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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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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大白牙牙牙】渡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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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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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1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正文完

  帝魔祖的隕落,使得各宗修士精神大振。

  就好像本有座難以攀越的高峰死死壓在心頭,現如今那座高峰挪開了,哪怕眾人明知道後面還有重重危機,但起碼再沒有高峰遮擋住烈日,他們終能撥去重重陰霾,自大地窺見陽光。

  不過,之前連續征戰多年,各宗修士的狀態都不太好,所以無定宗這邊並不急著發動對邪魔的反攻。

  而邪魔那邊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算計,也暫時蟄伏。

  兩方便處於一種詭異的休戰狀態,緊繃的氣氛像極了風雨欲來的前奏。

  趁著這段時間,了悟寸步不離陪著衡玉。

  合歡宗距離西北之地相當遙遠,耽擱小半個月時間,有溫養神魂功效的暖魂玉才順利送到駐扎地。

  暖魂玉有半個巴掌那麼大,通體乳白色,握在手裡溫熱柔滑。

  了悟的木工越來越熟練,他握著暖玉,花了小半個時辰的時間將它簡單雕琢一番,用紅繩穿好後,把它繫到衡玉的脖頸上。

  乳白色澤的暖玉襯得她的皮膚更加蒼白。她穿著裡衣正面仰躺,密如鴉羽的睫毛垂落,在眼底形成淡淡陰影,整個人看上去生機黯淡。

  了悟枯坐著,默默為她輸送靈力。

  「咚咚咚。」

  外面傳來沉悶的敲門聲。

  舞媚站在屋簷下稍等片刻,門從裡面被人打開。

  對上了悟的視線,舞媚輕聲道:「接下來的行動已經商議好了,我奉命來告知你幾件事,順道來探望下洛主。」

  「麻煩了。」了悟聲音清冷,請她進屋坐著。

  舞媚坐到床邊,默默注視著衡玉。

  她被了悟照顧得很好,頭髮梳理整齊,嘴唇蒼白卻不乾燥,神情十分安詳,若忽略掉那過分失去血色的臉色,看起來就像是在安靜熟睡。

  瞧得久了,舞媚忍不住去牽她的手——冰涼刺骨。

  「喻小師弟知道你昏迷的消息後一直在哭,誰勸都勸不住他。情緒起伏太大,遲實在受不了他那哭哭啼啼的樣子,就派他出城殺邪魔了。幾個小師妹也很難受。」

  「……嗯,好吧,我承認我和遲也不太高興。我們那一批少主,已經只剩我們三個和楚主了,好在你沒出事,不然合歡宗未來幾百年,難道就靠我們這三個喜好玩樂的人撐著?」

  舞媚絮絮叨叨,想說的話格外多。

  「掌門用掌門令調了一大批丹藥和靈植給你,把它們都用光,你應該能醒了吧?我還想找你聊聊感情問題,哎,我這人最看不懂自己的心意了,把很多事情都弄成一團亂麻。煩死了,遲那混賬東西只會看我熱鬧,你被他襯托得形象格外高大你知道嗎……」

  念叨得嗓子有些乾時,了悟給她遞了杯茶水。

  舞媚笑著道了聲謝。

  喝過茶水潤喉,舞媚將行動的事情告知了悟,抬手為衡玉理了理衣襟:「她大概要昏迷多久才能醒?」

  了悟垂眼,聲音喑啞:「她的神魂損傷太嚴重,可能明天就會醒,也可能需要沉睡個幾十年才能醒。」

  「……能醒來就好。」

  在屋子裡又待了會兒,在了悟按捺不住要開口趕人之前,舞媚先一步起身離開。

  走到半路時,淅淅瀝瀝的春雨說下就下。

  舞媚剛想結個防護罩擋雨,斜後方突然伸來一隻手,那隻手上撐著油紙傘,穩穩遮在她頭頂上方擋去雨水。

  那骨節如玉的白皙手背映入舞媚視線,她順著手往上看,果然瞧見俞夏那張熟悉而俊秀的臉。

  -

  靈植熬成藥的味道很苦,了悟知道衡玉嗜甜怕苦,熬藥時特意往裡面扔了幾塊冰糖。

  如往常一樣,耐心餵她喝完整碗藥,將空碗放到桌面時,他注意到牆角下方擺著一個虛合起來的小箱子。

  他在這個屋子裡住了這麼長時間,似乎一直沒見過它。

  遲疑片刻,了悟走到牆角,撩開僧袍衣擺蹲下身,慢慢將小箱子打開——

  裡面安安靜靜擺著個木盒子。

  木盒子上半部分被雕刻成一隻兔子形狀,底下方方正正,唯獨有個木條橫伸出來。

  了悟仔細端量片刻,試探性地摸著那橫伸的木條,發現它能夠轉動後,將它順著擰了幾圈。再鬆開手時,木條慢慢往回轉,木盒裡傳出一陣纏綿而熟悉的的《鳳求凰》曲調。

  等木條轉回原位後,曲子也戛然而止。

  木盒怎麼會發出音樂聲?

  了悟神情茫然,乾脆將木條擰到頭,《鳳求凰》再次在屋內響起。

  他將木盒子從箱子裡抱出來時,才注意到底下壓著一張字條。字條上的字跡灑脫張揚,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跡。

  [以後了悟師兄想什麼時候聽、想聽多少遍《鳳求凰》都可以]

  了悟啞然失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做的這個木盒子。

  他抱著木盒上了床榻。

  放下那層層疊疊的床帳,他擰轉木條放著《鳳求凰》,目光一直落在衡玉臉上。

  等曲子停止,他再次扭動木條。

  這番動作他重復了一遍又一遍,許久之後,他將木盒放到一側,捏住她的下顎低下頭吻她:「貧僧學會這首曲子了,等你醒來彈給你聽。」

  他這百年人生,未遇到她之前,緘默而永寂。

  後來遇到她,遍嘗輾轉反側與七情六欲。

  他不知眾生為何而苦,她為他尋出答案;他覺得宿命早定,她為他擋下一劫打破所謂的宿命論;他不知如何進退有度去愛她,她便一次次堅定選擇他,不讓他徬徨,免除他遲疑,讓他慢慢成為一個更好的愛人。

  怎麼會有人的靈魂與他這般契合。

  心跳如擂鼓時,了悟察覺到自己陷入一種很玄妙的狀態——

  他體內那塊碎裂難癒、而且還缺失小半截的先天佛骨在以很緩慢的速度癒合生長。

  那已經融於他血骨的邪魔之氣在被慢慢驅逐。

  佛道之花在他眼前漸次盛開出三朵。

  突然,那三朵佛道之花貼得更近了些,在邊緣遺留出一個極小的空位。

  就在這極小的空位上,慢慢浮現出一朵花的虛影。它的花瓣緊閉,正處於含苞待放的狀態。

  這道虛影不大,很輕很淡,彷彿只要一陣風就能將它徹底刮散。

  然而——

  在感應到這道虛影出現時,無數寺廟的佛殿裡傳出一陣空靈的梵音,像是神佛自佛境中發出的道喜之聲。

  駐扎地後方。

  靜寧祖師沉默翻閱著無定宗的隕落名單,臉上悲傷難掩。聽到這陣梵音後,他背脊一僵,彷彿難以置信般直接失態,下一刻,他那素來端嚴的臉上浮現出濃濃喜意。

  跪坐於蒲團上敲擊木魚的圓蒼猛地掀開長眸,手中靈力沒有控制住,生生將握著的木槌折斷。

  道宗老祖正在詢問道卓的修煉情況,聆聽到那陣梵音後掐指一算,悵然嘆道:「原以為邪魔之禍過去後,佛道要凋零些許年。如今佛道之花將開第四朵,看來佛道之盛足以多綿延萬載。」

  ……

  各方都在因這陣梵音而震驚。

  時間悄然而逝,了悟從那種玄妙狀態中退出來,內視自己的血骨——先天佛骨重新長出不少,潛藏在他血肉間的邪魔之氣全部被佛光磨滅掉,他的傷勢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好了足足三成。

  他顧不上喜悅,垂眼去檢查衡玉的身體,察覺到她的狀態比一個時辰前也要好上幾分後,了悟方才微微一笑。

  他再次吻上她的唇角,低聲道:「過幾天貧僧會出城擊殺邪魔,借他們的心頭血來修煉佛法。」

  他的佛法取得突破,她也能跟著受益。

  -

  殺戮與反擊依舊是西北之地的主旋律。

  只不過這一回,攻方和守方已經徹底扭轉。

  沒有帝魔祖頂在最前方,修士這邊的頂尖實力要遠多於邪魔那方。

  而且,修士這邊的士氣格外強盛。

  那些因邪魔慘死的同門和師長、那些被邪魔之氣吞噬的知交好友……

  纍纍血債難以計數。

  悲憤與恨意最終都會轉化成無盡的士氣,等到邪魔被擊殺得再也不能成勢時,才會徹底消彌。

  不過即使如此,邪魔也並非完全沒有反抗之力。修士這邊還是很缺人手。

  了悟的傷勢已經痊癒大半,時不時就要出城跟著行動,負責盯梢那些元嬰期以上的邪魔。

  草長鶯飛的春日過去,夏日便悄然而來。

  烈日高懸碧空,照得城中隨處可見的花草樹木都有些懨懨的。

  了悟護送著一批修士回到城中,在樹蔭底下安靜站立片刻。

  陽光穿透枝葉後只剩稀疏的光斑,悄然停頓在他的側臉,不知不覺間化去他身上的淡淡清冷。

  知了在樹梢鳴叫,雀鳥飛起驚得枝葉亂晃,不遠處傳來一陣陣低語聲。

  天地間嘈雜而熱鬧。

  聆聽著這些細碎的聲音,不知為何,了悟今天的心情格外愉悅,就好像有什麼喜事發生了般。

  確定今日沒有其他行動後,了悟沿著城中主道徑直走回他和洛主共住的院子。

  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走到屋簷底下時,他抬手撥了撥那串風鈴。

  沒發出任何聲音。

  了悟怔愣片刻,才想起來他之前施加在風鈴上的禁音術還沒解除。笑著揮手解掉禁音術,他慢慢推門走進屋內。

  屋子裡,雪松的熏香味淡去不少。

  了悟不急著去重新點燃熏香,他邁步朝那散著芙蓉色帳子的床榻走去。

  帳子層層疊疊格外厚,阻隔著他的視線,讓他有些看不清楚帳中的景緻。很奇妙地,他的心率莫名失控。

  緩慢掀開帳子一角,透過那道細縫,他終於看清帳子裡的場景——

  床榻裡的薄被疊得整整齊齊,那位本應在床上安靜熟睡的姑娘已不見蹤影。

  屋中有他設下的禁忌,如果有任何人偷闖進來,他絕對會第一時間知曉。

  並非有人闖進裡面帶走了她,那就是——

  那年久失修的院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發出清晰的咯吱作響的聲音。

  有人沿著石子路一路往裡走,經過屋簷底下時,忍不住踮起腳抬手撥響那串風鈴,慢慢歪過半邊身子,探頭看向屋內:「你剛剛去哪啦?」

  聲音清脆而愉悅,就好像她只是睡了個很短的午覺,醒來後找不到他時發出的疑惑。

  日光澆灑在她身上,衡玉的眉眼鮮活而溫和。

  了悟慢慢朝她走去。

  終於走到衡玉面前時,他抬手捧住她的臉,聲音裡微微喑啞:「洛主。」

  衡玉直直望進他的眼裡,乖乖站著讓他打量個清楚:「我醒了。」

  她穿著一身素色長裙,柔順的頭髮披散在腦後,正在滴著水;臉頰染上淡淡的緋紅色,那是被熱水熏出來的。

  長而翹的睫毛也帶著淡淡的水霧。

  不需要再問她剛剛去了哪裡,這一切都已經給出答案。

  了悟的手從她的頰側滑向耳後,插進她髮間,用靈力幫她烘乾頭髮。下一刻他已經準確尋到她的唇,輕輕試探性吻了吻,確定她並未感到不適後,才慢慢加深這個吻。

  一點一點深入,在她感到難受前又退回來。

  衡玉摟著他,手扶著他的背脊,清晰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與顫抖。

  在她昏迷的日子裡,他所經歷的那所有的惶恐不安與無措不需要再多加言語,她已經從這一個吻裡清晰感受出來。

  ——於他們二人而言,出事的人也許痛苦,被護著的人也必然煎熬。

  了悟淺嘗輒止,拉開與衡玉的距離,仔細檢查她的身體情況。

  衡玉張開兩隻手任由他檢查,順便說著自己的體會:「神魂還沒恢復,短時間內不能使用法術,必須慢慢靜養著。說起來,我感應到自己體內殘存有很多靈植的氣息,你是不是給我亂七八糟餵了很多東西。」

  她說的情況和他檢查出來的差不多。

  後遺症肯定會有,畢竟之前壽元都要被她燒盡……但,能清醒過來就好,他會慢慢幫她溫養好身體。

  了悟撫摸她的頰側,問:「你昏迷了快五個月,現在難受嗎?」

  「難受。」衡玉點頭,在他眼神晦澀下來前,她連忙補充道,「就是覺得身上沒什麼力氣。應該是我在床上躺了太久,出去透透風散會兒步會更舒服些。」

  了悟輕笑,順從應聲好,又說:「幫你上妝好嗎?」

  衡玉微微一愣,似是猜到些什麼,輕笑:「我不是才昏迷幾個月嗎,你連幫我上妝都學會了?」

  「嗯。」

  衡玉膚色本就白,而且沒有瑕疵,上底妝反倒奇怪。

  了悟慢慢幫她描眉、上口脂,增加她的氣色。

  完成這兩步後,他慢慢幫她梳順頭髮,用那根合歡花簪將她的頭髮都挽起來。

  他的動作不緊不慢富有韻味,顯得格外虔誠。

  衡玉提著裙擺起身,抬眸看著了悟:「好了嗎?」

  了悟抱起掛在牆上的琴,走回到她身邊與她十指緊扣:「好了。」

  兩人慢慢往外走。

  一路上遇到其他宗門的修士,也遇到合歡宗剛剛執行完任務回城的修士。喻都混在隊伍裡,本是滿臉冷寂,瞧見衡玉那熟悉的容貌後眼睛頓時亮起,朝她揮手的同時還不忘高聲喊道:「洛師姐,洛——」

  第二聲還沒喊完,他就被一旁的舞媚狠狠拽住。舞媚用力瞪他一眼:「喻師弟,你很急著敘舊嗎?」

  「啊?」喻都茫然發出一個疑問音節。他這不是看到洛師姐醒了特別高興嗎。

  衡玉清楚聽到喻都的聲音,她抬眸掃一眼身邊的了悟,輕笑了下,傳音和喻都打過招呼,並未朝他們走去。

  兩人就這麼漫步走過喧囂的鬧市,一路來到紅梅林裡。

  這時候並非紅梅盛開的時節,所以只有滿林枯枝。

  了悟並不在意,牽著衡玉走到擊暈她那天兩人坐著的位置。

  他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蒲團放到地上,讓她坐到蒲團上,這樣不會受涼。他自己則直接席地而坐,琴直接擱在膝蓋,撥弄琴弦試了試音色後,了悟垂下眼為她撫完整曲《鳳求凰》。

  曲音剛落下,他再次撥弄琴弦,這次只單獨彈了那一句「何時見許兮,慰我徬徨」。

  ——你何時願意允諾婚事,撫慰我輾轉反側的相思之情。

  衡玉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壓住上揚的唇角。

  她眸中帶著淡淡水色,視線落在了悟身上,耐心等著他的後話。

  了悟停下撫琴的動作,直直望著她:「邪魔敗相已露。」

  「嗯。」

  「封印地的邪魔母氣被陣法禁錮著,可以慢慢淨化。」

  「嗯。」

  「佛道第四朵大道之花已經含苞待放,要想讓它進一步綻放,貧僧須得進一步體悟自己要求尋的那條佛道,而這需要洛主的幫助。」

  「嗯。」

  衡玉始終應得平淡,只是唇角笑意漸深。

  了悟將琴放到身側,慢慢挪到她的身邊:「趁你不注意時,貧僧已與你結下同心鎖。」

  他眸光深邃,裡面泛著灼人的期許之色:「邪魔之禍徹底終結後,定然要辦一場全修真界的盛會來慶祝。游雲大長老不是說要給你辦一場最盛大的道侶大典嗎,不如就用你我的道侶大典來當作盛會,邀請全修真界的修士見證,你覺得這個想法如何?」

  他撫摸著衡玉的鬢角,溫聲道:「畢竟是盛會,自當早早籌備。就算籌備個幾十上百年都不過分。」

  衡玉咬唇而笑。

  越笑越大聲,最後直直倒進他懷裡,依偎在他肩上。

  「我記得,很早以前我就應允過你了。」

  了悟眉眼間染上濃濃喜意,眸光清澈而溫柔,像是有燈火倒映在裡面,將他所有的輾轉反側都清楚映照出來給她看:「這樣才有儀式感。」

  她值得最鄭重的對待。

  衡玉環住他的腰,笑應道:「了悟師兄說得有理,是該早些籌備起來了。」

  願與君結契。

  願予君歡愉。

  漫漫長生路,順從心意傾慕於你,便是此生最大逍遙。

  (正文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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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16:29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衡玉真的不喜歡喝藥。

  更何況,靈植熬成藥的味道比起尋常草藥還要古怪幾分。

  她坐在鞦韆上靜靜看著了悟熬藥,與他打商量:「你不是會煉丹嗎,為什麼不能把它們拿去煉丹?這樣才能讓它們的效果最大化。」

  了悟往爐子底下添了一塊新的木柴:「煉丹還需要找各種輔料,現在天材地寶緊缺,想要備齊所有輔料太麻煩了。」

  這麼說也是,大戰來臨之際,天材地寶就成了緊俏物。

  但衡玉還是覺得難以忍受。

  了悟無奈瞧她一眼,往瓦罐裡扔了一大把冰糖。

  衡玉餘光瞅見,只當作自己沒看到,目光死死盯著院中那棵梧桐樹,彷彿那樹裡蘊含著什麼格外深奧的道理般。

  稍等片刻,了悟將黑乎乎的藥汁倒進碗裡。

  這個天氣很容易將藥汁放涼,他端著碗走到衡玉面前,笑容縱容又無奈:「餵你喝。」

  「什麼?」衡玉看他,只覺得他眼裡的笑意像是小鉤子般,能鉤得人心底柔軟。

  這個餵,就是字面意思的餵。

  了悟喝了兩口藥後,貼到衡玉唇邊,將藥汁給她渡了過去,等她嚥下後也不退去,繼續勾著她。

  苦澀的藥汁混著冰糖的甜味格外古怪,但衡玉沒想到這人居然使用美人計,熱情得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兩人稍稍挪開些距離,了悟用指腹慢條斯理抹去她唇角的藥汁,無辜道:「能接受這藥味嗎?」

  衡玉咬唇而笑:「不接受。」

  她緩緩順著腰際滑動手掌,輕飄飄勾住了悟的腰帶,有意無意間摩挲他的腰。

  「但我喜歡師兄的滋味。」

  了悟忍不住輕咳兩聲,壓住衡玉的手不讓她再亂動。

  如今佛道第四朵大道之花已經出現,他真與她雙修也並不會有損自己的佛道。再加上他們的道侶大典已經在慢慢籌備,她這麼輕輕撩撥,他便有些受不住。

  「你身體如今太虛弱,不可縱慾。」

  衡玉眉梢微挑:「那你還勾引我?」

  「情之所至。」

  好一個情之所至。

  衡玉也不再逗他,乖乖接過藥碗,一口氣將藥悶了個乾淨。

  瞧著她這麼乾脆,了悟心下還有幾分遺憾。但下一刻,一道濕潤的觸感在他頸間蔓延開,又極好地撫慰了他。

  「要吃蜜餞嗎?」了悟在她耳邊低語道。

  衡玉攀上他的脖頸,吻住他的唇,含糊道:「不需要了。」

  鬧了半天,了悟領著她回去睡覺。

  神魂破損、壽元燒盡,又足足沉睡近五個月時間,衡玉知道肯定會有很嚴重的後遺症。但當她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劇痛席捲時,那種疼痛幾乎讓人生不如死。

  了悟這兩天帶隊與邪魔交戰,靈力消耗劇烈,正躺在她身側熟睡。他睡得不深,她一悶哼出聲便睜開了眼睛。

  「別咬自己的嘴唇。」了悟急切道,同時手撐著床榻伏在她身上,另一隻空閒的手隨手扯掉自己的半邊裡衣,鉗住她的下顎,「乖,咬肩膀。」

  衡玉抬眸看他,她眼裡都是痛苦而化的水色,只過去了短短十幾息的時間,她便已經疼得渾身冒冷汗,汗水使得頭髮黏在她的頰側,整個人憔悴又可憐。

  遲疑片刻,她還是咬住他的肩膀,如藤蔓般放肆纏在他身上。

  了悟怕壓著她會讓她不舒服,摟著她滾了半圈,讓她壓著自己。他的手搭在她的背脊上,能清晰感受到她比之前清瘦許多。

  這如海浪般一陣接著一陣的疼痛,持續半個時辰後就消失了。

  衡玉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般,渾身冷汗。

  了悟被她帶累得也出了一身汗。

  「還疼嗎?」他在她耳側呢喃。

  「已經過去了。」

  衡玉鬆開口,發現他肩膀已經被咬出個格外明顯的牙印。

  她伸手,用指腹溫柔地摩挲那道牙印,動作輕得像是在撓癢。

  了悟抓住她的手,送到唇邊輕吻一下,憐惜道:「抱歉,讓你受苦了。」

  天色已經快亮了,衡玉不急著這一時去沐浴,她微微一笑,垂下眼闔目養神。

  「睡會兒嗎?」了悟問。

  「睡不著。」

  然後,衡玉就哭笑不得地聽到了悟在給她誦經。

  誦經的催眠效果對她來說一直都很好。

  衡玉才聽了小半刻鐘,就靠著他沉沉睡過去。

  -

  今天整個西北之地都籠罩在朦朧細雨中。

  合歡宗被調派出城參與行動,舞媚全身罩著黑色的斗篷,長劍刺入拔出時,邪魔那黑色而骯髒的血液濺到她的斗篷上,很快被雨水沖刷走。

  她殺得格外狠,手起劍落時表現得尤為麻木。

  唯有聽到同門的慘叫聲時,她眉間才會露出幾分隱忍的痛苦神色。

  他們今天遭遇到的敵人並不算強,到最後徹底清場時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沒有人員隕落,只是傷了幾個人。

  在日復一日的征戰中,這些弟子們早已養成了非常好的戰鬥素養。

  受傷的人連忙服下丹藥控制傷勢,被完好的同門攙扶起來。

  清點完人數後,舞媚眉眼冷肅道:「今日任務結束了,我們回城吧。」

  平安撤退回到城門,舞媚那始終緊繃著的背脊稍稍放鬆些許。

  她臉上這才多了幾分笑意模樣。

  而這抹笑意,在看到撐著油紙傘慢慢走到她面前的衡玉時,更深了幾分。

  「洛師姐!」低垂著頭神遊天外的喻都猛地驚呼。

  「師姐,你終於醒了!」

  「洛師姐你沒出事,這實在是太好了!」

  剛剛還格外沉悶的隊伍在看到衡玉時頓時亂成一團,一個個恨不得擠過來跟她打招呼。

  衡玉輕笑:「是啊,抱歉,今天才過來看你們。」

  她笑得這麼柔軟,強行按捺著心中激動之情的師弟師妹們受不了了,有一個算一個都朝她擠來,如眾星捧月般將她圍住,又很小心地沒觸碰到她,免得身上的血跡和冷意傳到她身上。

  「師姐你傷得那麼嚴重,之前游雲大長老跟我們說的時候我們都嚇死了。」

  「對啊,師姐你太亂來了,好在一切平安。」

  「要我說就應該我們去探望師姐才對,你那個傷勢怎麼躺著養傷都沒問題。」

  舞媚兩手抱臂站在人群外圍,輕嘖了一聲。

  與眾師弟師妹們交談幾句,衡玉無奈扶額笑:「我們別圍在城門了,回宗門駐扎地吧。你們回去換身衣服沐浴一番,等天色暗些我們一塊兒用些東西?來迎接你們前我已托廚房那邊做了合歡糕。」

  聽到這話,舞媚連忙上前搭腔:「對啊,你們不累我可累了。像我這般美豔的人,怎麼能忍受自己渾身血污。」

  笑說一句,舞媚才將視線落到衡玉身上。她凝視著衡玉,似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稍稍紅了眼眶。

  「還能醒來就好。」

  當面對死亡成為這幾年的主旋律時,舞媚的要求已經變得很低很低。

  ——哪怕遭遇層層痛苦,只要人還在,還能一塊兒飲酒高歌,一塊兒醉臥紅梅白雪,這就已經是極好了。

  衡玉抬手摸了摸舞媚的頰側,幫她抹去頰側那小塊血污:「別哭。」

  舞媚眼裡水色更濃:「你是笨蛋嗎!不能說別哭這句話知不知道!」

  她一直在咬牙強撐著,不敢輕易倒下去,就怕其他師弟師妹們看到她放棄,也跟著心態崩塌。

  面對苦痛時,她尚且猶有餘力微笑。面對這樣平靜的問候,她卻很難不失態。

  「哭出來也挺好的。」

  衡玉瞧舞媚一眼,又去看身後的師弟師妹們。

  她沒再說話,垂眸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個合歡花形狀的八音盒,扭動木條後,音樂聲頓時響了起來。

  這首曲子在合歡宗裡流傳甚廣,是出了名的靡靡之音。

  熟悉的音樂聲引得眾人驚呼出聲,但很快,這些許驚呼聲全部被壓了下去,大家安靜在雨中行走,側耳認真傾聽這首曲子。

  音樂聲和著細雨聲,和著風聲,和著他們輕緩的腳步聲,一時之間,時光好像跌轉回到在合歡宗裡的漫長歲月。

  直到眾人沐浴結束,一塊兒盤膝坐在大殿裡吃合歡糕時,舞媚才問起這八音盒是怎麼做出來的。

  「感興趣嗎,等以後回到宗門,我慢慢教你們怎麼做。」衡玉說,又從儲物戒指裡掏出幾個萬花筒遞給身後的喻都,讓他拿去和其他師弟師妹們慢慢玩。

  這萬花筒勝在構思新奇,喻都他們逮著一個新奇的玩意就樂呵半天。

  衡玉靠著牆壁慢慢注視他們,舞媚和遲學著她的動作。三人這麼並排坐了會兒,衡玉出聲道:「聽了悟說,你要找我聊感情問題?」

  聞言,遲好奇地瞧過來。

  舞媚神色一僵,不爽嘟囔道:「不是吧,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衡玉笑:「為什麼你會以為他會瞞著我?」

  「好吧,其實沒什麼大事。」舞媚抬手撓撓頭,手腕間那串鈴鐺隨著她的動作發出脆響,馥郁而惑人的暗香直朝衡玉鼻尖襲來,「你也知道我修的是媚術,而且合歡宗弟子並不講究什麼結為道侶只此一人,素來是由著自己的感情,喜歡就上,不喜歡就撤。」

  合歡宗整個宗門都是這種風氣,舞媚從小在宗門裡長大,會有這種想法實屬正常。

  「我承認我對俞夏不一般,但想想,我對他或是他對我,壓根沒到你和了悟那種狀態。」

  說到這裡時,舞媚瞧衡玉一眼。她身邊能作為參照的對象,僅有衡玉一人。她很清楚那位佛子待衡玉有多好,相比之下,俞夏待她總覺得欠缺了幾分。

  當然,舞媚必須得承認,她待俞夏也不夠好。

  旁聽的遲:「……」

  行吧,拿俞夏和那位佛子比,那他們兩人這段感情還有得磨了。

  倒是衡玉輕笑起來,說:「彼此的相處模式是不可能照搬的,只要你和俞夏覺得舒服就行了。我大概理解你為什麼會糾結了。其實不用太糾結的,還是和以前一樣相處,讓一切順其自然吧。長生大道路漫漫,就算糾纏個幾百年才出結果,那也還有上千年歲月彼此相伴。」

  舞媚微微垂眼,順著衡玉這番話思考片刻,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

  這時,不知道是哪個師弟師妹扭響音樂盒,熟悉的曲子響徹整個大殿。

  有人開口跟著唱。

  慢慢地,其他人也一塊兒跟著唱。

  舞媚起了興致,起身走到人群中跳了支折腰舞。廣袖揮灑間,嫵媚多姿柔情萬千,難怪總有人如其名這種說法。

  圍坐著的眾人高聲歡呼,還有同樣學過折腰舞的師弟師妹加入其中起舞,場面混亂而熱鬧。

  衡玉身體不太舒服,只是安靜坐在角落給他們打節拍。

  舞媚那支折腰舞快跳到尾聲時,衡玉注意到殿門處逆光站著個身穿劍宗服飾的青年。

  她眸光一閃,凝神看去,只見那人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舞媚,臉上帶著極濃的驚豔詫異之色。

  「舞媚!」衡玉連忙高呼一聲。

  舞媚剛好在擺定格姿勢,粉色水袖垂到她頰側,她臉上的緋色要更盛幾分。

  折腰舞強度極大,舞媚舞完一曲氣息微喘。聽到衡玉的說話聲,她抬眸看向衡玉,見衡玉抬手指了指左斜方,她目光跟著移過去,瞧見那容貌熟悉的人時,舞媚臉上笑容更深了幾分,如一朵瀲灩多情、盛放到極致的合歡花,叫人明知她有危險,還是忍不住繞過叢叢荊棘為她而來。

  夜色濃重,衡玉功成身退,打算跑回去找她的了悟。

  才剛走出大殿,衡玉便瞧見熟悉的人。

  了悟提著一盞燈籠站在殿外,不知道是等了多久,渾身帶著淡淡的涼意。悱惻的月色落到他身上,他便成了令人嚮往的溫柔鄉。

  衡玉邁下台階,快步走到他面前:「我想你了。」

  了悟牽住她的手,輕笑道:「那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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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合歡宗的人壓抑得太久了。

  他們是被綿綿秋水、瀲灩風情浸泡出來的,骨子裡多情又浪漫,如今在這風景單調的西北之地一待就是十來年光陰,終日被絕望與悲哀圍繞,心情有多沉悶可想而知。

  昨夜他們在大殿裡唱起在宗門裡流傳極廣的淫詞豔曲、跳起各種曼妙的舞,都是在發洩自己的心情。

  所以,明明他們鬧出的動靜極大,掌門等人卻沒露面喝止,還有長老命人送來不會醉人的果酒,讓他們玩得越發盡興放鬆心情,然後以更飽滿的精力去面對接下來的戰事。

  衡玉不能動用法術,自然不能出城對付邪魔。她也不想閒著,跟游雲坐著喝茶聊天時,琢磨自己是不是該做些什麼來幫忙。

  「你做得已經夠多了。」

  游雲將棗泥餡的山藥糕推到衡玉面前,示意她用一些。

  在這駐扎地裡,就算有糕點,也別想糕點的味道能精細到哪裡去。

  衡玉解決掉手上這個,拍掉跌落在膝蓋上的糕點碎屑:「以前在宗門裡養傷,能有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打發時間,但在這駐扎地,不做些什麼就太無聊了。」

  了悟身為無定宗佛子,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事情在等著他,如果不是顧忌著她的身體,他連晚上都是不休息的。沒有好吃的好玩的,還沒了悟陪她,她總得找些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游雲知道她說得有道理。他琢磨了下,說:「其實你可以推廣那八音盒和萬花筒,如果還有其他娛樂的東西,也可以試著做出來。」

  衡玉抬眸瞧他一眼,先是詫異,然後慢慢琢磨出遊雲的用意:「師父是說,借此來讓各大宗門的修士放鬆嗎?」

  游雲點頭,心底的想法逐漸成熟起來。他越想也覺得靠譜:「你有沒有覺得各宗修士太緊繃了。面對邪魔,鄭重以待是件好事,但這根弦崩了太長時間,如果不讓他們放鬆下來,邪魔之禍結束後,不少倖存下來的修士的長生大道怕是也要終結了。」

  戰後創傷太重,他們的心魔劫就會極為嚴重。

  這世上當然存在那種在困難險境中迎難而上的修士,但很可惜,絕大多數修士都是被宗門精養出來的,做不到這一點。

  「這挺好的。」衡玉睫毛微顫。

  在製作八音盒時她就發現了,滄瀾大陸雖然沒有科技文明,但借助靈力她也能做出不少科技文明世界的東西。

  她並不覺得能在這個世界推廣科技,但她學過的那些東西直接浪費掉也太可惜了,她完全可以借用科技文明的一些東西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游雲微微後仰,換了個更舒服懶散的姿勢坐著。

  似是想到了些什麼,他溫聲問衡玉:「你和道宗道卓關系如何?」

  「泛泛之交。師父怎麼突然提到他了?」

  游雲嘖了一聲:「道卓在道宗原本只能算是中上之資,但這些年表現越來越好,我昨日跟道宗老祖敘舊時,聽聞道卓他居然成功轉修道宗的太上忘情道……這條大道對修行者的天資要求極高,非尋常之輩能修習成功。」

  所謂太上忘情,乃不為情緒所動,不為情感所擾。

  這條大道並非無情道,它要求的是修者有情卻不為情所困。

  想到道卓,衡玉便自然而然聯想到慕歡——那位性格嬌俏、風流成性卻也柔情萬千的妖女。

  靜坐片刻,衡玉離開游雲的院子,走去宗門駐扎地,找到幾個待在駐扎地養傷的師弟師妹們,慢慢教他們製作八音盒。

  -

  院子裡的梧桐葉逐漸枯黃。

  時間一晃而過。

  邪魔陣營的化神修士被擊殺得只剩下兩個,他們不敢再輕易露面,始終龜縮在後方隱匿起來指揮作戰。

  了悟搜尋小半個月,依舊沒搜尋到他們的具體位置,無奈之下只能暫時放棄針對化神期的狙擊。

  梧桐樹底下,衡玉坐在石凳上擺放棋具。屋簷下那串風鈴已經被替換成了鈴鐺,被肅殺的秋風一卷而過,就應和著風聲發出清脆的聲響。

  了悟從屋內走出來,手裡拿著一件薄外袍蓋到衡玉肩頭:「今天怎麼有閒情下棋?」

  前段時間衡玉一直忙著推廣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具,白天時常不在院子裡。了悟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後來見她身體受得住,這才徹底放下心任由她。

  「忙完了。」衡玉笑,扯著他坐下。

  了悟點頭,坐下時幫她繫上外袍的排扣,免得她動作幅度稍大外袍就往下滑落。

  樹梢上的梧桐葉悄悄落下來,纏綿停留在了悟的肩頭。衡玉餘光瞧見,湊過去用牙齒咬住那片脆黃的葉子,卻不急著將它叼走,有意無意間牙齒輕磕碰他的鎖骨肌膚,溫熱的呼吸全部灑在上面。

  了悟那隱在僧袍中的脖頸泛起淡淡紅暈,他連忙伸手鉗住她的下顎,安撫性摩挲她的唇畔:「遲些再給你,師父準備要過來了。」

  衡玉微愣:「圓蒼大師要過來找你嗎?」

  「是的,師父最近比較清閒,原是貧僧要過去找他,但他想順道來見見你。」

  剛說完這番話,了悟便感應到熟悉的靈力波動。

  他別過頭看向院外,起身往外迎去,衡玉也連忙跟過去。

  門外,一身袈裟眉目平和的圓蒼安靜站著。

  他已經取掉那標志性的白綢,五官不算多令人驚豔,但給人的感覺格外舒服,屬於越來越耐看的長相。

  右手腕間纏繞著極長的佛珠,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氣質裡更多了幾分看淡世事的透徹。

  兩人將圓蒼迎進院中,坐到石凳上。

  棋盤上掉落有兩片梧桐葉,圓蒼伸手拈起它們,目光落到衡玉身上,主動開口道:「前段時間了悟過來找貧僧,提了籌備你們道侶大典的事情。」

  連佛祖和佛道都已經默許此事,圓蒼他們這些做長輩的自然也不會非要強拆。衡玉和了悟的事情在無定宗這邊早已過了明面。

  頓了頓,圓蒼說道:「只是無定宗這邊還有其他佛修,你們的道侶大殿不適合在無定宗舉辦,還請洛小友見諒。」

  衡玉出聲表示理解。

  而且說實話,她也更傾向於在合歡宗舉辦道侶大典,氛圍什麼的絕對會十分到位。無定宗則失於肅穆端嚴。

  說完這番話後,圓蒼目光平移到了悟身上。衡玉會意,主動起身道:「圓蒼大師,我想起來我還有陣法沒繪製完,我先失陪了。」轉身走進屋內,還順手合上木門。

  目送著衡玉的背景消失在屋子裡,圓蒼輕笑:「洛小友這份通透格外難得。」

  茶水已經沖泡好,了悟將茶杯推到圓蒼面前:「弟子代她謝過師父的誇獎,不知師父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聽到了悟的話,圓蒼臉上的笑意頓時隱去。

  像是遇到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般,圓蒼張了張嘴,試了好幾次都沒能順利發出聲音,反倒是惹得自己侷促失態。

  「……師父?」

  圓蒼左手握拳抵在唇邊,用力咳了好幾聲,還低下頭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水,這才勉強緩和情緒:「其實為師今日來找你,還是你師祖那邊提醒了為師……」

  提到靜虛師祖,了悟坐直,心稍稍提了起來,擔心他和洛主的事情會出現什麼變故。

  「就是……你師祖說,你的佛道是一條全新的路,需要以情入道,道侶還是合歡宗的長老,那麼可以……」圓蒼斟酌好久,覺得由自己來跟弟子說這事還真是……為老不尊了些。沒辦法,後面那句話他直接硬著頭皮一口氣說出來,「可以試著學一學雙修之術,這對你體悟佛道可能會有幫助。」

  了悟:「……」

  他先是一懵,反應過來圓蒼話中的具體含義後簡直坐如針氈。

  自家弟子一尷尬,圓蒼反倒平靜下來。

  他不打算多待,直接起身離開小院。而這一回,素來守禮的了悟甚至忘了送圓蒼離開,他在院子裡吹了好一會兒的秋風,脖頸間的熱度還是沒消散下去,反倒越來越滾燙。

  風吹得梧桐葉簌簌作響,了悟在院子裡再也坐不住,回到屋裡,直直朝正站在桌案前繪陣的衡玉走去,長臂一伸將她緊緊禁錮到自己懷中,呢喃聲在她耳邊響起:「洛主。」

  感受到肩頭的濕潤,衡玉丟掉手中的筆,隨口問道:「你和圓蒼大師聊完了?」她身體往後仰,貼到了悟身上時才感受到他那灼人的體溫,灼人到她也深受影響。

  眨了眨眼,衡玉懵了下:「圓蒼大師跟你說了什麼?」怎麼突然身體這麼燙。

  了悟沒說話,伸手撩起她那頭披散在耳後的柔順長髮,動作極輕極緩慢地將它們都撥到一側,他低下頭,唇畔在她的頸間慢慢磨蹭。有幾縷頭髮倖存下來,沒被他撥弄走,他也不在意,磨蹭時連帶著那些柔軟的碎髮也一並蹭來蹭去。

  明明這樣的親暱對二人來說不算什麼。

  但莫名地,衡玉就是有種很奇妙的感覺,這一回並不一樣。

  「洛主。」

  溫熱的呼吸都灑在衡玉耳垂。

  了悟試探性問道:「白天有關係嗎?」

  「……那什麼,沒。」衡玉磕磕絆絆道。

  「你是不是已經可以使出小法術了?」

  「……是的,你輕一點不會有影響。」衡玉張了張嘴,聲音有些乾澀。

  院子外,不知道是哪家雀鳥突然被驚起。

  驚起時穿過層層疊疊的落葉,雀鳥的叫聲和落葉簌簌聲混雜在一起。

  風吹過時還會惹得屋簷下那串鈴鐺叮鈴作響。

  明明那些聲音如此嘈雜,在這有些昏暗的室內,兩人只能聽到彼此糾纏的心跳聲。

  了悟突然鬆手,慢慢讓衡玉轉過身來。

  他眼裡都是水色,眼尾暈紅成一片。

  衡玉在他眼裡看到自己的倒影,並未比他好到哪去。她就這麼靜靜凝視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眼裡的自己。

  了悟同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突然低下頭輾轉親吻她的鬢角,順勢抬起一隻手摀住她的眼睛。

  「那洛主,願意憐惜貧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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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16:57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那素來溫柔悅耳的聲音裡滿是喑啞和顫音,像是惶恐她不允許般。

  偏偏那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手緊緊摟著她,這是一個極有侵略性的姿勢。

  衡玉能感受到他指腹的薄繭,薄繭輕蹭到她眼尾的肌膚,激起一陣酥麻的癢意。

  她下意識快速眨眼,長而翹的睫毛上下顫動間刮過他的掌心。

  迷迷濛濛中,她感覺到耳邊的呼吸重了不少。

  躊躇片刻,衡玉想出聲說他。

  他剛剛的問題她都已經回復過了,難道意思還不夠明顯嗎,又何必再多餘問這麼一句。

  這句話裡的蠱惑意味,分明要大於問詢意味。

  她遲疑得太久,了悟漆黑的眸子裡染上茫然水色。他抿緊唇角,一時之間不知該進該退。

  衡玉突然咬唇而笑。

  「願意啊。」

  「我怎麼捨得不憐惜師兄。」

  神話傳說中,那些在海上航行的水手就是被海妖塞壬蠱惑,心甘情願朝礁石撞上去,為之墜海而亡。

  就像她此刻撞上去一般。

  衡玉埋進了悟懷裡,摟住他的脖頸,仰頭靜靜凝視他。

  柔若秋水的眸子裡面像是有熾熱的火燒了起來,偏偏這雙眸子又乾乾淨淨,於是眼裡放的火變成了撩人的鉤子,滿是欲說還休。

  了悟耳垂紅透,強忍了忍,還是再次伸手摀住她的眼睛。

  「嗯?」

  「洛主,別看貧僧。」

  「為什麼?」

  他三魂七魄已經熊熊燃燒,她再看下去,他怕自己會徹底失控。他不想……給她留下任何不好的體驗。

  -

  「已經提醒他了。」圓蒼盤膝坐在靜虛祖師對面,無奈苦笑,神情還是有些窘迫,「師父,這件事你不好意思去,讓弟子去也不太合適啊。」

  靜虛祖師眨了眨眼,一本正經理直氣壯:「你是他師父,從小教養他長大,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難道他小時候還不能自己洗澡時,不是你幫他洗的嗎?」

  圓蒼:「……」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他身為無定宗掌教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豈料靜虛祖師直接看穿他心底想著些什麼,輕哼一聲,開口說道:「難道我身為無定宗祖師,不要面子的嗎?」

  他都一千多歲的人了,修的是大慈大悲道,早已絕於貪噌痴念之事。若是突然跑去跟自己徒孫談論起雙修之術,傳出去怕是要晚節不保,淪為其他宗門祖師間的笑柄。

  兩人相爭不下,圓蒼不想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再這麼糾纏下去,到最後尷尬的人還是他。

  青白摻雜的瓷杯裡裝著碧綠色的茶水,茶水中有幾片沒被濾淨的茶葉漂浮在茶面上。圓蒼抱著杯子,垂下眼慢慢喝完杯中的茶水,起身告辭離開,打算四處去逛逛。

  但他剛走出無定宗的駐扎地,就看到迎面朝他走來的游雲。

  圓蒼雙手合十,輕笑行禮:「游道友過來可是找貧僧?」

  瞧著圓蒼那滿臉笑容,游雲覺得十分古怪。

  按照修真界的習俗,師者如父母。如果誰在幾十年前告訴他,他有朝一日能跟無定宗的掌教做親家,游雲能活生生笑死,笑死之前還要怒罵那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現在……還真成了親家。

  游雲心思復雜片刻,很快壓下那些雜亂的思緒,連忙朝圓蒼回禮:「的確如此,圓蒼道友可是有事要外出?」

  -

  明明已經火燒眉毛,了悟將她放到床榻上時動作依舊格外溫柔,床榻沒發出絲毫晃動,連床頭掛著的那串鈴鐺都沒被驚動。

  衡玉坐在繡著合歡花的紅色薄被上,下意識攥住被面,以此來壓制那顫抖的手指。她有些緊張,下意識往床榻裡側挪動,眼睛直勾勾落到了悟身上。

  了悟抿著唇,神色格外正經嚴肅。

  他站在床塌邊,正在跟今早剛收上去的帳子較勁。手心裡的薄汗太多,他解帳子時不知怎麼弄的,反倒將帳子越弄越亂。

  「……不用解了。」衡玉催道。

  了悟眉心也擰了起來,繼續跟帳子較勁。若不是他耳根依舊紅欲滴血,衡玉以為他已打算就此收手。她心下覺得好笑,但轉念一想,又從這番行為裡感受到他的侷促與緊張,也跟著侷促起來。

  層層疊疊的芙蓉暖帳終於散開,有薄薄的帳子滑到了悟臉上,從他那挺翹的鼻樑慢慢滑落下來。他就隔著那層芙蓉暖帳靜靜凝視衡玉。

  似是想到什麼,了悟鬆開那微蹙起的眉心,密如鴉羽的睫毛上下亂動,朝她微微一笑。

  這般清冷,這般性淡如水,偏生又撩人到骨子裡。

  衡玉從床榻坐起身,挪到床邊,撩開那遮擋住她與他接觸的帳子,抬手摟住了悟。

  了悟順從地彎下腰來,捧著她的臉,落下細細密密的吻。

  -

  「游道友此次前來,為的可是道侶大典一事?」請游雲坐下,圓蒼慢條斯理地為他泡茶,隨口一道便道出遊雲此番來意。

  游雲點頭,神情嚴肅淡然,說話條理分明:「我正是因此事而來。道侶大典已經定在合歡宗舉辦,但此事並非合歡宗一宗之事。尤其是無定宗打算以這場道侶大典作為邪魔之禍終結的慶賀會,那規模要辦得多大,要宴請哪個門派哪位長老,這些瑣事都需要我與圓蒼掌門一塊兒細細敲定。」

  在這件事上游雲表現得格外嚴肅認真,並未如往日般吊兒郎當。

  事實上,邪魔之禍還並未結束。

  但他們已經在商量起邪魔之禍終結後該如何慶賀。

  這番行為背後,所代表的不過是滄瀾大陸修士必勝的堅決信念。

  「理應如此。」圓蒼笑道,「貧僧已經在清點庫房裡的東西,看看有什麼能用上的。」

  同一時間,合歡宗駐地。

  舞媚懶洋洋坐在樹根底下,無聊得甚至撥弄起地上的草根來。

  俞夏抱劍坐在她旁邊,原本是閉目養神,但她鬧得太過厲害,他只好無奈睜開眼睛瞧她一眼:「怎麼了?」

  「你居然問我怎麼了?」舞媚氣得直想磨牙,狠狠刮了這個修劍的木頭好幾眼,「不是你約我出來坐的嗎,結果約我出來後就坐在那裡閉目養神,你不覺得無聊嗎?」

  見俞夏一臉平靜,舞媚越發惱怒:「罷了,我去找洛主玩。」

  說著,舞媚氣勢沖沖從起身站起來,但還沒邁出一步,就被俞夏連忙拽住手:「你今日得空,了悟佛子也必然得空,這時候過去尋洛長老不是在打擾她跟了悟佛子嗎?」

  舞媚抬眸掃一眼那當空的烈日,哼聲道:「瞧洛主跟佛子那點兒出息,難不成還敢白日宣淫?」

  不是她說啊,以無定宗那位佛子的內斂緘默,就算洛主百般勾引,她覺得他們二人成事至少也得在道侶大典後。

  就這個時間點也是高估的。

  俞夏:「……」他被堵得實在說不出話來,沉默片刻,他乾脆轉移話題回復起她剛剛的另一個質問來,「你就坐在我身邊,我並未覺得無聊。抱歉,是我剛剛沒考慮到你。」

  舞媚身體一僵,詫異回頭瞧他一眼,似乎是發覺到什麼新鮮事般,她乖乖盤膝坐回地上,湊到俞夏面前緊盯著他:「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這不像你啊,來,跟我說說,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想到站在自己身後出力的合歡宗師弟師妹們,俞夏輕咳幾聲,堅決否認:「心底話。不說這個了,聽說林間楓葉全部變紅了,不如我陪你過去瞧瞧吧。」琢磨了下,俞夏自我發揮,補充問道,「聽說你們合歡宗也有一片楓林,季節一到,滿山楓葉灼灼如火?」

  稍等片刻,沒等到舞媚回應,俞夏加重語氣:「聽起來頗為引人嚮往。」

  舞媚眼波流轉,擺擺手道:「就是普通楓葉林,有什麼好嚮往的。」想給她下套,讓她主動邀請他去合歡宗玩?這些小把戲都是她玩剩下的。

  -

  香爐裡不知道被誰拋進一大塊雪松香料,煙霧裊裊升騰而上,雪松那輕輕淺淺的香味在室內彌漫開來。因為日復一日使用同一種香,整個屋子裡都浸染了這種香料的味道。

  衡玉額上都是薄汗,她摟著了悟,聞著兩人身上的同一種味道。

  這讓她莫名有種自己與他融為一體的錯覺。

  了悟的動作磕磕絆絆。

  平常幫她寬衣脫鞋做得順手無比,今日連解個最普通的衣帶都半天尋不到要領,手指顫抖得厲害,急得他乾脆想直接用牙齒咬開。在這個時候,他覺得牙齒怕是都比這顫抖的手指要靈活。

  懷中人只是額上泛了層薄汗,但他渾身都在熱得冒汗。

  帳子已經散開,過濾掉那層層刺眼光線,於是床榻裡面格外昏暗。

  衡玉靜靜看著他那茫然和羞惱的模樣,輕笑了下,伸手攥住他的手指:「要我教你嗎?」她雖然沒有具體實施過,但身為合歡宗弟子,耳濡目染久了,理論知識還是很豐富的。

  「……」了悟將頭埋到她頸間,沒有與她進行對視。沉默片刻,他聲音壓得很低,「就好了。」

  這三個字傳進衡玉耳裡,她總覺得他現在渾身上下貼滿委屈和可憐——難怪剛剛要她憐惜他了。她忍不住抬手,用指腹摩挲他的頰側,無聲給予他安撫。

  了悟還是沒忍住,氣喘籲籲問道:「洛主,你會覺得不舒服嗎?」

  衡玉哄道:「沒關係,你可以慢慢來。」

  那就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的。

  了悟那密如鴉羽的睫毛輕顫了下,一瞬間好似找到感覺般,接下來的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

  只是——她說著慢慢來,他便真的慢慢來了。

  像是與她調情般,又像是想讓她更享受,於是動作便放得格外溫柔。

  連撬開她唇齒描摹她的唇型時,都比往日更細致三分。

  這種緩慢,拉長了溫存的體驗。

  適應了這樣的節奏,原以為他要一直這麼慢慢來,但當衡玉感覺到疼痛哼出聲時,才發現他剛剛的溫柔都成了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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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媚:就算洛主百般勾引佛子,那也是沒有用的!

  衡玉:等等,你說誰百般勾引誰?[清譽被毀.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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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17:10 |只看該作者
番外四

  細軟的聲音剛哼出口,衡玉便下意識閉了嘴,連眼睛也閉了起來。

  了悟一開始沒注意到,垂眸想去親吻她時微微怔住,動作也放緩下來。

  他用指腹摩挲著她剛剛咬出來的牙印子:「別怕。」

  見她還是不出聲,他聲音低到像是在誘哄她:「不疼的,乖,貧僧捨不得讓你疼的。」

  那如碎玉濺珠般的聲音裡夾雜著淡淡喑啞,說著這樣惹人浮想聯翩的話,衡玉渾身都在發顫。她再也按捺不住,慢慢掀開長眸,用力扣住他的手。

  剛剛亂動時,有不少頭髮被薄汗濡濕,緊緊貼在衡玉頰側和肩上。

  了悟動作停下來,用另一隻手幫她撥弄開頭髮,目光侷促又泛著水色:「真的不舒服嗎?」

  「沒有,我只是想看看你。」衡玉抬手捧住他的臉。

  他那素來清冷的臉上佈滿緋色,薄汗順著他的臉龐輪廓往下滑。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

  她覺得自己的身子成了藤蔓,主動纏上去,輕笑著說:「我已是元嬰修士,不怕疼。」

  這番動作似無聲邀約,了悟溫柔而虔誠地抱著她,慢慢進行嘗試和摸索。

  床頭掛著的那串鈴鐺格外惱人,時而搖晃得急促大作,時而又晃得極慢極慢。

  於是鈴鐺聲也時而急促,時而溫緩。

  雪松香漫開得久了,窗外的烈日黯淡下來,那始終擾人的鈴鐺也重歸平靜。

  -

  了悟穿著裡衣,站在床邊整理暖帳。

  那層層疊疊可以過濾光線的帳子一掀起來,床榻裡的景緻被陽光照亮,清晰映入他的眼裡。

  尤其是這片凌亂是他折騰出來的,了悟又不爭氣地紅了耳垂。

  衡玉趴在床榻上,只穿著褻衣,兩條腿翹起胡亂晃著,正在托腮凝視他。

  注意到她的視線,了悟加快手中的動作,掛好帳子後彎下腰,伸手去撈衡玉:「會不會冷。」

  「不冷。」衡玉被他勾進懷裡,她倚著看他,眯眼笑道,「但是睏了。」

  「抱著你去沐浴,若是睏了你直接睡,好嗎?」了悟被她眼神一勾,將唇壓在她額角,輕聲詢問。

  衡玉摟著他,輕應了聲好。

  她感受到他將她打橫抱了起來,繞過屏風來到沐浴的隔間。

  水已經放好在浴桶裡,他將她放進水裡溫柔地清洗。中途情動,他也只是壓著她唇角緩和情緒,很快就將她從水裡撈起。

  「睡吧。」迷迷糊糊間,衡玉聽到他壓著聲音在她耳邊道。

  最後一絲清明消散,衡玉閉眼熟睡過去。

  察覺到耳邊的呼吸聲平緩下來,原本躺平的了悟側過身,視線緊緊落在她臉上,一挪不挪地注視著她。到後面,注視已經不起作用,了悟抬手去撫摸她的頰側,去撫摸她有些紅腫的唇畔,察覺到指腹間傳來的柔軟和溫熱後,他才終於敢確定這一切不是夢,他剛剛真的與他的姑娘共赴巫山,融為一體。

  了悟忍不住貼近她,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嗅著她髮間淡淡的清香。

  「剛剛不好意思問你……洛主,你會喜歡嗎……」

  懷中人格外睏倦,睡得也沉,並未聽到他的聲音。

  了悟抿著唇角等了片刻,還是沒等到回應,他撩起一縷髮梢放到唇邊親吻,垂下眼笑。

  沒關系,如果她真的不喜歡,下次他再改——他學習能力素來極強。

  -

  一夜過後,院外桂花盛開。

  桂子清香隨著秋風送入室內,衡玉就是聞著這股香味清醒過來的。

  她半眯著眼伸手去撈了悟,結果手撈了個空。這下衡玉徹底清醒過來。

  她赤著腳走下床,探出半邊身子看向院外——沒看到人。隱隱聽到廚房傳來細碎的動靜,衡玉兩手抱臂,踱步到廚房門外。

  了悟正坐在小板凳上熬藥。

  藥已經差不多開了,霧氣自陶罐孔升騰而起,又大面積散開,阻隔他的視線。

  衡玉扒著門框,瞅了他很久才被他發現。

  了悟顧不得看顧陶罐裡的藥,起身迎向她,視線自她赤著的腳一掠而過,知道她已經養成習慣,沒出聲說什麼,只是突然將她抱起:「怎麼跑出來了?」

  「出來找你。」

  「下回直接在屋裡喊一聲就好,貧僧聽得到。」

  了悟瞥一眼火燒得正旺的火堆,神識稍動,下一刻,火焰全部熄滅,藥已經順利熬好。

  他抱著衡玉往屋裡走:「送你回去穿鞋換衣服,下回不要穿著裡衣走到外面。」

  「院子裡沒人。」

  「嗯,還是不要。」了悟溫聲說,見她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了悟也不再重復說一遍惹她心煩。

  將衡玉放回到床榻上,了悟說:「你在這等等,貧僧去把藥端過來。」

  她的傷勢還沒徹底好全,還得日日喝藥。

  若不是惦記著熬藥這件事,今日他也不會起得這麼早,留她一個人在床上。

  了悟端藥過來時,衡玉正盤膝坐在床塌邊,握著木梳梳順頭髮。

  了悟伸手接過那柄木梳,他捧著她柔順的頭髮,慢慢幫她從頭順到尾。

  梳好頭髮,藥也剛好放涼。

  其實今天的藥並不苦,他往裡面加了冰糖後,藥汁甚至泛著淡淡的甜意。但了悟還是按照往常的習慣去餵她,餵完後才用乾淨的手帕幫她擦掉從唇角一路滑落脖頸、滑進裡衣的藥汁。

  黑色的藥汁在白色裡衣領口暈染開,髒了一片。

  衡玉扯起自己的領口,對了悟說:「你惹的禍,記得洗乾淨。」

  「嗯。」了悟神情無辜,深邃的眸子裡卻帶著灼人的豔色,「洛主,你今日有其他安排嗎?」

  「……沒。」

  「貧僧今日也沒。」

  他忙起來時是真的忙,但如今邪魔被打得暫時龜縮,他一位化神修士不需要在外盯梢,自然難得有了空閒。

  「嗯……」衡玉拉長聲音,「為什麼非要選在白天。」

  她不是抗拒,她就是沒想明白。

  了悟順著她的話想了想,湊過去吮吸她那泛紅的耳垂:「你喜歡的話,兩個時間都可以。」

  衡玉心跳失序,嗓子發乾,嚥了嚥口水後將他前段時間說過的話還給他:「佛子,不可縱慾。」

  了悟盡力保持鎮定與冷靜,聲音有些悶:「貧僧有嗎?」

  他隱在裡衣底下的肌膚,因她剛剛那句話泛起灼熱的溫度,見她沒回答,他委屈地用額頭去蹭她。

  衡玉順勢躺回床榻上。

  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麼,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我感應到舞媚站在院門外徘徊。」

  了悟身體微僵,下意識就要起身。

  衡玉伸手把他重新拽回來:「沒關係,我不在家。」

  重色輕友是個極好的品質。

  她才捨不得她家了悟去泡冷水。

  了悟眼裡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那抹笑意慢慢擴大,眼角眉梢盡是惑人的豔色。

  他微微動了動唇角,似是想說些什麼。

  但還沒能夠出聲,已經被衡玉用唇封住後續的話語。

  秋意濃重,冰涼的秋風吹起舞媚裙擺,順著裙擺掠走她小腿的溫熱。

  舞媚在原地跺了跺腳,稍等片刻還是沒見院子裡有人出來給她開門,嘀咕出聲:「這大中午的,洛主難道出門了?」

  「佛子也不在啊,看來真的是一起出去了。」

  -

  「你覺得怎麼樣?」游雲往鳥籠裡扔了一把靈榖,逗弄自己這兩天剛養的靈鳥。

  衡玉趴著桌子,懶洋洋問:「什麼怎麼樣?」

  「……」游雲詫異轉身,忍不住瞪她幾眼,「就我剛剛說的宴請計劃啊,你今日怎麼心不在焉的,看起來這麼睏,難道是身體傷勢又有變故了?」

  衡玉眨眼,連忙搖頭道:「沒有,我就是嫌這些事麻煩。既然師父你與圓蒼大師都敲定好了,那這計劃肯定是極好的,不必再告知於我。」

  游雲撇了撇嘴,覺得她這也太不上心了。

  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麼般,游雲上下打量她幾眼,眼底的狐疑慢慢被瞭然之色取而代之。

  「怪不得你看起來這麼心不在焉。」

  衡玉:?

  「原來是和那位佛子吵架了!」

  提到這件事,游雲格外興致勃勃,那張豔麗的臉直往衡玉面前湊:「他居然敢跟你吵架,為師和你說,這是一種非常不好的現象,你們道侶大典還沒舉辦,他居然就先暴露本性了!需要為師教你怎麼拿捏住他嗎?」

  衡玉含糊道:「……師父,你可真會猜。」

  吵架的程度還是輕了些,他們分明是在『打架』。

  她這麼應了一聲,游雲臉上八卦之色更濃。但在他出聲追問之前,衡玉連忙告辭離開,她並沒有那個跟旁人分享床第之事的愛好。

  目送著衡玉的背影,游雲摩挲自己的下巴,輕嘖了一聲。

  居然都跟那位佛子雙修了,他家徒弟出息了啊。

  他身為合歡宗的大長老,要說看不出來他徒弟是因為什麼睏倦,那就實在有辱宗門名聲了。但他剛剛話沒過腦子談及這件事,只好裝了場糊塗免得師徒二人尷尬。

  站在原地琢磨片刻,游雲低下頭翻找自己的儲物戒指,打算找出些合適的雙修功法和雙修圖冊——給那位佛子送去。

  雙修這件事居然也能累人?學功法去吧!

  當天夜裡,收到游雲送來的東西,了悟:「……」

  抱著那些書冊,了悟忍不住往下深思——

  之前游雲大長老從未給他送給這些書籍,偏偏是在今日見過洛主後送來的,莫非洛主嫌棄他的技術,但是不方便直說,所以就通過這種方式拐彎抹角嗎?

  這麼一想,了悟就忍不住抿緊唇,眼裡泛起淡淡水色,濕漉漉的嫣紅一片。

  衡玉站在屋內桌案前繪製陣法。

  完成一道陣法後,她放下手中的毛筆,側目看向站在院子裡、被朦朧月色籠罩滿身的了悟。

  她開口喊他回屋,了悟走進屋內躺到床榻上,安靜看著帳頂繼續出神。

  習慣她躺在身邊後,他一時之間完全無法入睡,乾脆側了身子,注視著站在桌案前的她。

  柔和而昏黃的燭光將她從頭到尾籠罩住,柔順的長髮垂落下來,遮擋住她半邊側臉,他隔著帳子,只能隱約看清她的身形。

  衡玉寫了大概有一刻鐘,實在受不了他那灼人的目光,將寫好的東西一收,吹滅燭火後直接走回到床榻邊,用手掌擋住他的視線。

  了悟也不在意,摸著黑為她脫下外衣。手臂一用力,直接把她壓倒到床榻上,另一隻空閒的手還沒忘記扶住她的後腦勺,免得她撞疼。

  「這麼簡單粗暴嗎?」衡玉說。

  「沒把你弄疼。」

  衡玉忍不住笑出聲:「在床上的時候不要說這些話。」

  了悟注視著她,眼裡閃過幾分明悟之色。

  但她這兩天都沒休息好,了悟沒做什麼,只是伸手壓好被角,等她躺好後,他溫柔地在她唇上烙印一吻:「晚安。」

  「晚安。」衡玉輕笑,用臉頰去蹭他的裡衣領口,尋到最舒服的姿勢後閉眼熟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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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邪魔那邊依舊龜縮不動, 各大宗門的祖師們卻不打算再拖延時間。修士們已經原地休整三天,傷勢不重的人基本都已經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敵不動, 那他們就主動出擊。

  最終決戰一旦拉開序幕,了悟頓時忙得連晚上回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時刻待在議事廳裡備戰, 偶爾出城解決掉高修為的邪魔。

  不過, 衡玉也沒悠閒到哪裡——

  她現在正在趕去華城。

  與她同行的還有幾個無定宗弟子, 小和尚了念也在裡面。他的容貌已經徹底長開, 比起剛認識他時,臉上的少年期淡去不少, 生得劍眉星目,閉嘴不語時氣質有些冷厲。

  遠遠瞧見那四處殘留著黑色痕跡、抓痕和濃濃血跡的城門時, 衡玉眼睛微微眯起。

  這個城池是她與了悟初相遇的地方。

  這裡的信佛氣息很濃厚,小城鎮裡氣氛平和,絕大多數百姓都很好相處。

  但很可惜的是, 這裡在幾年前被邪魔屠殺過,雖然後面各宗修士們重新將華城搶了回來,但邪魔對這裡造成的影響太嚴重,以至於這裡花了幾年的時間休養生息,都還是一片殘敗景象。

  衡玉他們這一行人都有傷勢在身, 不適合頂在前線征戰, 所以被調派到後方, 配合著華城的寺廟一塊兒想辦法安撫百姓、休養生息。

  「我們進去吧。」了念神色有些凝重,沉沉吐了口濁氣, 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減輕自己心底的憋屈情緒。

  「進去吧。」衡玉點頭, 率先落到城門前。

  城門是破損的, 但還是有守衛在這裡守著,免得出現什麼突發情況。確定清楚衡玉他們的身份後,侍衛長連忙請他們一行人進去。

  走進城中,衡玉掃視四周,將這裡的蕭條徹底納入眼底——道路有些坑坑窪窪,應該是許久沒人修整;道路兩邊的樹木基本都是枯黃的;開門做生意的店舖不少,但都是門可羅雀,在街上走動的百姓不多,一眼看過去只有零星幾個人,臉上的沉悶之色格外扎眼。

  「變化真大啊。」衡玉輕嘆道。

  畢竟是自己生活過大半年的地方,了念很清楚這裡沒受到邪魔禍害時是何等的熱鬧。聽到衡玉的話,他微微苦笑道︰「華城的受災程度算是輕的,它距離駐紮地不算很遠,一得知邪魔入侵的消息後,師父他們便立即調派人手過來增援此地。」

  但,只是這麼短的時間也讓這裡變得無比蕭條。

  至於那些被邪魔長時間駐紮的城鎮,連活口都很難找到,要麼被殺被吃掉,要麼被同化成邪魔。

  邪魔所過之處,儘是生靈塗炭。他們被徹底覆滅後,西北之地想要恢復到之前,仍需要格外漫長的修養期。

  無定宗的幾個佛修們湊在一塊兒低語,衡玉沒摻合進去,她只是抱著歸一劍慢慢打量四周。

  許久之後,衡玉說︰「看好了,我們先去青雲寺休息吧。」

  青雲寺藏於深山之中,沿著山間小徑一路往上,邁過那有些高的寺廟門檻便能進入寺裡。那位喜歡給衡玉看面相算卦的住持方丈已經在斬殺邪魔時逝去,現在寺廟的新任住持是他的弟子。

  住持迎著他們走進大雄寶殿裡,順便給他們介紹起青雲寺如今的情況。

  華城淪陷後,青雲寺難以倖免,被邪魔額外針對。住持他們這些有修為的佛修全部露面與邪魔廝殺,但廟中年紀幼小的小沙彌都被藏到大雄寶殿佛像後面,藉著佛修的庇護逃過一劫。

  「所以現在寺裡除了住持外,基本都是十二歲以下的小沙彌嗎?」了念問道。

  住持微微苦笑︰「是的。那時貧僧深受重傷,以為自己也難逃一死,在彌留之際各宗修士們及時趕到,這才勉強撿回一條命。」

  頓了頓,住持輕聲道︰「不過他們都很懂事,每次施粥施藥,基本都是由他們在忙活。所以若是幾位需要人手,盡可將他們叫去幫忙。」

  了念知道衡玉很擅長這方面的事情,他側頭看向衡玉,詢問道︰「洛主,我們第一步要做什麼,你有想法了嗎?」

  衡玉說︰「城鎮人心散亂,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安撫鎮中百姓。」她看向身披袈裟的住持,「我想住持也一直在安撫百姓,但成效不大對吧。」

  住持雙手合十,點頭應是。

  「你們要做的第一件事……」衡玉輕笑,環視了念他們,「先用靈泉澆灌城中樹木,讓它們恢復生機吧。」

  「啊?」眾人茫然。

  有無定宗在背後幫助,城中百姓絕對不缺衣物。他們人心散亂,是因為之前邪魔留下的陰影太大了,想要讓他們忘掉那些陰霾,那就讓他們多瞧瞧美好的事物。

  種樹只是第一步罷了,不過她已經想好後續要做什麼。

  -

  合歡宗領到的任務是清掃淮城、甘城兩地的邪魔,舞媚和遲各領一隊。

  接下任務後,舞媚一刻也沒有耽擱,點兵點將後率領一眾師弟師妹們趕去淮城。

  秋日漸深,即使是乾燥如淮城,也一直在連綿不絕地下著雨。

  舞媚不太喜歡這樣多雨的季節,她穿著一身防水的黑色斗篷,將自己從頭到尾都遮住。斗篷帽簷遮蓋住她那雙瀲灩多情的眸子,露出來的下顎線繃緊,殺氣外露。

  「一名結丹中期帶三個築基期行動,兩名結丹初期帶兩名築基期行動,築基初期的弟子都跟著我。」

  四個人正好能結成一個殺陣。

  這個殺陣可攻可防,是衡玉創造出來的,與合歡宗的功法配合後,可以讓每個人的修為出現百分之十的增幅。

  舞媚這個分配方法十分合理。

  見各位師弟師妹們已經完成組隊,舞媚右手握拳舉過頭頂,擲地有聲道︰「以邪魔之血,慰所有死去的同門!行動!」

  -

  西北之地的樹林非常多。

  此時某個樹木茂盛的林子裡傳出幽幽的琴音。

  這股琴音格外有氣勢,它並非由一人彈奏而成,而是由整整五十人!

  五十人同彈一曲殺敵的《破陣》,曼妙的琴音裡斂盡殺機,只要稍一沉淪在琴音中,對面邪魔的神魂就會受到千刀萬剮般的痛苦,在被徹底撕裂般的疼痛中神魂俱滅。

  音宗化神期老祖因護著音宗弟子撤退,於之前被帝魔祖截殺而亡。自這件事之後,音宗弟子在殺邪魔一事上更加亢奮。

  《破陣》是音宗弟子挑選的最有效殺敵、又最能讓邪魔死得痛苦的曲子。

  黑白學宮測算過去與未來,擁有溝通陰陽的能力。某片沼澤地裡,濃烈的陰寒氣息構成特殊場域席捲四方,黑白學宮的弟子們就在這片特殊場域裡對付邪魔。

  刀子進出之間,有黑白學宮的弟子睜大眼睛死不瞑目。

  就在那位邪魔放心轉身、打算去對付其他敵人時,突然有一柄冰劍猛地凝聚而成,穿透他的心臟而過。

  這一劍來得太快太突然,邪魔幾乎毫無反應時間就感應到自己的心臟被那柄冰劍撕裂。他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極為勉強地轉過身去,震驚發現殺死他的人居然是那本應該死去的對手。

  直到邪魔高大的身軀重重倒下,被沼澤徹底淹沒,那渾身繚繞著陰氣的黑白學宮弟子才扯著嘴角露出一抹慘笑,他環視一圈自己的同門,確定他們在壓著邪魔打後,那由強烈執念和恨意凝聚的陰氣方才徹底消散,他終於瞑目倒下。

  陰氣能令有執念的魂魄死而不消,藉著強大的陰氣,他們仍能多撐幾息。

  這就是黑白學宮要在沼澤地裡構建特殊場域的原因。

  劍宗、道宗、幽冥宗……

  甚至是各大修仙世家的人……他們都在為這最終一戰拼盡所有。

  -

  華城種的樹木都是普通品種,只需要動用最普通的靈泉即可,每棵樹也只需要一小捧靈泉。

  了念他們忙了兩天時間,終於將道路兩側的樹木都澆灌完畢。

  一夜過後,那原本枯黃的樹木煥發出新的生機,即使現在是深秋之際,樹木也違反常理抽出嫩綠的新芽來。

  太白樓是城中最大的酒店,即使城鎮蕭條,但太白樓每日還是會有客人的。

  而且不開門做生意就只能坐吃山空,所以一大清早,酒樓掌櫃打著哈欠,懶洋洋下樓推開兩扇門。

  他原本想瞅一眼天色,結果看到道路兩側的樹木時微微一愣,低頭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抬頭,發現自己沒有看錯。

  「這……」

  他邁過門檻朝左側那棵樹走去,下意識踮腳想摸摸枝幹上抽出的新芽和重新變回綠色的葉子,發現自己怎麼都搆不著葉子後,他乾脆原地蹦了兩下,強行踫到了那葉子。

  「人呢!」

  酒樓裡傳出掌櫃妻子的喊聲。

  她走到門邊探頭一瞧,見自家男人在那活蹦亂跳,扯動嘴角道︰「怎麼,你這一大清早想要活動……」話沒說完,她終於注意到樹木的變化,沉悶的臉上下意識浮現出驚喜之色,「這深秋季節的,樹木怎麼長得這麼精神了?哎,我看這可是個好兆頭啊,今日肯定會有很多生意上門。」

  掌櫃妻子這話還真沒錯。

  因為這突然煥發的生機,不少待在家中的百姓都起了興致出門逛逛,想看看是只有一小塊地方的樹木起了變化,還是整個城鎮的樹木都起了變化。

  出門逛的人一多,心情還不錯之下,自然也樂意花錢消費。

  孩童們吃到香甜的糕點,歡笑聲在大街上響起。他們鬧得歡了,家中大人不免訓斥幾句,旁邊路過的大爺笑著幫勸。

  各種聲音雜在一起,便構成了人間煙火氣息。

  了念他們在城中走了一圈,都十分驚訝,沒想到只是澆灌個樹木就能起到這麼大的作用。

  有人實在好奇,按捺不住湊過去問衡玉原因。衡玉正在思索下一步方案,聽到他的問題說道︰「其實這些黎民百姓是最容易滿足的,他們不像修士想要竊天地靈氣謀求長生大道,他們這百年光陰所想的就是喜樂安康。」

  「樹木恢復生機,這對修士來說只不過是尋常手段,有些百姓會自我安慰,覺得枯木逢春是吉兆,既然已經出現吉兆,那就說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而人都是嚮往美好的,當有一個人這麼認為,將他的想法告訴另一個人後,也會感染另一個人對此深信不疑。一傳十十傳百,互相影響之下,達到這種效果並不奇怪。」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做完這件事後,接下來的一切都很好解決了。

  衡玉解釋得詳細,走路時沒注意看路。

  斜前方有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舉著糖葫蘆往前瘋跑,被面前的石塊一絆,直接撞到衡玉身上,糖葫蘆外層的糖黏到乾淨的裙襬上,他嚇得手一鬆,糖葫蘆『啪』地一聲掉到地上,沾染滿灰塵。

  盯著糖葫蘆,又看著那被他弄髒的裙襬,小男孩的嘴唇已經癟了下來。

  「別哭。」面前突然多出一捧奶糖,衡玉彎下腰道,「這個送給你。」

  安撫完險些哭鼻子的小男孩,看著他蹦蹦跳跳離開後,衡玉摸了摸下巴,說︰「下一個行動,不如就做活動送糖果糕點一物吧。」

  了念一懵。

  這個做法有點兒不走尋常路啊。

  「絕大多數家庭裡都有小孩,比起大人,他們更容易滿足、也更有精力,而高興是可以相互感染的。」衡玉解釋道。

  何必走什麼尋常路,只要法子有用,都盡可一試。

  -

  「合歡宗亡故人數,十六人,重傷失去戰鬥力人數,六十三人。」

  「音宗亡故人數,九人,重傷失去戰鬥力人數,一百零二人。」

  「……」

  「無定宗亡故人數,七十八人,重傷失去戰鬥力人數,兩百一十八人。」

  所有數據一一清點完畢。

  雖然論起頂層戰力是他們佔優,但邪魔的數量實在太多了。螞蟻多了還能夠咬死大象,他們在解決掉邪魔時,也要付出血的代價。

  圓蒼安靜翻看著各宗宗門呈上來的戰損報告,思索下一步行動該如何佈置。事態緊迫,他甚至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去傷心。

  了悟坐在他身側,沉吟片刻,說︰「師父,這麼一來傷亡太大了。」

  圓蒼動作一頓,抬眸看他︰「你想做什麼?」

  了悟的聲音格外平靜︰「弟子請命獨自深入邪魔腹地。只要想辦法殺掉那兩位化神期邪魔,邪魔那邊給我們的壓力會變小很多。」

  邪魔腹地的邪魔之氣太濃重了,即使是化神後期的靜守祖師都不敢深入那裡一刻鐘。而且邪魔肯定在裡面布下了天羅地網。誰都知道這是很好的辦法,但這又是一個非常非常危險的辦法。

  在創出自己的佛道後,了悟的佛法修為已為當世第一,他進入邪魔腹地支撐的時間肯定比靜守祖師久。

  圓蒼格外糾結。

  這一瞬間他甚至有種心力憔悴的感覺。明明他才是做師父的,但遇到這種最危險的事情時,居然需要他最看重、從小養到大的弟子頂在最前面。

  見圓蒼面露遲疑,了悟說︰「讓弟子試一試吧,就算做不了什麼,弟子也能順利全身而退。」

  他已經與洛主契約下同心鎖,兩人同生共死,他自然不會輕易尋死。

  聽到了悟這麼保證,圓蒼才壓下心底的擔憂,苦笑道︰「……好。」

  -

  接連幾個法子後,了念他們簡直對衡玉珮服得五體投地。對付邪魔他們都會,但這針對人心的佈局就不是他們擅長的了。

  華城現在還是那個華城,城門依舊破損,道路依舊凹凸不平,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這裡已經不一樣了。

  住持前去城主府,與城主商量城鎮後續要做些什麼。

  衡玉他們的任務其實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超度法會安排在後日,完成這場法會後,他們就會啟程趕往下一個城鎮。

  有了從華城摸索出來的方案,接下來的行動絕對會越來越順利。

  這些事都交給了念他們負責,衡玉端著一碟桂花糕走回廂房,打算邊吃糕點邊給自己熬藥。

  是的,在沒有了悟幫她熬藥後,她只能自己動手熬藥,熬完藥後還要自己獨自面對那碗苦得要死的藥汁,這簡直叫一個艱難。

  將碟子裡的糕點全部解決,藥也順利熬好。

  衡玉將藥汁倒出來放涼後,一口氣喝光碗裡的藥。正準備去拿蜜餞塞進嘴裡,衡玉的心臟突然劇烈跳動起來,一股強烈的不安縈繞著她。

  這股不安讓人覺得格外不舒服,她的手腕瞬間失去力氣,已經空掉的藥碗從手上滑落,砸在地面四分五裂,有些許碎片反彈起來,在她裙襬處留在一道淺淺的劃痕。

  衡玉顧不上收拾藥碗碎片,她抬手捂著額頭,想要讓自己鎮靜下來,但那股不安感依舊濃烈——是了悟遇到什麼危險了嗎?以他的修為,按理來說不會遇到什麼危險才對?難道有邪魔埋伏他?這也不可能。

  種種念頭自衡玉腦海裡一掠而過。

  過了大概小半刻鐘,那股不安感終於消退。

  衡玉忍不住鬆了口氣。

  她大概猜到發生什麼,了悟必然是深入邪魔腹地。之前她感到不安,應該是他遭遇到什麼危險,不安散去,則是已經轉危為安。

  她放下透著涼意的手,自語道︰「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又忘了知會我一聲,總想著自己頂在最前面。」

  活動活動手指,衡玉決定要想個能讓了悟長記性的法子。

  嗯,就罰他半個月不能睡她的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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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了悟在外圍沒遇到任何有效阻攔,順順利利闖進邪魔腹地。

  但當他一腳邁入腹地深處,無上陣法驟然被他的氣息驚得主動激發,濃烈到極致的邪魔之氣狠狠向他逼壓而來。

  這種邪魔之氣純正而邪惡,被死氣和怨氣污染過後,更是越發骯髒不堪,如果他不小心吸納入體內,它們就會如附骨之疽,想將它們清除乾淨可不是什麼容易之事。

  了悟目光平淡,一柄泛著凜冽寒芒的刀峰出鞘,狠狠朝前劈斬而去。

  他其實不擅長使用武器,更擅長以掌攻伐,這回特意拎了把刀來,只是不想在斬殺邪魔時弄髒自己的手。

  刀光混雜著最中正平和的佛光,從天而降般落在邪魔之氣裡,阻攔邪魔之氣往前攻來。

  下一刻,刀光被吞噬,邪魔之氣繼續向他逼來。

  了悟往後倒退幾步,刀鋒揮得越發迅疾,眼力稍微不夠的人若是在旁邊圍觀,怕是連刀影都沒辦法捕捉清楚。

  退退退——

  一連倒退數十步,直到他被邪魔之氣徹底包圍,已經退無可退。

  了悟掂量了下手中的刀,心下計算著時間,那兩位蟄伏在後方的化神期邪魔這麼沉得住嗎,他已經刻意落下風,表現得這般張皇,分明成了『甕中之鱉』,他們居然還不主動露面主持陣法。

  死氣已經撲面而來,幾乎貼到他的臉上,了悟心下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緩慢轉動刀柄,蓄力打算出手——

  一陣大笑聲突然在天際響起。

  臉上佈滿黑色紋路、容貌妖異的黑袍男子腳踏虛空,站在陣法之外,隔著這厚重的邪魔之氣朝了悟微微一笑。

  他依照著修士的禮節向了悟行一禮:「沒想到佛子居然會親自來腹地做客,所以沒有及時親迎,實在是失禮了。」

  了悟沒說話,只是不緊不慢地盯著他。

  盯了好一會兒,了悟輕嘆,語氣頗為遺憾:「的確是失禮了,居然只有唐魔祖親迎。」

  唐魔祖眉心微動,有些奇怪了悟現在的反應。明明已經被邪魔之氣徹底包圍,居然還……這麼淡定?

  下一刻,唐魔祖心頭微跳,隱隱意識到不對:這位佛子肯定知道這裡已經被佈置成了龍潭虎穴,但他居然敢前來,自然不會是傻傻過來送死的。

  這抹危機浮上心頭,唐魔祖頓生退意。

  但還沒等他離開,了悟再次遺憾開口,眸底帶著幾分淡漠的漫不經心:「也罷。」

  他一步繞開邪魔之氣,一步走出無上陣法,再一步貼到唐魔祖身前。

  走完這三步,了悟只用了一息的時間。而這一息便足以決定生死。

  化神修士的大戰其實壓根沒有那麼多花裡胡哨的招數。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追求的是大道至簡。

  看似平淡短兵相接,但唐魔祖的身體不斷被佛光籠罩,那佛光帶著要剔骨血肉的狠勁,生生往唐魔祖的骨子裡鑽。

  了悟並不急著殺他,甚至饒有閒情地說道:「邪魔本就是異類,不知禮數實屬自然。貧僧作為西北之地的東道主,會將禮數做得周全些,將你親送入輪回。」

  死亡的陰影籠罩心頭,唐魔祖再顧不得其他,直接朝虛空吼道:「你還不出來,是打算看著我被他解決掉嗎!若我身死,只有你一個人撐在最前面,你以為你會有其他好下場嗎!」

  「蠢貨。」虛空之中傳出淡淡嗤笑聲,然後,一位披著華貴斗篷的男子慢慢顯出身形,化神後期的氣息在天際彌漫開。

  感應到這股靈力波動,了悟眼睛微微眯起。

  在他們收集到的情報裡,可並未提到穆魔祖已經從化神中期突破到化神後期一事。對方將這件事瞞得這麼好,怕是早就存了算計之事。

  瞧著穆魔祖臉上那戲謔之色,應該是覺得他在劫難逃了。

  了悟平靜收起刀,刀鋒回鞘時發出金屬撞擊之聲:「難怪兩位魔祖敢輕易現身。」

  「是啊。」穆魔祖的眸子裡含著興味,如獵人對獵物天然的俯視和輕蔑般,「只要佛子殺掉我們兩個,邪魔就徹底群龍無首,邪魔之禍距離終結已不遠矣。」

  「但反過來,我們解決掉佛子,就算邪魔暫時沉寂一時,只要邪魔之氣尚存這片大陸,邪魔終究會捲土重來。敢孤身一人闖入腹地,真不知是不是該稱佛子藝高人膽大」

  除了帝魔祖是由邪魔母氣孕育而生外,其餘所有為禍大陸的邪魔都是由人類墮落而成。

  正所謂人心如鬼蜮,只要人類之邪念無窮無盡,邪魔也會無窮無盡。

  就在這時,虛空之中再次傳出淡笑聲。靜守祖師慢慢從虛空裡走出來:「誰說他是孤身一人前來了?」

  「你——」穆魔祖瞳孔一縮,不知道靜守祖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雖然只能勉強深入一刻鐘就要退出去,但一刻鐘的時間困住你們,應該還是不難的。」靜守祖師雙手合十,臉上笑意盡斂,手中那串佛珠瘋狂暴漲,狠狠砸向穆魔祖。

  了悟兩手掐住,佛光化劍,同樣向前攻伐而去。

  四位化神修士的鬥法可謂驚天動地,無數邪魔抬眸仰望蒼穹,企圖透過那厚重的雲層看清裡面的境況。

  元嬰期的邪魔對此瞭解更深,全部嚴陣以待,等著最終的結果出來。

  黃昏逐漸覆上天際,暮色濃重。

  有祥和的佛光破雲而出,籠罩在四面八方,分明溫和無害,卻惹得無數邪魔神色大變,慌慌如喪家之犬。

  -

  一整天時間,衡玉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沒出事,這說明了悟並沒有性命之憂,但……受傷肯定是在所難免的,就是不知道他傷得如何。

  發現了悟居然沒給她傳個訊告知傷勢後,衡玉更加惱怒,覺得只罰他半個月肯定輕了,這點兒教訓完全不夠。

  但惱怒過後,衡玉又忍不住輕嘆,用指腹按摩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以了悟的性情是不會忘記給她傳訊的,他大概正陷於昏迷狀態,所以才沒及時聯繫上她。

  「……洛主,你在聽嗎?」了念剛剛激動講了半天,等來等去沒等到衡玉的回饋,只好出聲問了句。

  衡玉茫然回神,壓根沒聽到了念在說什麼。她一點兒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平靜道:「嗯,你再講一遍吧。」

  了念也算是認識衡玉很長時間了,清楚她的性子,無奈一笑後先行總結:「其實就是住持和城主已經商量出一套有效的舉措,但城主知道你之前的法子後,想著也許你能提供其他很好的法子,所以托我把這一系列舉措轉述給你,請你提些建議。」見衡玉點頭,明顯把他的話都聽了下去,了念方才開始轉述那些舉措。

  住持是華城本地人,城主在任上也有十來年時間,他們商量出來的舉措都是切實可行的。

  衡玉沉吟片刻,沒有不自量力改動他們的舉措,只是在這個基礎上添了兩點自己覺得不錯的點子。

  等了念離開她的廂房,衡玉坐在窗邊托腮走神片刻,突然一拍額頭:她沒辦法聯繫上了悟,但可以聯繫她師父,請他幫忙打聽了悟的情況啊。

  一刻鐘後,衡玉從游雲那裡得知具體情況。

  這場狙擊行動很順利,兩位化神期邪魔身死。了悟對上化神中期的唐魔祖,其實還略佔上風。

  制服唐魔祖和穆魔祖後,靜寧祖師再也待不住,提前劃破虛空離開邪魔腹地,了悟獨自一人留在那裡善後。他待在邪魔腹地的時間太長了,即使是先天佛骨,也有一些邪魔之氣浸染入他體內,導致他傷勢加重,強撐著趕回來後便暈了過去。

  游雲說道:「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他沒有性命之憂,就是養傷比較麻煩。」

  其實游雲很想吐槽,他家徒弟沒認識佛子之前那叫一個活蹦亂跳。佛子那邊也是同理。

  兩人糾纏在一起之後,不是這個傷重就是那個傷重,這還真是……唉。

  罷了罷了,年輕人嘛,別的不好說,精力旺盛這一點是他比不過的。

  游雲此刻的表情那叫一個糾結與嫌棄,衡玉細品半天還是沒讀懂他在想些什麼。

  游雲將這些雜念拋到腦後,對衡玉說:「邪魔如今群龍無首內部混亂,我們今夜就會發動最終的總攻,為師也要親率隊伍出發。」至多還有一個月時間,這場邪魔之禍可以徹底落下帷幕了。

  話音落下,遠程傳訊符的通訊時間到了。符咒消散成灰燼四散在空氣中,衡玉抖掉指尖的薄灰,輕吸了口氣。

  她有自己的任務在身,就算再擔心了悟,只要他沒有性命之憂,她在沒完成任務之前也是絕對不能輕易脫隊的。

  將這些事放到腦後,衡玉從書架上抽出紙張,在桌面攤開後研墨提筆,借著練字靜心。

  練了一刻鐘,衡玉還是心浮氣躁。她抿緊唇,提著手腕沉吟片刻,垂下眼在儲物戒指裡翻找一通,尋到了悟之前給她寫的信件。

  她將信件小心鋪開放到前方,仔細琢磨他的筆勢,開始模仿他的字跡抄寫信件。

  才抄了幾個字,情緒便慢慢沉澱下去。

  -

  超度法會結束後,衡玉一行人趕去剛收復的樂城。

  這座城池以『樂』為名,原本是西北之地景緻最美麗的城池之一,卻因為淪陷在邪魔手中相當長時間,城中各處都遍佈著斷壁殘垣。

  想要讓這座城池重新恢復生機,花費的時間和精力絕對遠高於華城。

  好在了念他們經過華城的事情後成長不少,衡玉有條不紊地把事情安排下去,他們都能順利完成。

  連著忙活大半個月,樂城倖存百姓的心終於安定下來不少。

  而這段時間裡,衡玉的實力也恢復了足足七八成。雖然還沒到全盛時期,但想解決掉一個元嬰中期還是不難的。她將消息傳回到駐扎地那邊,很快就收到來自無定宗的調令——

  現在已經到了最後的反攻階段,之前各大宗門犧牲的修士太多,人手有些匱乏,衡玉這樣的高端戰鬥力留在後方實在可惜了,還是得調回前線出戰。

  「洛主要回去嗎?」了念撓撓頭。

  說實話,如果不是他傷及大道根基,現在不能輕易動用靈力的話,了念也想趕赴前線出一份力。

  只可惜他這個情況去前線就是送人頭,只能安心待在大後方做建設。

  衡玉點頭,將手中的玉簡遞給了念:「接下來該做什麼,我全部都寫在玉簡上了。你們按照玉簡上的來做,如果有什麼不合適的,就自行根據實際情況來做調整。」

  她也並非料事如神,只能高屋建瓴給出一個大方向,如何具體落實,接下來就靠了念他們自行摸索了。

  了念鄭重接過玉簡,點頭道:「洛主放心吧,等大戰結束後,你會看到一個恢復生機的樂城。」

  衡玉微微一笑。

  她朝站在了念身後的其他幾個佛修揮手,轉身御劍離開,全速趕回駐扎地。

  來的路上花了三天時間,回去時火急火燎,只花了不到三個時辰。

  剛一進入城中,衡玉甚至來不及去看仍在昏迷的了悟一眼,就被舞媚和遲左右架著拖走。

  被架著的衡玉:「……」

  倒也不必如此。

  但等她來到戰火最前線,看清徹底化為焦土的樹林後,終於忍不住沉沉吐出口氣。

  這西北之地原本是無盡荒漠,但因為佛門信徒不遠萬里趕來無定宗朝聖,朝聖時會隨手栽種下一棵樹苗。萬年時間過去後,無盡荒漠變成無盡森林。

  但如今一把滔天靈火,直接將這裡付之一炬。

  衡玉蹲下身,用指尖摩挲著黑色的灰燼。

  這場大火應該剛剛停止,空氣中還殘存著炙熱的氣息,靈力混亂無序,邪魔之氣也是混亂無序的。

  「這場火是邪魔放的,他們想以此剝下無定宗的面子,也是想用火帶阻隔我們大部隊的行動。」遲聲音凝重,開始給衡玉介紹情況,「無定宗震怒,加快了對邪魔的攻勢。按照我們的進度,明日傍晚我們應該就能深入邪魔腹地。到那時候,所有修為不到元嬰期的修士都必須退出去,元嬰期和化神期會成為主要戰鬥力,而我們這些人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在外圍蹲守,將所有逃出來的邪魔都斬殺殆盡。」

  「明天傍晚……」衡玉輕笑,「我知道了。」

  原本安靜祥和的西北之地被邪魔禍害成這個樣子,某人若是醒來,得知此事後興致定然不高。他不能參與到屠殺邪魔的行動來,那她就一個人殺兩個人的份吧。

  「我們繼續出發吧。」衡玉放緩了聲音,那雙幽深的眼眸卻沉了下去,帶著冷厲的肅殺。

  再往前御劍飛上一個時辰,衡玉他們順利和合歡宗的大部隊碰頭。掌門他們興致都不高,問候幾句衡玉的傷勢,確定她的確沒什麼大礙就不再多言。

  一夜沉默,待到天光再次穿透雲層而出,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飄落下來,停頓在焦黑的灰燼上時黑白分明。下到傍晚時,積雪已經覆蓋了厚厚一層,將邪魔犯下的罪孽盡數掩埋。

  衡玉盤膝坐在一棵焦黑的樹木旁,從袖中掏出一塊素淨手帕,慢條斯理擦拭起歸一劍。動作不疾不徐,直到感應到化神修士的靈力波動,她才猛地從地上起身,一步便閃出幾里之外,一刻鐘後順利進入邪魔腹地。

  邪魔腹地的邪魔之氣濃度很濃郁,不過這大半個月時間無定宗也不是沒有做準備,圓蒼掌教仗著邪魔沒有了化神修士,一直派人在邪魔腹地周圍布陣,陣法布完後大大削減了邪魔之氣的濃度,即使是元嬰初期也能在裡面待夠一個時辰。

  歸一劍早已出鞘,殺氣在衡玉周圍凝成實質,她腳步從容,緩緩走進腹地最深處。

  踩著一地大雪,衡玉手起劍落,只是用了最簡單的劍招,一揮而出、一劈而下,劍劍不落空,瘋狂收割著邪魔的生命。

  他們在掙扎、在哀嚎,甚至爆發無盡求生意志。

  衡玉全部不在乎,她很清楚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拔劍,這些邪魔的痛苦不會讓她遲疑,只會讓她覺得噁心與可笑——她的同門和故人們就是死於這些邪魔之手,死前痛苦而絕望。

  殺進殺出,黑色的血玷污地面那層積雪,沒過多久又被新雪覆蓋去。

  這場大雪好像在趁機滌蕩天地一般。

  這些年裡衡玉一直沒有疏於練劍,她最多可以一次性揮出一萬劍,因此隨著時間的推移,死在她劍下的邪魔越來越多,她揮劍的速度還是沒有收到任何影響。

  劍的速度太快,血甚至沒從邪魔的身體迸濺出來,他們的屍體就重重倒在地上。

  等已經成功晉入元嬰初期的俞夏殺得力竭,湊巧路過衡玉身邊時,瞧見她一身青色長裙只有衣角處染血,驚得險些被身前那具邪魔屍體絆倒。

  ——這劍法也太乾脆俐落了,他三歲習劍,但俞夏自問是做不到她這般瀟灑從容。

  衡玉聽到動靜,抬眸斜視,眉梢微微上挑:「有事?」

  「……沒事。」

  衡玉目光平淡得彷彿能直透人心,看穿俞夏在想些什麼,但她沒對此做出任何表態,只是不緊不慢道:「那你別浪費時間站在那,趕緊殺邪魔。」

  俞夏苦笑:「我得退出去歇息了。」他在邪魔腹地裡已經停留超過一個時辰,身體有些撐不住。

  在御劍離開前,俞夏又忍不住扭頭,緊緊盯著衡玉的背影。

  明明同為一輩天驕,但洛衡玉和佛子了悟兩個人生生讓別的天驕跟他們斷層了。

  無論是他們兩人的修為,還是他們兩人的心境,都非常人所能及也。

  衡玉並不在乎俞夏在想些什麼,她如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用手中的劍斬殺邪魔,以邪魔的血來淬煉歸一劍。

  這種念頭越來越劇烈,慢慢地,在殺敵時,衡玉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種很玄妙的狀態——就好像歸一劍已經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讓她如臂指使,格外得心應手。原本那已經消耗大半的靈力居然迅速得到補充,她比全盛時期還要強盛三分。

  衡玉很清楚這種狀態是什麼:凡是劍修,都一直在追求的『人劍合一』。

  仗著這個狀態給她加了buff,衡玉繼續深入腹地,在腹地裡堅持的時間比一些化神修士還要長。

  直到最後退出來時,她已經數不清自己斬殺了多少邪魔,只是那連著揮斬一萬下劍都不會痠痛的手臂一直在火辣辣的疼。

  她自己看不見,但其他人能夠看到她身後那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殺氣。

  路過游雲身邊時,衡玉稍一停頓腳步:「這一戰,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邪魔腹地已經被大清洗了,逃出去的邪魔也都被外圍的修士斬殺殆盡。這世間一些陰暗的角落應該還有邪魔在龜縮,但——」游雲微微一笑,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疲倦之態,「於我們而言,這場大戰的確是差不多結束了。」

  是啊。

  衡玉仰望蒼穹。

  蒼穹之上有天光。

  天光之下雲霧消散。

  雪勢逐漸變小,鵝毛大的雪花變得只有拇指般大,到只剩下小碎片,再到徹底消停——就像漫長的凜冬終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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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悟:學洛主的字跡靜心

  衡玉:學了悟的字跡靜心

  到最後,其實已經不用再區分這兩種字跡各屬於誰/doge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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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七

  脫離人劍合一的狀態後,衡玉渾身脫力,倚著枯萎的老樹借力才勉強站穩。

  邪魔腹地的第一波清掃結束,未免存在漏網之魚,還需要進行第二輪收尾。

  不過相比起第一波清掃,第二輪收尾沒太大的危險,衡玉不再參與其中,服下丹藥調息一夜,恢復三成實力後,前去向圓蒼掌教辭別,打算先行趕回駐紮地。

  「了悟昏迷多日,雖然沒有性命之憂,我還是想在他身邊守著。」衡玉說道。

  回到駐紮地時天色尚早,衡玉推門走進屋子裡。

  香爐裡許久沒燃過香,屋中的雪松香味淡得幾不可聞。衡玉走到床塌邊,骨節如玉的右手握住床帳,就在要掀起帳子時,她掃了眼自己乾淨的手掌,總覺得手掌還沾染有冰涼而黑沉的血跡。

  念及此,衡玉轉身繞到屏風後給自己備水,認真沐浴梳洗一番,赤著腳走回床邊。

  捲起床帳,陽光灑滿床榻的每一個角落,照亮了悟蒼白的臉龐。

  他兩手交疊安靜仰躺著,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嘴唇有些乾燥起皮。

  衡玉去牽他的手,很冰涼。

  她撩起一縷濕潤的髮梢,慢慢從他的唇角一路滑到他的眉尾,留下濕潤的水跡。

  在水跡乾燥前,她垂下眼自唇角一路吻上去,用溫熱的唇清理水跡。

  這麼觸踫他,繚繞在她身後始終凝而不散的殺意終於慢慢淡去——他不會喜歡看到她渾身繚繞殺意的樣子。

  「所以睡美人才是童話故事啊。」衡玉端來一杯溫水,喝了一小口,低下頭渡到他嘴裡,「你看,我都吻你這麼長時間了,你還是沒睜開眼瞧瞧我。」

  餵過幾口水,了悟的嘴唇看上去沒剛剛那麼乾燥。

  衡玉把水杯放回原位,從抽屜裡取出新的雪松香料拋進香爐裡,熟悉的香味再次籠罩整個屋子。她隨手解開衣帶,邊脫去身上外袍,邊繞開了悟躺進床榻裡側。

  之前身處邪魔腹地,殺進殺出靈力消耗劇烈,她明明疲倦至極,還是夜不能寐。現在躺在最能令她心安的人身邊,睡意頓時漫上來。

  衡玉剛閉合雙眼,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再次掀開長眸。

  她側身貼緊了悟,幾息之後,沉沉熟睡。

  再醒來時已經到了第二天清晨。

  西北之地的氣候太乾燥,衡玉為了悟喝水,用自己的嘴唇濕潤他的嘴唇,瞧著他唇上泛著的潤光,衡玉滿足大笑,重重在他眉心烙印一吻。

  她玩夠之後,縮在床榻裡側翻看話本,遇到有意思的地方就念出來分享給了悟聽,實在悶得慌湊過去吻一吻他數他的睫毛數量,又尋到新的樂趣。

  這天中午,衡玉打開裝著香料的匣子,注意到匣子空了大半,剩下的香料撐不了幾天。

  好在她的儲物戒指裡裝有不少製作雪松香料的原材料,衡玉將這些東西一一取出擺開,按照了悟教她的步驟把它們研磨成粉末。

  忙活足足兩個時辰,才做完前期的準備工作。

  衡玉打算歇會兒,走到桌案邊開始練習了悟的字跡,練到手腕酸脹才停筆。

  暮色漸漸侵染天際,雲雀展翅歸巢,整個駐紮地一派祥和。

  突然,仙鶴嘹喨的鳴叫聲傳遍四方。

  駐紮地裡無數人探頭向外看去,思索這鳴叫聲意味著什麼。

  衡玉正在按照比例配置香料,感應到外界的嘈雜,她先是一愣,然後輕笑起來,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拍掉手背的碎屑,衡玉提著裙襬走回了悟身邊,笑道︰「各宗修士凱旋了。」

  是的,凱旋了。

  仙鶴鳴叫之後,音宗弟子用自己擅長的樂曲合奏曲子。衡玉沒聽出來那是什麼曲子,只是能感受到曲子裡縈繞的歡愉氛圍。

  這種歡愉氛圍很容易感染其他人,衡玉眉間笑意更濃幾分。

  當目光落到仍然沒有清醒跡象的了悟身上,衡玉笑意微斂︰「圓蒼大師說你將體內的邪魔之氣全部淨化就會甦醒,還要多長時間啊。」

  衡玉扣住了悟的五指,遞到唇邊輾轉。

  「說起來我還沒問過你,我重傷垂危躺在床上時,你在想些什麼?」

  她知道他沒有生命危險,但只要他一日沒睜開眼楮,她仍然會覺得焦慮。那他當時又該是何等煎熬。

  「你早點清醒,我們就能早些舉辦道侶大典啊。」衡玉貼近他耳邊呢喃,「了悟師兄,我已經迫不及待要與你共度餘生。」

  這句呢喃聲落下,衡玉將頭埋在了悟頸間。

  因此她並沒有注意到,了悟那長翹的睫毛輕顫了下。

  各宗修士凱旋後,並沒有馬上撤出駐紮地。

  音宗合歡宗這兩個風氣最自由的宗門『狼狽成奸』,打算辦一場活動來熱鬧熱鬧。

  這個主意是舞媚最先提出來的,她和音宗大師姐邊霄約定好後,強硬拽著遲蕭主和喻都他們一塊兒忙活。

  合歡宗有一大宗旨,叫︰身為同門有福未必同享,有難一定要同當。

  本著這個優良傳統不能丟失的原則,舞媚興致勃勃跑來找衡玉,想把她拉進來跟著一塊兒忙活。

  了悟在裡屋沉睡,衡玉在院子裡招待舞媚。聽說她的來意後,衡玉搖頭婉拒︰「我不感興趣。」

  「你這些天都悶在屋子裡,難道不無聊嗎,找些事情做也是好的。」舞媚撩起垂在肩上的碎髮,「我們知道你要照顧了悟,所以不會給你安排什麼難的任務,只是想著讓你能多些參與感。」

  衡玉回答舞媚第一個問題︰「我不覺得無聊。」

  舞媚聳肩,有些不信。

  以前在宗門裡洛主是最閒不住的那一個,只要不修煉,她就會給自己找各種事情做,而且還會拉著各位師弟師妹們,美名其曰︰熱鬧。

  見她不信,衡玉唇角輕輕彎了一下︰「只要了悟在我身邊,周圍再冷清我都怡然自得。他不在時,我需要待在熱熱鬧鬧吵吵嚷嚷的環境裡才不會覺得無趣。」

  舞媚︰「……」

  她抬手蹭蹭鼻尖。認識衡玉這麼多年,舞媚也知道對方是什麼性格,決定的事情不會輕易變更︰「那行,你不覺得無聊就好。不過等活動策劃出來,你抽出些時間出來逛逛透個氣吧。」

  衡玉沒一口回絕︰「看情況。」

  送走舞媚後,衡玉握著掃帚清理院子裡的積雪。清理途中,裙襬被融掉的積雪弄得濕了一片,衡玉盯著裙襬盯了好一會兒。

  既然都要換衣服了,不如順道泡個澡吧,反正也沒什麼事要忙。

  泡完澡後,衡玉穿著褻衣繞出屏風。

  溫熱的霧氣從她身體瀰漫開,衡玉眸中泛著淡淡水色,掀開帳子看到了悟,她心底泛起輕輕淺淺的柔意。

  剛剛對舞媚說的那番話絕無假意,甚至顧忌著在人前,她還削弱了話中的程度。

  溫熱的唇貼到了悟頰側,又滑到他的眼尾,正要挪開時,她感應到他濃密的睫毛在劇烈顫抖。

  先是一愣,然後意識到什麼般,衡玉輕笑著去吻他的唇角,在他唇上輾轉反側,直到那漆黑的眸子睜開,她才戲謔問道︰「被吻醒的感覺如何?」

  感覺……前所未有的好。

  了悟伸手去摟衡玉時,才注意到她只穿著褻衣,壓在指尖的髮帶著淡淡濕意。

  幾乎是下意識地,了悟手上一個用力,兩人之間位置直接顛倒。

  衡玉下意識問︰「……你剛睡醒,可以嗎?」

  在深入邪魔腹地對敵時,他其實並未受傷,只是因為那些邪魔之氣陷入沉睡罷了。現在從昏睡中清醒過來,任何身體機能都處於正常狀態。

  聽到衡玉的問話,了悟隨手扯起薄被蓋到衡玉身上︰「等貧僧先去沐浴。」

  衡玉僵著身子,覺得自己剛剛下意識的反應絕對要糟,連忙補救應道︰「那你快去!」

  她側頭目送他走下床,炙熱的陽光從窗口灑進來,晃得她下意識眯起眼。

  屏風後,熱水從浴桶裡漫出來流到地上發出的動靜,清晰傳進衡玉耳裡。

  她突然想起來,她之前說過要給了悟懲罰,讓他多長些記性的。念及此,衡玉果斷從床上坐起來,翻找出裡衣穿上。

  等了悟穿著裡衣出來,瞧見她正襟危坐板著張臉的模樣,下意識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洛主……」了悟一步步逼近床塌邊。

  剛剛已經應允了他,現在卻中途反悔,衡玉有些理不直氣不壯,別開眼不看他︰「你就在那站著。」

  了悟乖乖站在距離她一米開外的地方,問︰「你為什麼不看貧僧。」

  衡玉堅定意志,死盯著薄被上的花紋。

  了悟抬手摸臉,苦笑︰「貧僧需要去找下銅鏡嗎?」

  衡玉︰「……」

  她已經習慣哄他,一聽到他這茫然苦笑的話語,邊懊惱自己意志的不堅定,邊扭頭與他對視︰「我覺得應該給你些教訓,你知道你闖進邪魔腹地時,我在華城不安了一日……」

  「貧僧錯了。」她話還沒說完,了悟的道歉聲已經出口,「貧僧原以為會萬無一失的。」

  衡玉︰「……你每次都是這樣,積極認錯,屢教不改。」她原本想放些狠話,但憋了半天,被他那夾著濃濃水意的眸子盯著,衡玉自暴自棄道,「真的知錯了嗎?」

  「嗯。」了悟肯定點頭。

  「那行。」衡玉剛一鬆口,了悟迅速扯開帳子走到她面前,指尖帶著濕潤,輕輕落到她的頰側。

  明明只是個普通的動作,衡玉卻清楚感受到他的暗示,她剛剛已經鬆口,這回必須硬氣一些︰「現在還是白日。」

  了悟說︰「是啊。」

  衡玉︰「……」

  了悟問︰「明日貧僧去買新的帳子,你覺得深色的怎麼樣。」

  衡玉哭笑不得︰「拿來擋光嗎?」

  擋住光後,白天或者晚上區別都不大了,是這樣嗎?

  聽懂他話中內涵後,她實在遭不住了。

  了悟點頭,彎下腰直視她,眼裡帶著能讓她沉淪的柔情︰「洛主,貧僧真的很抱歉,這些天讓你擔憂了。」

  衡玉緊抿唇角,磨著牙抬眸瞪他。

  她第一次清楚意識到,自己居然是這麼一個沒有原則的人。

  「你完了。」她說,湊到他頸間吻住他的喉結,含糊道,「我今天一定要讓你哭著求饒。」

  敵人過於狡猾,她選擇換個方式折磨他。

  舞媚他們的活動策劃得很快,籌備得更快,從提出到活動開始僅過去兩天時間。

  圓蒼等宗門高層樂見其成,大開方便之門,因此活動不僅熱鬧,活動的獎勵也豐厚得驚人。就算不為放鬆身心,單是衝著這些獎勵,各宗年輕一輩都不會錯過的。

  舞媚叼著細長的草根,翻看獎勵列表,嘖了一聲︰「我都想趁機中飽私囊了。」

  話剛說完,她就被人用力拍了下頭。

  「誰!」舞媚狠狠磨牙,扭頭看去。瞧見衡玉一身紅裙亭亭而立,她流氓地往後一靠,吹了個口哨,「難得啊,你居然真的來參加活動了。」她剛想繼續感慨,餘光掃見那慢了幾步走上酒樓二樓的了悟,哪裡還不明白衡玉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有什麼獎勵啊?」衡玉抽中舞媚手中的表格。

  這份表格早就公示出去,所以給衡玉看也沒什麼。

  一目十行看下來,衡玉挑中難度最高的活動,故意為難了悟︰「必須把這個活動的獎勵贏下來送我。」

  了悟垂眸,看清楚這是哪個活動的獎勵後,縱容道︰「好。」

  他表現得太過平淡,衡玉又指了另一個活動︰「還有這個。」

  了悟的指尖壓在她腕間︰「只要洛主高興,貧僧全部參加一遍都可以。」

  衡玉作為昨天啞著嗓子告饒的當事人,聽到這話毫無成就感。但他的指尖一直在她腕間畫圈,衡玉癢得有些受不了,反手扣住他的手,不讓他再亂動。

  舞媚嘖了一聲,不忍直視。

  餘光掃見俞夏抱劍乾坐在那裡,她就更加不爽了,縮在桌子底下的小腿狠狠朝俞夏踢去。

  以元嬰初期的修為來說,俞夏絕對不可能察覺不到她這一腳,但他生生受了這擊,無辜看向舞媚,說︰「疼。」

  舞媚壓根沒想到他會不躲開,聽到他那話更是狠狠翻了白眼︰有元嬰初期的修為庇身,就算她動用靈力踢,他也不可能會覺得疼,更何況她剛剛那一腳壓根沒用靈力。

  明知他在做戲,但舞媚也理虧,她輕咳一聲,說︰「那你就在這裡好好養傷吧,我出去逛逛,趁機尋個正道少俠艷遇一番。」

  俞夏連忙攥住她袖袍,等舞媚回眸看他,他笑得格外爽朗︰「現在你已經艷遇成功了。」

  衡玉與了悟對視一眼,知趣離開。

  走出酒樓,了悟說︰「我們去參加活動吧。」

  衡玉點頭應好。

  了悟抬手幫她把歪掉的合歡花簪扶正︰「這場活動算是預熱。」

  「什麼預熱?」

  「你我道侶大典的預熱。」

  冬日寒風如刀,但了悟正站在風口前,用身體為她擋去狂風。

  衡玉歪頭,眼裡蘊著淡淡光芒︰「何時?」

  「三月為期。」

  衡玉下意識道︰「居然還有三個月?」

  了悟笑了︰「是啊,居然還有三個月。」

  他太喜歡她剛剛下意識的反應了,心底的歡喜像是藤蔓般瘋狂蔓延伸展,他甚至不在乎周圍人來人往,就這麼低下頭親吻她的鬢角。

  洛主,你感受到了嗎,貧僧對你的喜歡早已明目張膽到了這般地步。

  見他還要再吻下去,衡玉藉著袖子的遮掩掐住他的腰側,壓低聲音道︰「周圍還有你的師兄弟。」

  「道侶大典的事情已經傳開,不用在乎。」了悟溫柔道,但還是乖乖挪開,牽著她去參加活動,想贏下無憂琴討她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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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八

  合歡宗和無定宗早已擬訂好道侶大典的賓客名單,趁著各宗修士都還待在駐扎地,他們趕緊派發邀請函。

  因為兩宗從未遮掩,有關這場道侶大典的消息早已傳開,如今收到邀請函,各宗修士絲毫不覺得驚訝,但還是難免感慨幾分。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無定宗居然要忙著張羅道侶大典一事?」

  是的,誰能想到。

  時間稍微倒退些許,即使是衡玉和了悟這兩個當事人也想不到,更不敢想。

  在駐扎地修整幾天,各宗陸陸續續乘坐飛船離開。他們在駐扎地待了漫長時間,就算要趕去合歡宗參加道侶大典,也要先回趟宗門處理宗門事務,備好賀禮後再趕去合歡宗。

  合歡宗這邊也要離開。

  這數十年時間,合歡宗派遣上萬名弟子趕赴西北之地,能夠安然回合歡宗的不過一千來人。宗門有太多殘局需要收拾,衡玉身為宗門長老,也要跟著飛船一道回去,順便在宗門裡準備道侶大典。

  衡玉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悟,了悟耐心地幫她描眉:「貧僧這邊可能要兩個月後才能啟程趕往合歡宗。」

  比起合歡宗,無定宗所面臨的局面要更為嚴峻。了悟不僅要收拾宗門的殘局,還要讓西北之地的百姓休養生息,更要清理零散逃竄的邪魔、淨化邪魔之氣。

  衡玉認真點頭,表示自己把他的話記下來了。

  她的動作幅度有些大,了悟手一抖,剛剛還完好的眉型頓時毀了一半。

  衡玉掃銅鏡一眼,眉梢微挑,擺出一副恃寵而嬌的嫌棄模樣:「都怪你,了悟師兄你的畫眉技術還需要再多練練啊。」

  「是嗎?」了悟用指腹慢慢抹掉多餘的痕跡,溫聲道,「那洛主今日就別出門了。」

  衡玉用食指勾起他的下巴:「你在勾引我嗎?」

  了悟失笑:「現在是白日。」

  衡玉斜睨他一眼:床帳可是已經換成深色,還是你親自去買親自換上的。

  了悟讀懂她的眼神,抬手輕撫她的臉頰:「你需要休息。貧僧剛剛那話的意思是,今日別出門了,讓貧僧幫你多畫幾遍眉練得熟練些,到道侶大典時可以親自幫你上妝。」

  徹底想歪的衡玉艱難轉移話題:「道侶大典那時正好是合歡花的花期,我帶你好好逛宗門。」

  了悟眉眼含著笑意,面上一本正經點頭,哄道:「好。」

  當天傍晚,合歡宗啟程離開駐扎地。弟子們陸陸續續登上飛船,臉上滿是終於要回家的喜悅,衡玉抱劍站在飛船前方,被他們的喜悅所感染,也跟著笑。

  大家早已迫不及待,又有化神修士全速趕路,只花了半個月的時間,衡玉他們一行人順利抵達宗門。

  才下飛船,他們就受到留守後方的長老和同門們的熱烈歡迎。

  歡迎過後,掌門公佈犧牲名單,那縈繞著整個宗門的喜悅覆上陰霾,不少感性的弟子們都在小聲啜泣。

  犧牲已經造成,這番悲傷在所難免,掌門等他們的情緒平復過後,公佈道侶大典的消息,還充分壓榨勞動力,把籌備任務一一安排下去。

  衡玉站在旁邊聽了半天,小聲問游雲:「師父,這是不是太隆重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知道道侶大典的細節。之前她萬事不操心,什麼都由了悟跟著推進。

  游雲語重心長:「徒弟,你不覺得你這番感慨來得太晚了嗎。而且為師答應過你,會給你舉辦一場全修仙界最盛大的道侶大典,自然不能食言。」

  游雲很偏愛這個徒弟。

  最開始他收下她,是因為掌門師兄一直在耳邊念叨他該收些徒弟,給寧榆峰增添人氣。他實在被念叨得心煩,便胡亂點頭答應下來。

  沒過多久,底下傳來消息,有元嬰期邪魔禍害一方。

  那時候游雲剛出關不久,格外悠閒,本著為掌門師兄分擔、免得掌門師兄太苦太累撂擔子不幹的想法,游雲離開宗門前去斬殺邪魔,正巧救下個冰靈根的小女童。

  小女童只有四五歲大,因為邪魔成了孤兒。她無家可歸,他缺個徒弟,便將她帶回合歡宗,給她提供最好的生活和修煉資源。

  但那時,游雲對她並無偏愛,只是在盡一位師父的責任。

  直到她不小心走火入魔,開始主動與他親近。

  他其實……不太會與人建立親密關系,面對徒弟的親近,只會尷尬地給她提供一堆修煉資源,以此來表示自己的親近。

  再到後來,他發現自己的徒弟分外情深義重。

  他這漫長一生見慣薄情寡義之人,越是如此,越覺得她這樣很難能可貴。於是就忍不住偏袒、忍不住心疼。

  游雲抬手撫摸衡玉的頭髮:說實話,合歡宗裡有哪個長老或弟子不喜歡他徒弟呢,他們每個人都是心甘情願參與到道侶大典的籌備之中。

  衡玉沒感受到游雲的心思,她只是安靜看著接下任務反倒興高采烈、沒有接下任務反而拉著一張臉的長老和弟子們,許久之後微微一笑:她實在是越來越喜歡合歡宗了。

  等掌門話音落下,衡玉才發現這場道侶大典她沒有任何需要忙的地方:「……所以我只需要安安靜靜等著道侶大典開始?」

  掌門笑得格外溫雅,一臉『你想多了』的表情:「大家都忙著籌備道侶大典了,宗門事務總得有人幫著我打理吧。」想清閒是不可能清閒的。

  得,最累的事情在這兒等著她呢。

  修士的道侶大典,其實並不像凡間一樣擁有那麼多繁文縟節。但不知道了悟是怎麼溝通的,一系列流程都變得復雜起來。

  整個宗門漫山遍野都是紅色。

  幽冥宗的賓客趕到時,被這片灼眼的紅驚呆了。只是前後腳的功夫,道宗的人也順利趕到。

  道卓穿著最儉樸的道袍,手中挽著拂塵,柔順的長髮全部束起,以木簪固定,頭戴月冠,容色冷淡而拒人於千里之外。

  凝視著這漫山合歡花盛開的景緻,道卓神色有些怔愣,恍惚想起曾經有人不斷在他耳邊念叨:「合歡花海盛開時,宗門最為熱鬧。你以後游歷大陸,可以來合歡宗遊玩,沒有人會不喜歡我們宗門的。」

  這道聲音清晰得好像就在昨日,道卓走下飛船,丟下他的同門,慢慢在合歡花海間穿梭。

  天色尚早,合歡宗很多弟子都在林間嬉鬧,或是採集合歡花去做催情藥物,或是打鬧練舞。

  有些女弟子注意到道卓的容色,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滿是瀲灩秋水,朝他暗送秋波。

  其中一些膽大的更是不顧他周身散發的冷意,想上前跟他搭訕。

  道卓突然覺得她說得沒錯。

  她就是合歡宗最典型的妖女。

  勾引人、撩撥人心的法子,甚至是穿衣打扮,都帶著這些年在合歡宗生活時烙印下的痕跡。

  他喜歡那樣的她,自然也無法討厭這樣的合歡宗。

  想到這,道卓臉上慢慢浮現一抹笑意。

  「道道友?」旁邊林子突然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道卓順著聲音來處看去,抬手做了個道禮:「原來是洛道友。」

  衡玉剛從魔鬼掌門手底下逃脫,現在心情很明媚,瞧見這位故人,起了幾分談性,含笑行禮道:「恭喜道道友晉入元嬰期。」

  「僥幸罷了。」道卓說。

  「道道友怎麼一個人在林間行走。」衡玉問道,按理來說道宗的人剛到不久,現在應該還在安置住處中。

  道卓:「想隨便瞧瞧。」

  他的目光在衡玉身上停頓兩秒,在她覺得不適前又迅速別開。

  很早之前在平城,他與這位洛道友有過不少接觸,見證識過她是如何攻略那位佛子的。

  ——她熟讀佛經,編寫佛經小故事,對佛理信手捏來,甚至……願為那位佛子學習晦澀的梵文。

  一位驚才絕豔的女子甘願做到這種程度,道卓覺得,了悟佛子被打動也屬正常。

  相較來說,慕歡她對道法絲毫不感興趣,每次見他耽於研讀道經不理她就會耍小脾氣,經常惹出禍端要他幫忙收拾爛攤子。

  還濫情,一邊勾著他,一邊又絲毫不掩飾自己對佛子的覬覦,喝醉時還會跟他分享她的情史,酒醒後卻咬死不認。

  他從一開始恥於與她糾纏,到後來被她折騰得沒了脾氣,再到後來為她惱為她笑,為她輾轉反側。

  真奇怪,他是怎麼被她打動的?

  「感情這件事本就不需要這麼多邏輯。」衡玉說。

  換另一個人這麼對道卓,難道他還會動心嗎?衡玉覺得不會。

  感情之事,冥冥中自有緣法。

  有些人彼此只對視一眼,便注定此生糾纏。道卓會成為慕歡的任務對象,這本就說明他們的緣法早早定下。

  聽到衡玉的聲音時,道卓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把心中疑惑說了出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這個笑容襯得他格外澄淨,好像萬事萬物在他眼裡都剔透沒有陰霾,他還是那個不知世事坎坷、不識愛恨滋味的少年道士。

  看了他幾眼,衡玉好像猜到為什麼在內門任務結束後,慕歡不再與道卓糾纏下去。

  ——他太乾淨了。慕歡沒對他動情時,可以放肆讓自己去破壞這種乾淨,等到真的上了心,反倒有些捨不得了。這麼乾淨的人,在慕歡這一生中,怕是獨此一份。

  可惜,斯人已逝,再多的猜想都只能是猜想。

  想到這裡,衡玉的談性淡了下去,正好道卓還想繼續閒逛,兩人分道揚鑣。

  剛走出合歡樹林,衡玉心跳加快幾拍——這種異常是同心鎖帶給她的。

  算著時間,了悟也差不多該趕到了。

  正想著這個人,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暗香,伴著熟悉的腳步聲。

  衡玉往後倒退幾步,穩穩被了悟從身後摟住。

  心心念念的姑娘終於被他攬入懷中,了悟滿足地喟嘆一聲。

  衡玉伸手去扯他的僧袍袖子:「我的道侶終於到了。」

  了悟靠近她耳邊:「是的,因為你在這裡。」

  兩人的動作間透著難以言喻的親密,了悟幫她拂去肩上的合歡花瓣,說:「洛主從合歡花林裡走出來時,非常漂亮。」

  衡玉笑哼道:「是我漂亮還是合歡花林漂亮?」

  「洛主覺得呢。」了悟將問題拋回給她。

  「我怎麼覺得重要嗎。」衡玉半是好笑半是嫌棄地從他懷裡鑽出來,轉身正面看他,「你剛剛的回答我很不滿意,今晚就讓你滾去睡書房。」

  了悟歪頭想了想,邀請:「一起?」

  「……」衡玉狠狠瞪他,「我很嚴肅。」

  了悟也擺出一副很嚴肅的模樣,以一種鄭重而虔誠的語氣道:「貧僧亦如是。」

  衡玉覺得他這個模樣真的太可愛了,於是毫無原則改口:「行吧,一起。」

  她大大方方牽住他的手:「我的了悟師兄,走,我帶你回我們的婚房。」

  說是婚房,其實就是她常年住著的那個院子:)

  只不過為了接下來的道侶大典,院子經過一番微調,每一處擺件都透著熱鬧喜慶。

  她的喜服由合歡宗這邊置辦,但首飾全部是了悟託人送來的,分門別類裝了幾個匣子,款式多到讓人犯選擇恐懼。

  「你若是嫌麻煩,貧僧慢慢幫你搭配。」了悟說。

  距離道侶大典開始還有十日時間,足夠了。

  「了悟師兄,你很閒嗎?」

  「對你的事情,貧僧素來有十足耐心。」

  他心甘情願在她身上耗費時間和心力。

  凡她所求,如他所有,皆盡奉上。

  衡玉笑著在了悟唇角啄一下,給予嘉獎:「我的事不急,我們去看另外的東西吧。」

  「看什麼?」了悟問。

  衡玉領著了悟走到衣櫃邊,將衣櫃打開,指著懸掛在裡面、平平整整的喜服:「你的喜服和鞋襪都是我親自設計的,配套的飾品是由我設計後親自做的。」

  這兩個多月時間,除了忙著處理宗門事務,其他空閒時間她都在忙著這事。

  將她和他的喜服都抱出來放到軟榻上攤開,衡玉扭頭問了悟:「要不要試穿一下?尺寸是我估算出來的,應該沒太大問題,但總要以防萬一。」

  等了悟點頭,衡玉示意他趕緊脫衣服。

  解開僧袍外衣,了悟正準備去拿喜服,衡玉按住他的手,不緊不慢道:「連裡衣也要脫啊。」

  了悟瞅她一眼,順著她的意思脫裡衣:「不穿裡衣來試穿喜服嗎?」

  衡玉哼一聲,繼續撩撥他:「是啊,反正天色已晚,提前脫了問題也不大。」

  「嗯……那洛主呢?」

  「我已經試過喜服了,要讓你保持期待啊。」

  了悟輕笑,食指勾住她的腰帶後就開始繞圈捲起來。

  衡玉湊過去輕咬他的耳垂:「不過你可以幫我完成前面一半的步驟。」

  纏綿一夜,到第二日,早已固定的生物鐘也沒能讓了悟清醒。

  一直到日上三竿,游雲那邊發來傳訊符催促他去商量道侶大典的事情,了悟才急急忙忙起床洗漱。

  這個點衡玉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了悟洗漱穿衣時,她就懶洋洋倚在床頭,兩手抱臂斜睨他,笑容格外放肆,裡面滿是挑釁:「師兄,說了讓你不要惹我,等會兒你走進議事殿被眾人緊緊盯著,那多不自在啊。」

  了悟停下纏繞綁帶的動作,爬過去吻她的唇角,說:「今日沒空幫你泡藥了,等會兒起床自己去沖泡那護嗓子的藥劑?」

  衡玉氣得伸腿踹他,卻被他穩穩扣住:「乖。」

  小腿上有溫熱的觸感蔓延開,衡玉被順毛成功,哭笑不得讓他趕緊去忙。

  一個時辰後,衡玉剛吃下些小米粥墊肚子,舞媚踹懷著不懷好意的笑跑來找她:「我今天在議事殿看到了什麼,素來天沒亮就要起床做早課的佛子今天居然遲到了,嘖嘖嘖。」

  衡玉微微一笑,開口捅刀:「是嗎,你倒是格外準時啊,跟俞夏那邊還是沒進展吧。」

  只要她不尷尬,就沒人能讓她尷尬。

  舞媚:「……」果然好狠一女人。

  不過舞媚她真的太驚訝了,她完全沒想到這兩人進展會這麼快!

  舞媚上上下下打量衡玉,像是在圍觀什麼稀世奇珍一般。如果不是衡玉不配合,她都想撬開衡玉的嘴打聽一下具體情況。

  在衡玉這邊找不到樂子,舞媚打算去了悟那邊尋熱鬧。她攛掇著遲、簫主一起,給了悟備下幾份典藏版的雙修圖冊。

  把這些圖冊送給了悟,遲還格外體貼地提醒道:「若是佛子學不會上面的姿勢……」

  遲風度翩翩展開摺扇,用扇面擋著自己下半張臉,微微一笑:「可以讓洛主教教你,她雖然已經不是媚修,但年少時學的東西應該也不至於全部忘光。」

  了*今天已經是第四次收到類似的禮物*悟:「……」

  被這麼多人關心床笫之事,笑容已經掛不住了。

  果然很合歡宗。

  等回到寧榆峰,了悟格外委屈地用額頭去蹭衡玉的額頭。

  衡玉聽他解釋來龍去脈,強忍著笑意,出聲譴責道:「他們實在是太壞了!」

  「嗯。」了悟點頭,瞅她一眼,悶聲道,「洛主想笑就笑。」

  衡玉實在忍不住了,靠在他懷裡笑了半天,等她終於止住笑意,才發現自己的衣帶連同長裙已經一並散開。

  她抬腿,纏繞住他的腰,任由大片衣襟從她柔滑的肌膚滑落,隨手抽來一本雙修圖冊:「不如我們在裡面選個最好看的圖?」

  了悟又惱又委屈地瞅著她,隨手將床榻上那些雙修圖冊收起來:「不必。」

  衡玉只好貼過去把人哄到床上,讓他用事實證明他不看這些東西也沒什麼大礙。

  了悟將唇壓在她髮間,聲音柔得更像是在蠱惑:「洛主,我們去泡溫泉嗎?」

  大夏天的泡什麼溫泉。

  不過,之前她幾番糾纏他都不鬆口跟她泡溫泉,現在主動低聲下氣請求,衡玉相當受用。

  「好啊。」

  她鬆口後,了悟走下床直接將她打橫抱起,蓋了件寬大的外袍到她身上,旋即催動靈力瞬移,一息不到的時間內便帶著衡玉到了溫泉邊。

  衣袍全部散開,他抱著她慢慢走進溫熱的水裡,掬起水慢慢潑到她身上。

  這番動作與其說是在幫她清理身體,不如說是……在做前.戲。

  衡玉放肆纏繞到他身上,嘴唇一張一合發出氣音:「了悟師兄,一起縱慾嗎?」

  她朝他耳廓呵了口氣,像極話本裡噬人心魄的妖女:「我可以帶你赴極樂。」

  了悟輕笑,愈發摟緊她:「洛主說反了。」

  沒等她細想他的話,親吻已經如狂風驟雨般席捲而來,熱情到她幾乎無力招架,只能緊緊靠在他身上勉強站立。

  -

  隨著時間的推移,合歡宗越來越熱鬧。

  只要不是正在閉關療傷,收到邀請的修士都很給面子地親臨,參加這場有些與眾不同又隆重的道侶大典。

  天際還沒泛起魚肚白,衡玉就被從床上強行拽起來了。

  拽她起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舞媚。

  衡玉睡意未消,下意識想開口了悟去哪了。

  話沒出口,她又反應過來這兩天了悟都沒跟她歇在一起。

  了悟其實不算是貪慾之人,但合歡宗的空氣裡彌漫有淡淡的催情物質,若是不想還好,若是想要的話,這種物質會加重慾望,惹得人比平日貪歡不少。

  他們姿勢親密躺在一起,極容易過火。為了讓衡玉能以最佳狀態參加道侶大典,這兩天了悟自覺跑到溫泉邊上那處院子休息。

  「快些洗漱,我和師妹們還要忙著幫你上妝梳髮。」舞媚見她坐在床上發呆、完全不著急的樣子,急得連聲催促。

  衡玉應了一聲,洗漱之後,隨口問道:「不是說由了悟幫我梳妝嗎?」

  舞媚酸道:「他太縱著你了,梳妝一事自然該由女方這邊出力。」

  原來如此。

  衡玉輕笑了下,莫名地,她現在很想見他。

  「等我一刻鐘。」

  「你要去——欸——」

  舞媚話沒說完,衡玉已經隨手披上外衣走出屋子。

  她兩手掐訣,啟動瞬移之術。

  了悟昨夜翻來覆去,緊張到沒有睏意。

  子時剛過,他實在沒辦法繼續躺著,從床上爬起來洗漱穿衣服,現在正坐在院中發愣。

  一股靈力波動突兀出現,他剛剛回神,衡玉已先行欺身而上,小心捧住他的臉頰問:「嗯?怎麼坐在院子裡發呆?」

  了悟順從心意道:「在緊張。」把她的手抓到唇邊親吻,聽著鈴鐺手鏈發出的清脆響聲,「在想你。」

  衡玉抽走自己的手,下一刻,她覆上他的唇。

  淺嘗輒止。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想過來見你一眼。」

  了悟眼睛黑潤,緊盯著她:「……覺得這像一場幻影嗎?」

  衡玉點頭:「就是很不真實,但是看到你,又可以確定了。」

  他的眼裡滿是繾綣深情。

  被這樣的一雙眼睛注視著,衡玉覺得自己可以堅信,哪怕是有萬里山川湖海相阻,他也會為她奔赴而來。

  她在這場感情裡最大的底氣,其實是來自於他。如果不是他足夠堅決,她真的缺乏幾分為他奔赴而去的勇氣。

  了悟重復她的話:「貧僧也可以確定了。」

  衡玉垂眸輕笑,又要去吻他。

  「不會耽誤時辰嗎?」了悟輕掐住她的下顎。

  「一刻鐘。」

  了悟懂了。他自覺用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慢慢研磨她柔軟的嘴唇。

  舞媚再見到衡玉時,強大的計算能力讓她發現一件事——這女人說去一刻鐘,還真就是踩著點回來了啊!

  「你——」舞媚實在哭笑不得,繞到衡玉身後推她往裡走,抱起喜服幫她換上,「幾個時辰都不能等嗎?」

  衡玉格外配合她,抬起手穿上這件暗紅色的喜服,輕笑回答:「不能啊。」

  舞媚抿唇。

  在幫衡玉扣腰帶時,她有些走神,默默反思她和俞夏的這段關系。

  她始終不能坦然接受俞夏,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覺得俞夏對她缺乏佛子對洛主的那種激情。

  可是,她是不是過於苛責對方,而沒有想過反思自己了。她給予不了同樣的熱情,憑什麼要對方熱情對待她,捧著一腔心意放到她面前任她作賤?

  也許……是時候給彼此一個機會了,先認認真真談場戀愛,到時候還是不合適,也能無憾分開。

  衡玉等了半天,發現腰帶居然還沒纏好。她見舞媚走神,原本不想打擾舞媚,可是一直舉著兩隻手很累人,她只好無奈出聲喚醒舞媚:「在想什麼?」

  舞媚回過神來:「想通了一些事情。」

  衡玉瞬間瞭然:「終於糾結完了,恭喜。」

  今日最該收下這句「恭喜」的可不是她。舞媚抓緊時間幫衡玉換衣服。

  暗紅色的喜服極盡繁瑣與隆重,面料上繡著大片怒放的合歡,針腳細密無一處不精緻。

  衡玉坐到梳妝櫃前,由著舞媚幫她上妝。

  師妹站在衡玉身後,握著木梳梳順她的頭髮,將這一頭柔順的青絲全部綰起,僅用合歡花簪牢牢固定住。

  衡玉以往就算上妝,頂多也就是描眉塗口脂,如今難得上完全妝,不僅毫無違和之處,更添幾分婉轉嫵媚的風情。

  「首飾在哪?」舞媚問道。

  衡玉提醒:「今天戴的首飾都擺在最上面那裡。」

  舞媚過去翻找,注意到這套首飾全部是極品法器。而且每一件首飾上都點綴有形似相思果的紅寶石。

  如此細微之處,也見相思。

  即使是舞媚這個局外人,也被那位佛子的心意打動了。

  舞媚慢慢幫衡玉戴好首飾。

  一切妥善後,舞媚示意衡玉看向銅鏡。

  銅鏡清晰倒影出衡玉此刻的容貌,她仔細打量許久,緩緩勾起唇角來。

  「時辰快要到了,洛主,去你的道侶身邊吧。」舞媚由衷祝福。

  衡玉直接起身,不需要舞媚和師妹們幫忙,她自己提著華麗的裙擺走出屋子,推開院門。

  了悟穿著同款喜服,安靜站在合歡樹下。察覺到動靜,他抬眸向她看來,一眼之間,似是歲月靜好。

  看清衡玉的打扮,他眼中閃過清晰的驚豔之色。靜立侷促片刻,了悟抿緊唇角,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我們走吧。」

  「好。」衡玉緊扣住他的五指,讓他牽著自己前去試煉台,讓滄瀾大陸無數修士見證他們的儀式。

  攜手穿過合歡花海,邁過高高的台階,在無數賓客的矚目下,衡玉和了悟來到最前方。

  游雲這個師父充當類似司儀的角色,請兩人彼此立誓。

  其實在立誓之前,雙方還要契約同心鎖,可同心鎖早已契約上,自然迅速跳到這一步。

  了悟並未看下方的任何人,從剛剛見到他的姑娘起,他的視線裡就沒容納過其他任何事物。

  他的眸光漆黑潤澤,眉間滿是驚人的喜悅。

  這種喜悅從眼角眉梢透出來,任誰都能一眼讀懂。

  「佛道在貧僧心底,洛主在貧僧心頭。」

  衡玉握住他的手:「很久以前,我就已經等不及要與你共度餘生。」

  很久很久以前。

  早到夢魘幻境時。

  也許,比那還早——只是她不敢。

  她這一生從不信奉任何神明,此刻的心情卻比這世間佛門信徒都要虔誠幾分。

  感謝佛祖憐憫,允她與他共度餘生。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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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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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18:28 |只看該作者
番外九

  這場道侶大典在滄瀾大陸無數修士的見證與祝福下順利落幕,場面盛大到足以載入史冊,引得後來者遐想神往。

  喜房的花燈足足燃盡一夜。

  直到日上三竿,了悟搖醒衡玉餵她用些東西。

  吃了些東西,衡玉還是懶洋洋的。她倚在了悟身上,把玩他骨節如玉的手指。

  了悟往裡挪動些許,讓她能靠得更舒服些。

  就在他思考該怎麼開口時,衡玉先他一步開口。

  「了悟。」衡玉把他的手放到她頰側,她抬眸瞅他,漂亮而乾淨的眼瞳裡帶著笑意,「合歡宗的事務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一段時間,長老和弟子們該閉關突破的閉關突破,該好好修煉的好好修煉,暫時沒別的大事。我陪你回西北之地吧。」

  了悟微愣:「洛主……」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我陪著你。」衡玉扳著他的手指,跟他談條件,「不過,你把合歡宗的長老拐走,等你忙完了是不是要陪我回合歡宗充當苦力?」

  有關這件事,早在道侶大典剛開始籌備時,衡玉就已經跟她師父、掌門溝通過。兩人也都表示理解:西北之地的事情更加重要。

  了悟沒說話,他心底酸酸脹脹,那種情緒幾乎要將他淹沒,只有在真真切切摟住她時才能得到緩解。

  -

  在宗門裡多停留幾日,陪著了悟欣賞夠合歡花,衡玉隨著無定宗的飛船一塊兒回西北之地。

  她在船艙裡待不住,走出甲板吹風。

  剛在原地站定,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伴著熟悉的笑聲一塊兒送進衡玉耳裡:「看到我給你們置辦的賀禮了嗎?」

  衡玉兩隻手撐著欄桿,回頭看向了緣:「並蒂花千年才盛開一朵,我和了悟都很喜歡。」

  並蒂花,顧名思義,一莖生兩花,又名為合歡蓮,非常合適作為道侶大典的賀禮。

  了緣走到衡玉身邊,學著她的動作握住欄桿。

  他身上的僧衣鬆鬆垮垮掛在身上,唇角笑意邪肆不拘。

  「我才不管他喜不喜歡,你覺得好就行。」

  衡玉忍不住笑:「既然已經不喜歡我,又何必說些惹了悟誤會的話。」

  「你怕他吃醋?」了緣眉梢微挑。

  「他不會因為這些事吃醋。」衡玉說。

  「也是,你的言行始終都給他帶來安心。」了緣轉了個身,背脊枕著冰冷而堅硬的欄桿,「不過你說我不喜歡你,這就很令我傷心了。我明明這麼欣賞你。」

  喜歡這種情緒,的確不一定要觸及男女之情。衡玉也不跟他咬文嚼字,直接轉移話題問道:「你對歡喜佛法的理解似乎更進一步了?」

  「是的。」了緣說。

  貪噌痴念皆為歡喜佛的養料。

  道侶大典那日,他站在台下,一路目送兩位璧人,心底最後一份執念徹底淡去。

  他的這場喜歡說來有些可笑,竟是起於她對了悟的偏愛。這樣的情愫算是喜歡嗎?了緣思索許久,覺得有些悵惘: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喜歡,還是得不到的執念在作祟。

  大概是後者吧。

  他雖修歡喜佛,其實比他的師兄更不知如何愛人。所以道侶大典那日,他是由衷祝福著衡玉和了悟。

  兩人安靜下來,站在一起吹風透氣。直到了悟在廂房裡等了很久,拿著外袍出來找衡玉時,了緣才笑道:「那我回去休息了。」

  即將走進船艙,他們兩人的對話聲順著風傳進了緣的耳裡。

  「手冷。」

  「要回去嗎?」

  「房間太狹小了,回去待著很悶。」

  「那貧僧用靈力幫你暖手。」

  ……

  這些對話聽起來如此平淡瑣碎。

  了緣抬手伸懶腰,以手掩面打了個哈欠。

  也許正因如此,他才無比肯定,即使漫長歲月過去,他們還會一如既往情深。

  甚至——還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越發情深入髓。

  -

  西北之地的局面比三個月前好了不少,但還是很糟糕。前腳剛踏入無定宗,後腳衡玉和了悟就去找圓蒼掌教,從他那裡各自領取任務。

  衡玉主要負責幫忙安定民生,了悟主要負責淨化各地的邪魔之氣,不給邪魔捲土重來的可能性。

  圓蒼掌教很通融,基本是將兩人安排在一地行動。衡玉去哪個城鎮,了悟就跟著去哪個城鎮淨化。

  時間轉瞬而逝,這天傍晚,了悟打包好熱乎的栗子走回家,推門走進院子裡。衡玉正坐在鞦韆上等他回來,瞅見那包栗子,什麼話也沒說,直接朝他張開嘴。

  了悟乖乖餵她。

  吃過幾顆栗子,衡玉突然說:「周城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需要閉關突破化神期。」她體內的靈力已經水到渠成了。

  忙活了好幾年,民生基本都安定下來。

  在無數佛修的努力下,西北之地的邪魔之氣已經稀薄得微不可察。

  了悟問她打算在哪裡閉關。

  「這回閉關需要好幾年時間,主要看你打算去哪裡,我就帶著你身邊閉關。」

  「那我們去封印地吧。」

  了悟用指尖撫摸她眉心那梅花花鈿,這是今早出門時他為她貼上的。

  了悟溫聲道,「你在佛殿裡閉關,貧僧在你旁邊守著,順便淨化封印地的邪魔母氣。」

  外界的邪魔之氣已經很稀薄,後續可以交給其他佛修來淨化,對付邪魔母氣卻非他不可。

  兩人溝通好,先回無定宗見圓蒼掌教,與他溝通得到允許後,啟程前往封印地。

  封印地與以前並沒有太大區別,依舊是死氣沉沉的枯朽模樣。陪伴了悟兩天,衡玉走進一處空的廂房,關緊房門後陷入閉關狀態。

  靈力一寸寸增加,速度雖然非常緩慢,但好在一切順利,突破化神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衡玉的識海慢慢盈滿,當識海撐到極致那一刻,她催動靈力瘋狂撞擊識海的某一點。識海爆炸的聲音在耳畔回響,衡玉被震得直接悶哼出聲,她連忙穩住心神,繼續衝擊。

  成敗就在此一舉,而最終——化神期的氣勢從她周身彌漫開!

  衡玉還沒來得及歡喜,神識突然天旋地轉,她跌入幻境考驗裡。

  -

  參天的菩提樹林立,威嚴而肅穆的佛殿藏在林中,衡玉站在外圍只能隱約瞧見佛殿屋簷一角。

  「無定宗?」

  衡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隱隱能看到血管裡血液在潺潺流動,這幻境真實得毫無破綻。

  對於自己的幻境考驗和無定宗有關系,衡玉並不覺得奇怪。她所心心念念的不過就那麼幾樣東西,了悟是毫無爭議的第一。

  在原地站立片刻,衡玉沿著石子路繼續往前走。

  她在無定宗待了有一段時間,很清楚自己現在身處什麼地方,也知道該怎麼從這裡走出去。

  繞出石子路,途徑一處空曠的廣場。這時候正是冬日,天氣乾燥而酷寒,鵝毛大雪簌簌而下,衡玉隨手拂去肩上積雪,正打算穿過廣場走去前面的佛殿,突然聽到一陣稚嫩的誦經聲。

  衡玉順著這道聲音看過去。

  聲音是從廣場邊緣那座涼亭裡傳出來的。此刻,四面透風的涼亭裡坐著個穿著青色僧袍的小佛修,他看上去只有十歲左右的模樣,背對衡玉乖巧坐著,眼睛一刻不離經書。

  不知道為什麼,衡玉冥冥中有種奇妙的預感。她踩著積雪走向涼亭,在逐漸接近涼亭時,小佛修似乎是察覺到動靜,扭頭看向她。

  在看清小和尚的容貌時,衡玉就知道這種奇妙的預感並沒有出錯——這是了悟小時候。

  「阿彌陀佛。」悟九歲仔細打量她幾眼,放下經書,雙手合十行禮,「這位施主可是迷路了?」

  「是迷路了。」衡玉笑應道,「雪下得很大,你介意我在涼亭裡歇會兒嗎?」

  悟九歲搖頭,請她坐下。

  衡玉挑了離他最近的石凳坐下。

  她坐下時,明顯感覺到悟九歲的身體僵了片刻,似乎很不習慣與人這麼親近。他不自在地在石凳上動了動,展開經書繼續按照先前的進度閱讀,翻動書頁的聲音壓得很輕,輕到幾不可聞。

  衡玉托腮,目光放在白茫茫的雪地裡,似乎是在賞雪,餘光卻一直在打量悟九歲。

  很快,衡玉注意到他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是在佛經上遇到了什麼難題,他緊緊盯著那行字,下意識抬起手撓了撓頭,一副很苦惱的樣子。

  了悟說他小時候並不可愛,這樣還不叫可愛的嗎!衡玉心下感慨,目光順勢挪到悟九歲身上:「我對佛經有挺多見解的,你介意告訴我你的困惑嗎?」

  悟九歲抬眸看她一眼:這位女施主看起來並不像是佛門信徒,但她身後功德金光滔天,比他師父的功德金光還要晃眼。

  遲疑片刻,悟九歲還是把他的困惑說了出來。

  即使是先天佛骨,在九歲時,對佛法的理解也很粗淺。衡玉雖然只是個半吊子,但解決這個困惑的水平還是有的。

  等她三言兩語解答完,明顯感覺到悟九歲看向她時的神情放緩不少。

  衡玉輕笑,順勢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翻閱經書?」

  板著稚嫩、還帶著未消去的嬰兒肥的臉,悟九歲說:「這裡安靜。」

  師弟他們都太吵了,而且對佛法也不夠上心,他不喜歡跟他們玩。

  但各位師兄的年紀又比他大太多,不樂意帶著他做功課,他每天都是自己尋個安靜的地方待著。

  衡玉臉上笑意漸深,她大概能猜到悟九歲現在的想法。明明嬰兒肥都沒消掉,聲音還這麼稚嫩,卻在裝大人,就——真的好可愛。

  她起了作弄他的心思,繼續問道:「我坐在這裡會不會打擾你?」

  悟九歲搖頭,嚴肅道:「施主請自便,如果不能靜下心來研讀經書,那是我自己的問題,與施主無關。」

  一本正經得衡玉都有些不好意思出聲打擾他了。

  當然,只是有些。

  她垂眸掃一眼那本經書的封皮,在腦海裡思索,回想起經書的內容後,開始給悟九歲講解這本書。

  她的話深入淺出,而且言論都非常貼合悟九歲的想法,悟九歲聽著聽著,忍不住連連點頭,覺得這位施主真的沒騙她,她對佛經真的有很多見解。

  衡玉:畢竟這些見解基本出自幾十年後的了悟本人:)

  她絲毫沒覺得拿了悟告訴她的東西來忽悠悟九歲有什麼問題,一番交談下去,悟九歲徹底放鬆下來,瞧她幾眼,才想起來另一件事:「阿彌陀佛,施主,我還沒問過該如何稱呼你。」

  「叫我洛主吧。」衡玉說。

  「洛主。」悟九歲脆生生喊道,唇角不自覺上揚,「洛主稱呼我為了悟就好。」

  這麼笑時,有個若隱若現的酒窩出現在他唇角,眉間那點鮮紅的硃砂越發顯眼。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

  「了悟了悟,你怎麼又坐在那裡翻看經書,過來一起堆雪人啊!」遠遠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和尚大聲喊道,他裹得非常厚實,整個人看上去圓滾滾的像團球,於是就更加可愛了。

  從他的眉眼,衡玉大概認出他的身份:了緣小時候。

  悟九歲右手托腮,無奈嘆口氣。

  衡玉聽到耳邊的嘆息聲,實在忍不住了,別開頭壓著聲音悶笑。

  等緣九歲走到涼亭邊上,他看也沒看衡玉一眼,直奔悟九歲身邊,要伸手去攥悟九歲:「你一個人待在這裡多無聊啊,快些走快些走。」

  一個人?

  悟九歲下意識扭頭看向衡玉。

  衡玉朝他眨了眨眼睛:是的,這場幻覺只有悟九歲能看到她。因為她的考驗只和他有關系。

  悟九歲不知道是怎麼想通了,一瞬驚訝後,朝衡玉揚起個柔軟的笑容。

  他這回沒拒絕了緣,跟著他們一起在廣場上堆雪人。

  可是了緣他們玩得瘋了,全部只顧著自己玩,悟九歲從來沒堆過雪人,他捧著一團不大的雪球,孤零零站在外圍注視他們,想觀察了緣他們是怎麼堆雪人的。

  「我教你。」衡玉說,走到他身邊蹲下,開始滾雪球。

  悟九歲撩起小版僧袍衣擺,蹲在她身邊看著她的動作,突然低聲道:「你是我的守護靈嗎?」

  「守護靈?」衡玉詫異。

  「不是嗎?」悟九歲有些委屈地扳了扳手指,「了緣他們前幾天偷看人間話本,那裡面的書生有個守護靈,只有他能夠看到守護靈。守護靈陪著他不讓他無聊,還教他科舉,幫他教訓那些對他不好的壞人。」

  他那時候偷偷聽了一耳朵,就在心裡想,如果他也有守護靈就好了。

  他不需要守護靈教他科舉,不需要守護靈幫他教訓壞人,如果守護靈需要,他還可以給對方很多很多好東西,只要對方能陪著他讓他不那麼無聊就好了。

  「嗯……」衡玉想了想,用沾著雪花的手去撫摸他的小光頭,「勉強算是吧。」

  勉強?悟九歲抬眸瞅她一眼,不管是不是勉強,但現在有人陪著他了!

  「我教你堆雪人?」

  「好!」悟九歲用力點頭。

  只能說了悟的學習能力從小到大都很好,她稍微示範一下,他就已經熟練掌握堆雪人的技巧。

  將從廚房順來的胡蘿蔔插到雪人鼻子的位置,這個雪人就算是大功告成。

  悟九歲還沒來得及欣賞自己的傑作,有個師兄急匆匆朝他跑來,告訴他掌教有請。

  悟九歲正準備過去找他師父,餘光掃見衡玉,他停下腳步問:「洛主,你要跟我嗎?」

  衡玉點頭:「對,我跟著你。」

  悟九歲下意識壓低聲音,試探性問道:「不會被我師父發現吧。」

  「我又不是什麼壞人,不怕他發現。」衡玉笑,「而且,他不會發現的。」這裡……畢竟只是一場幻境。

  圓蒼掌教完全是初見時的模樣,眼前覆著白綢,跪坐在佛像前敲擊木魚。感應到悟九歲過來,他停下手中動作,轉頭直面悟九歲,抽查他的佛法進度。

  抽查完佛法進度,圓蒼摸摸悟九歲的頭,笑著誇他。剛誇獎完畢,佛殿緊閉的門被人從外面用力推開,緣九歲噔噔噔跑進殿內,一頭撞到圓蒼懷裡,語帶哭腔道:「師父師父,剛剛了海師兄又抓蛇來嚇我。」

  「嗯?」圓蒼哭笑不得,只好連聲去哄嚇得快哭出來的緣九歲,一時之間有些冷落身邊的悟九歲。

  在悟九歲感到失落前,衡玉慢慢蹲下身牽住他的手,說:「愛哭愛鬧的孩子更容易受到大人的關注,但是,在他們心中,你和了緣都是同樣可愛同樣重要的。」

  「而且以後你會遇到一個最偏愛最偏愛你的人。」

  悟九歲側頭看她,張了張唇,用嘴型問道:像守護靈一樣嗎?

  「不是守護靈。」衡玉笑起來,斟酌片刻該怎麼解釋,「嗯……就是你出現在她身邊時,她的眼裡只有你。」

  悟九歲抿緊唇,似乎是理解了她話中的意思,有些羞澀地回握住她的手。

  他問:「那你會離開我嗎?」

  「我會暫時離開。」

  悟九歲抓重點的能力極強:「也就是說還是會離開。」

  衡玉輕笑沒說話。

  悟九歲侷促不安問道:「不能不離開嗎?」

  「可是,外面有個和你一樣可愛的人正在等著我,如果我留在這裡陪你,就要讓他難過了。」

  悟九歲抿緊唇角,那雙黑潤的眼睛裡泛起淡淡水色:「你之前果然是在騙我的。」

  衡玉倍感無奈,又覺得有些好笑:「我不會騙你。」

  似乎是從她那堅定的語氣裡得到幾分心安,悟九歲說:「但我不可愛,了緣教我撒嬌我也學不會。師父他們都更喜歡了緣。」

  「我覺得你可愛就夠了。」衡玉說。

  悟九歲眨眼看她,臉上終於重新浮現笑意。

  衡玉站起身來,揉揉小和尚的光頭,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不斷往後倒退,倒退離開這個幻境。

  幻境考驗,過。

  化神期雷劫對衡玉來說並沒有危險,她度過雷劫後,目光環視一圈,瞬移來到了悟身前。

  手掌從他的胸口不斷往上滑,落到他的頰側順勢捧住他的臉。聞著了悟身上傳來的雪松香,衡玉柔聲道:「了悟師兄,我好想你。」

  了悟親吻她的鬢角:「貧僧也很想你。」

  他一個人在封印地裡淨化邪魔之氣,即使知道她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閉關,但不能攬她入懷,他這幾年連睡覺都沒睡過,從白晝到深夜,全部時間都用來淨化邪魔母氣。

  呼吸糾纏在一起,衡玉撫摸他的臉頰安慰他:「辛苦你了。」

  「不辛苦,貧僧已經將封印地的邪魔母氣淨化得差不多了,後續的事情可以交由其他同門負責。」

  擁有著先天佛骨,又自行創出一條全新的佛道,即使是最難淨化的邪魔母氣,在了悟面前也毫無反抗之力。

  所以他才能夠在這幾年裡做好這麼多事情。

  衡玉歪頭瞧著他,在他唇角輕輕吻了下:「你怎麼能從小到大都這麼可愛,這樣很犯規的知道嗎。」

  了悟微微一怔,主動加深這個淺嘗輒止的吻。

  ——她怎麼能這麼偏愛他。

  ——怎麼辦,即使將所有東西都捧到她面前,感覺都猶嫌不夠、害怕不能討她歡心。

  第二日一大清早,了悟準時清醒。

  他沒有馬上離開床榻,而是換了個更親密的姿勢去抱衡玉,在她額角慢慢蹭著。

  衡玉被他蹭得有些不舒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推他:「快去做早課吧。」

  「是讓你不舒服了嗎?」

  「沒有。」

  了悟聲音頓時委屈下來:「那為何不讓貧僧抱。」

  這下衡玉徹底清醒了,她瞪他一眼,笑道:「你不是一直抱著我入睡嗎。佛子,你這就胡攪蠻纏了啊。」

  了悟在她耳邊輕笑,終於安分下來,掀開被子起身洗漱。

  「我也起來吧。」衡玉以手撐床,慢慢坐起來。被子從她身上滑下來,她的頭髮有一小半都披散到身前,整個人散發著一種難言的嫵媚。

  「不再睡會兒嗎?」

  衡玉抬手掐他的臉頰:「我太久沒見某人了,今天決定陪他一起去做早課。」

  三個月後,無定宗派遣一批長老和弟子前來負責封印地後續事宜,衡玉和了悟回無定宗報告修整。

  這麼多年過去,西北之地已經逐漸恢復生息。那大片被靈火燒毀的森林,在邪魔之禍結束後,樹木已經浴火新生,再過個上百年,應該就能恢復到原來的模樣。

  衡玉和了悟在無定宗停留半個月,將手上的任務收尾後,兩個人啟程回合歡宗。

  在合歡宗裡,了悟時不時給合歡宗少主們上課,絕大多數時間他都在鑽研佛法、編寫經書,順便在南州傳播他的佛道,為佛門廣納信徒。

  衡玉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並未特意看過他的經書。

  這天傍晚,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雨水,衡玉撐著傘從外面回來,在屋內環視一圈,沒找到了悟。

  她轉身進了書房。

  果然,了悟正坐在窗邊提筆慢慢編寫經書。

  衡玉輕手輕腳走到他身邊,幫他整理散亂開的手稿,瞥見一段內容後微微愣住。

  「怎麼了?」了悟擱下毛筆,伸手牽住她的手。

  「佛經上為什麼會出現我的名字?」

  了悟抬眸看她,笑道:「貧僧的佛道與你息息相關,出現洛主的名字不是很正常嗎。」

  「嗯……」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衡玉總覺得,他這是公然在佛經上秀恩愛。

  這人實在是太作弊了。

  「給我換個代稱吧。」

  了悟順著她的話想了想:「也好。」代稱會更合適些。

  經書編寫完畢,了悟開始宣揚他的佛道,衡玉一直陪著他在紅塵裡游歷。

  隨著皈依他所創的那條佛道的人越來越多,他身後的功德金光越來越濃,佛道第四朵大道之花的花瓣也在一點點綻放——

  短短幾年時間,大道之花便盛放到極致,佛道得證!

  在這一刻,滄瀾大陸無數佛殿裡傳來空靈的梵音,似乎是在慶賀人間有真佛顯聖。

  了悟剛剛宣講佛法結束,正旁坐在高台上。

  他眉間硃砂灼豔,垂眼看著下方信徒時,好似高居佛殿的神佛在垂眼注視人間,無情無欲,無悲無喜。

  直到他的視線落到她的身上,那種淡漠瞬間褪去,眉眼之間道盡深情。

  (全文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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