下,是因為單純的想留下。

  游雲看著她,終究很平靜地點了點頭。

  面對佛門之光,心動即為妄動。

  難道萬載歲月以前,驚才絕豔若始祖東霜寒不清楚這一點嗎?

  難道東霜寒不曾克制過自己,空空任由自己飛蛾撲火嗎?

  游雲長嘆一聲,輕拍了拍衡玉的肩膀:「也罷,你之前說過自己想要走一條逍遙大道。」

  「所謂逍遙,順心而為也。」

  「你好自為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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