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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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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大白牙牙牙】渡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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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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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17: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衡玉盤膝坐在床裡側,翻看著床頭擺著的那一摞古籍。這些古籍都是她從游雲那裡順來的。

  她有目的性地翻看,尋找著有關東霜寒的事跡。

  東霜寒已是萬載歲月前的人物,但她作為合歡宗始祖,合歡宗還是留存有不少有關她的記載。

  兩個時辰後,衡玉合上最後一本古籍——

  萬載歲月前,豔絕九州的神女東霜寒傾慕佛門之光的事跡傳遍整個滄瀾大陸。

  她始終求而不得,也始終不入那位佛門之光的眼,在那位佛門之光成就無上佛法後,東霜寒一夜白頭。後來閉關百年,再出關時她已經從劍修轉化為媚修,以雙修之道問尋長生,並且在中部大陸明月崖畔創立合歡宗,以一己之力令合歡宗位列五大邪宗之一。

  合歡宗鋒芒最盛的時候,可以直逼無定宗和劍宗。

  東霜寒的確無負『驚才絕豔』四字。

  但衡玉已經無比確定,她和東霜寒不是一類人。

  -

  法會舉辦到現在,已經接近尾聲,只剩下鬥丹這個環節沒有舉辦。

  衡玉用手剝橘子皮,剝好之後瞧了悟一眼,分出一半果肉給他。

  橘子有些酸。

  衡玉勉強嚥下嘴裡的果肉,苦著臉把手中那一小半果肉也遞給了悟。

  了悟接過,遞了塊手帕讓她擦乾淨手,他自己掰了一瓣送進嘴裡,似乎沒吃出來果肉有些酸,面色平靜到讓衡玉懷疑他的味覺不靈敏。

  「酸嗎?」衡玉問。

  「不能浪費。」

  「哦。」所以還是覺得酸的。

  衡玉用手帕認真擦拭手指,隨口問道:「鬥丹這場比試,你要不要直接棄權?」

  其實鬥丹環節的比試並不復雜,主要是煉製丹藥和識別丹藥。

  但再不復雜,也需要動用靈力來煉丹。

  了悟把最後一瓣果肉嚥下,點頭道:「好。」

  他的大道之傷原本已經快養好,但那天強行催動大道之力又加劇了傷勢,現在修養好幾天,臉色還是蒼白沒有血色。

  他對勝負毫無追求欲,放棄了一場比試並不覺得可惜和在意。

  了悟現在在意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今天難得放晴,熱烈的陽光爭先恐後從窗外擠進來,被窗檯那盆君子蘭攔住些許,在乾淨的桌子上灑下一道拉長的晦暗陰影。

  衡玉的一隻手就擱在陰影裡,她手腕上的鈴鐺手鏈在暗處反倒顯得明亮升輝。

  了悟不自覺被那道亮光吸引視線,彷彿不經意一般道:「七日後我們會啟程離開劍宗。貧僧有些事情得回宗門請示師父,洛主你,要不要陪貧僧走上一趟?」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衡玉卻聽出了其中的試探之意。

  毫無疑問,了悟回宗門,是和她的身體被邪魔之力侵蝕這件事有關。

  衡玉笑了下,很肯定道:「好。」

  了悟眼裡驟然閃過驚訝,隨後亮起一道光芒,似乎有些驚喜。

  陽光籠罩在他的側臉,他那原本深邃的眉眼色澤變淺,襯得那抹亮光非常明顯。

  衡玉被他突然外露的情緒驚了一下。

  這樣真摯而袒露的喜悅,讓她下意識端起茶杯,掩飾性地抿了口熱水。

  ——她破例再去一次無定宗又如何?這根本不能改變任何事。

  -

  眨眼之間,五天時間過去。

  法會的所有比試都順利落下帷幕。

  衡玉以擂台賽第一、心境第一、鬥陣第一的成績,位列築基期積分榜第二。

  在她上面的人是俞夏,他總共參加了六項比試,總體成績沒有衡玉那麼亮眼,但單純從積累的積分看,他比衡玉要高上不少。

  積分榜前十還有個合歡宗弟子,正是遲。

  舞媚的排名也不差,在第三十六。

  法會結束當天晚上,游雲就要帶著弟子啟程回合歡宗,衡玉前去送別。

  游雲站在飛船甲板上,黑色的衣袍被狂風吹得翻飛。他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只是把一枚儲物戒指遞給衡玉:「晉級結丹期後,需要服用的丹藥等級就更高了。這戒指裡裝著的都是各種丹藥,算是為師提前給你的結丹期賀禮。」

  「多謝師父。」衡玉笑著接過,「回到宗門後還請師父一切小心,以自身安全為重,再謀其它。」

  她說得隱晦,游雲卻很清楚她指的是什麼。

  他眺望遠處,看著雲海翻湧,桃花眼裡蘊含的情緒深沉而復雜:「不要擔心。」

  「好了。」游雲笑起來,那抹深沉瞬間消失,快得容易讓旁人誤以為是自己眼花,「飛船就要起飛了,你下去吧,我們修真界不興依依惜別這一套。」

  衡玉一笑,朝游雲掐訣行禮,自甲板一躍而下。

  目送著飛船徹底消失在天際,衡玉轉身走回住處。

  她走進院子時,正好碰到舞媚出門。

  舞媚穿著一身方便行動的裙子,一副要出遠門的模樣。

  「你也要離開劍宗?」衡玉有些驚訝。

  舞媚點頭:「我感覺到突破結丹期的契機了,打算外出遊歷一番,先行突破結丹期後再論其它。」

  內門任務是重要,但再重也重不過突破結丹期這件事。

  而且……她和俞夏現在的關係有些復雜,舞媚覺得自己需要些時間理理。

  冷處理一段時間未必就是壞事。

  「也好。」衡玉表示贊同。

  「對了,這個東西送給你,當作是你幫忙的謝禮。」舞媚隨手拋出一個玉盒。

  她的準頭太差了些,衡玉用靈力把玉盒牽引過來:「你居然這麼客氣?」

  舞媚嗔衡玉一眼:這說的是什麼話,她在洛衡玉心目中到底是個什麼形象?

  「這是什麼?」衡玉笑笑,隨口問道。

  「我在一處秘境中尋到的,舍利子。」

  舍利子這種佛門寶物,是佛修坐化後,經過一番機緣巧合才能形成。

  能夠在坐化後形成舍利子的佛修,必須精通佛法,而且修為至少得在結丹中期以上。即使是無定宗內存世的舍利子也並不多。

  衡玉原本還想婉拒,一聽說是這個寶物,當即握著玉盒朝舞媚揮了揮:「舍利子對你無用,這份謝禮我就卻之不恭了。」

  舞媚調侃道:「是啊是啊,對我無用但是對佛子有用嘛。」

  「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天色就暗下來了。」衡玉揮手趕人。

  「你這樣就太傷我心了,走啦!」舞媚往前走了兩步,又突然折返回來,盯著衡玉,「要不要交換一下遠程傳訊符,以後方便聯系?」

  衡玉點頭:「可以,如果遇到什麼好事記得通知我。」

  交換完遠程傳訊符,舞媚抬手朝衡玉揮了揮,快步離開這處院子。

  接下來兩天,陸陸續續又有其他認識的人過來和衡玉道別。

  原本還熱鬧的院子徹底冷清下來。

  衡玉幾乎是最晚走的,她把絕大多數東西都收進儲物戒指裡,懷裡抱著那盆君子蘭走出屋子,反手關上門並且把籠罩著屋子的結界撤掉。

  鳶尾花的花期已經接近尾聲,枝頭盛開的花朵基本都枯敗下來。衡玉穿過花海,看到那等在花海盡頭的人,唇角上揚。

  她走到了悟面前,把手裡的君子蘭甩給他:「你抱著。」

  了悟乖乖抱好。

  只花了半個時辰,無定宗所有人順利登上飛船。

  他們的住處安排和來時一樣,了悟把君子蘭放到衡玉的房間裡,才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衡玉佈置好結界後,盤膝坐下修煉。接下來的時間裡她都沒出過房間一步,一直待在裡面修煉,為衝擊結丹期做準備。

  眨眼就過去了半個月時間。

  回程時不用像來的時候一樣趕時間,所以飛船行進速度並不快,半個月時間才走了一大半路程。

  衡玉的修煉暫時告一段落。

  她醒過來時,發現外面夜色濃重。

  在房間裡待著沉悶,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再次沉浸到修煉中,衡玉乾脆走出甲板透透風。

  這個點,甲板上已經沒什麼人了。

  星月不出,只有那掛在船桿上的夜明珠亮起暖黃色的光,將甲板的大片地方照亮。

  衡玉兩隻手微微長開,吹著夜間冰涼的風,層層疊疊的星光落在她的髮梢,她手腕間佩戴的鈴鐺被風吹得叮鈴作響。

  「修煉結束了?」幾乎沒有一絲光亮的暗處裡,突然傳出一道聲音。

  然後有人從那裡走了出來,腳步聲並不重,但在這夜間很清晰。

  衡玉還以為這個點甲板上會沒有人。

  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轉身,奇怪地看向來人:「這麼晚了你還沒休息?」

  了緣無辜道:「剛結束修煉,想著出來透透風。才在角落站了不到一刻鐘,就看到你從船艙走了出來。怎麼,你也是剛結束修煉?」

  見衡玉點頭,他唇角浮現笑意,出聲邀請道:「那真是巧了。你之前不是說對測魔陣法有了些新的想法嗎,現在有空嗎,有空就坐下來一塊兒討論吧。反正夜色濃重,漫漫長夜也要找些事情打發時間。」

  他表現得太過自然,衡玉點頭:「也好。」

  兩人也不挑地方,從儲物戒指裡找出蒲團扔到地上,就坐在蒲團上探討起測魔陣法來。

  因為這個新的想法是衡玉想到的,絕大多數時候是她在說,了緣偶爾出聲給予反饋。等到天邊拂曉時,衡玉才伸了個懶腰——和了緣相互印證後,她現在又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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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18: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夜色即將褪盡,只剩下兩三顆黯淡的星星掛在天際,雲海裡已經顯現出一片灼燒的火紅色。

  衡玉被那片紅火照得眯起眼睛。

  了緣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身子往後愜意一倚:「如果你在這方面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我對這個陣法還是挺感興趣的。而且能研究出簡化版的測魔陣法,也是一項天大的功德。」

  他把理由找得非常完美。

  完美到衡玉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衡玉就笑了笑:「行。」

  衡玉表現得這麼坦然,了緣又覺得有些挫敗起來。

  他乾脆躺在甲板上,欣賞起這場朝陽初升。

  「我要先回去了。」衡玉突然說。

  「嗯?不再坐坐?」

  衡玉笑著搖頭:「還是不了。」

  了緣說:「好,你先回去吧,我再躺會兒。」

  等衡玉的腳步聲在甲板盡頭消失,了緣看著那越來越亮的雲海,唇角扯了扯,想要扯出一個笑容。

  勉強扯出笑容來,他覺得自己現在肯定很難看,於是又慢慢放下唇角,面無表情。

  另一頭,衡玉回到船艙裡,開始查看自己的玉牌。

  自從參加完心境比試後,她就一直沒查看過自己的傾慕值,現在一查,才發現傾慕值不知不覺從23000漲到了31500。

  擁有這麼多數量的傾慕值,再加上了悟送給她的那顆合歡子,在踏入結丹後期之前,她應該是不用再為傾慕值擔憂了。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筆墨紙硯,在桌面一一攤開。

  她慢慢研墨,提筆在紙張上記下剛剛對測魔陣法的想法。足足寫了大半個時辰,衡玉才擱下毛筆,揉了揉酸脹的手腕。

  等紙上的墨跡晾乾,衡玉按照順序把紙張全部疊好裝進盒子,袖子一拂,盒子就被她收進儲物戒指裡。

  -

  桌面上攤放著密密麻麻的空白符紙。桌子左下角放著一本黑色的古籍。

  了悟在屋子裡走動,帶起的風讓桌面上的符紙輕輕掀起些許。

  他很快來到桌前盤膝坐下,拿起桌子上的古籍,翻開到自己做標記的地方,繼續做著和前半個月一樣的事——把古籍上的符文背下來。

  符文裡帶著讓他非常不舒服的氣息,而且他現在還受著傷,只是盯了一刻鐘,了悟就有些疲倦起來。

  指尖按在眉心,他垂下眼緩了緩。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走神。

  了悟起身去開門。

  門縫拉開些許,待他看清門外站著的人時,眉眼不自覺柔和下來:「修煉完了?」

  「暫時告一段落了。」衡玉懷裡抱著玉盒,「你現在方便嗎,我有些事情找你。」

  了悟往旁邊退開,讓她走進來。

  滿桌子的符紙吸引了衡玉的注意力。

  她在了悟對面坐下,用手指搓了搓符紙:「你這是打算學習如何製符?」

  了悟原本想給她倒水,但看了一圈,發現桌子上只有符紙,水杯什麼的都被他一股腦扔到了角落,便只好作罷。

  「算是吧。」了悟說,「想製出些能平復邪魔之氣暴動的符紙,到時你體內的邪魔之氣暴動時,有了這些符紙,能稍微減輕些痛苦。」

  衡玉眨了眨眼,問他:「很難學吧。」

  了悟解釋:「其實不算很難,只是貧僧沒有製符基礎,上手的難度就高了些。」

  真正難的還在於符文裡蘊含的力量。

  這種力量會壓抑佛光。

  所謂的減輕痛苦,只是把她要承受的一部分疼痛移到製符人身上而已。

  衡玉對邪魔的瞭解並不多,聽他這麼解釋就信了:「你還傷著,注意休息。」

  了悟轉移話題,問:「洛主過來找貧僧,是有什麼事嗎?」

  「我想知道下一次邪魔之氣會在什麼時候爆發。」

  距離上一次爆發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時間。

  她不想自己閉關的時候突然出現什麼意外情況,一著不慎走火入魔就危險了。

  了悟蹙眉,臉上浮現歉意:「貧僧也不能確定。」

  如果他能確定的話,上一次也不會沒提前發現。

  衡玉心底有些失望,但注意到他臉上的歉意,用指尖勾了勾垂落下來的髮梢,輕笑:「那你要一直待在我身邊啊,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行蹤要被我限制住了?」

  了悟失笑搖頭。

  ……從相識以來,他難道不是一直待在她身邊嗎。

  「不說這個了。」衡玉把懷裡的玉盒遞到了悟面前,「這是舞媚給你的謝禮。」

  提到『舞媚』和『謝禮』,了悟就知道這是和哪件事有關了。

  他打開玉盒。

  乳白色圓潤的舍利子安靜躺在裡面。

  了悟有些詫異:「這份謝禮過於貴重了,貧僧並沒幫她什麼。」

  因為當世大能佛修,要麼出自無定宗,要麼是在各寺廟裡擔任主持方丈。

  他們壽元將近時都會選擇在宗門或者寺廟裡坐化,極少有舍利子流落在外。

  衡玉道:「沒關係,舍利子只對佛修的修行有用。」

  了悟點頭:「貧僧可以借著舍利子上殘存的佛道感悟修煉,這應該能加速大道之傷的恢復。」等到消耗完舍利子上的感悟,他會把這顆舍利子送進舍利塔裡存放。

  舍利子居然還有這種好處。衡玉拍了拍額頭:「我應該一拿到舍利子就給你送過去的。」

  「其實沒什麼區別。」了悟溫聲道,「這顆舍利子應該是一位結丹後期前輩凝結的,他的佛道感悟對貧僧來說,只有借鑑價值,可能參悟個幾天就參悟完了,終究還是需要慢慢靜養傷勢。」

  衡玉點頭:「總之有用就好。」她沒有再待下去,把空間留給了悟療傷。

  -

  七天後,飛船進入無盡荒漠。

  衡玉站在甲板邊沿,微微俯下身子朝下方那片樹林看去。

  樹木的枝葉還沒完全展開,隱約可以看見樹林裡有人影在走來走去,那些都是不遠萬里前來無定宗進行朝拜的信徒。

  一刻鐘後,飛船順利停靠在無定宗裡。

  衡玉跟在了悟身邊,準備走下飛船時,她頓住腳步,朝斜前方的圓新行了一禮:「多謝前輩。」

  圓新因她突然的行禮而露出詫異神色,然後他那有些凶悍味道的臉上,緩緩露出笑容:「去吧。」

  衡玉這才跟著了悟下船。

  「你的住處還是在上回那裡。」了悟問,「貧僧有些事要先離開,讓了念帶你過去可以嗎?」

  衡玉說:「沒問題,也不是第一次來了。」

  了悟因為她這句話笑了笑。

  像是想到什麼,了悟又收斂起臉上的笑意,說:「如果有事卻不能及時聯繫上貧僧,洛主可以找了念幫忙。如果是了念沒辦法處理的,洛主可以聯繫了緣,以他在宗門裡的地位應該是沒問題。」

  衡玉抬眸瞥他。

  了悟瞧見她的杏眸裡一點點染上笑意,水色一閃而過,就像是黑夜突然被繁星點亮。她努力板起一張臉,很認真很嚴肅詢問,眼睛卻洩露了她此刻的真正情緒。

  「如果邪魔之氣突然爆發呢?你確定找修歡喜佛的佛子有用嗎?我怎麼聽圓新大師說大慈大悲佛道對邪魔之氣的壓制作用是最強的。」

  了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情緒。

  他只覺得心口有些發漲,情緒滿滿地溢出來。

  「貧僧剛剛話還沒說完。」他下意識道,「如果有急事,比如邪魔之氣爆發這樣的事情,貧僧一收到你的消息就會迅速趕來,你不用害怕。」

  衡玉臉上的神色繃不住了,勾唇笑起來,笑到眼睛都有些彎成月牙狀。

  兩人說著話的功夫,了念小和尚風風火火跑到他們面前:「師兄,你找我有事?」

  衡玉一句「我不害怕」還沒出口,就被了念打斷。

  她笑了下,轉頭對了念說:「送我去曲陽峰住下可以嗎?」

  原來是這件事。了念連忙點頭:「那洛主就跟我來吧。」

  -

  了悟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的背影。

  「師父找你有事。」了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邊。

  了悟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曉,卻並不急著離開。

  了悟看向了緣,聲音溫和,帶著些勸誡:「你不該如此。」

  「不該什麼?我做了什麼?」了緣揚唇,笑得涼薄又挑釁。

  「歡喜佛道雖然不介意佛修身染紅塵,卻最介意佛修執念過深。你該知道貧僧在說些什麼。」

  「師兄。」了緣笑,又重復喊了一聲,「了悟師兄。」

  「你這番勸誡有些生硬啊,你果然又失態了。」

  他的聲音逐漸不平起來:「我不該如此,你又該如此嗎,你若是讓她陷得越來越深,今後你成就無上佛法,前塵淡去,要她如何自處?至少我接觸她,如果她愛上我,我可以許她一個將來。師兄可以嗎?」

  了悟下意識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依舊平和:「你心緒起伏太大了。」

  「你心緒起伏也非常大,貪噌痴念種種情緒,過去幾十年你有體會過嗎,如今不到兩年裡,你怕是已經嘗盡了吧。」了緣反唇相譏。

  他的辯才可不弱於了悟。

  了悟抬眼看他,只用一句話,就讓了緣失去繼續辯駁的念頭。

  了悟淡淡點評:「至少,貧僧從未嘗過嫉妒的滋味。而你現在就在貧僧面前,展示你的嫉妒。」

  在這一瞬間,了緣身體裡的力氣幾乎被抽離開。

  他身體往後微微仰,大口喘了一下氣,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續上剛剛已經半停掉的呼吸。

  真是奇怪啊。

  他才認識洛衡玉短短幾個月,怎麼就……嫉妒了呢。

  但轉念一想,他的師兄,不也在短短時間內就被那人牽動情緒了嗎?

  「努力靜下心來,過段時間挑個合適的日子去閉關修煉吧,你在築基巔峰已經停留了很長的時間,而且你的佛法也有段時間沒取得突破了。」了悟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溫和。

  了緣抬手摀住半邊側臉,被手掌擋住的那邊唇角扯出苦笑。

  「我走了,你也快去見師父吧,不知道他有什麼急事找你。」丟下這句話,了緣幾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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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18: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就是這裡,我們進去吧。」了念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佛殿,作勢要帶著衡玉走進裡面。

  衡玉順著了念的手看過去。

  這座佛殿通體黑色,四個方位都擺著巨大的香爐,裡面的香火始終不斷絕。

  明明應該是佛門清幽之地,這座佛殿卻泛著一股讓人不舒服的、格外邪惡的氣息。

  連她都覺得不舒服,更何況是身為佛修的了念小和尚。

  衡玉伸手,按住了念的肩膀,不讓他再往前走:「沒關係,你就站在外面等我吧,我自己進去。」

  「……」了念有些遲疑。

  但他對前面的佛殿也是心存畏懼,動了動唇角,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捨命陪君子。

  「我進去了。」衡玉不再給了念說話的機會,揉了揉他的光頭,越過他往前走。

  佛殿的門大開著,衡玉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裡面。視野空曠起來,衡玉看到大殿四周擺著密密麻麻的香火。

  這些香火燃燒後形成的煙霧籠罩著整個佛殿,但卻沒有多少神聖感,反而讓人更覺壓抑。

  在來之前衡玉就打聽清楚這裡的情況了。

  這座佛殿會這麼詭異,是因為它牆上的壁畫記載著萬年前修士與邪魔的鬥爭。

  那時候,數不清的佛修大能身隕,連骨頭都被邪魔吞噬,只留下一縷不甘的意識。佛道上的大道之花因此黯淡了上千年歲月。

  後來,修士和邪魔的鬥爭,以人族修士暫時取得勝利落下帷幕。

  無定宗為了記錄這場戰役,也為了感念那些佛修大能的犧牲,修建了這座佛殿。

  佛殿一建成,佛修大能們身隕時留下的不甘意識都被牽引回來,附著在壁畫上。

  他們那抹不甘的意識在邪魔的領地裡停留太久,久到沾染了濃重的邪魔之氣,所以這座佛殿明明神聖無比,但也總會給人不舒服的感覺。

  衡玉按了按太陽穴,壓住心底那些不舒服的感覺,從進門左手邊的壁畫開始看起。

  看了十幾幅壁畫,衡玉正打算往下一幅壁畫走去,突然,壁畫上好像泛起一道淡淡的金光,然後金光直直鑽進了衡玉的眼睛裡。

  下一刻,衡玉就發現——那埋藏在她體內的邪魔之氣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衡玉臉色微變,連忙從佛殿裡面跑出來。

  了念正在吸花蜜喝,聽到身後的跑步聲,滿臉茫然轉身:「怎麼了?」

  衡玉擺手:「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你把壁畫都看完了?」了念問。

  原本他是要送衡玉去曲陽峰住下的,但在路上,衡玉說了句想瞭解邪魔之氣的來源,了念就想到了這個佛殿。

  正巧也順路,他就帶衡玉過來參觀了。

  「還沒有,暫時先不看了。」衡玉沒多說什麼。

  她的身體被邪魔之氣侵蝕的事情,還是別告訴太多人為好。

  雖然只有神魂被侵蝕才能算邪魔,她這種情況極為特殊,但誰知道有些偏激的人怎麼想,會不會覺得她現在算是非我族類其心必誅了。

  了念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乖乖點頭應好:「那好吧,你感興趣的話下次我再帶你過來。」

  -

  戒律堂位於無定宗最裡側,被茂盛的菩提樹包圍著,從林間探出高高的屋簷。這裡遠離弟子居住和修行的地方,尋常時候都很安靜。

  了悟握著根長短合適的柳枝,這是剛剛一個師弟送給他的。他低著頭,邊往前走邊分神把柳枝編成花環。

  慢慢地,他穿過菩提樹林,踩著鵝卵石子鋪就的小路,來到戒律堂前。

  這棟建築佔地不過百丈,黑瓦白牆格外肅穆,與無定宗整體的仙氣飄渺格格不入。高懸其上的牌匾刻著「戒律」二字。

  橫豎撇捺之間,佛光孕育其中,寶相莊嚴得令人不敢逼視。

  門口守著兩個手持棍棒的佛修,他們面容凶悍,氣質冷硬,即使是察覺到了悟到來也目不斜視。

  了悟雙手合十,向他們頷首致意,這才抬腿邁過門檻。

  進入裡面,映入視線中的是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了悟還是第一次前往戒律院,他站在院子中,一時之間有些躊躇。

  直到他瞥見斜對角的一扇門大開著,才定下心神走過去。

  戒律院首座和無定宗掌教圓蒼一塊兒站在佛像前低聲交談。

  似乎是聽到腳步聲,眼覆白綢的圓蒼側頭『看』向門口方向:「回來啦,此行可順利?」

  了悟在屋內站定,雙手合十道:「回師父的話,一切順利。」又出聲向戒律院首座問好。

  戒律院首座修的是殺戮道。

  他的身體並不高大,反而顯得乾瘦,臉頰微微凹陷,就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但他周身都彌漫著濃重的、叫人膽顫的煞氣。

  他就這麼平靜地注視著了悟,不知不覺元嬰後期的威壓外放,施加在了悟身上。

  圓蒼輕笑了下,袖子拂過。

  一陣如大海般淵深包容的氣機化去之前的威壓。

  他像是沒意識到戒律院首座的不滿態度般,頭歪了歪,問了悟:「才剛回到宗門,怎麼不先修整片刻?」

  原本他是在自己院子裡等著這個弟子,結果中途收到他的傳訊,說想在戒律院見面,圓蒼就從自己的院子趕了過來,在這裡候著他。

  了悟垂眼:「弟子犯了戒律,在外不方便受罰,如今已經回到宗門,自然不能再耽擱下去。」

  圓蒼很平靜地『噢』了一聲:「是和那位洛小友有關係吧,你在渡情劫,犯些許戒律這不是很正常嗎?如果是覺得肢體接觸親密了些,這也是因她身上的邪魔之氣爆發,事出有因……」

  「圓蒼師兄。」戒律院首座狠狠蹙眉,不得不打斷圓蒼的話,「你太包庇你的弟子了。」

  圓蒼笑了笑:「你這個做師叔的不心疼,我這個做師父的可不能坐視不管。」

  戒律院首座不想再和圓蒼糾纏,便直接越過圓蒼看向了悟。

  「師父。」了悟很平靜,「弟子願意接受一切懲戒。」

  圓蒼無奈搖頭:「你總是這般執拗,認定的事情連為師也改不了。」畢竟這是戒律院,而戒律院獨立於外,不受他這個掌教的掌管,所以圓蒼也不好再說什麼,側頭『看』向旁邊的戒律院首座。

  「跪下吧。」戒律院首座神情不變,終究還是給了圓蒼幾分面子,「你在宗門的身份特殊,一言一行都為佛門表率,所以今日刑罰一事,貧僧不會讓其他弟子來觀看。」

  了悟望著那寶相莊嚴的金色佛像,理了理僧袍,虔誠跪下,雙手合十跪得筆直。

  戒律院首座背負雙手,慢慢踱步到了悟身後:「你身為無定宗佛子,應當知曉觸犯不同的戒律會有不同的刑罰。我也不問你犯了何等戒律,這些事你向佛祖言明即可。我只問你,你覺得你應該受何種等級的刑罰。」

  了悟低頭,神情謙和:「回首座話,弟子早聞戒律院有三大刑罰,棍棒加身、神鞭烙骨、金光克神,這三種刑罰一出,從肉體到骨頭再到神魂都被施加痛苦,而且無法用靈力化去。」

  「弟子如今所犯戒律沒有到這麼嚴重的程度,但洛主身體裡的邪魔之氣隔一段時間就會爆發一次,弟子也不知自己具體會觸犯多少條戒律,因此想提前背負刑罰。如此一來,弟子才能坦然為她淨化體內的邪魔之氣。」

  他的話音明明不重,卻讓屋內的氣氛凝滯片刻。

  黃色的雀鳥在院子邊的灌木叢上跳來跳去。

  突然,安安靜靜的院子不知從哪裡傳出棍棒摩擦空氣的破空聲,以及棍棒實實砸在肉體的聲音。已經啟了些靈智的雀鳥被那道聲音驚得從灌木叢中飛起,卻不小心被胡亂伸長的枝椏絆住,一把掉落進灌木叢裡,數不清的枝葉劃傷它的身體。重重墜落在地上時,半邊翅膀折斷,漂亮的羽毛染上星星點點的血跡。

  它躺在灌木叢邊緣,被枯葉遮擋住大半的身形,細細弱弱地『啾啾』叫喚,裡面滿是痛苦,豆大而有靈性的眼睛裡閃著難言的悲涼。

  害怕這個角落太隱秘,不會被其他佛修發現,小雀鳥用翅膀和爪子在地上扒著,極為用力。這種行為加劇了它身體流血的速度,在枯枝上拖拽出一條血痕。

  突然,小雀鳥聽到一間屋子裡傳出痛苦的悶哼聲。

  那道悶哼聲和它啾啾的叫喚聲重合在一起。

  它叫了多久,那道痛苦而隱忍的悶哼聲就持續了多久,像是一場慈悲的哀鳴。

  直到小雀鳥終於堅持不住,羽毛的光澤逐漸暗淡下來,血跡在它身上化成一灘時,無人的院子裡突然響起踉蹌的腳步聲。

  「師兄……你怎麼會受到這麼嚴重的刑罰……」

  「師兄,你慢些。」這人的聲音裡略帶哽咽,音調起伏間透著難以置信。

  被他換作『師兄』的人極力平復下翻湧的氣血,勉強扯出笑容來:「無妨,休息兩天就好。」嗓音完全沙啞。

  「我們快些回去休息吧。」前面說話的人再度出聲。

  「好……」

  「等等,那裡是不是有隻雀鳥躺在地上。」

  「啊,我過去看看。」

  「不用了,貧僧自己過去吧。」

  那個人邁著踉蹌的步子,走到灌木叢邊,緩緩蹲下身來,用兩隻手把小雀鳥捧起來。

  小雀鳥盯著他,輕輕啾了兩聲。

  他摸了摸雀鳥的羽毛,沙啞的聲音裡存著溫和,像是一陣和煦的風:「別怕,很快就不疼了。」

  有水滴滴到雀鳥的頭上,沒入它的羽毛。

  它那身漂亮的黃色羽毛早已骯髒不堪,血色和泥漬融在一起,那水滴滴下來,它也分不清那是血跡還是汗水,只能輕而痛苦地又啾啾叫了兩聲,像是在向他表示感謝。

  -

  在曲陽峰安置好,外面的天色都黑了。

  衡玉原本想去找了悟,但想到他說自己有事要處理,衡玉還是暫時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反正她體內的邪魔之氣只是有些蠢蠢欲動,距離爆發應該還有段時間。他身為佛子,離開宗門幾個月時間,現在回到宗門總要騰出手處理些私事。

  衡玉兩隻手抱著膝蓋,縮在椅子上發呆。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悟她就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不去找他,我發個傳音符總是可以的吧。」

  發了張傳音符過去,衡玉嘆口氣,打算去沐浴。

  等她沐浴出來,潤濕的頭髮也完全乾了,還是沒等到了悟的回訊。

  這種等待的情緒讓她心底升起幾分煩躁,完全看不進面前攤放的古籍。過了好一會兒,衡玉有些懊惱地摀住額頭。

  她發現,自己的情緒被那人牽動得越來越厲害。

  從椅子上跳下來,衡玉點了根效果極佳的安神香,借著安神香的幫助,她躺在床上,沒過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睡得並不沉,於是就不知不覺跌入了夢境裡。

  夢境裡,鋪天蓋地都是黑色的邪魔之氣,每一道邪魔之氣都如刀刃,狠狠穿透她的身體,那一種撕裂般的痛苦,就像是要將她千刀萬剮一般。

  在她終於忍受不住疼痛之時,衡玉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沉沉喘了好幾口氣,用左手抓著自己的右手,觸感傳遞到大腦中樞,衡玉才從滿臉冷汗狀態回過神來。

  灼熱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衡玉才發現早已日上三竿。她在夢中被魘住了,居然一口氣睡了八九個時辰。

  掀開被子,衡玉赤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

  她直接拎起茶壺,對著茶壺的壺口喝起裡面殘存的冷水。

  等到心情徹底平復下來,衡玉才開始梳洗。

  「洛主,洛主,你在嗎?」遠遠地,了念小和尚的聲音就從外面飄了進來,然後才是咚咚的敲門聲。

  衡玉繫好腰帶,理順袖口褶皺,走去給他開門。

  看他哭喪著臉,衡玉奇道:「怎麼了?」

  「我……我不小心把了悟師兄畫給你的符紙燒毀了。而且符紙是被師兄自己寫的那卷佛經壓住的,當時符紙連同佛經也一塊兒掉進火盆裡面了。」了念幾乎要哭出來。

  他真不是故意的。

  誰能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雖然師兄脾氣很好,但他犯了這麼大的錯,師兄肯定不會隨隨便便就原諒他的。於是在立即承認錯誤和跑過來請衡玉跟他一塊兒過去,順便幫他求情之間,了念非常從心的選了後者。

  衡玉:「……」

  她知道那些符紙,都是了悟強撐著身體的不適寫出來的。

  但現在符紙已經被毀掉,再指責也於事無補。看著了念那張幾乎皺在一起的臉,衡玉無奈道:「我會幫你求情的。」

  「謝謝洛主!那我們現在走吧!」了念的眼睛微微亮起。

  「你師兄應該有事在忙吧。」

  了念說:「是嗎,可昨晚我回到廂房時,還看到了鶴師兄走進師兄的院子,給師兄送了盆熱水,今早出門做早課時也看到了。」

  說著說著,了念忍不住撓撓頭:「了鶴師兄進進出出,了悟師兄肯定不會是在修煉佛法,我們進去求個情,應該不會耽誤什麼吧。」

  那他怎麼沒回復自己的傳音符?

  衡玉覺得有些奇怪。

  但她現在也很想見了悟,她有種奇妙的感覺,那場夢魘彷彿是種冥冥之中的昭示。下一次邪魔之氣的爆發應該快要來臨了。

  衡玉從善如流道:「那我們就走吧。」

  「謝謝洛主。」了念雙手合十,再次道謝。

  衡玉搖頭:「沒關係,我只能幫你求求情,但罰不罰你,還是得看你師兄怎麼想的。」

  「這樣已經足夠了。」了念稍稍鬆了口氣,這時候回過神,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都被冷汗弄濕了,僧衣緊緊貼著他的脊背。

  他有些懊惱地撓撓頭,也在心裡埋怨自己的粗心。當時怎麼就這麼不小心。

  無定宗的弟子代步工具也是仙鶴。

  乘坐仙鶴抵達目的地,了念領著衡玉往東邊方向走。

  走了大概幾百米,一個外牆爬滿不知名藤蔓、環境清幽的屋子出現在衡玉的視線之中。

  了念給自己鼓了鼓氣,噔噔噔快步上前,抬手敲了敲門:「師兄。」

  裡面傳出起身的動靜,隨後才響起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了念?」

  這道聲音沙啞,乍一聽像是剛從夢中睜開眼睛,還沒完全清醒過來般。

  「師兄,是我。」

  「進來吧。」

  得到允許,了念推開門,扭頭瞥衡玉一眼,先讓衡玉走進裡面。

  衡玉一走進來,就聞到空氣中那濃烈得刺激大腦的藥香。

  因為沒有開窗透氣的原因,這股藥香在房間裡凝而不散。

  了悟受傷了?

  這一剎那,衡玉好像意識到了些什麼。

  在了念要走進來之前,衡玉反手把門甩關上,隔著門對門外一臉懵逼的了念說:「你先回去,你的事情我會幫你告訴你師兄的。」

  說完,她一臉平靜朝床上的了悟走過去。

  突然看到衡玉,了悟有些措手不及。

  他隱在被子裡的手虛抓了抓,面上同樣一派平靜。

  衡玉快要走到他身邊時,突然折到旁邊的桌子上:「要吃橘子嗎?」從果籃裡取出一個橘子。

  了悟被她弄得一上一下,淺淺笑起來:「好。」

  明明椅子就放在他床邊,衡玉卻看也沒看那張椅子一眼。

  她要坐下時,發現椅子擋了她的路,一腳踹過去直接把椅子撂倒在地,這才脫掉鞋子坐在了悟床側。

  沒有出聲問什麼,衡玉垂下眼剝橘子。

  她剛修剪過指甲,現在沒有了長指甲,想要剝橘子不是很方便,戳了幾下才成功。

  橘子那酸澀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開。

  了悟不知道她現在在想些什麼,目光定格在她臉上,又漸漸移到她手上看她剝橘子,唇角微動。

  「試一試酸嗎?」沒等他組織好語言,一瓣橘子遞到他的唇邊。

  了悟原本想要自己吃的。

  但她現在這般不動聲色,連是否生氣都看不出來,他只好微微張開嘴,嚥下那瓣橘子。

  「很酸,也很澀。」他低低抱怨。

  不對,與其說是抱怨,倒更像是在軟下聲音哄她。

  衡玉抬眼看他,又給他遞了一瓣:「是你說的,不能浪費。」沒忍住也跟著抱怨了句,「聲音這麼啞,誰想聽你的抱怨啊。」

  了悟笑了下,只好繼續張嘴,默默嚼了兩口嚥下果肉。然後抬眼看她,等著她餵下一瓣。

  衡玉瞥他一眼,掰了果肉,這回卻是直接丟進自己嘴裡,一邊皺著眉頭一邊用力嚥下果肉:「這些橘子是誰送來給你的,就不能挑些熟透的嗎?」

  這橘子壓根就沒熟吧!

  「別吃了。」

  了悟想抬起手揉揉她的頭髮,但鞭傷烙印在他肩胛骨上,讓他沒辦法順利舉起手。

  害怕被她看出傷勢的嚴重,他只好這麼出聲勸阻。

  「到時候拿去餵雀鳥,也不算浪費。」

  衡玉迅速把手上那大半果肉丟到桌子上。

  她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手帕,遞到了悟面前:「幫我擦手。」把髒掉的右手也一同平舉到他眼前。

  他臉上剛浮現出一抹遲疑,衡玉問:「是不是傷勢重得連手都舉不起來了?」

  了悟只好苦笑:她總是這般敏銳。

  衡玉飛快擦了幾下右手,手帕直接丟到地上。

  她身體向前傾,拉近與了悟的距離。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時,衡玉一把用力,在了悟猝不及防之下掀掉他身上蓋著的薄被,那隻掀掉被子的手順勢抓住他的裡衣上衣衣擺:「你這件衣服只是普通料子,我用靈力一撕就全部撕碎了。要麼你現在乖乖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昨天你是不是去戒律院接受刑罰了,要麼我扒光你自己瞧。」

  她身上那淡淡的合歡幽香和檀香混雜在一起,最後構成一種說不清的、令人分外頭暈的香味。

  了悟:「……是受了些小傷。」

  衡玉手上一用力,他的上衣被靈力震碎些許,大片胸膛都露了出來。

  了悟下意識抬手壓住自己的衣服,即使這注定徒勞無用:「……洛主。」

  衡玉垂眼俯視,彷彿居高臨下,帶著些欣賞和挑釁,目光灼灼:「檢查一下你在說真話還是假話。」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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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18: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了悟腰間墊著枕頭,頭靠在床頭堅實的木板。衡玉就側坐在他身邊。

  明明兩人是在平視,但她眸中火色烈烈,彷彿有一盞燈火懸掛其中照徹四方,帶著灼燒人心的溫度。他的氣質便斂了下去,臉上的蒼白依舊浸著三分溫和。

  日光從窗外澆灑到衡玉半邊側臉,華光流轉其中,豔得像是一場注定將他焚燒殆盡的火光。

  了悟一時走神。

  衡玉略帶涼意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很難舉起手,是因為傷了這裡嗎?」

  他的左肩有大半裡衣滑落,隱隱露出些許肌膚。衡玉的手恰好就按在衣服與肌膚的交界處,於是肩上的觸感便成了一半溫熱一半冰涼。

  了悟渾身一震。

  衡玉以為是自己剛剛太用力了,下意識縮了縮手。

  了悟知道自己沒辦法再遮掩下去,這時候,坦誠告知反倒比繼續隱瞞要好很多:「主要傷在後背。」

  「讓我看看。」

  了悟哭笑不得:「師弟已經幫我上好藥了。」

  衡玉堅持:「讓我看看。」

  「你看不到的。」了悟敗下陣來,「傷在骨裡,刻在魂上,肉身的痛只是尋常。」

  衡玉說不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麼想法。

  生氣嗎?好像有一些。他明明是因她而受這等刑罰,卻試圖對她隱瞞,如果不是因為了念,她至少要在幾天後才能發現他受了傷。

  愧疚?好像也有一些。他是因與她親暱才背負刑罰的,不然他這樣的人,怕是連戒律院裡面是什麼模樣都沒見過吧。

  也許,還要再加上很多的不知所措。她突然有些不知道怎麼與他相處,親暱了怕過界,疏遠則不可能。

  她現在看著他,就像在看霧裡的燈花,也像是站在人間仰望寺廟裡的佛像,明明就近在咫尺,又有些觸不可及。

  「在想些什麼?」了悟突然出聲。

  兩人目光撞上,衡玉略一遲疑,說:「沒什麼,你好好養傷。」就要下床穿鞋。

  了悟想要牽住她的手,衡玉幾乎是下意識地避開。

  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了悟似乎是意識到了些什麼:「洛主,留下來陪貧僧聊聊天吧。」

  他這麼一說,衡玉不好再走,維持著一個有些僵硬的坐姿,抬眼看他:「你現在這種情況,確定有精力聊天?」

  了悟笑了下,有些勉強:「似乎沒有,只是想讓你留下罷了。」

  他能猜到衡玉現在在想些什麼,這就是他不願把受到刑罰的事情告訴衡玉的原因。

  他心甘情願的事情,為何要叫她背負歉意。佛祖若是責怪,也只能責怪他。

  衡玉只好往床榻裡側縮了縮。

  她一隻手撐在床上,另一隻手越過他去撿被子,把被子重新蓋回他的身上。捻好被角後,衡玉要扶他躺下。

  「貧僧……想換衣服。」了悟遲疑了下,還是說。他的上衣還是被撕破的狀態。

  衡玉眨眼。

  她剛剛心情不太好,性子就有些惡劣起來:「換吧。」

  了悟苦笑。

  衡玉好心問道:「你現在不好抬手,那我幫你換?」

  了悟越發苦笑:「貧僧應該還是能自己換的。」

  衡玉就冷笑:「你剛剛還讓我留下來,現在又要讓我出去了,變得也太快了吧。」

  了悟:「……」

  現在這種情況,不換衣服就要穿著這已經裂開大半的上衣,換衣服的話,她也會留在現場。

  了悟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放緩聲音:「那你背過身去好嗎?」

  這衣服畢竟還是她上手撕的。

  衡玉面露古怪,剛想轉過身,又想起一件事:「你現在是不是不能動用儲物戒指?那衣服……」

  了悟指著櫃子:「裡面放有幾套。」

  衡玉下床去幫他拿。

  知道他窘迫,她把衣服放到枕頭上,就走到窗邊,眯著眼愜意欣賞著外面的一草一木。

  別說,那普通的花花草草,看久了都挺好看的。

  她看得十分專注,假裝自己沒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穿衣動靜。

  「已經好了。」直到了悟出聲,衡玉才走回去。

  只不過是換件上衣,他額頭就已經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衡玉勾唇,欣賞了下他臉上難得的窘迫,這才把他換下的衣服收走,重新坐回床上,扶著他躺下,用乾淨的帕子慢慢幫他擦掉額頭的冷汗。

  「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了悟昏迷了一整夜,現在並不算很睏。他別開眼看著床裡側那堵牆:「你怎麼和了念一塊兒過來了?」

  聽到這個話題,衡玉才想起自己今天會過來的原因。她把了念的事情都一一說出來,了悟無奈:「他性子素來跳脫,只是沒想到會這麼不小心。」

  衡玉同仇敵愾:「是挺不小心的,那些符文可都是你強撐著畫出來的。」

  了悟低低笑了下。

  衡玉看著了悟這傷重的模樣,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佛殿和夢魘的事情告訴他。

  以他現在的情況,她體內的邪魔之氣爆發,他想要幫她淨化,勢必會傷上加傷。

  誰想,卻是了悟先一步問道:「這幾天,你體內的邪魔之氣有什麼異動嗎?」

  他不問也就罷了。

  了悟一問,衡玉下了決心,把兩件事都復述出來。

  末了,她問:「你覺得邪魔之氣會在何時爆發?」

  了悟沒說話,只是往床榻裡側挪了挪,把外側足夠一人躺下的位置空出來:「睏了嗎,你也躺下睡會兒吧。」

  衡玉微愣,透過他凝重的眉眼,猜到了什麼:「是不是很快就會爆發了。」

  「是的。」

  「我去找圓新大師吧,或者請他幫我聯繫圓蒼大師,他們也能念驅魔經文為我淨化。」

  了悟掙扎著坐了起來:「但那樣一來,你只能硬生生受著這場痛苦。」

  衡玉怕他牽動到傷勢,嚇得連忙扶住他。

  她笑了下,眉眼張揚:「你小瞧我了。」

  「你能為我受刑罰,我就不能為了避免你傷上加傷,同樣承受一場痛苦嗎?」

  「你能。」了悟說,他勉力抬起手,但實在抬不起來,只舉到她的腰間位置。

  遲疑了下,他把手虛放在她的腰側,從遠處看,他彷彿是在抱著她:「可貧僧不能視而不見。」

  「不是說了要等貧僧睡著再離開嗎?」他又低聲質問她,帶著些委屈。

  明明他的手沒碰到她的腰,衡玉卻覺得腰側一片灼熱。

  灼熱到,她分不清是她自己心如鼓雷,還是她的玉牌在發燙。

  「……你別亂動,我躺下。」衡玉下意識嚥了嚥口水,用手拍打額頭。

  她先定神,扶著了悟重新躺下,自己才跟著平躺下。

  平躺的姿勢太過僵直,她側過身體,手枕在臉側,視線凝視著了悟。

  完全不自覺的,衡玉的視線從他的眉間一點點向下,劃過鼻樑,劃過唇畔,沒過喉結,最後隱到被子掩蓋的大片鎖骨。

  也許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視線具有侵略性到了悟覺得自己的臉和鎖骨都被火光灼燒透徹。

  天上佛被這樣灼熱的火光燒透,就成了眼前人。

  衡玉看了好一會兒,聲音低低道:「那我真的睡了?」

  「好。」

  「如果邪魔之氣明天才爆發,我不就相當於要在你這裡留宿了嗎?你確定不要我走?」頓了頓,衡玉補充,「我只問這一次,如果你確定,我就不顧及後果留下了。」

  她甚至不能欺騙自己,她是想留下的。

  幾番遲疑,只是在為他考慮罷了。

  了悟偏頭看她,遲疑幾秒,說:「會不會冷,木櫃裡有一床新的被子。」

  衡玉沒忍住笑起來,翻身下床,過了一會兒抱了床新的被子過來。

  她把被子鋪開,故意把一小部分被子往他身上丟。了悟無奈,只好往裡又退了退,直到退無可退,衡玉一人的被子便佔了大半邊的床。

  她抬起手,扯掉固定住頭髮的梔子花簪,黑如鴉羽的長髮傾灑而下,從她的肩膀滑過,髮梢墜到被面,在灰色的被面上綻放開。她掀開被子重新躺下,甚至惡劣地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玉瓶把玩:「你覺得裡面裝著什麼?提示一下,和此情此景非常相配。」她眉骨嫵媚,一眼便令人有種掠盡山川風月之感。

  她這麼注視著自己,了悟不好不答:「貧僧猜,是療傷丹藥。」

  「不對,是合歡散。」

  衡玉笑得更加惡劣。

  她朝了悟眨了眨左眼,用力拔掉玉瓶上的瓶塞。動作幅度過大,玉瓶上下振動,瓶子裡的紅色粉末灑出來一小半,沒入到空氣中,與那些空氣中的塵埃融為一體。少許掉落在枕頭上,瞬間消失不見。

  「你傷得這麼重,也不知道合歡散對你還能起作用嗎?」

  了悟並非什麼都不懂,她這話中的隱喻過於明顯,他耳垂幾乎燒紅。

  偏偏室內光線黯淡,他面上端起沉著如水,便很難讓人發現他的窘迫。

  「洛主別鬧了。」

  「好吧,我就是開個玩笑。」衡玉把玉瓶裡的粉末又倒出來些許,「定魂粉,可以在睡夢中緩解神魂上的痛苦,這樣你睡覺的時候就不會那麼難挨了。」

  她理直氣壯為自己剛剛的行為找補:「定魂粉取十八種稀有靈植煉制而成,整個合歡宗也只煉成僅此一瓶。我把這麼珍貴的東西用在你身上,言語調戲一番,你應該不會生氣吧。」

  了悟抿了抿唇,難怪他神魂中的痛楚沒剛剛那麼劇烈了。

  下一刻,他的眉心擰起:「貧僧為何不生氣?」說完這句,他就緊閉了嘴巴不再言語,作勢要閉眼休息。

  衡玉愣了愣神,有些茫然。瞧見她這麼茫然,了悟他原本沒想說的那後半句話也只好跟上:「若洛主想要,更珍貴的東西貧僧也能無條件給你。」

  衡玉笑了下,神情裡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似是不信,又似是不在意。

  這分漫不經心刺到了悟,他抿緊唇畔,唇峰上的光像是春日裡的光暉。

  「睡吧。」他說。

  衡玉的左手突然伸向前,按在他枕邊,右手順勢撫上他的頰側。她就這麼居高臨下,形成的陰影幾乎完全將他籠罩住。

  衡玉嘆息:「可最珍貴的那樣東西,佛祖不會願意給我。」

  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幾乎掀起滔天紅塵。

  「你不是提前接受刑罰了嗎。既然已經提前賒好了賬……」

  冰涼的唇畔落在那人的眉間,柔軟的觸感過於明顯,了悟幾乎不知道該不該感慨自己的觸感如此敏銳。

  「怎麼辦。」

  「你怎麼能這麼縱容我,不知道我這人一克制不住就會得寸進尺嗎?」

  呢喃的自語聲響起。

  她的唇畔在動。

  她的唇畔就這麼緊貼著他的眉心,於是他能清晰在心底描摹出她唇畔顫動時的頻率。

  他看不清她的眼睛,但他想,那漂亮的眉眼裡此刻一定遍歷春花秋月。

  -

  衡玉終於緩緩起身。

  她沒再說什麼,只是乖乖收好玉瓶,掀開被子鑽進裡面,背對著了悟側躺下,手枕在頰側想要入睡。

  原本衡玉以為自己會不自在,但可能她早已習慣了悟身上的檀香氣息,也可能是那場夢魘讓她太過疲倦,沾著枕頭不到半刻鐘,她就沉沉睡了過去,平緩的呼吸聲輕輕響起。

  了悟正面仰躺,兩隻手規規矩矩放在被子上。

  躺了很久,那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也化為暮色。

  了悟剛醞釀出睏意,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隨後是負責照顧他的了鶴的聲音:「師兄,我給你送熱水來了。」

  了悟瞥了眼衡玉,發現原本睡得安安靜靜的她動了動。

  他略支起身子,拍了拍她的背:「沒事,你繼續睡。」

  衡玉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了悟這才揚起聲音,對屋外的人道:「了鶴,你先回去吧,今日不必過來了。」

  門外站著的了鶴低頭看一眼懷裡捧著的那盆熱水:「師兄,那我明早再過來。」

  聽到屋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了悟重新躺回床上,只是剛剛醞釀好的睏意又消散無蹤。

  他輕聲嘆息,乾脆在心裡想著前兩天讀的那本佛經裡的一個晦澀處。

  想了一會兒將那點想通,了悟餘光掃到衡玉。

  她這麼安安靜靜躺在他身側,他還能沉下心繼續鑽研佛經,這總讓他有種古怪的錯覺——似乎佛道與她,並不相駁。

  -

  雲端月色明亮。

  衡玉的意識又渙散起來。

  她身處於一片鋪天蓋地的黑色之中,赤腳踩在上面,猶如行進在刀刃之上,步步殺機。

  想要後退卻退無可退,身體不受控制地踉踉蹌蹌往前。

  沒有站穩,衡玉猛地向前撲倒,刀刃刺透她的掌心,滑倒時從膝蓋到腳背留下大道刀傷,她頓時疼得渾身一顫。

  藏在暗處的食屍鳩驚得飛起,像是終於找到獵物一般,鋪天蓋地向她湧來。

  黑暗中一直有人在她耳邊呢喃:

  ——只要同化,只要成為同類。

  ——只要融進去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衡玉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盡力保持冷靜左右環視,試圖尋找到一條求生的出路,但周圍都是黑暗,暗到永無天路。

  「洛主。」似乎有人抱住了她,在她耳邊一聲聲說著,「醒不過來就不必強求,借著痛苦修煉,強化你的神魂。」

  這道聲音一出,就像是日破雲出般,那強壓在衡玉身上的痛苦消散不少。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朝那道聲音來源靠去,如溺水之人死死抓著救命的稻草

  -

  了悟突然被她環住脖子,身體微微一僵。

  片刻之後,他勉強壓著身上的疼痛,用乾淨的袖口幫她擦掉滲出來的冷汗。

  怎麼擦都擦不乾淨,到最後,乾燥的袖口幾乎被她的汗水濕透。

  這次的疼痛,竟比上一次還要劇烈。

  他看著她那張近在咫尺的臉。

  疼痛掠取掉她眉間的張揚與肆意,映出幾分脆弱與無助來。

  了悟閉上眼,開始催動自己體內的先天佛骨,借助佛骨的力量誦讀驅魔經文。

  先天佛骨蘊含著佛門的驚世大秘,他雖是佛骨的擁有者,但現在修為不夠高,想要強行調動佛骨的力量,還是會遭到佛骨的反噬。

  那股反噬加重他體內的傷勢,他原本出口成章,舌燦蓮花,現在連誦讀一整句完整的經文都困難。

  懷裡的姑娘疼得突然緊咬唇畔。

  她咬得太用力,痛苦的悶哼聲從緊閉的唇畔裡傳出來,變得支離破碎。

  然後,柔軟的唇畔被她的牙齒咬破,滲出大滴血滴來。

  了悟這才注意到。

  他換了另一隻乾淨的袖子幫她擦乾冷汗:「別咬了,你這麼咬,明天清醒過來後要怎麼喝水?」

  昏迷中的人很難聽到他的聲音。

  了悟借了佛骨的力量,調動出金佛之身。

  他輕輕掐住衡玉的下巴,溫聲道:「鬆口。」見她沒有反應,他把手掌側邊遞到她的唇邊,施了些力道張開她的嘴,讓她咬住自己的手掌。

  這番動作太大了些,扯到他受懲戒時的傷口。

  了悟也疼得弄出冷汗來。

  他幫她把額前被汗濡濕的頭髮都別到身後,聲音比動作還要憐惜許多:「你看,你也在陪貧僧一起疼痛。」

  「不要覺得虧欠了貧僧。」

  衡玉的睫毛輕輕顫抖,黑如鴉羽,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話般。

  慢慢地,驅魔經文再次在室內響起。

  念著驅魔經文的那道聲音沙啞而顫抖。

  -

  晨曦破窗而入,衡玉終於擺脫那場夢魘。

  她緩緩睜開眼睛,才發現現在是什麼情況——她直接拿了悟的手臂當枕頭枕著,兩人靠得極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精力早已耗盡,現在呼吸聲非常平穩。

  「……了悟?」衡玉輕輕喊了聲。

  無人應答。

  連睫毛都沒出現顫抖。

  「了悟。」衡玉又喊了聲。

  他還是熟睡著,眉間寫滿顯眼的疲倦。

  昨晚她不好受,他其實也不會舒服到哪裡去。

  「我不方便繼續留在你這裡,要先回去了。」

  衡玉低低道。

  即使無定宗的人都知道她和了悟行為親暱,但她夜半不歸留宿在他這裡,還是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是無定宗的長老們都未必坐得住。

  一隻手撐在床板上用力,衡玉非常慢地直起身子。

  見他始終沒有反應,衡玉遲疑了下,俯下身親吻他的下巴,如蜻蜓點水一掠而過,快到那柔軟的觸覺幾乎都沒在他臉上蔓延開來。

  「早安。」她說,然後迅速起身。

  穿好鞋子,衡玉簡單整理衣服,抖平裙子上的褶皺,再順了順頭髮。

  衡玉想了想,脫掉自己脖子上掛著的玉珮。

  玉珮是用一大塊玉料雕琢而成的,上面龍飛鳳舞刻著一個『衡』字。玉色裡夾雜著幾分緋紅,成色相當好看。

  她知道他聽不到,彎下腰把玉珮放到他的枕邊,好心情地勾起唇角:「這是昨晚的房租。」

  往身上拍了道能阻攔住神識窺視的隱身符,衡玉這才開門走出了悟的房間,御劍回到曲陽峰。

  她一回到曲陽峰,就給自己裝了一整桶水,直接用靈力把水溫提高到合適的程度,脫光身上的衣裙,精疲力盡地靠在浴桶邊緣。

  在浴桶裡泡了很久,久到水溫都涼透,衡玉才扶著額從浴桶裡走出來。

  她穿上最方便行動的道袍,弄乾頭髮後,趴在桌子上繼續休息。

  昨晚太疼了,現在她的神經一直在抽動,弄得她非常不舒服。

  「咚咚咚」。

  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

  衡玉撩起眼皮,懶洋洋問:「是誰?」

  「洛主,是我。」是了念小和尚的聲音。

  衡玉勉強打起精神,示意了念自己進來。

  了念推門進來,手上捧著幾支玉簪花:「我今早出門時看到路邊的玉簪開花了,就給你摘了幾朵送過來,擺在窗檯上會很好看。」他的笑容乾乾淨淨,裡面滿是少年稚氣。

  這樣的笑容讓衡玉覺得身體舒服不少。

  她指著窗檯上的空花瓶:「幫我插上?」

  了念走到她身邊,安安靜靜擺弄玉簪花,把它修剪到合適的長度後插進花瓶裡,讓她遲些往裡面加水就好。

  做好這些,他才有些扭捏地問道:「洛主,你和我師兄說了我的事情嗎?」

  衡玉這時候沒心情逗他,直接點頭:「你放心,他並不責怪你,只是你以後要注意些,做事別這麼急躁。」

  了念鬆了口氣,連忙用力點頭,再次向衡玉表示感謝。

  -

  了悟傷了神魂,需要好好休息,但昨晚衡玉疼了幾乎兩個時辰,他也陪著折騰了兩個時辰。一直到天色快放亮才睡過去。

  他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師兄,我給你送熱水來了,你睡醒了嗎?」了鶴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了悟緩緩睜開眼睛,睡意依舊濃郁。

  但當他掃到身側那已經無人的床榻時,所有睡意都消散了個乾淨。

  他熟睡到,壓根沒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走的。

  了悟伸手去摸被縟——早已涼透。洛主至少走了有半個時辰。

  收回手時,了悟才注意到擺在枕側的那塊玉珮。

  他摩挲著這塊玉珮,思考這是她不小心掉落下來的,還是她故意留給他的。

  ——應該是故意留給他的吧。這枚玉珮的繩子非常完好,沒有毀壞的痕跡,只可能是她自己從脖子上脫下來的。

  「師兄,你還沒醒嗎?」門外的了鶴又問了一句。

  「醒了,你進來吧。」了悟回神,對屋外的了鶴說道。

  了鶴端著熱水進來,把熱水放到桌面,笑道:「師兄你先洗漱吧,遲些我幫你上藥。」

  他就要過來攙扶了悟起身,了悟卻先一步道:「不用過來了,我自己起來吧。」

  床榻上有兩床被子,枕頭上還有幾根掉落的長發,洛主提前離開,應該就是不想讓人發現她在他這裡過了宿,他不想浪費她的一番心意。

  了鶴撓撓頭:「好,那師兄你快些起來吧。」

  了悟深吸口氣,勉強從床上爬下來。

  可能先前太疼了,他的痛覺反倒變得麻木起來,明明傷勢加重,他的行動倒是比昨日還要便利些。

  在了悟洗漱時,了鶴又道:「那我去給師兄收拾床榻?」

  「也不必。」了悟淡淡婉拒,「貧僧自己來就好。」

  頓了頓,他託了鶴幫自己提熱水過來,他想要沐浴一番。

  泡在熱水裡,了悟用被水潤濕的指尖揉了揉太陽穴。

  他現在從身體到神魂都非常疲倦,簡單沐浴過後,了悟穿上裡衣,走回到床榻上。

  他身上還繚繞著淡淡的霧氣。

  把衡玉用過的那床被子收好,盤膝坐到床上,想要開始療傷時,了悟鼻尖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合歡熏香。

  這股有些嫵媚的香型與清幽的檀香混合在一起,構成一種全新的味道,卻並不難聞。

  接下來幾天時間,了悟都安安靜靜待在房間裡療傷。

  衡玉休息好之後,託了緣幫忙,得到進無定宗藏經閣的機會。她待在裡面查找有關邪魔和邪魔之氣的資料,隔個兩三天去探望了悟,看看他的傷勢恢復得如何。

  眨眼之間,一個月時間就過去了。

  在各種療傷丹藥的幫助下,了悟身上的刑罰之傷和大道之傷都好了大半,已經可以動用靈力。

  這天傍晚,了悟踩著蒼蒼暮色來找衡玉。

  衡玉坐在院子鞦韆上蕩來蕩去。這是了念小和尚為了感謝她幫忙,花了兩天時間給她做的。

  餘光瞧見了悟,衡玉高興道:「你先等會兒。」

  了悟立在早秋的風中,安安靜靜等著她玩過癮。

  過了好一會兒,衡玉才停下來,問他:「傷都養好了?」

  了悟點頭:「明日我們就離開宗門,出發去華城吧。」

  因為他的傷勢,她已經在無定宗留了一個多月時間。

  事實上,她體內的靈力早已達到突破結丹期的程度,現在一直在壓著靈力,想要等到去華城再突破。

  「好啊。」衡玉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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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大雨過後雲霧散去,日光從穹頂之上傾灑而下。

  衡玉撤掉用來擋雨的結界,抱著劍看向了悟。

  四天前,衡玉和了悟乘坐飛毯從無定宗離開,出發前往華城。

  兩人都不急著趕路,飛毯慢悠悠飛著。不過一直待在飛毯上無事做也無聊,了悟乾脆幫衡玉雕刻新的髮簪。

  這一回,他不再用木料,而是用了煉器的材料。等雕刻好後再煉製一番,髮簪不僅能用來固定頭髮做裝飾用,還能充當防禦法器。

  了悟把剛雕刻好的梔子花簪遞給衡玉:「還想要什麼形狀的?」

  這支簪子尾部雕刻成枝幹狀,看上去,就像是朵栩栩如生剛從枝上採摘下來的梔子花,而非一件法器。

  衡玉用尖端戳了戳指腹,尾部尖端早就被了悟小心地抹平,她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痛感。

  「已經夠了,我們來聊天吧。」衡玉把梔子花簪收好,沉吟片刻,問起自己目前最關心的一個問題,「這段時間我閉關突破結丹期,邪魔之氣會不會在我閉關中途爆發?」

  了悟說:「突破結丹期時你的氣機會自封起來,看上去就像是沒有生機一般,邪魔之氣不可能作祟。」

  它們只在活物身上作祟。

  衡玉的氣機自封,邪魔之氣沒有神智,監測不出異樣來,會繼續蟄伏。

  「那就好。」衡玉放下心,換了個話題,「我想打聽萬年前那位佛門之光的事跡。」

  她查的資料都是來源於合歡宗,所以在描述很多事情時,資料的立場都更偏向於東霜寒。衡玉想從另一個角度來瞭解看看。

  「他的佛號是虛樂。」了悟說。

  「虛樂?」

  這個佛號有些耳熟。

  衡玉垂眼深思片刻:「我們之前在淮城時,百姓厭佛情緒非常濃郁,將寺廟裡的一尊佛像砸毀,那尊佛像似乎是虛樂佛?」

  了悟點頭,表示她沒有猜錯:「那的確是虛樂佛子的佛像。」

  衡玉問:「他當年成就無上佛法後,是不是飛升成佛了?」

  了悟抿唇:「虛樂大師成就佛道後,率領一千位佛修大能前去深淵鎮守,他們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化為陣法,與殘存世間的邪魔同歸於盡。自此之後,邪魔浩劫暫時落下帷幕,滄瀾大陸重歸平靜。」

  衡玉微愣,忍不住追思:萬年之前,他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赴死。

  悲壯從容得叫人動容。

  -

  三個時辰後,衡玉和了悟順利進入華城。

  衡玉早就把之前住的院子買了下來,那個地方住得還挺舒服,距離青雲寺又近,她也沒挑地方,打算繼續住在裡面。

  走到院門口,了悟止步:「那貧僧就先告辭了。」他打算像之前一樣,去青雲寺投宿。

  「等等。」衡玉喊住他,「我過兩日就要閉關衝擊結丹期,你不是說要為我護法嗎?」

  她眉梢微挑,淺笑道:「你住青雲寺,我住在這處院子,相隔那麼遠算什麼護法。」

  說到這裡,話音又是一轉,衡玉試探性問道:「搬過來和我住?反正還有空房間,修士出門在外不必如此講究。」

  了悟笑了下,問她:「有沒有想過一塊兒住在青雲寺?」

  衡玉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如果她堅持的話,他肯定會搬來陪她住的。

  但想了想,衡玉發現自己剛剛的考慮並不周全,如果是在她的院子住下,她閉關後他只能一個人默默護法;可是住到青雲寺,他偶爾還能在寺廟裡走動,在佛前誦經。

  「我要突破結丹期,這方便嗎?」

  「方便的。裡面空閒的廂房不少,只要交少許香火錢就能一直在裡面住著,到時候我們挑個僻靜些的廂房,不會影響你的突破。」

  衡玉詫異:「你居然還想收我的香火錢。」

  「難道不該理解成貧僧幫你付香火錢?」

  衡玉眉梢微挑,瞥他一眼,原本想繃緊神情,但還是忍不住唇角上揚笑起來:「那我們走吧。」

  -

  衡玉作為一個築基巔峰修士,要投宿到青雲寺,自然該去和青雲寺主持打聲招呼。

  慈眉善目的主持依舊守在籤攤上,衡玉一走進寺廟大門就瞧見他。

  兩人目光撞上,主持還記得她,雙手合十笑得眉眼舒展:「洛施主,我們又見面了。」

  「主持方丈。」衡玉回禮,「第一次遇到主持時,主持守在籤攤為人解籤,沒想到今天也是在這裡遇到主持。」

  「在哪裡都是修行,貧僧很喜歡坐在這裡看著香客們進進出出。」

  主持笑著解釋一句,這才和了悟見禮。

  互相行過禮後,了悟把衡玉想投宿突破結丹期的事情告知主持,主持笑著道無妨,目光重新移回衡玉臉上,多打量了幾眼。

  衡玉察覺到他目光有異,疑惑道:「主持在看什麼?」

  主持雙手合十向她致歉:「冒犯施主了,只是貧僧觀施主的面相,與佛門的淵源是越來越深了。」

  衡玉克制住抬眼看了悟的念頭,淡淡笑著,沒多說什麼。

  反倒是主持輕輕瞥了悟一眼,這才看向衡玉溫聲道:「雖不知面相的變化是因何事,但貧僧怎麼看都像是吉兆。」

  衡玉瞥了悟一眼:「那就借主持吉言。」

  和主持告辭後,衡玉兩人被小沙彌領著往廂房走去。

  他們的廂房在寺廟西北角,這裡有些偏,但遠離佛殿方位,衡玉突破結丹期如果要遭遇雷劫,不會惹得前來寺廟求神拜佛的香客們過於驚慌。

  把兩人送達,小沙彌就先告辭離開。

  衡玉用風訣將院子裡的枯葉全部掃成一團,把這些枯葉直接碾碎,粉末都灑到樹根旁邊充當肥料。

  等她做好這些回頭,發現了悟正用濕過水的抹布擦拭窗檯。

  他已經擦了一段時間,如今窗檯明淨。

  日暮四合,殘陽投在他的身上,合著暮風一起,他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極致的溫柔。

  察覺到衡玉的注視,了悟側頭,朝她招手:「先把這間廂房收拾好,到時候你在這裡住下。」

  「好。」

  衡玉走到他身邊,陪他一起收拾。

  一刻鐘後,這處廂房收拾妥當。衡玉提起木桶,木桶裡乾淨的水隨著她的動作輕微搖晃。

  了悟順手把木桶接過去:「去休息吧,這幾日趕路你一定累了。另一處廂房貧僧自己收拾就好,不會耽擱多少時間。」

  「一起吧,反正也不會耽擱多少時間不是嗎?」衡玉用他的話反過去說服他。

  了悟無奈一笑,沒再多說什麼。

  等到搞定一切,天上已經布滿繁星點點。

  衡玉回屋休息。

  接下來兩天,她都在華城裡閒逛放鬆心情,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後,才開始閉關衝擊結丹期。

  -

  廂房裡很安靜。

  衡玉開啟結界,盤膝坐到蒲團上。

  她把身份玉牌和合歡子一一取出來擺在自己面前。

  突破結丹期對她來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體內靈氣已經達到臨界點,心無魔障,又有足夠的傾慕值和合歡子。幾樣條件齊備,衡玉輕吸口氣,直接把合歡子送進嘴裡吞服。

  珠子大小的合歡子被她嚥下,沒過幾秒,就化為一股龐大的靈力席捲到她的丹田裡。

  衡玉絲毫不耽擱,集中精力煉化這些靈力。

  一天,兩天,三天……半個月……一個月……

  時間一點點過去,廂房上空始終沒有出現任何成丹的異象。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了悟基本都待在自己的廂房鑽研佛經。

  偶爾有事出門,也只是在青雲寺裡給小沙彌們講解佛法,一旦衡玉的廂房出現異動,他都能在第一時間趕回去。

  這天下午,了悟翻閱完經書,忍不住推開窗,看向對面那處始終沒有動靜的廂房。

  淡薄的陽光斜照入戶,把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塵埃都照得清晰可見。了悟就坐在陽光裡,靜靜看了對面很久。

  眨眼之間,距離衡玉剛開始閉關已經過去三個月時間。

  華城邁入深秋,時常陰雨綿綿。

  截止到現在已經有近十日都沒有放晴。

  青雲寺主持有事請了悟過去一趟,等處理完事情,了悟撐著油紙傘穿過這場細雨,走進院子裡。

  剛踏入院子,他的腳步微微頓住——院子裡的靈力凝滯下來了。

  下一刻,了悟直接看向衡玉閉關的那處廂房:看來洛主突破在即。

  他站在院中桂樹下,默默等著雷劫降臨。

  一刻鐘後,一道巨大而無聲的驚雷破開雲層,亮得足以晃瞎人眼。

  它直直砸到廂房裡,並未損傷到廂房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目的明確地狠狠襲向廂房裡的衡玉。

  了悟下意識攥緊右手,呼吸微微屏住。

  這是洛主的雷劫,修士必須沐浴雷劫方可踏入結丹期,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經受雷劫而不能出手。

  明知對方不會出事,但安靜置身一旁看著她遭遇痛苦的滋味……並不好受。了悟苦笑了下,直到察覺到第一道驚雷順利被她擋下,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但他這口氣剛鬆了一半,下一秒,又有一道更粗壯的雷電從雲層裡破出來。

  一道接著一道。

  法則無情。

  長生大道多麼難問。

  修士在未成就長生大道之前,對天道法則來說不過是小小螻蟻。他們每一次向上攀爬都是與天爭渡,天道會為他們設下種種障礙。

  雷劫只不過是眾人皆知的一種手段。

  四九一共三十六道雷電劈斬而下後,原本還在下著的雨一瞬間全部停了下來。

  雲霧散去,天光傾灑,陽光照耀著整個青雲寺。

  寺裡的香客和小沙彌們紛紛抬頭看天,奇怪剛剛發生了些什麼,這天突然說變就變。

  「咦!你們看!」有個香客注意到不對,高聲呼喊,「太陽只出現在寺廟裡,一出了寺廟還在下雨,天都是陰的。」

  不少人聽到他的動靜,連忙細瞧,嘴裡驚嘆。

  「這是怎麼一回事?」

  「佛祖顯靈!這肯定是佛祖顯靈了!寺廟這是被佛祖庇護才會出現這種異常的。」

  這些聲音才剛剛擴散出去,又有人驚叫道:「那是什麼!那是不是龍鳳的虛像。」

  青雲寺西北方向,龍踏虛空、鳳鳴九霄,它們似乎是在慶賀著些什麼。

  -

  龍鳳的虛像,自然是衡玉順利突破結丹期後的異象。

  了悟抬眸瞥一眼異象,臉上劃過一抹驚奇。

  對於這世間絕大多數人來說,突破結丹期時天道降下的異象都是仙鶴,龍鳳異象非常少有,整個滄瀾大陸史裡都沒有幾個人在突破結丹期時能召喚出來。

  當世僅有的幾位大能,都是在突破元嬰期時才出現龍鳳異象的。

  不過只是驚訝一會兒,了悟就收回目光,緊緊注視著緊閉的廂房門,等著衡玉從裡面出來。

  下一秒,閉合足足有三個月的大門被人從裡面推開。

  衡玉手扶著門框,仰頭看著天上的異象。瞧清楚異象後,她臉上浮現幾分詫異,但很快,詫異就消退下去,衡玉邁過門檻,快步走到了悟面前。

  沒等她開口說些什麼,了悟已經先一步抬手撫了撫她的鬢角:「恭喜出關。」

  ……三月未見,他著實很想她。

  了悟很難言明這種感受,只是,他早已在過去的歲月裡習慣她的陪伴,熟悉她的一顰一笑,她一閉關,他就覺得靜了些。

  「你的恭喜太過表面了。」衡玉注視著了悟,問他,「不想我嗎?沒什麼主動些的表示嗎?」

  她的眉眼乾淨,明亮,熠熠生輝。

  這麼注視著他,無聲卻驚心。

  了悟垂下眼,順從自己心意地,伸手虛虛環抱住她:「歡迎出關。」

  衡玉知道他素來緘默。

  他克制而主動的擁抱,比她情難自禁的親吻還要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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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師父?」身為主持大弟子的佛修低聲問,似乎在奇怪他師父為何站在院門外面,而沒有走進院裡恭賀那位洛姑娘突破結丹期。

  明明他們過來的原因就是這個。

  青雲寺主持往後退了兩步,直到自己的身影完全隱去。

  他別開眼,看著雨後初晴的藍天,微微眯起眼。

  「……佛祖既然垂憐世人,為佛門送來一位佛門之光,又為何要讓他渡最難渡的情劫?」

  「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主持低低自語,聲音輕到他身邊的大弟子都沒聽清。

  等大弟子又喊了一聲,主持才回過神來,他搖搖頭:「因果際遇,誰又能說得清呢。」轉頭看向他的大弟子,平靜道,「無靜,我們回去吧。」

  了悟突然抬眼看向院門方向。

  竹林形成的影子拉長,風動竹子動,於是影子也跟著胡亂擺動。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

  了悟往後退開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問衡玉:「天色還早,要陪你下山逛逛嗎?」

  「那等我先沐浴一番。」衡玉說。

  沐浴過後,衡玉換了身紅色的長裙,袖口內翻成黑色竹紋,便在嫵媚中添了幾分幹練。

  她撐著素淨的油紙傘,與了悟一道走下山。

  來到寺廟門口時,慈眉善目的青雲寺主持輕輕朝他們點頭致意,直到看到他們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他方才長嘆一聲。

  -

  酒樓二樓。

  衡玉和了悟坐在窗邊,桌子上涇渭分明擺著四道菜,兩道素食兩道肉食。

  她已經吃得差不多,托著腮聽下方的人唱黃梅戲。

  聽了一大半,衡玉突然想起一曲非常耳熟能詳的黃梅戲《梁山伯與祝英台》。

  她的身體往後靠,懶懶倚著柱子,側頭看向正在喝茶的了悟,將《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娓娓道來。

  「英台不是女兒身,因何身上有環痕?」

  「耳環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雲,村裡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說到這裡,衡玉屈指扣著桌面,笑問了悟:「你知道梁山伯為何不敢看再觀音嗎?」

  了悟沉吟片刻:「大概是……他問心有愧吧。」

  但凡看一眼觀音,梁山伯做文章不專心。

  前程尚且未定,他已然動心。

  話音微頓,了悟就猜到她這麼問的原因。

  他現在與這曲黃梅戲裡的故事有些相似,佛道就是他的未定前程,而他已經動心。

  他抬眼看她,那雙眼睛如早春山溪般澄淨——身為凡人,這曲黃梅戲裡的主人公其實可以輕易尋到雙全之法。

  衡玉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目光,下巴微點表示贊同:「我也是這麼想的……」

  「洛主。」了悟突然出聲,幾乎有些失態地打斷她的話,引得衡玉錯愕看他,「若梁山伯難以兩全,你覺得他該選些什麼?」

  衡玉眸中似乎有著泠泠水色,但再一細看,此時她眼中的冷淡是前所未有的濃郁,面色同樣平靜到極點:「自然是前程。」

  「觀音就是一場美夢,若是難以兩全,夢就該醒了。」

  了悟幾乎有些艱澀地開口:「……若他偏要勉強呢?」

  衡玉的長睫覆蓋在眼睛上,輕輕顫抖:「都說了難以兩全,還能如何勉強?我想閉關鞏固修為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些什麼。

  了悟剛開始還和她並肩走著,慢慢地就落後了半步。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小半邊側臉。

  他以為,兩人之間經歷過那麼多事情,她的想法會慢慢改變。

  可原來——是他天真了。

  她明明,與他越來越親暱。

  卻又無比的,近乎讓他覺得殘酷的,清醒著。

  所有的親暱,都起於情劫和內門任務;最後也將終於此——這就是她想要提前向他預警的。

  一走進廂房,衡玉就把門甩上,擋住外面那人的目光。

  她的背脊靠著門板,微微擰起眉,許久都不言語。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微啟唇,大口喘起氣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續上自己的呼吸。

  半晌,衡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面相變化是吉兆嗎?」她自嘲一笑。

  -

  突破結丹期出關,衡玉原本想陪了悟幾天再重新閉關鞏固修為的。

  結果她心血來潮,非要把《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復述給了悟,反倒坑了自己。她現在壓根不敢見他,那雙漂亮溫和的眼裡但凡染上悲傷,就會讓她覺得莫名愧疚充滿壓力。

  沒等衡玉走到蒲團上盤膝坐下,外面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然後聲音越來越近,停在了與衡玉一門相隔的地方。

  了悟把手覆上木門:「你剛出關,過兩日再閉關鞏固修為吧。」

  「過兩日和現在也沒什麼區別。」衡玉想給他開門。

  「不用開門了,就這樣說話吧。」了悟溫聲道。

  「……好。」

  了悟這才回答她剛剛的問題:「就當是陪貧僧。」

  「……好。」衡玉垂眼。

  「那貧僧就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等到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衡玉才走到床塌邊直接躺下。

  她懶得再想些什麼,臉朝著床裡側,扯過被子矇住自己,盡力沉沉睡過去。

  第二日,天還灰濛蒙的,衡玉就睡醒了。

  她沒了睏意,直接起床梳洗。

  推開窗想換氣時,才注意到對面的廂房燭火跳躍,火光將了悟的剪影投照在窗紙上,他坐在窗邊手捧經書,手大概是撐著腦袋的姿勢。

  「了悟。」衡玉喊了一聲。

  幾秒後,那道剪影動了起來。

  然後,緊閉的窗被人推開,夜色裡,衡玉幾乎看不清他的身影。

  她只能聽到他問:「睡醒了?」

  衡玉點頭,想起他看不到,連忙出聲應了句:「是的。」

  「你還沒睡嗎?」她又問。

  「還沒,在看些書。」

  了悟瞥一眼那本封面正面朝上的雜書。

  他以往很少接觸這些雜書,只是聽她說了那曲黃梅戲,發現她的興趣愛好有些廣,突然就對這些雜書升起幾分好奇。再加上他心裡存著事毫無睏意,就不知不覺到了現在。

  「那快睡吧。」衡玉說。

  了悟沉默片刻:「……貧僧在看雜書,洛主若是無事,要不要過來一起看打發時間。」

  衡玉先是驚訝他會看雜書,又仰頭望了望天色,這個點看雜書?

  罷了,看什麼不重要。

  衡玉也不回答,直接開門穿過院子來到他的屋子前。

  了悟幫她開門時,非常自然地牽著她:「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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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雲端月色隱去,現在正處於天將亮未亮之際。

  衡玉坐在了悟對面,翻了翻雜書,發現裡面記載著的都是些民間志怪故事:「這是從哪裡找來的?」

  蠟燭燒久了,上面的蠟有些凝固。了悟用竹片挑掉一截燭芯:「應該是哪個師弟不小心放到貧僧儲物戒指裡的。」

  衡玉把書遞到他手邊:「只有一本書,你念給我聽吧,不想費眼。」她的頭枕在手臂上,懶洋洋注視著他。

  了悟早已將整本書翻看得差不多,挑了幾個他覺得有意思的故事,輕聲念出來。

  聲音溫雅透徹,字正腔圓。

  氣氛一時靜謐而平和,好到黃梅戲的事情似乎都被揭了過去。

  但衡玉又很清楚,這件事不會輕易過去,只是了悟習慣緘默,把所有的事情和情緒都藏在心裡。

  兩天後,衡玉打算重新閉關鞏固修為。

  了悟叮囑她:「這回閉關,你的氣機是外放的,邪魔之氣說不好什麼時候就爆發了。不要閉死關,一旦有爆發的跡象就直接喊貧僧。」

  衡玉認真點頭。

  -

  因為擔心邪魔之氣隨時會爆發,衡玉不能全身心投入到閉關中,鞏固修為的進度偏慢。

  不過謹慎也是好的,一個月後,衡玉體內的邪魔之氣爆發,了悟收到她的傳音即刻趕來。

  這一回邪魔之氣的爆發更為劇烈,來勢洶洶。

  夢魘到深處,終究有擺脫的時候。苦苦熬了一整夜,衡玉清醒過來,不需要照鏡子都能猜測出她的臉色有多難看。

  了悟幫她撥弄掉不小心貼在臉上的頭髮:「現在有力氣嗎?要不要再睡會兒?」

  「我現在一閉眼就覺得頭暈腦脹,再睡下去未必會覺得舒服。」衡玉苦笑,「我想先沐浴。」

  「那貧僧去幫你備熱水。」了悟很自然地說道。

  為避免麻煩,了悟直接掐了個水訣引水到浴桶裡,再用靈力將水加熱。

  等他做好一切,衡玉穿著裡衣,光著腳走過來,倚著屏風笑:「其實你這種做法很容易惹人誤會。」

  了悟正在試水溫,聽到她的話,側過頭,眼裡帶著幾分茫然與疑惑。

  衡玉用手指蹭了蹭鼻尖:「聽不懂就算了,反正房裡就你我二人。」這麼隱晦的車,他聽不懂很正常。

  了悟雖然聽不懂她的意思,但也後知後覺意識到這行為裡的曖昧。

  他輕咳兩聲,別開眼掩去自己的不自在,對衡玉說:「水溫應該正好合適,你沐浴吧,貧僧回去了。」

  衡玉沒說話,只是在他途徑自己身邊時抬手挽住他的胳膊,摸了摸他的臉頰才放他走。

  走出門時,了悟怔怔抬手,用指背擦過自己的頰側。

  -

  邪魔之氣爆發時的痛苦在加劇。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爆發的時間間隔延長不少。衡玉接下來至少可以安安心心閉關兩三個月。這個時間已經夠她鞏固修為了。

  了悟過來找她,說:「貧僧接下來可能會離開華城一段時間,從瓊城開始宣講為期兩個月的佛法。」

  他是佛門的天下行走,這回從宗門離開,還肩負著開壇講經的任務。

  之前為了守著衡玉突破結丹期已經耽擱了一段時間,現在衡玉只是鞏固修為不會出現什麼危險,他也該去承擔自己的責任。

  衡玉點頭:「正好我也打算閉關兩個月,如果提前結束閉關,我就趕去尋你。」

  了悟應道:「好。」

  送走了悟後,衡玉沉下心修煉,以便盡快熟練掌握結丹期的力量。

  轉瞬之間,兩月之期過了大半。

  華城連著下了幾場鵝毛大雪,樹林裡的雪厚度早已堆積過膝蓋。

  緊閉很久的廂房大門被衡玉從裡面拉開,她站在屋簷下,披著一件紅色斗篷,眯著眼看著這萬裡雪飄的風光:「總算鞏固好修為了。」

  「接下來要忙的事還挺多。」衡玉自語,「煉製本命靈劍,進一步鑽研測魔陣法……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先去找了悟吧。」

  她直接走進大雪裡,冒雪前去找主持。

  寺廟裡的道路每天都有小沙彌打掃,這時候只是積了一層很薄的雪,不影響行走。

  衡玉走到寺廟門口,果然在松樹底下找到正守著籤攤的主持。他正在訓斥一個打掃不認真的小沙彌,臉色一掃之前的慈眉善目,非常嚴肅。

  衡玉隨手撥掉落在她肩上的雪,安靜站在旁邊等待,直到那個小沙彌一臉羞愧離開,她才上前與主持打招呼。

  「洛施主出關了。」主持變臉速度極快,面對她時又笑眯眯起來。

  「是的,這段時間叨擾了。」衡玉很客氣。

  「洛施主是按照寺廟規矩投宿的,哪裡算是叨擾。」主持笑,也不用她出聲問,主動說出了悟現在的位置——洪城。

  衡玉再次向主持道謝,直接轉身離開青雲寺。

  她坐到飛毯上,給了悟發了個傳訊,免得出現她到了洪城他卻已經離開的烏龍。發完傳訊符,衡玉拿出一本講述如何煉器的古籍,慢悠悠翻看研究起來。

  一天半後,衡玉進入洪城。

  洪城很繁華。

  進入城中,衡玉原本想給了悟傳訊,問他現在在哪裡。但傳訊符剛寫好還沒發出去,身邊就急匆匆跑過一對夫妻:「再遲些就要錯過講經了。」

  衡玉手一抖,沒有將傳訊符發出去,而是遠遠跟上前面這對夫妻。

  繞了個彎,視野開闊起來。

  在一個被臨時搭建出來的平台上,一身袈裟的青年和尚盤膝坐在上面,輕聲講解佛法。

  雪花紛紛揚揚從天下飄下來,此時的氣溫更是低到令人不適的程度,但平台周圍圍滿了虔誠的信徒,他們穿著厚厚的衣服,正站在雪地裡認真聽著佛法,沒有一個人的神情裡帶著不耐。

  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衡玉仰頭注視著了悟。

  他時而垂眸,時而淺笑,整個人熠熠生輝,彷彿叫世間諸物皆失色,應是畫家那瑰麗的畫卷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為了讓了悟能直接看到她,衡玉左右環視一圈,最後把視線定格在了悟正對面那棵松柏。

  她袖子一拂,下一刻,已經站到松柏粗壯的枝幹上。

  雪色之間,她一身紅色斗篷,灼眼得驚心動魄,了悟再專注於宣講佛法,也很難不被她掠去注意力。

  等到講解佛法結束,了悟為一些心存困惑的信徒解完惑,才走到松柏樹下,朝衡玉招手:「回去了。」

  「你住在哪啊?」衡玉笑吟吟問道,「不會又是寺廟吧?」

  「是啊。」了悟回。

  「剛從一間寺廟離開,轉頭又要住進一間新的寺廟。」衡玉從枝頭一躍而下,斗篷獵獵翻飛,下一刻,她被了悟扶住肩膀站穩。她順勢扣住他搭在肩膀上的手,隱到斗篷之下和他十指相扣,「必須保證你住我旁邊,不然我還是住酒樓好了。」

  了悟輕笑,沒有回話,只是牽著她往前走。

  兩人並肩走著,在雪地上留下兩行腳印。

  其實了悟在洪城的佛法講解早已結束,但在離開洪城之前收到衡玉的傳訊,他才打算多停留兩天。

  現在接到衡玉,兩人在洪城的寺廟裡休息一夜,第二天就出發前往下一座城池。

  飛毯上,了悟向她解釋道:「貧僧原本打算在下個座城池宣講完就回去找你。」

  衡玉想了想,說:「接下來我要忙著煉製本命靈劍和研究測魔陣法,這兩件事在哪都可以完成。不如這樣,你想去哪宣講佛法就去哪,我陪著你。」

  他願意遷就她,她自然也要多為他考慮幾分。

  了悟眼裡泛起笑意:「那我們自洪城一路北上吧,沿途可能會經過三十多個城鎮。」

  就算他們只在每個城鎮逗留幾日,這一路也要花費大半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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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19: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一路上,衡玉都在翻看有關煉器的古籍,偶爾會向了悟討教煉器技巧。

  等衡玉把手頭的幾本古籍都吃透,他們已經抵達第三個城鎮。

  衡玉對了悟說:「我要開始上手煉器了。」

  她沒有馬上就煉製自己的本命靈劍,而是從儲物戒指裡找出一堆煉器材料,用它們來練手。

  冰髓石太過稀有,她手上的份量剛好只夠煉製一柄靈劍,如果煉製失敗材料就會直接報廢,當然不能貿貿然就開始煉製。

  了悟沒說什麼,第二天給她送來一個儲物戒指。

  戒指的空間容量不算大,但裡面分門別類裝滿了煉器材料。從比較基礎的入門級材料到稀少材料,種類比衡玉手上這些要齊全不少。

  這枚戒指並沒有認主,衡玉很輕易就用神識探明裡面的東西:「你……」

  了悟知道以衡玉的性子不會隨便收下他的東西,在她開口拒絕之前,先行說道:「不是要你全部用貧僧的材料,只是如果你缺了哪樣,如果這枚儲物戒指裡有就隨便拿去用。」

  了悟這麼一說,衡玉就不好再拒絕。

  而且這樣一來,的確會方便很多。

  「那我就先幫你收著。」衡玉接過儲物戒指,套到自己左手手指上。

  等衡玉慢慢熟悉煉器的流程,她和了悟已經途徑八個城鎮,現在正在出發趕往第九個城鎮。

  中途衡玉體內的邪魔之氣又爆發過一起,最終順利解決。

  -

  宣講佛法其實大同小異。

  更多時候,了悟在那個城鎮停留,是走街串巷深入凡俗。

  他清晨做完早課就出門,幫鎮上一些獨居在家又上了年紀行動困難的老人挑水裝滿水缸;屋頂瓦片破掉,他爬梯子爬上屋頂,換上新的瓦片;有人生病卻家境貧寒請不起醫者,他出手幫忙治病,無償贈送草藥。

  他甚至還下過田地,幫正在做月子虛弱無力的孕婦哄過嬰兒……

  他就這麼溫柔而無聲的在紅塵中修煉著,能不動用靈力就不會動用靈力,將自己視作一個普通凡人,借此磨練自己的佛心。

  衡玉聽他提起過做的這些事,但沒親眼看過。這天,她空閒下來,跟著了悟一道出門。

  她坐在一戶貧窮人家的泥牆上,兩手抱劍。

  在了悟幫老人翻曬穀粒時,衡玉將靈力加持在自己的眼睛上——她看到,一縷縷淺淡的功德金光正在慢慢飄進了悟的身體。他整個人都被渾厚的金光籠罩著,明亮到刺眼的地步。

  了悟察覺到衡玉在動用靈力,停下手中撥弄穀粒的動作。

  他蹲在地上,抬頭瞥衡玉一眼,剛想說話,這戶人家五歲的小孫女邁著兩條小短腿噔噔噔跑過來,蹲到了悟對面把穀粒大面積散開。

  小女孩的動作很熟練,一看就是經常幫家裡人做這些活。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即使是擁有靈力的修真界,也難逃這樣的道理。

  了悟的注意力被小女孩吸引,問她:「你不去找你的小夥伴玩嗎?」

  小女孩有些怯生生地抬眼看他。被他溫和的目光注視著,小女孩的膽子稍微大了些,回應道:「要先幫忙做完活才能去玩。」

  了悟失笑。

  他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玉盒,遞到小女孩面前,鼓勵她將玉盒蓋子掀開。

  蓋子掀開後,裡面封存的是一串糖葫蘆。

  這是了悟今早上買給衡玉的,不過她當時咬堅果咬上了癮,一直沒碰這串糖葫蘆。

  「拿去吃吧。」了悟說。

  小女孩眼睛瞪大,有些驚嚇道:「大哥哥,這是給我的嗎?」

  了悟取出糖葫蘆直接遞給她,用乾淨的手背輕輕幫她蹭掉臉上的一抹灰痕:「是的。你今天不僅可以得到一串糖葫蘆,還能好好玩一天,明天再幫家裡幹活就好。」

  小女孩遲疑片刻,還是沒抵擋住紅彤彤裹著糖漿的糖葫蘆。

  她嚥了嚥口水,把沾了泥塵的小胖手背到身後悄悄擦了擦,這才接過糖葫蘆,脆生生喊道:「謝謝大哥哥!」

  她站起來,噔噔噔跑到她媽媽面前,抱住她媽媽的一條大腿,仰頭說著什麼,時不時晃著糖葫蘆看向了悟這個方向。

  小女孩的媽媽是個懷胎八月的孕婦,懷相不是很好,站著曬了會兒衣服就累得腰酸背痛。瞧見小女孩這麼高興,孕婦笑著看向了悟,雙手合十向他道謝。

  了悟雙手合十回禮。

  「好了,快去玩吧。」婦人推了推小女孩。

  「媽媽,你先吃。」小女孩舉起糖葫蘆。

  婦人微微一愣。她垂下眼,看著小女孩那滿臉不捨的饞樣,抬手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這是大師請啾啾吃的,啾啾自己吃吧,媽媽不吃。不過奶奶在屋裡養病,啾啾願意和奶奶一起分享嗎?」

  -

  這頭,了悟收回視線,繼續埋頭撥弄穀粒。

  身前出現一道被陽光拉長的陰影,隨後,衡玉在他對面蹲下,學著他的動作幫忙撥弄穀粒。

  「怎麼過來了?」了悟問。

  衡玉說:「連小姑娘都這麼懂事,我總不好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你一個人忙來忙去。」

  了悟笑:「那等忙完後貧僧去給你買串糖葫蘆。」

  衡玉不滿指控:「可剛剛那串糖葫蘆本來就是你買給我的。」

  了悟認真沉思:「那就給你買兩串。」

  衡玉揚眉,不做應答,只管認認真真將成堆的穀粒散開,這樣能讓它們更充分地晾曬。

  等到日暮四合,倦鳥歸家,衡玉和了悟也要回寺廟。

  衡玉原本想抄近道回去,結果了悟說:「我們進鎮上吧。」率先在前面走著。

  衡玉跟著他,一開始還不明所以,直到他去買了兩根糖葫蘆遞給她,衡玉哭笑不得伸手接過。

  眨眼之間,這段旅途持續了三個多月。

  在浪費了一堆煉器材料後,衡玉終於順利掌握煉器技巧。

  「你要開始煉製本命靈劍了?」了悟問。見她點頭,了悟說,「那我們在這裡多停留一段時間吧。等你煉製完靈劍再啟程趕往下一個城鎮。」

  衡玉問:「會不會太耽誤你的時間?」

  「沒關係,貧僧不趕時間。」

  衡玉點頭:「那就好。」

  了悟又問她打算煉製什麼形狀的靈劍,打算在靈劍裡摻雜進什麼材料。

  衡玉早就想好了:「就是普通形制,三尺長的薄劍。劍以冰髓石為主料,這種材料能在劍氣裡摻雜上寒芒,提升劍氣的威力。但冰髓石比較脆,我想著往裡面添加些金屬類材料,增加長劍的堅硬度。最好再加上些幻形石,必要時劍可以幻化成其他形狀的武器……」

  她心中有數,又是真心喜歡劍這種武器,越說越激動,一隻手不自覺抓住了悟的胳膊,眼睛明亮熠熠生輝。

  了悟安靜聽著,見她快要說完,他才開口補充兩句,引起另一個方向的思考。

  衡玉順著他的話思索下去,重新變得興致勃勃起來,拉著他討論了好久。

  等到終於滿意下來,衡玉連忙抱著茶杯喝了幾口水:「說得興奮了點。好了,我去閉關煉製本命靈劍了,可能需要半個月的瞬間。」

  她站起身,抱著劍離開。

  往前走了兩步又轉身,朝了悟眨眼:「捨不得我閉關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引起話題讓我多說那麼多話。為了故意配合你,我嗓子現在已經啞了,閉關前還得去找幾顆潤喉糖吃,多麻煩啊。」

  點破他那隱秘的心思,衡玉莞爾,眉目間光華流轉,揮手道:「真走啦。」

  回到房間,衡玉將材料一一取出來。

  冰髓石、幻形石、金鑠沙、鎏金土……這裡擺著的每一樣材料都非凡品,最起碼都是一等煉器材料。

  拿出去拍賣,隨便賣出個幾萬塊上品靈石並不難。

  擺好材料,衡玉用靈力將冰髓石牽引到空中,引出地火開始錘煉冰髓石裡面的雜質。

  整整錘煉兩天兩夜,冰髓石終於全部融化,雜質也被順利剔除。

  衡玉暫時不再理會它,轉頭開始煉製其他的輔助材料,煉好之後將它們加入到冰髓石裡。

  這個淬煉材料的過程就持續了整整七天。

  淬煉材料後,就可以開始塑形。

  衡玉慢慢將它製成長劍模樣,定型之後開始雕琢紋飾,然後再次錘煉。

  幾天之後,泛著冷光的本命靈劍順利被衡玉製出來。她心念一動,劍身就開始輕顫發出動靜,她稍一抬手,靈劍便乖巧飛入她手裡。

  ——本命靈器,和主人心意最為相通。

  「你的名字——就叫歸一吧。」衡玉撫摸著劍身,「任這世間魑魅魍魎,我亦一劍斬之。有劍在手,便可力敵萬法歸一。」

  當她的路走到極致,走到盡頭,任憑敵人如何強大,如何通識萬法,亦敵不過她一劍斬之。

  為她的本命靈劍取名『歸一』,也是想借此明志。

  歸一劍輕顫,劍氣彌漫割裂虛空,似乎是在回應她的話。

  衡玉笑了下,按住劍柄:「我手上還剩了不少材料,再為你煉製劍鞘吧,這樣行走在外也方便佩劍。」

  說做就做。

  煉製劍鞘的材料不必特別講究,衡玉在自己的儲物戒指裡翻翻找找,挑出合適的材料後就開始煉製,只花了一天的時間便將劍鞘煉了出來。

  將歸一劍收入劍鞘,衡玉手握長劍,從蒲團上起身走到門邊,伸手將大門拉開。

  陽光爭先恐後從門外鑽進室內,浮在空氣中的煙塵清晰可見。

  衡玉整個人被陽光照得熠熠生輝。

  了悟正在用掃帚掃著院子裡的落葉,聽到動靜,抬眼看向她,臉上露出笑容:「要吃竹筒飯嗎?」

  語氣平靜,沒有摻雜著絲毫意外的情緒。

  就好像她不是閉關了半個月,只是在廂房裡睡了個短短的午覺。

  「吃!」

  了悟示意她等等。

  他把院子裡的落葉收攏好後,走到衡玉面前:「貧僧現在去做。等吃完我們也該離開此地了。」

  他的目光十分安靜,像是把春日的餘暉都斂入眉梢。

  衡玉點頭應好,隨手幫他拂掉肩頭的枯葉。

  -

  煉製完本命靈劍,衡玉的熱情就全都傾注到測魔陣法上。

  反正她剛進階結丹初期,短期內都不可能晉級結丹中期,自然一點兒也不急著修煉。

  踩在無數前輩的肩膀上,借著他們已經做出來的成果進一步簡化,說難當然很難,但最起碼不是完全從零開始。

  另一邊,了悟也變得忙起來。

  他們第三十個目的地是樊城,這裡位於多個國家的交界地帶,素來是戰亂頻發之地。

  在他和衡玉抵達樊城的前幾天,樊城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如今滿城素色,棺木難求。

  慘死在戰場中的士兵和普通百姓都需要被超度,有人上門拜託了悟,他絲毫沒有推辭,每天早出晚歸幫忙誦經超度。

  這天,一直到月上枝梢,夜色濃重,了悟才從外面回到居住的院子。

  院子裡燈火還亮著。

  瞧見衡玉屋子裡透出來的燭光,了悟輕笑了下,那淡淡的倦意從他身上剝離掉。

  但一想到這場旅途即將劃下終點,了悟臉上的笑意又隱去不見。

  -

  一場秋雨一場寒。

  衡玉和了悟走在路上趕路,兩人也沒用靈力擋雨,而是戴著斗笠穿行在林間。

  慢慢地,兩人走到溪邊。

  船伕撐著竹筏靠近岸邊,笑著對緩緩走過來的衡玉和了悟高聲道:「這位大師,姑娘,你們可要坐船去對岸?」

  衡玉伸手抬了抬斗笠,讓自己的視線更開拓一些。

  她觀望著兩岸的風光,對船伕招一招手:「坐的。」

  「好嘞。」

  船伕應了一聲,將竹筏撐到岸邊停好。

  等衡玉和了悟上了竹筏,他才慢悠悠撥弄著竹竿往對岸劃去。

  衡玉在竹筏邊緣坐下,脫去鞋襪,將光潔的腳放入河水裡隨意撥弄著。

  瞧見了悟在撥弄念珠,她用手掬一小捧水往他臉上潑。

  她潑得很輕,壓根沒有水花潑到了悟臉上,只是讓他從出神狀態清醒過來。

  「在想些什麼?」

  了悟搖頭:「沒想什麼。」

  這大半年時間,他的心神前所未有的寧靜。

  這種寧靜,並非在佛殿裡誦經時遠離塵囂的安靜,而是在紅塵裡摸索走過,內心真正的平靜。

  他沿途傳播佛法,她陪伴在他身側。有時了悟也會想,這樣算兩全嗎?

  沒等他把這個問題想透,他們這段旅途就要結束了。接下來就是這段旅途的最後一座城鎮。

  不知道為什麼,了悟總有種感覺,這種寧靜的時光也許不可再尋覓。

  這種感覺,讓他忍不住悵然若失。

  壓下心底的幾分悵然若失,細雨已經慢慢停了下來,了悟伸手,虛虛搭在衡玉的手背上,催動靈力為她烘乾身上的衣物。

  竹筏的速度並不快,但這條河本來就不是很寬,遠遠地已經能瞧見對岸的風光。

  衡玉將濕漉漉的腳收回來,正要用靈力烘乾水跡穿上鞋襪,靜靜盤坐在一旁的了悟突然出聲:「阿彌陀佛,貧僧來吧。」

  「好。」衡玉坐著不動,注視著他。

  了悟換了個姿勢,抬手貼近衡玉的腳踝,湧動靈力將她的腳烘乾。

  他垂著眼,睫毛密如鴉羽,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眼瞼下便形成一道淡淡的陰影。

  了悟轉身,去尋被她丟到旁邊的鞋襪。

  用靈力烘乾後,他用一隻手托住她光潔的腳,另一隻手為她套上襪子。

  動作並不算快,甚至稱得上細致與溫柔。衡玉不自覺縮了縮腳,腳趾頭蜷縮起來。

  「怎麼了?」了悟以為自己弄疼了她。

  衡玉別了別鬢角碎髮,眯著眼盯著竹筏劃動時掀起的漣漪:「穿個鞋襪罷了,你的動作太慢了。」

  了悟怔住,餘光掃見她耳垂上的淡淡紅暈,又突然瞭然。

  他輕笑了下,那抹笑意逐漸放大,然後悶笑出聲。

  在她惱羞成怒之前,了悟點頭:「就好了。」認真為她套上鞋子。

  做完這一切,了悟無視掉船伕震驚的目光,他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緩緩起身,望著前方越來越近的岸邊:「到了。」

  竹筏停靠,他率先走到岸上,轉身朝衡玉伸手。

  衡玉被他輕輕一拉,從竹筏上跳到他身側,被他扶住肩膀穩住身形。

  「從這裡到城門,應該還挺遠的。」了悟說,他看向衡玉,「貧僧背你進城吧。」

  衡玉歪頭看他,沒馬上應,只是說:「你今天有些奇怪。」

  「嗯?」了悟尾音上揚。

  見了悟不做回答,衡玉笑了下:「彎腰。」

  他彎下腰,衡玉用力一跳,直接跳到他的背上,環住他的脖子,溫熱的呼吸灑在他的耳畔。

  「我們出發吧。」她說。

  了悟穩穩背著她,走得並不快。

  他不言不發,慢慢地,耳畔邊的呼吸聲均勻起來,背上的姑娘應該是睡了過去。

  了悟看著遠天斜陽,越發放慢步子。

  -

  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進城時就晚了。

  這個點不適合再去寺廟投宿,衡玉和了悟討論過後,打算在城中最大的酒樓住一晚。

  酒樓裡還剩很多房間,衡玉要了兩間天字號房。

  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衡玉正準備推門而去。突然,她指尖的儲物戒指泛起一道亮光。

  衡玉低下頭,神識探進儲物戒指裡,很快就將那個出現異常的物品取了出來——

  是舞媚留給她的遠程傳訊符。

  衡玉把神識注入其中,神識就『看到』遠在萬里之外的舞媚虛影:「洛主,我有要事與你商議。」

  遠程傳訊符只能接收對方的消息,並不能與對方進行交談。

  只聽舞媚繼續道:「俞夏知道一處秘境,此處秘境疑似我們宗門某位大能坐化之地。」

  「我和俞夏來到此地,原本想進入其中尋寶。誰知道我們破開幾道陣法進入其中後,發現秘境裡的很多核心傳承至少需要兩塊宗門少主的玉牌才能開啟。」

  「若你對秘境感興趣,在半個月時間內趕到滄州白雲山。快,速度一定要快,我們破陣的動靜太大,滄州不少勢力已經得知此地有秘境出世的消息!」

  那頭的舞媚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遠程傳訊符的時間已經到了,她的身影逐漸變得黯淡下去。

  衡玉手上的遠程傳訊符裂開一條裂縫,不過眨眼之間就徹底泯滅成灰。

  衡玉揮了揮手,揚掉手心的塵埃。

  她思考著舞媚剛剛那番話裡透露的消息——

  滄州白雲山有一處秘境,是合歡宗某位大能的坐化之地。俞夏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知了這處秘境,於是帶著舞媚去尋寶。結果俞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們沒拿到核心的寶藏,還意外讓那處秘境被當地勢力發現……

  這個秘境,衡玉還挺感興趣的。

  她起了興趣,自然是去隔壁找了悟。

  「以貧僧的修為,如果全速趕路,從這裡到滄州只需要八天時間。」了悟估算了下,「我們明天下午出發吧,時間來得及。」

  「你不打算在這個城鎮開壇講法了嗎?」衡玉問。

  了悟雙手合十:「隱藏秘境可遇不可求,貧僧先陪洛主走上一趟,到時候再回此地宣講佛法。」

  衡玉想了想,點頭:「就這麼說定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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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19: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夜色逐漸濃重下來,月上枝梢。

  西北之地封印之地,一部分被鎮封住的邪魔之氣似乎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彷彿是起了連鎖反應,最後,整個封印之地都被黑色的邪魔之氣籠罩住,邪氣森森,殺機無限。

  衡玉躺在床上熟睡,體內的邪魔之氣突然劇烈掙扎起來。

  經脈一瞬間逆亂,衡玉捂著胸口從床上坐起來,用指腹抹掉唇角溢出的血跡。

  「怎麼回事,難道是邪魔之氣又要爆發了?」自語一句,衡玉掀開身上的被子,走下床打算去找了悟。

  結果她剛往門口走了兩步,緊閉著的房門就被敲響。

  「洛主,你醒了嗎?」了悟的聲音隨後從外面傳進來。

  大門打開,了悟雙手合十,說:「貧僧剛剛在翻看佛經,正準備熄燈休息,突然感覺到這天地間的邪魔之氣有異動發生。擔心你這裡會出事,就過來看看。」

  衡玉往旁邊退開,讓他進來:「剛才我體內的邪魔之氣出現暴動,我還以為是它要爆發了,正想出門去找你。」

  了悟微微眯起眼,看向西北方向:「很可能是封印之地出問題了。那裡有邪魔之氣的母氣在,只有母氣出現暴動,才會影響得其他邪魔之氣也暴動。」

  之前在無定宗,衡玉特意翻閱過不少記載著邪魔之氣的古籍,自然知道母氣是什麼。

  母氣能夠源源不斷產生邪魔之氣。

  所以萬年之前,那位佛門之光虛樂拚死將所有母氣都封印起來。這些年裡,母氣一直沒出現過異動,現在突然爆發,估計滄瀾大陸要再生變故。

  -

  了悟這邊感受到了異動,無定宗裡,對封印之地的異動更加清楚。

  掌門圓蒼啟動掌門令,緊急召集諸位長老,與他們共商事宜。

  圓蒼開門見山道:「貧僧懷疑,有邪魔深入封印之地接觸到了母氣,並且喚醒了沉睡的母氣,所以母氣才會暴動。」

  母氣難以被淨化。

  萬年之前,一大半的母氣都是被封印後沉入地底。

  「封印之地的大陣是用諸位佛修大能的骨血繪製而成,幾個小小邪魔不可能將大陣破壞掉的。」有個性子急躁的長老說道,但他眉心緊擰,看起來並不像話中那麼自信。

  「話不能這麼說。」另一位長老雙手合十,眼尾微微上挑,帶著些許蠱惑人心的瀲灩光華,「已經過去了上萬年,大陣勢必不如以前穩固。而且每隔幾十年就有邪魔潛入封印之地,試圖摧毀大陣的根基……」

  他話沒說完,就被一個藍色僧袍的長老打斷:「封印之地不容有失,否則我們佛門還要再填進無數佛修的性命。掌門,了悟的情劫渡得如何了?」他話音一轉,問起圓蒼。

  圓蒼輕嘆:「他的情劫,近一年來幾乎沒有取得任何進展。反倒是情劫牽累了他的修為,據貧僧所知,他從踏入結丹中期後,修為就一直停滯不前。」

  「這——」

  「情劫難度,也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

  「罷了罷了,萬年都等了,還怕再多等一段時間嗎?」

  最開始說話的那位灰袍長老苦笑:「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誰願意封印之地暴動一次,就有幾位同門,甚至是自己,成為大陣的一部分呢?」

  這句話一出,整個大殿的氣氛為之一滯。

  灰袍長老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再度連連苦笑。

  是圓蒼先出聲打破了這種凝滯的氣氛:「沒辦法,了悟那裡短時間內不可能成長到獨挑大樑的地步……」

  頓了頓,圓蒼有些不忍心,但還是出了聲:「我們討論一下,這回誰前往封印之地吧。」

  「阿彌陀佛,貧僧去吧。」幾乎就在圓蒼話音落下的下一刻,一直安安靜靜站在角落的戒律院首座出聲請命,「貧僧修習殺戮道,雖然不適合淨化邪魔之氣,卻很適合去鎮壓異動。諸位不必與貧僧爭執。」

  殿上所有長老彼此對視。

  不少人的壽命早已過了千歲,眼裡依舊出現不忍。

  圓蒼微微擰眉:「你是戒律院首座,掌管著刑罰要事……」

  「無事,戒律院首座嘛,能擔此重任的大有人在。」戒律院首座輕輕笑了下,「諸位師兄弟,貧僧先離開了,戒律院還有不少事情要交代下去,明日午時貧僧會離開宗門,諸位就不必前來相送了,以免多添悲哀。」

  說著,他握著手中的降魔棍,一步一步走出大殿,步伐從容而鎮定。

  目送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殿內,所有長老雙手合十微垂下頭,表示對戒律院首座的尊重。

  圓蒼緩緩直起身來,正準備宣佈散會,就見議事殿上的傳送陣突然亮了起來。

  一枚玉簡安安靜靜懸浮在傳送陣上。

  這傳送陣並不大,在某一宗門有急事發生時才會被開啟,傳訊給八大正道門派五大邪宗裡的其他宗門。

  圓蒼抬手,將玉簡召到手中,神識探了進去。

  看清楚玉簡裡面的內容後,他臉色微微一變,那覆在他眼前的白綢被他的氣勢所影響,尾部綢帶輕輕浮起。

  「掌門,發生了何事?」距離圓蒼最近的圓新出聲問道。

  圓蒼輕嘆,雙手合十:「馭獸宗剛剛發來消息,他們的三長老和執法長老已化邪魔,在封印之地出現暴動時,兩人再也按捺不住出手,合力反殺馭獸宗掌門和兩位元嬰期長老。」

  「最後雖然都死在馭獸宗止戈祖師的掌下,但止戈祖師被他們埋伏,同樣深受重創。」

  -

  合歡宗也收到了馭獸宗發過去的玉簡。

  第二日一早,合歡宗掌門召集各大長老開會,就此事議論紛紛。

  游雲身為宗門大長老,自然也在列。

  他穿著一身鬆鬆垮垮的紅色長袍,站姿懶散,整個人完全是一副無精打采沒睡醒的模樣,並沒有參與到掌門他們的討論中。

  是啊,有什麼好討論的。

  自法會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他回到宗門後,就一直在尋找機會,用自己新學的測魔陣法探測宗門有沒有高層成了邪魔。

  結果忙死忙活,發現在場這些沒閉關的高層都是沒問題的。

  有問題的,肯定是閉關的某位高層。

  ——但閉關的三位高層,在合歡宗裡都佔據高位,而且實力早已在元嬰後期停留許久。

  無論是他們中的哪一個人有問題,這對合歡宗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

  想到這裡,游雲臉色愈發不好,心底越發急切地想要揪出那個傢伙。

  可沒辦法,在元嬰後期這個層次,要麼不閉關,一旦閉關,基本都是以幾十年起步。

  畢竟元嬰後期修士的壽命動輒上千年,幾十年對他們來說真不算久。

  「游雲。」合歡宗掌門喊了他一聲。

  見游雲還是一副走神的模樣,只好又喊了一聲:「游雲!」

  「啊?」游雲茫然看過去。

  「我剛剛和你說的,你都聽清楚了嗎?」掌門問。

  「嗯嗯嗯。」游雲含糊點頭。

  掌門:「……」

  這麼不靠譜的傢伙到底是怎麼修煉到元嬰後期的。

  他心力憔悴,只好再次復述剛剛對游雲的安排。

  除無定宗、合歡宗外,各大宗門也都在召開會議討論此事。

  -

  滄瀾大陸的夜空很漂亮。

  全速飛行的飛毯上,衡玉抱劍盤坐,仰頭望著這繁星滿天的夜空。

  北斗七星在夜空裡非常明顯。

  了悟在盤膝修煉。

  封印之地出事,他就一直處於繃了根弦的狀態,想要尋求突破的方法,反而有些打亂了平時的節奏。

  衡玉看得出神,見了悟結束修煉,正想側頭找了悟說話,突然,她神情微愣。

  ——她發現自己的視線暗了下來。

  明明前一刻還是繁星滿天的狀態,現在她看到的景物卻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黑布般,變得模糊起來。

  衡玉下意識抬手撫上眼角。

  「怎麼了?」了悟察覺到異常。

  衡玉沒說話,過了幾秒,她認真而鎮定道:「我看不見了。」

  了悟臉色凝重,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靈力注入她的身體裡——衡玉體內,黑色而邪惡的邪魔之氣攪和著她的靈力一塊兒暴動。

  這是邪魔之氣即將爆發的徵兆。

  「是邪魔之氣爆發了嗎?」

  衡玉抬眼看他。

  說是『看』也不對,在這幾十秒的時間裡,她的眼睛什麼都不看見了。

  了悟操控著飛毯降落。

  他們現在就在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後不著地。

  旁邊是棵高大的松柏樹,飛毯落下後,了悟貼近衡玉,問:「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還是單純看不見了?」

  「單純看不見。」

  了悟摸了摸她的額頭:「害怕嗎?」

  「是邪魔之氣引起的就還好。」

  衡玉是真的淡定。

  佛門之光可就在她身邊。

  了悟解釋:「一般情況下,邪魔之氣最多六次就能驅逐乾淨。貧僧之前已經幫你驅逐過四次,這第五次怕是來勢洶洶。現在失明只是開始,遲些應該還會有其他反應,我們就在這裡暫時耽擱些時間吧,等你渡了過去再啟程。」

  他想要驅逐走洛主體內的邪魔之氣,那些邪魔之氣雖然沒有神識,但自然會不甘心被驅逐。

  當淨化接近尾聲時,有時候邪魔之氣會進行最後的負隅頑抗,全方位爆發起來。

  嚴重程度會遠超之前幾次。

  如果不能熬過去,就會因此橫死。

  如果能熬過去,她體內的邪魔之氣就差不多清除完畢了。

  「別害怕。」了悟重復一遍,聲音裡帶著安撫,開始念起驅魔經文。

  衡玉不害怕。

  她覺得似乎他比較害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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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8 00:20: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悱惻纏綿的月色透過松柏的枝葉,零零散散灑下來。月光被過濾後,灑到地上,只剩下薄薄一層,甚至不如衡玉耳畔的珍珠耳飾明亮。

  她現在看不清東西,背脊幾乎是下意識地靠在松柏樹幹上,借著實在的觸碰尋求寄託。指縫緊緊攥著了悟的僧袍,他輕動了下,她手腕間佩戴的鈴鐺手鏈也跟著發出清脆的響聲。

  叮叮鈴鈴,不知怎麼的,就和呼吸聲一起交織出了幾分曖昧。

  衡玉的視線徹底暗了下去。

  她的手往前摸索。

  有人牽住她。

  「我想十指扣著。」

  於是兩人十指緊扣。

  「周圍是不是很暗,什麼時候天亮啊?」過了一會兒,衡玉問。

  了悟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夜明珠,用靈力牽引著,將它掛到松柏樹上。

  夜明珠發出柔和的光芒,將他和身邊的姑娘籠罩住。

  了悟回:「已經天亮了。」

  衡玉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腕間的鈴鐺跟著一起搖晃。

  「我想睡覺了,介意幫我解掉外袍嗎?」

  緊扣著的手突然被鬆開,手心的溫度冷下去。

  下一刻,兩隻略有些顫抖著的手,正在輕輕解開她外袍的排扣。

  這件外袍是天青色,穿在她身上出塵素雅,美得纖塵不染,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扣子設計得有些復雜。解了好一會兒,排扣解開,脫掉外袍後就只剩下裡衣。

  了悟彎下腰,幫她脫掉鞋襪,再抬手,扯掉那固定住頭髮的簪子。沒有簪子的束縛,長髮傾灑而下,擊打在了悟的手背上,莫名添了幾分癢意。

  「已經好了。」

  衡玉一隻手捧著臉頰,胡攪蠻纏,步步緊逼:「有晚安吻嗎?」

  放在頰側的手突然被牽走。

  溫熱而細碎的吻,輕輕落到她的手背上:「這樣算嗎?」

  衡玉眼尾一瞬嫣紅。

  她想要說話,但話一出口就變成了悶哼聲。

  衡玉身子往前一倒,直接倒在了悟懷裡。她死死攥著了悟的僧袍一角,眼尾嫣紅如血:「熱。」

  熱到極致,就連體內的血也在沸騰,彷彿下一秒就會隨時隨地蒸發掉。

  更為致命的是,一股癢意從衡玉骨子裡鑽了出來。

  極熱與極癢交織在一起,衡玉的意識瞬間被衝擊得支離破碎,克制不住的悶哼聲從她唇齒間溢出。

  面前的人成了天地間唯一的降溫源。

  衡玉緊緊貼著他,又因為渾身發癢,她一直在用臉頰蹭了悟的胸口。

  僧袍料子並不稱得上柔軟,等了悟低頭去看她時,夜明珠映照下,她的半邊側臉皮膚被摩擦得通紅一片。

  是癢嗎?

  了悟誦經的語速越來越快。

  驅魔經文已經是他最熟悉的經文,現在他完全是下意識在誦讀,心裡思索著衡玉的異常。

  瞧見她還在蹭著,了悟輕嘆,一隻手覆在她的後腦勺上輕輕托住,另一隻手飛快脫掉自己這件僧袍。

  裡衣柔軟,她蹭著總不會那麼難受。

  他閉上眼,定住心神抱住她,繼續誦讀經文。

  五遍,十遍……五十遍……

  他唸得太快太急促,佛骨的力量被他催動到極致,現在身體已經發出警告。他的意識也逐漸有些渙散下去,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苦苦支撐誦經上。

  即使有著金佛之身緩解,衡玉體內的血液還是在沸騰,甚至出現了逆流的情況。

  她的眼尾越來越紅,臉上卻越來越蒼白。

  對比之下,格外鬼魅和怪異。

  了悟一開始沒注意到她的異常,直到他感覺到有股溫熱的液體滴在他的胸口,了悟稍稍偏頭看去,才發現是她咬破了自己嘴唇,大滴大滴的血流出來。額頭的汗也在一直冒出來。

  「咬貧僧的肩膀。」了悟告訴她方法。

  重復了好幾遍,了悟還動手掐住她的下顎,迫使衡玉張口咬住他的肩膀。

  誦經聲飛快而急促,了悟一遍又一遍念著,懷裡姑娘的體溫終於漸漸降了下來。

  但了悟還沒鬆口氣,就發現——她的體溫降得太快了。不過幾秒之間,她渾身就冷到猶如冰窖。牙齒在打著冷顫,抱著她的了悟也不能倖免,眉梢都凝結上一層寒霜。

  衡玉身體的癢意越來越明顯。

  就像是從骨子最深處鑽出來的一般。

  衡玉掙扎著,用指甲尖銳的手指撓了撓自己頸部的肌膚。

  力度之大,白皙而細膩的頸部肌膚頓時留下明顯的抓痕。

  再次一撓,頸部泛起淡淡的血痕。

  了悟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動彈。

  下一刻,懷裡的姑娘劇烈掙扎起來,靈力已經有些枯竭的了悟險些被她推倒。

  「洛主!」他的聲音重了些。

  懷裡的姑娘眼尾暈紅一片,細細看去,似是要哭出來,呻吟聲細弱得驚人。

  「洛主……」了悟聲音放緩。

  她如果掙扎,現在他未必能夠很好制住她。

  無奈之下,了悟手托著她的後腦勺讓她躺到飛毯上。

  了悟用一隻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舉過頭頂,身體壓在她的身上,限制住她的掙扎,他的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免得她再動彈。

  這樣的姿勢,古怪又親近到了極點,了悟卻已經完全顧不上了,他語速急促念著經文,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催動體內的那根佛骨,調動大道之力加持在他的經文中。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衡玉掙扎的力度逐漸變小,身體溫度也慢慢回升,了悟險些被佛骨的反噬壓得喘不上氣。

  他額間、頸間都是冷汗,裡衣已經被冷汗浸得濕透,緊緊貼在脊背上,將他的脊背弧度完整勾勒出來。

  誦經聲幾乎完全嘶啞。

  時間一點一滴推移。

  似是過了很久,衡玉睫毛顫了顫,輕輕睜開眼睛。

  看到幾乎壓在她身上,額頭貼著她的了悟時,衡玉微微愣住——這個距離太近了,近到呼吸交錯,近到……堪稱危險。

  了悟還在念著經,沒注意到衡玉醒了。

  負荷催動體內佛骨、調動大道之力,已經耗盡他體內的靈力。他現在完全沒有了力氣,眼睛緊閉著,基本是在憑借著本能誦經。

  「不用念了。」衡玉只能發出氣音,「我醒了。」

  這聲音太輕,嘴唇只是輕輕動了動,被完全壓制在了悟的誦經聲中。

  衡玉又說了一遍。

  感覺到他現在的狀態非常不對,衡玉微微仰頭,覆上他的唇畔。

  唇上觸感明顯,了悟緩緩睜開眼睛。

  他身後月色泠泠,衡玉能清楚看到他額間的冷汗與眼尾的赤紅。

  狼狽,失措,再不見絲毫光風霽月之態。

  她卻莫名覺得,這一刻裡他的眉眼是人間極樂。

  身體的力氣恢復些許,衡玉輕輕抬手,環住他脖頸的同時,將他的後腦勺往下壓了壓。

  腕間的鈴鐺叮鈴鈴作響。

  遠處不知道是樹葉的搖晃聲還是溪水叩擊石塊的響聲。

  風中送來蛙聲片片。

  衡玉的視線裡只有眼前人,她的聽覺全部賦予到他的呼吸聲。

  陌生的、酥麻的感覺從背脊一路蔓延炸開,了悟幾乎大腦空白,全身僵硬。

  在這樣的僵硬中,一點一滴的時間都變得難挨拉長起來。

  於是,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體內那消耗殆盡的靈力不知何時再次變得充盈起來,就連一直凝滯不前的修為也動了起來。

  衡玉注意到他體內的變化,略有些詫異。

  這一刻,衡玉冥冥中有了種新的認知——

  所謂情劫,也許不只是動情,還包括慾望。

  他是無定宗佛子,是佛門之光。

  ——可從頭開始算起,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修士。

  只是他出生時體內多了根佛骨,擁有堅定的信仰,地位也特殊了些,就讓很多人忽略了這一點。

  一個普通的修士,會沒有欲望嗎。

  只是相比起普通人,他的情與欲過於收斂。

  而她,是點燃它們的唯一存在。

  在衡玉這麼思索時,萬里之外的無定宗,被所有佛殿簇擁著的大雄寶殿裡那尊佛祖的佛像,突然泛起淡淡的金光,傳出一縷神念。

  無定宗掌教圓蒼正在敲擊木魚,察覺到這道金光裡的波動,他的臉上浮現驚喜之色。

  -

  衡玉的眉梢染上薄薄春光。

  她發現了悟失神到連呼吸都忘了續上,悶笑了下,別開頭讓他續上呼吸。

  了悟臉上透著幾分狼狽,耳垂紅得滴出血來。

  他深深喘了幾口氣,鼻尖便嗅到了濃烈而熟悉的合歡熏香。視線不受控制地下移,才發現剛剛動作之間,她的裡衣順著肩膀滑落些許,鎖骨處大片白皙肌膚幾乎灼傷他的眼睛。

  了悟別開眼,伸手幫她攏好衣服,手撐著地想要爬起來。

  下一刻,他被身下的人扯住。

  衡玉看著他,認真道:「別動,我們再試試。」她要驗證剛剛的猜想。

  試什麼?

  了悟沒回過神。

  衡玉吻了吻他的唇角:「配合一下。」

  「……洛,洛主?」了悟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一個名字罷了,他都說得磕磕絆絆。

  「你的修為在增加。」衡玉說,語氣堅定,「你沒有感受到嗎?」

  這段時間,他明明一直在塵世歷練,修為卻始終在原地邁步。

  但在她親吻他的時候,他的修為已經達到可以突破結丹後期的地步。

  讓他慢慢思考著,衡玉吻了吻他的下巴,細碎的吻上移,點在他的唇角。她抬起手,扣住他的後腦勺。

  「張嘴。」衡玉悶笑。

  見他大腦還處於空白狀態,她乾脆自己撬開他的唇齒,掠奪他的呼吸。

  唇齒碰撞之間,他的呼吸凌亂起來。

  在了悟愣住時,衡玉的唇畔覆上他的喉結。

  了悟渾身僵住。

  那個地方大概是他的敏感處。

  溫熱的呼吸灑在上面,他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衡玉啟唇,用柔軟的舌尖輕輕點了下。

  身體的熱度,在這一瞬間被點燃到極致,他的四肢百骸都在焚燒。

  了悟渾身顫抖起來,眼尾殷紅一片,裡面泛著淡淡水色。

  「……這種感受,陌生嗎?」衡玉問他。

  「洛主……」

  了悟艱澀開口,有些赧然。

  他很清楚她問的是什麼。

  等到衡玉主動拉開與他的距離,了悟才猛地從地上起身,直接背對著她,手指緊緊攥著:「洛主的意思是,這算是情劫的一部分嗎?」

  「你現在的靈氣濃度,似乎已經遠超過結丹後期……距離元嬰期,應該只有一線之差了吧。」衡玉手撐著地,勉強才飛毯上坐起來,開玩笑道,「我都有些疑惑,這情劫是佛祖對你的考驗,還是佛祖為你開的掛?」

  從地上站起來,衡玉想繞到他面前。

  但想到他現在的情況,怕他覺得尷尬,衡玉抬手撩了撩頭髮,讓他自己留在原地冷靜:「我去看看這附近有沒有溪流,渾身都是汗。」

  往前面走了兩步,衡玉仰頭望著天空,似乎是想隔著這無盡夜色,看著佛境裡的佛祖。

  「其實動情也不符合你求的道。」

  「你能坦然誠然自己動情,就不能坦然承認自己動了慾嗎?」

  了悟嚥了嚥口水,他的喉結上下滾動。

  沉默,凝滯般的沉默。

  最終,所有的紛雜思緒盡數化為一聲長嘆。

  了悟說:「洛主的辯才著實一流。」他無法反駁。

  於是他轉過身,溫聲問她:「夜色濃重,你的力氣剛恢復一些,貧僧扶你去找溪水吧。按照地形來看,這方圓一里內就會有溪流。」

  衡玉沒轉身,手背在身後走在前面。

  了悟意識到她這行為裡的體貼,也沒特意上前,只是默默跟著她。

  溪水距離此處的確不遠。

  深秋時間的溪水涼得有些透骨,但更致命的寒冷衡玉剛剛已經受過,她沒脫衣服,直接走進溪水深處,借著溪水來清洗頭髮。

  「貧僧過會兒來找你。」

  剛剛念經時過於急促,了悟的聲音已經完全沙啞,沙啞裡透著幾分倦意。

  精神緊繃一夜,他的確累了。

  等衡玉輕應了一聲,了悟順著溪流往下走,在距離衡玉大概幾百米的地方下了水。

  他一動不動,半邊身體全部浸在冷水裡。

  身體裡的靈力早已充盈到極點,在了悟心神逐漸放鬆下來時,一舉衝破到結丹後期境界。

  突破之後,他的境界還在緩慢攀升。

  一直到距離元嬰期只有一線之差,才終於凝滯不動。

  雙目緊閉的了悟緩緩睜開眼睛。

  察覺到境界上的變化,了悟輕輕一嘆,心中思緒紛雜,卻又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在想些什麼。

  等衡玉沐浴好烘乾頭髮,又在岸邊等了小半個時辰,還是沒見了悟過來找她,只好順著溪流往下。

  瞧見他居然還泡在溪水裡,衡玉微微一愣,輕咳兩聲後抬手朝他招了招:「不冷嗎?」

  水中的了悟抬眼看她。

  月色霜華之下,她立於林間。

  光華流轉,幾欲灼人,叫這天地月光都失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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