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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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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深碧色】嫁給奸臣沖喜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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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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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1 00:32: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在面對謝遲的時候,傅瑤是很少能說出個「不」字的,通常是對上他的目光後就先「投降」了。先前能撐好些天不讓步,已經算是實為不易,再加上並不想壞了這大好的氣氛,所以最終還是選擇了遷就和讓步。

  然而到後來她還是後悔了。

  這件事太折磨人了,從小到大,傅瑤就沒吃過這樣的苦。

  在她說完那句之後,謝遲就跟徹底沒了約束似的,翻來覆去地折騰著她,痛苦和快感摻雜在一起,幾乎能將人給折磨瘋,而且還是那種無比漫長的折磨。

  傅瑤最後幾乎是昏睡過去的,她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謝遲叫了水,又親自抱她去清洗了一番,但卻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了,只能任由謝遲擺弄著。

  若是往常,謝遲一早去上朝的時候,傅瑤就算是自己不起床,也會同他說幾句再繼續睡。可這次她卻是壓根沒醒,顯然是累極了。

  謝遲沒打擾傅瑤,替她理了理散亂的長髮後,便起身自上朝去了。臨行前,還特地叮囑侍女們不要吵醒她,由著她想睡到什麼時辰就睡到什麼時辰。

  一直到日上三竿,天光大亮,傅瑤才算是從睡意中掙脫出來,醒過來後略一動彈,就吃痛地倒抽了口冷氣。

  她不知道昨夜一直持續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何時睡過去的,如今只覺得渾身上下像是被拆散了似的,每一處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腰酸背疼,腿腳發軟,甚至一動彈都像是會牽動體內的傷似的……

  從前偶然看得那話本子上,說這是頭一等快樂事,可傅瑤半點都沒覺察到,心理上的那點滿足甚至不足以彌補她身體上受的罪,讓她心中湧出些後悔來。

  早知如此,就不該鬆口答應的。

  傅瑤掀開簾子來,看了眼天色,正準備叫銀翹她們來伺候梳洗,卻瞥見自己手腕上的一圈痕跡,怔了下。她被這痕跡勾著想起昨夜的事情來,扯開衣襟看了眼,愈發不知該作何感想了。

  她肌膚白嫩,磕了碰了都極易留淤青,如今這通身上下的痕跡,可以說得上是「觸目驚心」了。

  鎖骨及以下的齒痕,腰上被掐出來的淤青,都在提醒著昨夜發生過什麼。她看不見自己的脖頸,但就殘存的記憶而言,想必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思及此,傅瑤只想將自己給藏起來,並不想招人進來看著這模樣。

  侍女們得了謝遲的吩咐,在聽到傅瑤的傳喚前,誰也沒敢進來打擾。傅瑤抱著錦被,輾轉反側許久,最後還是揚聲叫了聲。

  原因很簡單,她餓了。

  昨日傍晚她隨著謝遲回府後,從鞦韆上被抱到了房中,就沒再下過地,更沒功夫吃晚飯。直到雲收雨霽,謝遲抱她去清洗的時候,傅瑤記著他彷彿是問過要不要吃些東西,但她那時又累又睏,壓根沒理會。

  餓著肚子一直到現在,傅瑤還是有些撐不住的。

  月杉倒是一早就令人備好了飯,聽到傅瑤的傳喚後,連忙讓人去吩咐廚房送來。

  她知道昨夜是主子們頭一回圓房,必定會受些罪,送水的時候也見著了傅瑤昏睡中的模樣,但那時燈火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直到如今見著傅瑤身上的痕跡時,仍舊是嚇了一跳。

  月杉尚如此,銀翹這個跟著傅瑤多年的丫鬟就更是看不下去了,眼一酸,心疼得險些哭出來。

  傅瑤一見她這模樣,連忙安慰道:「不妨事。你是知道我的,哪怕是磕了碰了也容易留痕跡,好些天才能消,也就是看起來嚇人了些,但實際上是不怎麼疼的。」

  銀翹替她繫好了衣帶,小聲抱怨道:「話雖如此,可這也……」

  傅瑤仍舊有些腿軟,梳洗妥當之後,便扶著銀翹往外間去吃飯去了。

  若按著往常,謝遲是會再晚些時候才回來,可如今傅瑤正吃著飯,便聽見外邊傳來了行禮問安的聲音,他竟這麼早就回府來了。

  傅瑤這個人臉皮薄,一想起昨夜的事情來,尚未見著謝遲的面,臉就先紅了。她專心致志地埋頭喝粥,直到謝遲在她身邊坐定了,也沒抬頭看上一眼。

  謝遲瞥見傅瑤泛紅的耳垂,目光落在她那長而翹的眼睫上,低聲笑道:「怎麼不看我?」

  一旁伺候的丫鬟聽了這句後,互相換了個眼神,知情識趣地退開了。傅瑤咬了咬湯匙,仍舊不理他。

  謝遲正欲再問,卻見傅瑤的衣袖因著她的動作落下些,露出手腕上的淤青來。她的肌膚如玉脂一般,也就襯得這淤青格外顯眼,猶如白璧微瑕。

  昨夜的事情,謝遲是記得清清楚楚的,他那時並沒顧得上太多,興起之時很容易失了力道,再加上傅瑤又格外隱忍些,只有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才會推拒,也就導致了眼下這模樣。

  看著她脖頸和手腕上的痕跡,謝遲心中也湧出些後悔來,斂了笑意,正經說道:「昨夜是我一時忘情,很對不住……」

  傅瑤並不想同謝遲探討昨夜的事情,紅著臉擺了擺手,小聲道:「別說了。」

  兩人都是頭一回,嬤嬤沒教過傅瑤該怎麼緩解,謝遲沒半點經驗,房中也沒放任何能有所幫助的膏脂,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撞到一起,堪稱災難了。

  謝遲是得了趣,可傅瑤卻是打定了主意,一時半會兒再不碰這事的。

  她也沒什麼精神,慢慢地喝了一碗瘦肉粥,吃了兩塊點心之後,還是覺著睏,便仍舊回床上歇息去了。

  傅瑤這一覺又睡了許久,等到再睜開眼時,卻正好對上謝遲的目光。

  他今日像是難得清閒,回來得早,也不去書房。

  她在這裡昏昏沉沉地睡著,謝遲便在一旁坐著,手中繞了縷她的頭髮把玩著,一旁雖放著書,可大半時間目光都是落在她的睡顏上的。

  傅瑤也說不清是不是錯覺,但她的的確確地從謝遲的目光中看出了溫柔的意味,日光透過窗子灑在房中,映出雕花的紋樣來,暖暖的,極易讓人生出些歲月靜好的感覺來。

  她同謝遲對視了會兒,抿唇笑了起來。

  因著這事,傅瑤歇了足有兩日,方才算是緩了過來。她那滿身的痕跡尚未褪去,謝遲心中也覺得內疚,再接觸的時候都是點到為止。

  這日午後,傅瑤吃得有些飽,便在園中閒逛消食,卻正好迎面撞上個小丫鬟。

  那小丫鬟眼圈通紅,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委屈,六神無主的,直到撞上人之後方才回過神來,見著是傅瑤之後更是嚇得臉都白了,連忙跪下來請罪。

  她瘦弱的身體發著顫,看起來可憐得很,眼淚更是如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傅瑤心軟,也就格外惜貧憐弱些,見著她這模樣,倒是顧不得追究什麼衝撞失禮,柔聲問道:「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那小丫鬟伏在地上,哽咽道:「奴婢……奴婢並沒什麼事,衝撞了夫人,願受責罰。」

  傅瑤有些為難,銀翹則上前一步道:「你若是有什麼委屈呢,大可直說,說不準夫人還能替你料理了。可若是吞吞吐吐不願說,那就只能自己受著了。」

  那丫鬟仰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了傅瑤一眼,猶豫片刻後,終於還是將事情給說了。

  這丫鬟叫做巧玉,是在廚房那邊幹活的,偏生最近被廚房管事婆子的小兒子給看上了,私下裡動手動腳的。那人相貌粗鄙,名聲也向來不好,巧玉反抗之時推了他一把,剛巧撞到了那熬粥的爐子上,致使他被燙傷了。

  這事並沒鬧開來,可管事婆子知道之後,卻對她處處為難,過得苦不堪言。

  巧玉哭訴著,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傅瑤沉默了會兒,溫聲道:「先別哭,若事情真如你所說,我會替你做主的。」

  說著,她讓銀翹去將人給扶了起來,帶回正院去,又令人去穿了廚房的管事婆子過來問話。

  謝遲原是在書房中的,聽到這動靜之後,親自過來問了句。

  傅瑤將事情大略給講了,嘆道:「那小姑娘看起來實在可憐……她說自己爹娘早就沒了,被叔嬸賣給人牙子,後來到了這府中來伺候才算是好了許多,卻又攤上這事。」

  她提起巧玉的遭遇時心有不忍,謝遲卻平靜地很,喝了口茶之後,若有所思道:「你說她是在何處撞著你的?」

  傅瑤回憶了下具體的位置,如實講了,謝遲挑了挑眉:「她是在廚房當差,好好的,怎麼會跑到那裡去?還正好撞著了你?真有這樣巧的事情嗎?」

  謝遲與傅瑤不同,遇著什麼事情,兩人的思路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他從不憚以最壞的心思揣度人心。

  「你是說,她撞上我是有意的?」傅瑤將信未信,想了想後又道,「但若她所說的是事實,倒也沒什麼。」

  謝遲笑了聲,他並不怎麼認同傅瑤的想法,慢悠悠地將茶盞放了回去,開口道:「你就是太過心軟了,這樣不好。」

  「我認同你前半句,」傅瑤對自己的認知是很清楚的,她的確是心軟,所以承認謝遲前半句說得沒錯,「但也沒什麼不好啊……」

  想了想,她又小聲補充道:「若不是我心軟,先前那麼多些事情才不會讓你輕易揭過去,不知道要吵多少次呢。」

  謝遲頓了頓,發現這話的確沒錯,他才是傅瑤心軟的最大受益者,著實沒立場來說這種話。

  「不過仔細想想,你說的倒也沒錯,我就是因為心軟,所以才總在你這裡吃虧,的確不好。」傅瑤佯裝正經道,「那我今後就不這樣了。」

  「不行,」謝遲似是開玩笑,又似是認真道,「你只准對我一個人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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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1 00:32: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傅瑤哭笑不得地瞥了眼謝遲,她一直不大明白,為什麼謝遲能把有些話說得那麼理直氣壯,彷彿事情就合該如此一樣。

  果不其然,謝遲面不改色地看了回來,揚了揚眉,彷彿是在問,「不行嗎?」

  傅瑤笑了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偏過頭去不看他。

  「你這樣的性子,從小到大必定吃了不少虧,」謝遲慢悠悠道,「也不知被人騙了多少次。」

  他並沒有就此揭過這件事,而是又繼續提起,傅瑤有些意外,想了會兒後又道:「那倒也沒有,我雖心軟了些,但又不是傻,旁人是好是壞還是能分清的。」

  若非要認真計較的話,她吃的最大的虧,還是在謝遲這裡。

  傅瑤是個很能看得開的人,從小到大家人將她護得很好,也有姜從寧這樣知心的好友,的確沒經歷過什麼人心險惡,最多也就是同齡的姑娘家之間的小心思,無傷大雅。

  旁人若是待她不好,她就會自覺避開來,敬而遠之,唯有對謝遲無計可施,也不捨得避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說話間,廚房那管事的婆子已經被傳到了正院來。

  聽了月杉的回話後,傅瑤偏過頭去看了謝遲一眼,只見他仍舊漫不經心地坐在那裡,並沒有要起身避開的意思。

  按理說,這算是後院的事情,也不算是什麼大事,由傅瑤獨自處理就夠了。謝遲也是從來不會管這種小事的,但瞥見她那一副天真心軟的模樣,就總覺著不靠譜,索性就沒離開。

  那婆子進門時,頭一眼見著的就是謝遲,心驚之下竟絆了下,踉蹌了兩步。

  她是知道謝朝雲不在府中的,被傳喚到正院來時,慌了會兒,但很快就又冷靜下來。畢竟闔府上下都知道,新夫人是個年紀不大,面軟心軟的,從來就沒為難過僕從,好說話得很。

  可謝遲就不一樣了。他雖從沒管過府中的庶務,可名聲在外,絕不是那種好糊弄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心狠,犯到他手裡,絕沒好下場。

  正院的丫鬟是謝朝雲親自挑出來的,聰明伶俐,口風也緊,去傳人的時候半個字都沒多說。一直到銀翹領著巧玉露面之後,這婆子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心中一驚,強作鎮定地同她爭辯著。

  巧玉說她兒子對自己動手動腳,她則說是巧玉蓄意勾引,還翻臉不認人燙傷了自家兒子;巧玉說她因此有意為難自己,她則辯解說自己是按規矩辦事,是巧玉信口雌黃。

  這婆子是個老油條,又能言善辯得很,她知道自己若是認下此事,必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竟真強撐著沒露怯。

  她又是怒斥巧玉構陷誣賴自己,又是抹著眼淚同傅瑤哭訴,老淚縱橫的。

  謝遲是最不耐煩聽這些的,眼皮跳了下,正欲開口直接了結了此事,餘光卻瞥見傅瑤的模樣後,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是沒管過後宅的事,但這些跟朝局政務比起來壓根不算什麼,道理也都是一樣的。這些事該傅瑤這個當家主母來管,他若是不耐煩橫插一手,看似是幫了傅瑤,實則反倒於長久無益。

  思及此,他最終還是耐著性子忍了下來。

  傅瑤一直是溫溫柔柔的模樣,聽著兩人的爭辯,並沒半點不耐煩。

  她的處事作風與謝遲大不相同,並不會由著自己的判斷直接蓋棺定論,而是講究個「事越辯越明」,若是有相悖的地方,大不了就再找旁人來問。

  有廚房那邊旁的丫鬟站在巧玉那邊指認了這婆子,順道還抖出幾件其他的事情來,都有跡可循,最後那婆子也撐不下去,跪在傅瑤面前,一邊認錯一邊哭,說自己是鬼迷了心竅,求夫人寬恕。

  她已然上了些年紀,此時涕淚俱下,看起來狼狽不堪。

  可傅瑤這次卻並沒心軟,一本正經道:「你若是一早就好好地認了罪,我興許還能寬恕些,可你偏不到黃河心不死,還想著反咬一口,如今實在瞞不下去了才知道討饒。我若是饒了你,豈非是要旁人有樣學樣?」

  她說這話時認真得很,臉上也再沒平素裡的笑意。謝遲斜倚在那裡,端了半盞茶卻遲遲沒喝,也沒理會旁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傅瑤的側顏上。

  依著規矩,傅瑤罰了那婆子板子,讓人將她趕出府去,連帶著一道受罰的還有她那在府中當差的兒子,以及被這事牽扯出來的其他人。

  她做事不算雷厲風行,但卻也算是有章法,有重罰的,也有小懲大誡的。

  等到事情料理清楚,眾人散去後,屋中總算是安靜下來,月杉點了新香來,清淡的梨花香裊裊而起,帶著些許甜意,驅散了屋中的塵氣。

  一直安安靜靜,沒說過半句話的謝遲總算是開了口,他親自動手給傅瑤添了杯茶:「說了這麼些,想必是渴了,快潤潤喉吧。」

  傅瑤原本想道謝,可說了一半,忽而反應他話中打趣的意思來,橫了他一眼:「你怎麼還笑我!」

  「你倒也不嫌麻煩,」謝遲撐著額,似笑非笑道,「若是我,一早就直接罰了那婆子,斷然不會容她在這裡東拉西扯半晌。」

  傅瑤喝了口茶,解釋道:「她不肯認罪,我總要讓她心服口服才行。」

  「還真是沒經過什麼事的樣子……」謝遲笑了聲,「你是說什麼就是什麼,何必要同她們講什麼心服口服?還不夠折騰的。再有,你最後罰的也可以再重些。」

  以那婆子的年紀,一頓板子下去其實也要了半條命了,但謝遲卻覺著不足,就憑她方才那反咬一口的胡攪蠻纏勁兒,讓她到鬼門關前走一趟也不為過。

  挺過來是她命大,若是挺不過來,也是活該。

  傅瑤並不同他爭辯罰得重不重,將茶盞放回桌上,雙手托腮看著他,問道:「你覺著我處理得不好,是嗎?」

  她問得很是直白,謝遲愣了下,沉默片刻後方才答道:「倒也不是說不好。」

  謝遲處事向來雷厲風行,故而也就不太喜歡傅瑤這種做法,但平心而論,她做得的確也沒什麼不好的。

  事情從頭到尾理清了,該罰的也都罰了,沒什麼可指摘的。

  歸根結底,是兩人的性情不同。

  傅瑤揉了揉自己的脖頸,如實道:「其實你說的也沒錯,的確是麻煩了些,只是這樣我能更安心些。」

  她沒有謝遲或謝朝雲的本事魄力,會害怕自己萬一弄錯了,冤枉了人,所以寧願多花些功夫,將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再論處罰。

  「其實說起來,我或許不適合做什麼謝家主母,」傅瑤嘆了口氣,小聲道,「也不見得能撐起來。」

  傅瑤不是那種很厲害的人,雖聰明但卻沒什麼心機手段,遠不及謝朝雲,也不如好友姜從寧。

  所以從一開始,爹娘就沒想讓她嫁高門,最好是尋個相貌才學好的,家世過得去的就行,夫妻之間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可偏偏嫁到了謝家,就注定沒辦法如願了,今日這不過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將來會有更多。

  傅瑤先前曾反復給自己鼓氣,要擔起責任來,可今日被謝遲這麼一挑剔,卻又忍不住自我懷疑起來。

  謝遲方才是隨口多說了幾句,看著傅瑤眼下這有些失望的神情,卻又忽而有些後悔起來,隨即改口道:「不必多慮,後宅的事情都由著你,想如何就如何。」

  傅瑤追問道:「那我若是做得不好呢?」

  謝遲這個人向來對自己要求嚴苛,對旁人也是如此,只有將差事做得極完美的人,才能從他口中得到個「好」字。

  就算是貴為皇上的蕭鐸,當他學生這幾年來都沒怎麼被誇過。

  他已經習慣如此,眼下方才意識到,對自己夫人是不該這麼嚴苛的,一不小心就能將人給打擊的連自信都沒了。

  「做的不好也沒什麼……」謝遲對上傅瑤的目光後,頓了頓,又斟酌著改口道,「你做得已經很好了,是我太挑剔。」

  進屋來換茶水的月杉無意中聽了這一句,手一抖,連忙將托盤端的更穩了些。

  她在正院伺候這些年,不知聽了多少次謝遲挑剔旁人,當初他大病初醒,朝臣們來議事的時候,也沒少被他斥責,這還是頭一次聽他口中說出這樣的話來。

  實在是有夠嚇人的。

  傅瑤將信將疑道:「當真?」

  謝遲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你沒有嫌棄我就好,」傅瑤略微鬆了口氣,「畢竟我是遠不如朝雲厲害的……」

  她以往不求上進時,倒也沒什麼,可如今兩相對比,心中終歸還是會有些在意。

  謝遲哭笑不得:「你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向來雙重標準地理直氣壯,旁人這樣或許不行,但傅瑤這樣沒什麼不可。

  「我若是嫌棄,哪來那麼多耐性在這裡耗著,看她們演那齣鬧劇?」謝遲伸出手去,捏了捏傅瑤的臉頰,挑眉道,「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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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軟妹和御姐的區別大概是,這種情形軟妹會自我懷疑,御姐會:你是在教我做事嗎.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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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1 00:33: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傅瑤呆呆地看著謝遲,任由他捏著自己的臉頰。

  這舉動頗為親暱,她一時間還沒想明白是該高興,還是該害羞地避開來,但唇角已經先翹起來了。

  謝遲見她笑了,這才算是將此事給揭了過去,並且在心中暗暗地記了一筆,今後在面對傅瑤時不要太嚴苛。畢竟傅瑤不是他的下屬,而是夫人,沒必要拿那些標準來要求。

  且不說傅瑤做得也不錯,退一步來講,就算她真的管不來那些事情也沒什麼,他並不在乎這些。

  謝遲已經在這邊耽擱了很長一段時間,但還是在將傅瑤給哄好了之後,方才回了書房。

  巧玉這件事情牽連出不少事情來,傅瑤條分縷析,從頭到尾理得清楚明白,很有章程,最後也是罪罰相當,讓人心服口服。

  先前這府中僕從都知道這位新夫人面軟心軟,還以為是個好糊弄的,但經此一事後都暗暗地打起精神來伺候著。傅瑤與謝朝雲的行事截然不同,算不上雷厲風行,但也絕不是那種昏聵無能的。

  再加上有謝遲坐鎮,再沒人敢耍什麼小聰明。

  最初傅瑤嫁到謝家來時,那情形眾人都看在眼裡,知道這位新夫人不得太傅歡心。雖說謝朝雲三令五申不准背後議論,但那是明擺著的事情,眾人也都心照不宣。

  可如今短短數月間,就已經變了許多,縱然算不上是寵愛,但現在誰也沒法說太傅沒將新夫人放在眼裡了。

  這府中上上下下的規矩是謝朝雲一手定下的,又有謝遲當靠山,傅瑤處理起事情來並沒最初想像的那般難,按部就班地來,除了巧玉那件事情是意外鬧大了,其他小事都是管家娘子們料理了再來回話,並不用她親自過問。

  謝朝雲離了半月,再回來時,府中一切如常。

  傅瑤到聽雨軒來看她,順道將這些日子的事情挑挑揀揀地講了,著重提了巧玉那次的爭端。

  「你處理得非常好。」謝朝雲聽了之後,毫不吝嗇誇贊的言辭,「不必謙虛,這後院我盡可以放心地交給你了。」

  謝朝雲與謝遲雖是兄妹,性子本質也差不離,但面上卻常常是大相徑庭的。謝遲這個人說話常常會不自覺地顯得刻薄,可她卻是舌燦蓮花,能不著痕跡地將人給哄得心花怒放。

  傅瑤被她誇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又道:「你不要一昧地誇我,若是有什麼不足,只管同我講就是。那日他在場看著,後來可是說了我好一通呢……」

  她自覺這話是抱怨,可不經意間卻帶出些親暱的意味,並沒惱意,唇角反倒帶著笑。

  謝朝雲也笑了起來:「讓我猜猜,他是不是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說了一通,最後又同你賠禮道歉了?」

  「你怎麼知道?」傅瑤呆了下,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看起來這麼明顯嗎?」

  謝朝雲笑而不語,眉眼舒展開來。

  不過短短半月,她看起來卻消瘦了不少,來去匆匆,看起來風塵僕僕的,但笑起來的時候卻依舊是往日的模樣。

  傅瑤關切道:「你這是做什麼去了,怎麼瘦了這麼些?得讓廚房特地做些飯菜,好好補補才行。」

  她原是順口一問,並沒真想探究的意思,但謝朝雲想了想,竟答道:「我去送別了一位故人。」

  謝朝雲說這話時,語氣悵然,帶了些懷念的意味。傅瑤怔了怔,忽而反應過來她話中那個「送別」的真正含義,一時間到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才好了。

  「倒也沒什麼,」謝朝雲看出傅瑤的不知所措來,自己先笑了,「當年我以為他死在宮變之中,已經替他哭過一場了,如今能送他安詳離開,也算是好事,沒什麼可難過的。」

  傅瑤還沒怎麼經歷過生離死別,可她看著謝朝雲這平淡的模樣,心中卻愈發覺著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話說回來,兄長這人也真是的,怎麼能拿你當下屬一般要求?」謝朝雲將話題換回了先前的事上,玩笑道,「來講講,他後來是怎麼哄你的?我還沒怎麼見他哄過人呢。」

  傅瑤很是配合地換了話題,如實答道:「他說我沒錯,是他自己太挑剔了。」

  對此,謝朝雲的反應同月杉是一樣的,先是驚了下,隨後又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調侃道:「他竟然也有這麼一日。」

  兩人閒聊了會兒,謝朝雲向後倚在迎枕上,頗有深意道:「我聽說,你們……」

  她這話拖長了音調,又不肯說完,傅瑤起初還有些疑惑,對上她那打趣的目光之後才算是反應過來,臉頰驀地紅了,小聲道:「怎麼這都有人同你說!」

  說來說去,這還是要怪謝遲,當初讓她搬到書房去,惹得府中一眾人都盯著有沒有圓房那點事。

  偏偏那日還是傍晚開始的,一直折騰到深夜,晚飯都沒顧得上吃,鬧得動靜也不算小,知道的人自然也就不算少。

  一提起這個,傅瑤就又想起昨夜的事情來。

  她那被折騰的淤青過了好幾日方才消去,謝遲起初是見著那些痕跡自己心中也覺著說不過去,見著散去之後,便又動了心思。

  畢竟他如今的年紀,開了葷,正是食髓知味的時候。

  可傅瑤卻並不願意,她當初純屬是被謝遲的美色給哄了,真到親身經歷過之後,是半點都不惦記的。

  為著這件事情,兩人沒少較勁,傅瑤是一有苗頭就開始記起那夜的疼來,怎麼都不肯,謝遲也拿她沒辦法,只能退而求其次,昨夜哄著她拿手幫自己打發了。

  傅瑤半推半就地做了,全程閉著眼看都不敢看,可觸感卻是無比真實的,腦子裡彷彿都能描摹出具體形狀來,然後愈發抵觸起來。

  她都不知道,自己那夜是怎麼受過來的。

  謝朝雲打趣了句,點到為止,又笑道:「回來時,我湊巧在胡商那裡見著個珊瑚的珠串,應該很襯你,就順道買了回來。」說著吩咐丫鬟去找了出來,「你試試看,喜歡嗎?」

  傅瑤收斂了心思,從盒中取出那珊瑚珠串來,尚未戴上先贊嘆了聲:「這顏色好正。」

  那珊瑚珠串打磨得很精緻,其上以極小的字跡刻著佛經,正紅的顏色在陽光下流光溢彩,戴在雪白的腕上,的確是十分相襯。

  皓腕凝霜雪,而這珠子便好似白雪上的紅梅一般。

  姑娘家總是愛美的,傅瑤見著這珠串之後便眼前一亮,愛不釋手,連連向朝雲道謝。

  「你喜歡就好,不必同我見外。」謝朝雲溫聲道。

  傅瑤見她掩唇打了個哈欠,似是有些睏了,便起身道:「你今日還是先好好歇息,我就不打擾了,明日再來你這邊。」

  謝朝雲也沒客套,笑道:「去吧。」

  傅瑤很喜歡朝雲給自己帶回來的禮物,戴在手腕上,時不時地就要看上兩眼。謝遲回來之後,很快就注意到這珊瑚手串,以及她那無意識的動作,挑眉問道:「這是哪兒得的?」

  「是阿雲送我的。」傅瑤將手腕伸到了謝遲眼前,好讓他能看清楚,高高興興道,「怎麼樣,好看嗎?」

  「還行。」謝遲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又道,「若是喜歡這些,庫房中存著不少宮中賜下來的奇珍異寶,你只管去挑就是。」

  他倒是大方得很,傅瑤卻並沒什麼興致,摩挲著那手串,隨口道:「再說吧。」

  其實她從不缺首飾,比這珊瑚手串好看的也不是沒有,但眼緣這種事情本就說不準,更何況還是謝朝雲專程帶回來的禮物,就顯得格外合心意些。庫房放著的那些就算是再好,她眼下也沒什麼興趣。

  謝遲欲言又止,但見著傅瑤專心致志地研究著那手串上刻著的佛經,對他連個眼神都欠奉,最終還是沒忍住,直接將傅瑤的手給拉了過來。

  「做什麼?」傅瑤不明所以道。

  謝遲捏著她的腕骨,指尖從那珊瑚珠子上一一劃過:「就真這麼喜歡?改日我送你個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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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一直到謝遲說出這句話時,傅瑤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勁兒來,但這著實也不怪她反應遲鈍,而是謝遲這人太沒有道理了些。

  畢竟尋常人,哪有同自己妹妹送的東西計較的?就算是吃飛醋,也太遠了。

  傅瑤抿唇笑了聲,並沒戳穿,抬眼看向他,語氣輕快地應了聲:「好呀。」

  謝遲仍舊沒鬆開她的手,指尖先是捏著腕骨,又似是在鑑賞古玩似的,細細地摩挲著旁的地方。她的手並不大,肌膚白皙,看起來柔弱無骨,摸起來的手感也很好。

  觸及指縫的時候,傅瑤顫了下,隨後敏銳地覺察到氣氛有些不大對,像是曖昧起來了,便試圖不動聲色地將手給抽回來。

  謝遲瞥了她一眼,鬆開來。

  這幾日的傅瑤,在這方面就像是隻警覺的貓,稍稍察覺到不對就恨不得迅速開溜。他在情事上並沒什麼經驗,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才好。

  說來說去,都是當初那夜過了些,所以嚇著她了。

  她怕疼又嬌氣,自然不願意再吃那種苦。

  傅瑤將手掩在了袖下,忽而想起件事情來,同謝遲道:「五日後是蘭蘭的生辰,我先前答應了她,要陪著去莊子上玩的,興許要住上一日。」

  吸取先前的教訓,傅瑤這次將時日報得清清楚楚,但饒是如此,謝遲仍舊皺了皺眉。但他並沒有正當的理由阻止,只得說道:「那就去吧。」頓了頓後又額外加了句,「記得幫我帶份禮。」

  謝遲這個人,早年喜歡同人往來,到哪兒都有朋友,但後來家破人亡,親緣斷絕,就徹底成了我行我素的性子。能讓他上心的人太少了,更沒有愛屋及烏的喜好。

  像如今這樣,能想起來額外叮囑一句,都算是難得了。

  傅瑤很清楚他的本性,也沒想過要改變或是勉強什麼,畢竟強行湊到一處的話大家反而都不自在,像如今這樣保持些距離倒也不壞。

  這還是文蘭頭一回在京中過生辰,顏氏很疼愛這個活潑可愛的外孫女,便依著她的主意,到莊子上去熱熱鬧鬧地玩。

  顏氏一早就吩咐了莊子那邊,提前準備了食材等,還要了隻鮮嫩的羊羔,屆時撐了架烤著吃。

  傅瑤挑挑揀揀,好不容易定下了給文蘭的生辰禮,又想著人多熱鬧些,同謝朝雲提這件事的時候,隨口問了句她是否想去?

  謝朝雲幾乎沒什麼猶豫,欣然應了下來:「好啊。說起來,我也有數年未見過你長姐了。」

  謝朝雲的年紀與傅璇差不了多少,雖說兩家沒什麼交情,但當年同為貴女,偶爾也是會見面的。謝朝雲那時性情內斂,出席宴飲的時候也並不多話,是真溫溫柔柔的,那時候誰也沒料到她會是今日這般模樣。

  傅璇這些年聽了不少謝朝雲的事跡,仍舊很難將她同自己印象中的那個溫柔內向的姑娘聯繫到一起,直到這日見著面,才算是有了實感。

  謝朝雲徹底長開了,雖乍一看仍舊是溫溫柔柔的模樣,可從前總是透著些羞澀,可如今卻是端莊大方,笑起來的模樣也迥然不同。

  她眉眼間與謝遲頗有幾分相似,但卻並不算是明豔的類型,乍一看興許並不會讓人覺著驚豔,但就像是深山中的甘甜清泉,讓人覺著很舒服,且越品越有味道。

  謝朝雲能言會道,同誰都談得來,與傅璇算是性情相投的默契,就連顏氏這個原本對謝家有偏見的,同她客套了會兒之後也去了不少芥蒂。

  傅瑤將備的生辰禮給文蘭看了,文蘭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先是高高興興地謝了小姨,又下意識地往門外張望著。

  「看什麼呢?」傅瑤疑惑了句,也循著她的方向看了過去。

  文蘭笑道:「我想看看,舅舅和岑哥哥什麼時候來?」

  「又混叫,」傅瑤順手在她臉頰上輕輕地捏了下,「讓你娘聽著了,可是又要訓你的。」

  文蘭在她面前是向來沒什麼顧忌的,吐了吐舌頭,大有一副不準備改的架勢。

  傅璇一回頭見著文蘭這神情,挑眉問道:「在說什麼呢?」

  「沒什麼,」傅瑤若無其事地替文蘭遮掩了過去,又隨口問道,「岑公子今日也要來嗎?」

  「你二哥同人一見如故,近些日子時常在一處,探討學問,」顏氏笑道,「我想著總悶著也不好,可巧文蘭生辰,便讓玨兒順道邀他來莊子上來玩。」

  岑靈均那樣相貌好、學問好、性情好的少年郎,任是哪個長輩見了都會喜歡,再加上傅玨數次稱贊他的學問,顏氏看他也是越來越順眼,差不多是當做自家的子侄輩一樣看待的了。

  如今讓傅玨順道邀他到莊子上來,縱然不便與女眷們同席,也權當是看看景色散散心。

  一旁的謝朝雲聽了,含笑問道:「莫不是南邊那個岑郡守家的公子?」

  「正是,」傅璇三言兩句將自家與岑家的關係講了,解釋道,「他要準備明年的會試,便同我們一道上京來了,岑郡守的意思是讓他先來京中長長見識,也算是提前適應一番。」

  「我知道他。前日京中的詩會,他拔得頭籌,那首詩做得真是豔驚四座,如今怕是滿京城都已經傳開了。」謝朝雲偏過頭來,向傅瑤笑道,「就連兄長看了,都說了句『不錯』呢。」

  傅瑤這兩日專心準備賀禮,還特地給文蘭畫了張小像,並沒關心旁的事情,直到如今謝朝雲提起,方才知道還有這麼一回事。

  她雖沒見著那首詩,但卻知道,能從謝遲口中換來一句「不錯」有多不容易。

  顏氏倒是當日就知道這事了,那詩會還是傅玨領著岑靈均一道去的,回來之後,更是毫不吝嗇地稱贊那詩寫得有多好,就連她這個對筆墨不怎麼感興趣的都將那詩給記了下來。

  傅瑤自己雖不怎麼會作詩,但還是分得出好壞的,聽娘親復述了一遍後,也不由得贊嘆道:「的確是極好。」

  「更難得的是,他如今不過才十七,這樣的年紀便能有此才情,著實是天資過人了。」顏氏感慨道,「等到明年會試高中,前途必是不可限量。你二哥同他在一處,能學到幾分我也盡可以放心。」

  顏氏對岑靈均的欣賞著實是溢於言表,傅瑤笑了聲,替自家二哥說道:「其實二哥也很好呀。」說著,她又小聲嘀咕道:「再說了,某人十七的時候已經是狀元郎了……」

  傅瑤並不敢在顏氏面前提謝遲,只輕輕地嘀咕了句。

  顏氏正低頭同文蘭說話,並沒聽清,倒是一旁的謝朝雲聽了個差不離,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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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1 00:33: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謝朝雲一直都知道,傅瑤喜歡自家兄長。

  但喜歡謝遲的人多了去了,當年他十七高中之時,風頭無兩,不知是多少貴女們的春閨夢裡人。那時候,旁人見了謝朝雲時都要熱切許多,沒多久後謝家與魏家定親之後,才算是消停下來。

  為著這件事,不少人對魏書婉都是又嫉妒又羨慕的。

  可到了後來謝家出事,大廈忽傾,一夕之間從雲端跌進了泥裡。

  謝遲身為罪臣之後,被發配到西境充軍之時,所有人都覺著他完了,原本溫潤如玉的貴公子哪裡受得了邊關的苦?誰也沒想到,他後來會以那樣的姿態回到京中來,成了一手遮天的權臣。

  其實謝遲剛回京之時,也曾有姑娘家對他有過心思,可奈何他那時手段實在太過狠辣,見過的人大都是要退避三舍的。

  謝遲早前還是個不近女色的,並沒娶妻的意思,旁人送來環肥燕瘦的美人他也從沒多看過,長此以往就算是喜歡過他的人也都死了那條心。

  早年還曾有想要攀附權勢的在他面前耍過小聰明,試圖勾引,但謝遲半點情面都沒留,最後那事鬧開來名聲掃地,自家也覺著丟人,以養病為藉口,匆忙將那女兒送到了京城百里外的尼姑庵修行去了。

  謝朝雲時常覺著,兄長八成是要孤獨終老了。

  她那時並沒動過什麼心思,更沒多勸過謝遲要娶妻生子,畢竟這滿京城的貴女她大都是熟悉的,看來看去也沒尋到個合適給自己當嫂子的。

  直到先前,她在宮中時湊巧得知了傅瑤的心思,又陰差陽錯地在慈濟寺上香的時候遇著了。

  傅瑤心思單純,相處起來很舒服,更難得的是她對謝遲的感情很純粹。

  謝朝雲當初進宮去求賜婚旨意的時候,其實是存了私心的,因為這件事一旦定了就沒有回頭路,謝遲倒是怎麼都不會吃虧,可傅瑤卻像是在賭博似的,輸贏是說不準的。

  最好的情況就是像她設想的那樣,夫妻和睦,可實際上這條路卻並不好走,甚至可能根本就無路可走。

  誠然也可以自我安慰,傅瑤喜歡謝遲,所以這也算是幫她得成所願。但謝朝雲並不喜歡自欺欺人,她很清楚自己的初衷並不是幫傅瑤,而是利用她在賭謝遲的態度。

  所幸雖有坎坷,但結果總是好的。

  謝朝雲將兄長的變化看在眼中,心漸漸地放了下來,也替傅瑤覺著高興。

  但一直以來,謝朝雲都有個疑惑,那就是傅瑤為何那麼喜歡謝遲?哪怕家中明擺著不滿意這門親事,哪怕謝遲先前做了那麼些不大好的事,她卻始終沒半點退縮的意思。

  院中已經撐起了架子,擺好了炭火、香料等物,開始烤那肥美鮮嫩的羊羔。

  文蘭對此很感興趣,興高采烈地拉著傅瑤出去看,謝朝雲也跟了出去,尋了個閒暇,將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問了出來。

  傅瑤在樹下的石桌旁坐了,端了盞茶準備喝,沒料到謝朝雲竟忽而問起這事來,嗆得咳了聲,連忙放下茶盞撫著胸口順氣。等到緩過來之後,驚訝道:「怎麼忽然想起來問這個?」

  「我方才聽到了,」謝朝雲提了先前那事,又笑道,「我好奇這事許久了,便趁機問一問,你若是不願意講的話,那我就不再問了。」

  「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傅瑤垂下眼睫,輕輕地笑了聲,「說起來,跟方才說的那事還有些干係呢……」

  當年長安街上驚鴻一瞥,傅瑤瞞得死死的,沒向任何人提起過,滿腔情意都訴諸筆端,畫在了丹青裡。

  因為她早前覺著,自己與謝遲之間毫無可能,這件事提起來反而是徒添困擾。但到如今,反倒沒什麼顧忌了,再提起這件事來,倒覺著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就因為那一眼嗎?」謝朝雲詫異道。

  「聽起來是挺不可思議的,但的確如此。」過去的事傅瑤大都記不清了,可直至今日,她卻還是能清楚地記起那時的情形,「也沒旁的緣由了。畢竟我同他可沒什麼往來,當日在宮中為人求情的時候,算是頭一回說話呢。」

  傅瑤抬眼看向謝朝雲,又道:「你不理解也正常,畢竟他也說,壓根不信什麼一見鐘情……」

  「不,」謝朝雲忽而打斷了傅瑤的話,勾了勾唇,若有所思道,「我信。」

  一見鐘情這種事情,來得猝不及防,感情深埋心中多年,要麼隨時間淡化,要麼就會如釀酒一般,反而愈發惦念著。

  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像是一種習慣性的執念。

  兩人交談間,外邊有人來通傳,說是二公子和岑公子到了。

  文蘭一聽就高高興興地跑了出去,傅瑤也站起身來,過去同自家二哥問候了幾句,也就不可避免地見到了岑靈均。

  謝朝雲仍舊在樹下坐著,並沒動彈,喝了口茶,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那位前兩日大出風頭的岑公子。

  她原本只是好奇,想要順道看看岑靈均是怎麼個人,可瞥見他看傅瑤的眼神,以及說話時的姿態時,眉尖下意識地挑了起來。

  因隔得遠了些,所以聽不清他們交談的內容,但以謝朝雲多年察言觀色的經驗來看,這位岑公子若非是天生一雙多情眼,那他對傅瑤八成是有些旁的心思。

  傅瑤對此卻是毫無所覺,仰頭同岑靈均說著些什麼,她臉上帶著燦爛的笑,眉眼彎彎,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惹眼。

  但這並沒持續太久,寒暄之後,傅玨同岑靈均一道去見顏氏,傅瑤則又回到了這樹蔭下的石桌旁。

  謝朝雲似是隨口問道:「那位就是岑公子嗎?看起來倒真是一表人才。」

  「是他。」傅瑤毫無所覺,如實誇讚道,「他相貌好才學好,性情最好,任誰都挑不出半點錯來。」

  謝朝雲又問道:「聽起來,你同他倒是頗為熟悉?」

  「他家與我長姐家交好,在江南那一年,我同他偶爾會見面,所以更瞭解些。」傅瑤抬手理了理額邊的碎髮,隨口解釋道。

  謝朝雲瞥見她腕上那串熟悉的珊瑚珠,將原本想要多問的話嚥了回去。

  她這個人,總是下意識地想要弄清所有事情,畢竟這樣才能掌握大局,但不管怎麼說,還是不該來傅瑤面前試探的。

  話說回來,像傅瑤這樣生得好、性情也討喜的小姑娘,旁人見了會喜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如今木已成舟,傅瑤又是一心愛慕謝遲,那點小心思也改變不了什麼,由著去了也無妨。

  傅玨與岑靈均來見過顏氏,又送了給文蘭準備的生辰禮之後,便到別處去了,並沒在此多留。

  文蘭在那裡看了會兒烤羊羔,開始覺著無趣起來,偏偏松哥兒只知道跟在顏氏與傅璇身邊,她就跟莊子上的兩個年齡相仿的小丫鬟玩到了一處,不耐煩在院中留著,想隨著她們出門去四處逛逛。

  她並不去問娘親和外祖母,滿臉笑容地湊到了傅瑤跟前,來徵求同意。

  她扯著傅瑤的衣袖撒嬌,傅瑤長嘆了口氣,叮囑侍女們跟著照顧好,這才點頭應了下來。

  謝朝雲在一旁看著,忍俊不禁:「她小小年紀,倒是會撒嬌賣乖,真是可愛。」

  她並不喜歡那些哭鬧無禮的小孩子,但見著文蘭這模樣,倒是覺著也不錯。

  傅瑤訕訕地笑了聲,並不想承認文蘭是被自己給帶歪的。

  謝朝雲看出些眉目來,雖沒戳穿,臉上的笑意卻是愈深。

  她雖然同誰都聊得來,也偶爾會出席一些宴飲,卻很少會同旁人約著一道出門閒玩,再加上近日興致不高,原本是沒想著過來的。只是轉念一想,謝遲是不會在意這些事情,她卻不能任由互相這麼冷淡下去,還是打起精神來緩和與傅家的關係。

  但如今,她懶散地坐在樹蔭下,同傅瑤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涼風陣陣,送來濃郁的烤肉香氣,還夾雜著淡淡的花香,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倒是真放鬆了不少。

  莊子這邊一早就得了吩咐,備好了各色食材,做的飯菜雖不如明月樓那樣的大廚,但卻別有一番風味。再配上那烤的外焦裡嫩的羊羔肉,讓人食指大動。

  但備下的酒卻是幾乎沒怎麼動過。

  畢竟傅璇有孕在身不能飲酒,文蘭年紀小不能沾酒,傅瑤自知酒量不好,在喝了兩杯之後戀戀不捨地放下了杯子。

  及至午後,謝朝雲喝了杯茶後,起身告辭。

  傅瑤是準備在莊子上過一夜的,她親自送謝朝雲上了車,笑道:「那你先回,我明日就回去。」

  「好。」謝朝雲含笑應了,又順手摸了摸傅瑤泛紅的臉頰,「怎麼看起來倒像是有些醉了?回房去歇個午覺吧。」

  說完,便放下車簾,往城中去了。

  如今已入夏,遠山蒼翠,一路上斷斷續續地開著各色野花,生機勃勃的,看了令人心曠神怡。

  謝朝雲挑著簾子看了許久,等到遠遠地見著城門之後,方才放下窗簾,端坐著。

  說來也巧,謝朝雲回到府中時,恰遇著謝遲準備出門。

  兩人打了個照面,謝遲先開口問道:「她明日回來?」

  「是啊,」謝朝雲笑了起來,「你這是要去何處?」

  「朝中有事,我入宮一趟。」謝遲簡短地留了這麼一句,沒旁的話想問,便準備離開。

  擦肩而過時,謝朝雲忽而又想起先前的事來,回過頭向謝遲道:「說起來,若是下次再有機會,你陪著瑤瑤到傅家去一趟唄。」

  謝遲皺了皺眉:「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不耐煩同人打交道,」謝朝雲打斷了他的話,提醒道,「但無論怎麼說,傅家都是傅瑤的娘家,也算是你的岳家。」

  謝遲不為所動,也不準備就這件事情同謝朝雲爭論,可走了兩步之後又被謝朝雲給叫住了。

  「我知道你沒有愛屋及烏的習慣,可在旁人看來,你不給傅家臉面,就是壓根沒將傅瑤當回事。」謝朝雲早就想提此事,但一直沒尋著合適的時機,也怕感情不到時,貿然提起反而會適得其反。眼下覺著火候差不多,索性直言道,「你若是有心想想,應當也能猜到旁人私下裡是如何議論她的,很不中聽。」

  謝遲冷笑了聲:「私下議論的話,有中聽的嗎?」

  「你我是不在乎,可傅家聽了會如何想?」謝朝雲今日與傅璇聊了許多,兩個聰明人聊天,壓根不需要挑明就能知道彼此的意思,她認真道,「你不在乎傅家,也該為傅瑤考慮一二。她雖不提,但聽到那些話時想必也是不好受的。」

  謝遲並不著急入宮,但此時也有些不耐煩起來,只想立時就走,但見謝朝雲態度堅決得很,彷彿不把此事說清楚就不會善罷甘休一樣。

  「她既然嫁給我,就該學會不要去在乎那些閒言碎語。」謝遲直截了當道。

  他這話太嚴厲了些,便顯得格外不近人情。

  謝朝雲聽著都覺得刺耳,不由得皺起眉來,很難想像若是傅瑤聽了之後會如何。

  她原以為兄長會主動問起傅瑤何時回來,是很在乎的徵兆,卻忘了謝遲的在乎並不意味著無底線的寬縱。

  他在乎傅瑤,也想要獨佔她,最好是讓她滿心滿眼都是自己,一天到頭圍著自己的轉,但卻並不願意為她去改變自己。

  歸根結底兩人的感情並不對等,傅瑤當年驚鴻一瞥銘記在心,這些年來情深意重,可謝遲對她的感情興許也就是十之一二。

  是獨佔欲,勉強也能算是淺薄的喜歡,卻遠不是像傅瑤那樣遷就的愛。

  作為兄妹,謝朝雲能理解他,但無法認同他眼下的態度,也不可避免地憐愛傅瑤。

  要徹底改變一個人是很難的,尤其是像謝遲這樣的人,就像是在用自己的體溫一點點融化寒冰似的。

  謝朝雲從前總是擔心,謝遲究竟能不能喜歡上傅瑤?現在卻忽而開始擔心,小姑娘的愛慕能不能堅持到寒冰化盡的那一天?畢竟再深的感情,也都會有耗盡的那一日。

  「我說服不了你,」謝朝雲嘆了口氣,挑明了講,「你就是明仗著她情根深種,所以有恃無恐。」

  謝遲笑了聲,並沒否認謝朝雲的話,甚至因此有些愉悅:「她的確很喜歡我。」

  「那就希望,兄長不會有後悔的那一日,等到將人的喜歡耗盡了,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謝朝雲的話說得也很不客氣,又忽而笑了聲,「說起來,我今日在傅家莊子上見著了岑靈均,的確是位很出眾的少年郎。」

  謝遲皺了皺眉,疑惑謝朝雲怎麼忽而提了這麼句沒頭沒尾的話,正欲多問,便見著她拂袖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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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傅瑤並沒醉,也並不想歇息,甚至還興沖沖地想出去逛一圈。

  倒是跑了一上午的文蘭睏得厲害,吃飽喝足之後,沒多久就睡了過去。傅璇將她和松哥兒交給乳母照拂,自己則與傅瑤到院中喝茶聊天。

  傅瑤酒量很不好,後勁上來的時候,白皙的臉頰紅撲撲的,一雙杏眼也亮晶晶的,看起來可憐可愛。

  「你是不是又偷偷喝了些?」傅璇看著她這模樣,只覺著心軟得一塌糊塗,招了招手,等到傅瑤湊過來的時候摸了摸她的鬢髮,又順手捏了下臉頰。

  「呀,」傅瑤捂了捂臉,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反駁道,「才沒有。」

  「那就是這酒的後勁有點大了。」傅璇躺在美人榻上,仰頭看著頭頂遮天蔽日的枝幹和樹葉,漫不經心地笑道,「明知道酒量不好,還總是忍不住要喝。」

  她是個克制的人,有孕之後便滴酒不沾了,但傅瑤卻是由著性子來的。

  傅璇又打趣道:「我懷疑,等到有朝一日你同我一樣有孕在身,怕是也忍不住要撒嬌討上一杯酒的。」

  傅瑤在躺椅上也不見老實,裙下的腳慢悠悠地晃著,拖長了聲音道:「什麼呀……」

  她的反應分外遲鈍些,片刻後方才意識到不對來,倏地轉過頭去看了過去,恰對上自家長姐帶著些調侃的目光。

  她先前同長姐提過未曾圓房,按理來說,長姐是不會在她面前提什麼有孕這種事的,除非是……長姐知道她已經同謝遲圓房了。

  「你知道了?」傅瑤遲疑道。

  「是啊,」傅璇見她的臉頰愈發紅了起來,笑道,「我同謝姑娘閒聊時,從她的話中推斷出來的,而且,你與先前的確有些不同。」

  雖說只有那麼一次,可平日裡也沒少在一處耳鬢廝磨,傅瑤自己興許注意不到,但伺候的侍女大都能看出她的變化來,更別說傅璇這個十分瞭解她的長姐了。

  傅瑤拿團扇遮了臉,悶聲道:「我原本是想多拖一拖的,只是,只是……」

  只是情之所至,在謝遲的著意誘惑下,意志鬆垮了,沒能堅持住。

  「這就不用同我解釋了,」傅璇先前是提過,讓她不要對謝遲太遷就了,但也知道這種事情就算明白了道理也未必能做到,輕笑了聲,「你自己不後悔就行。」

  姐妹二人閒聊,侍女們備好瓜果和茶水之後就避開了,週遭無人,傅瑤說話間也沒太多避諱,小聲道:「還是有那麼點後悔的。」

  太疼了,疼得她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傅璇愣了下,等到想明白她這話的意思後,先是笑了聲,又嘆道:「也是,當初成親時那個情形,想必也沒人教你這些。」

  說著,她探身將傅瑤遮臉的團扇抽了出來,拋了個眼神:「是找個嬤嬤同你講呢,還是我同你講呢?」

  「不,不用了。」傅瑤從躺椅上跳了起來,原地轉了兩圈,沒話找話道,「蘭蘭說,東邊那小溪旁的景色很好,我去逛逛。」

  說完,還沒等長姐應聲,她便快步出了門。

  這莊子的位置很好,山間的溪流蜿蜒而下恰從此過,週遭有良田村落,也可觀山色,雨後的景色更是美不勝收。

  傅瑤少時就很喜歡到這裡來,對此地很熟悉,壓根不用丫鬟跟著伺候,自己腳步輕快地出了門,循著熟悉的路往溪邊去。

  此時正是午後,日光暖洋洋的,但並不熱,微風陣陣送來花香,沁人心脾。

  看著週遭的景色,傅瑤的心情都好上許多,她在溪邊的大石上坐了,撐著腮發了會兒呆。

  酒氣熏得身上發熱,傅瑤索性俯身掬了捧清涼的溪水,先淨了淨手,又捂了捂臉頰,想要將溫度降下來些。

  四下無人,傅瑤將衣袖挽了起來,探身去撿水底那塊看中的石頭,結果等到好不容易得手之後,一抬頭,卻發現岑靈均竟不知出現在了溪流對面,正含笑看著她。

  傅瑤吃了一驚,連忙規規矩矩地站起身來,又將衣袖給好好地放了下來。

  岑靈均踩著溪流中間那幾塊大石到了這邊來,溫和地笑道:「我記著你在南邊的時候,彷彿並沒什麼拘束。」

  傅瑤在江南的時候,的確是沒拘束,要不然也幹不出來親自爬牆摘榆錢,直接導致了兩人尷尬的初見。

  她在那邊的時候,還幹過親自劃船摘蓮藕的事,最後裙擺濕了一大半,鞋襪更是濕透了,好不狼狽,卻仍舊頭頂著倒扣的荷葉,高高興興的。

  但回了京城之後,顧忌就多了,傅瑤偶爾也會想念自己在南邊的那些日子,如今聽岑靈均提起,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又在那石上重新坐下,仰頭看著他:「你何時來的,我竟半點都沒察覺到。二哥呢?」

  「他午間喝了些酒,卻不料這酒後勁頗大,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岑靈均在兩步遠處站定了,笑著解釋道,「我並不睏,便想著出門轉轉,結果回來的時候恰見著你在此處。」

  「那真是巧了。」傅瑤看了眼岑靈均來的方向,又瞥見他手中那簇紅豔豔的花,「這是你在何處摘的,顏色可真好。」

  岑靈均道:「在山腳隨手摘的。應當是尋常的山花,我也叫不出名字來,看著喜歡便摘了簇,準備回去後曬乾,夾在書中當個簽。」

  說著,他信手挑出兩支來遞給了傅瑤:「你既喜歡,那就分你一半。」

  他的態度很自然,眉舒目朗,傅瑤也沒多想,隨手接了過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會兒,岑靈均主動提議道:「出來的時候也不短了,該回去了。」

  「好呀。」傅瑤應了聲,站起身來,拂了拂衣擺上的塵土,隨著岑靈均往回走。

  她步子小,走得慢,岑靈均便也著意放緩了腳步。

  「你在京中可還適應嗎?」傅瑤隨口道,「會不會吃不慣?住不慣?我初到南邊的時候,還有點水土不服呢。」

  岑靈均無聲地笑了笑:「一切都好,而且傅兄對我也頗多照拂,並沒什麼不習慣的。」

  提起傅玨來,傅瑤忍不住笑道:「二哥可是常常誇你,說你這也好那也好,只遺憾沒能早些結識。」

  傅家家風正,教出來的子弟也是可圈可點的,人品更是沒得說。岑靈均這些日子也見了不少世家公子,但看來看去,最投緣的也還是傅玨。

  更何況還有傅姐夫這麼一層關係在,岑靈均也是很樂意同這個朋友深交的。

  回去之後,傅瑤同岑靈均告別,自往正院去了,岑靈均則去了傅玨那邊。

  傅瑤陪著文蘭玩了會兒,又開始逗松哥兒,高高興興的,臉上的笑就沒下去過。

  顏氏在一旁看著,也覺著欣慰,又時不時地同傅璇聊些閒話。

  「這胎的產期,應該是在入冬前後了,還遠著呢。」傅璇撫著才微微隆起的小腹,溫柔地笑道,「您不必著急,到時候再準備也來得及。」

  「趕早不趕晚,」顏氏堅持道,「這次我終於能好好照顧你,自然得把事情準備得盡善盡美。」

  「好,那就隨您。」傅璇無奈地笑著應了。

  傅瑤聽著娘親和長姐的交談,晃了晃神,倒也顧不上逗松哥兒了,發了會兒呆,等到被問起話來方才回過神。

  「我一切都好,千真萬確,您不用擔心。」傅瑤熟門熟路地保證道。

  「你啊,」顏氏到如今也已經反應過來,知道女兒是喜歡謝遲,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她的額,又嘆道,「你那夫婿就不說了,橫豎他與我們家也不親近,避開來,彼此都眼不見心不煩。至於你這小姑子,倒真是個能說會道的……有她在,我多少也能放心些。」

  因為當初那賜婚旨意是謝朝雲求的,顏氏一直對她頗有微詞,但今日聊了之後,也擺不出什麼冷臉來了。

  眾所周知,立后的詔書已下,禮部和內庭都已經開始為將來的立后大典做準備。

  而謝朝雲身為將來的皇后,竟沒半點架子,在顏氏面前就像是個尋常的小輩似的,既不會高高在上也不會過分親近,分寸拿捏得很好,說話辦事都讓人倍感舒服。

  若謝遲是這麼個模樣,顏氏對這親事就也沒什麼不滿了,可偏偏這是小姑子,真正的女婿她現在都還沒見過。

  實在是說起來都讓人覺著匪夷所思。

  傅瑤口口聲聲說著謝遲好,顏氏卻實在難以相信,這也是其中一個緣由。

  就算傅瑤能為謝遲找出一百個理由開脫,也沒辦法否認,謝遲對她的好是很有限的。誠然是比從前好了,但卻遠沒到顏氏的期待。

  她心知肚明,平日裡會自我開解,所以總是會竭力避免在娘親面前提起謝遲,就是怕一不小心自己也開始心態失衡。

  可就算她不講,顏氏自己也會說起,這是個躲不過的議題。哪怕明知道用處不大,可當娘的,還是忍不住想要說上幾句。

  傅瑤訕訕地笑著,只敷衍,並不肯多說什麼,拼了命地給長姐使眼色。

  「好了,」傅璇出聲打斷了顏氏,笑道,「事已至此,再說別的也沒什麼用處,歸根結底日子還是要瑤瑤自己過的。她本來還是高興的,咱們又何必非要給她再多添堵呢?」

  一物降一物,傅璇總是能勸住顏氏,這事便算是翻篇了。傅瑤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尋了個別的事情來閒聊,絕口不提謝遲相關的任何事。

  在莊子上歇一夜,第二日原該回京去的,可凌晨時分,卻忽而下起大雨來。

  上午雨勢漸小,但仍舊淅淅瀝瀝地下著,並沒停下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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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用過午飯之後,傅瑤在廊下坐了,看著如珠串般滴下來的雨水發愣。

  且不說這雨尚未停,縱然是停了,就昨夜那個雨勢,一路上想必已經是泥濘不堪,走不了車的。

  府中並沒什麼事,顏氏與傅璇皆不急著回去,文蘭見著能在莊子上多留,反倒是愈發高興起來,唯有傅瑤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在想什麼呢?」傅璇慢悠悠地出了門,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怎麼,是有事想要趕著回京?」

  傅瑤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並沒什麼事。」

  縱然是府中有什麼事,謝朝雲在,也用不著她操心。只是她來之前,是跟謝遲說了要今日回去的,眼下看來卻是不能成的了。

  傅璇撫了撫鬢髮,在她身旁坐了,笑問道:「你還想著瞞我不成?」

  「真沒事,」傅瑤無奈地嘆了口氣,將自己的顧忌講了,小聲道,「我並不想失約,也怕他為此會介意。」

  傅璇不以為然道:「這算什麼失約?更何況這也不是你能決定的。」饒是一早就知道傅瑤喜歡謝遲,她仍舊不認同這般,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先前我說過的話。」

  傅瑤下意識地挺直了背:「沒忘。」

  「那你倒是說說,尋常夫妻間哪有這樣相處的?為了這麼點事就要心神不寧的。」傅璇定定地看著傅瑤,見她答不上來,方才又放緩了語氣笑道,「既說不上來,那就別胡思亂想了,這麼點小事哪裡值得費神?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傅瑤定了定神,將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盡數清了出去,乖巧地點了點頭。

  在煙雨的籠罩之下,山色空濛,雖不便回京,但卻並不妨礙欣賞風景。

  傅瑤並沒讓人跟隨,自己撐了把油紙傘,出門去逛了一圈,回來時裙擺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雨水和斑駁的泥點,她卻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樣,一邊換衣裳一邊讓丫鬟去準備筆墨。

  自從嫁到謝家,傅瑤一直沒有什麼提筆作畫的心思,只有在前幾日給文蘭準備生辰禮的時候,才畫了幅小像。但此番被迫閒下來,既見不著謝遲,也免去了胡思亂想,看著那山色煙雨,倒是驀地有了些靈感。

  傅瑤作畫的時候專心得很,不喜被打擾,銀翹備好了茶水之後,便知情識趣地退了出去。

  顏氏那邊決定等到徹底放晴之後再回京,她遣僕先行回去,將這消息遞回府中,順道也往傅璇家中去知會了周梓年,免得擔憂。

  她是壓根沒想到去知會謝遲,傅璇在一旁喝著茶,提醒了句。

  「我看他壓根不會在乎。」顏氏冷笑了聲,並沒理會。

  這雨是來勢洶洶,但最初誰也沒料到,竟然能一直斷斷續續地下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才總算是放晴,原本泥濘不堪的路恢復如常,能供馬車平穩通行。

  雖說近來無事,可顏氏與傅璇心中都已經盼著能快些回去,一早就讓人收拾了東西,準備回京。

  而文蘭玩了這麼幾日之後,也開始同松哥兒一樣,開始想念獨留在京中的父親了。

  倒是傅瑤只在頭一日為此擔心過,後來就開始專心致志地將自己關在房中作畫,等到累了就到外邊去看看風景,過得竟也算是閒適自在。

  傅璇將此看在眼中,暗暗地鬆了口氣。

  她總是會擔心,怕傅瑤會被謝遲拿捏得死死的,只知道圍著他轉,如今想來倒是多慮了。

  回去的路上,顏氏帶著文蘭和松哥兒解悶,傅瑤則是與傅璇同車,姊妹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馬車先將傅瑤送回了謝府,銀翹扶著她下了車,傅璇挑著車簾叮囑道:「要好好的,別委屈自己。」

  傅瑤點頭應了下來,撫了撫衣袖,往府中去了。

  正院安安靜靜的,謝遲尚未回府來。

  傅瑤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雖知道這事躲不過,但不用立時面對還是讓她輕鬆了些的,隨口問道:「我這幾日畫的畫都帶回來了嗎?」

  「放心,一個不落。」銀翹答道。

  「那就好,其中有兩幅我自己還挺滿意的,改日拿去讓人裝裱了。」傅瑤進了內室,在床邊坐了,漫不經心地看著銀翹收拾帶回來的衣裳等物,心中兀自琢磨著。

  月杉沏了茶水來,傅瑤接過卻並沒喝,捧著那茶盞,遲疑著試探道:「他今晨心情還好嗎?」

  「不大好。」月杉如實答了,又提醒道,「您這一去好幾日,說好的也沒回來,雖說是被雨給攔了,但……」

  但謝遲並不是個講道理的人。

  月杉沒敢明說,可傅瑤卻莫名地明白了她話中未盡之意,先是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隨後又有些為難起來,想著等謝遲回來之後這一關該怎麼過。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這邊回來的行李還沒收拾好,院中就傳來了丫鬟行禮問候的聲音。

  傅瑤立時坐直了,同月杉交換了個心照不宣且一言難盡的目光,嘆道:「你們先出去吧。」

  月杉應了下來,扯了扯尚未反應過來的銀翹,將人給拉了出去,遇著謝遲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半句都沒敢多說。

  謝遲看都沒看她們,徑直進了內室。

  「前幾日那雨實在是討厭,路泥濘難走,一直到等到放晴之後才能回來。」傅瑤並沒敢看謝遲的臉色,狀似漫不經心地抱怨了句之後,自顧自地展開那些畫,而後向著謝遲笑道,「要不要來看看我這幾日……」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覺著眼前一暗,唇上多了溫熱的觸感,隨即又是一陣刺痛。

  謝遲看都沒看傅瑤的畫,直接拂開來,捏著她的下巴,動作中帶了些急切,又有些粗暴。

  要知道在那夜之後,謝遲自覺後悔,再碰她的時候始終都是溫溫柔柔的,可如今卻像是猝不及防地回到了最初。傅瑤仰頭承受著,唇角沾了溢出的津液,有些不習慣,甚至可以說是不舒服,便下意識地想要將人給推開。

  謝遲卻並沒如她的意,仍舊不依不饒的。

  月杉的顧慮是有道理的,傅瑤也知道以謝遲那偏執的性情,八成會對此事不滿,可也沒料到他竟然會這麼強硬。

  若是早前,她或許就耐著性子容忍了,但眼下卻覺著難受得很,忍無可忍地在謝遲手腕上撓了一把。

  傅瑤下手有些重,白皙的肌膚上立時就添了幾道紅痕,謝遲疼了下,這才意識到她是真惱了,慢慢地將人給鬆開了。

  其實動手之後,傅瑤心中隨即就湧起些後悔來,她並不想同謝遲爭吵,揉了揉臉頰,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笑道:「不過幾日不見而已,何至於此?難不成還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她並不是個擅長掩飾的人,在謝遲這樣敏銳的人看來就更是拙劣了。

  若換了旁人,興許就知情識趣地揭過去了,可謝遲並不想陪著演這出粉飾太平的戲碼,直截了當地挑明了自己的不滿:「你回來晚了。」

  傅瑤垂下眼睫,深吸了一口氣,耐著性子同他道:「我方才解釋了。前幾日那雨你必然也見了,路泥濘難走,再加上身邊還帶著兩個孩子,冒雨趕回來也怕萬一有什麼不妥,所以只能暫且等待。你看,天一放晴,我們不是立時就回來了嗎?」

  「你若真有心,也不是不能回來。」謝遲挑剔道,「只不過你想陪著她們罷了。」

  就好比謝朝雲就是當日回來的。

  他這話乍一聽並沒什麼錯,可實際上,全然是強詞奪理。

  傅瑤原本的耐性被耗去不少,見謝遲鐵了心要吵架的模樣,也不躲避了,抬眼看向他:「是,我想陪著我娘她們一道回來。這難道也不行嗎?」

  從前,傅瑤在他面前總是乖巧得很,就算偶爾拌嘴也是撒嬌的成分更多些,很少有像這般針鋒相對的時候。

  謝遲舔了舔齒尖,倒是並沒同傅瑤話趕話地爭吵起來,沉默片刻後,若有所思道:「我發現,你每次從傅家回來之後,對我都會格外不耐煩。」

  他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地看著傅瑤,緩聲問道:「是誰同你說了些什麼?」

  傅瑤愣住了。她自己其實是並沒察覺到這其中的區別,也並非有意為之,但經謝遲這麼一提醒,卻又不得不承認的確如此。

  歸根結底,謝遲想要她如往常那般,什麼都依著他,可長姐卻總是會勸她不要如此。

  她這個人意志不堅,許多事情上常常是旁人說什麼自己做什麼,同謝遲待得久了,就會習慣性地任由他擺布,而見了長姐聽了勸告之後,就會掙脫些。

  就這麼被來回拉扯著,夾在其中左右為難。

  她雖沒回答,但臉上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的家人對我不滿,」謝遲這幾日一直在想那日謝朝雲同自己說過的話,也曾短暫地猶豫過,要不要為傅瑤做些什麼?可如今卻是半點柔情都沒了,俯下身去逼問傅瑤,「你先前不是說很喜歡我嗎……那你是站在我這一邊,還是她們那一邊?」

  傅瑤看著近在咫尺的謝遲,腦中像是成了一團漿糊,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甚至想要逃開。可卻被牢牢地困在這方寸之間,壓根掙脫不開。

  有那麼一瞬,傅瑤甚至覺著有些喘不過氣來,甚至開始懷念在莊子上那幾日的清閒。

  謝遲定定地看著她,彷彿不要到一個答案決不罷休。

  「我不知道……」傅瑤向後挪了挪,雙手撐在身後,仰頭看著謝遲,「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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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夫君和娘家哪個更重要些,就算是換了再怎麼果斷俐落的人來,一時間怕是也難答出來,更別說傅瑤了。

  但話又說回來,正常倒也沒人會問出這種問題。

  畢竟又不是小孩子,都該明白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所有都能排出個一二三來的。

  謝遲逼得太緊了些,又沒半點開玩笑的意思,傅瑤只覺著喘不過氣來,壓抑得要命。

  她的茫然無措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謝遲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那股無名火稍稍退了些,但卻仍舊沒就此放過。

  其實謝遲知道自己這是在「無理取鬧」,也知道傅瑤斷然是說不出來自己想聽的話,也正因此,所以偏要為難她。

  傅瑤緊緊地攥著衣袖,深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理了理思緒,並沒回答謝遲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那若是將來有一日,我與朝雲起了爭執,你是站在我這一邊還是站在朝雲那一邊?」

  傅瑤是想讓謝遲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多莫名其妙,可謝遲卻也沒回答,而是垂眼看著她:「這不一樣。你不該拿並不會發生的事情,來同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作比較。」

  兩人心知肚明,謝朝雲向來喜歡傅瑤,兩人之間的關係興許比傅瑤同謝遲之間還好要上些,壓根是不會起什麼爭執的。

  可謝遲與傅家卻不同,尤其是在眼下,都快算得上是相看兩厭了。

  傅家是從一開始就對謝遲這個女婿不滿,就算拋卻他以往的名聲不論,單婚後的種種,就沒少惹得眾人在背後議論嘲笑傅瑤,顏氏這個當娘的是真一想起就覺得又心疼又煎熬。

  她倒是有心維護小女兒,可偏偏面對那些流言蜚語無從辯駁,只能忍氣吞聲。

  謝遲對傅家起初倒是沒多大意見,雖沒親近的意願,就如同對旁的人家無異,但也算不上厭煩。可今日察覺到傅瑤每每從家中回來的變化後,他便忍不住在心中記了一筆,只恨不得讓傅瑤再不要回去才好。

  發現這事壓根說不通後,傅瑤算是徹底沒了脾氣,也不想同謝遲爭執,索性偏過頭去不看他。

  傅瑤一副要放置此事不想多說的態度,謝遲卻不肯如她的意,抬手將她鬢邊的碎髮拂到耳後,慢悠悠地開口道:「我聲名狼藉,做的壞事也多了去,你家人不喜也是情理之中。她們看中的,應當是岑靈均那樣的人,對嗎?」

  那日,謝朝雲莫名其妙地提了岑靈均,而後便拂袖離去不再多言。

  岑靈均這個名字,謝遲在看過那首詩之後便記下來了,甚至還生出些惜才之心,想著等到將來科舉之時留意一二。

  可謝朝雲忽而在爭吵之後提及此人,他只覺著古怪,忍了半日後還是讓人去查了岑靈均的家世來歷。

  下屬辦事很俐落,不多時就將岑靈均的身份來歷查得一清二楚,除了他此次進京是與周梓年一家同行的外,甚至連他如今是隨著傅玨一道往城外去了的事情,都一並回稟了。

  幾乎是在一瞬間,謝遲隨即就想起了那日在長街上見著的,同傅瑤在一處的那青衣公子。那時他二人領著文蘭,乍一看,倒像是一家人似的。

  岑家與周梓年素有往來,會一道進京,必然是交情匪淺。

  傅瑤曾隨祖母回江南老家去,也曾同他提過,有半數時間都是在長姐家,逗著文蘭她們玩的……那她與岑靈均之間,交情又如何?

  謝遲並不想在這種事情上耗費時間,但這幾日傅瑤始終未回來,他從宮中回家之後,看著空落落的房間,卻總是會忍不住想起此事來——

  傅玨往城外去,自然也是去莊子上的,岑靈均與他同行,這幾日也都被雨困在了那邊嗎?

  那日謝朝雲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再加上如今傅瑤的態度,讓他非常不爽,所以才會驟然提起。

  聽他說出岑靈均的名字後,傅瑤立時瞪大了眼,對他這話更是不知該作何反應。

  謝遲這話倒也沒錯,她家人的確很喜歡岑靈均。其實也不單單是傅家,像岑靈均這樣出色的子侄輩,芝蘭玉樹一般,任是哪個長輩見了都難不喜。

  但他在這時候提起這話來,就很微妙了,倒好像是意有所指一樣。

  傅瑤聽不得謝遲這般貶低自己,更不願聽他拿自己跟岑靈均比,回過頭去看向他:「我並不這麼想。」

  「那就是說,你家人的的確確是這麼想的了。」謝遲笑了聲,又直截了當地問道,「你這幾日見他了嗎?」

  傅瑤頭都大了,她就算是再怎麼遲鈍,此時也徹底明白過來謝遲的意思。

  「我家人怎麼想是她們的事情,我改變不了,但我自己的的確確是喜歡你的,」傅瑤仰頭看著謝遲,無比認真地強調道,「也只喜歡你。」

  傅瑤目光澄澈,並無半點心虛或是躲避,兩人之間離得很近,謝遲能清楚地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心中一動,又低頭吻上了她。

  與先前那個有些粗暴的吻相比,這次要溫柔些,謝遲扣著她的脖頸,態度終於緩和了些。

  傅瑤察覺到這其中的區別,福至心靈,突然似是想明白了。她抬起手,攥著謝遲的衣襟,仰頭回應著。許久之後,她舔了舔謝遲的唇角,小聲笑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兩人已然倒在了床榻上,謝遲看著伏在自己身上的傅瑤,揚了揚眉:「嗯?」

  「我總覺著……你是不是醋了?」傅瑤大著膽子戳破了這層窗戶紙。

  謝遲先是皺了皺眉,隨後不以為然地笑了聲,似是在嘲諷傅瑤這揣測似的。

  其實傅瑤最初沒往這方面想,因為她壓根不覺著謝遲是那種會吃醋的人,可後來的種種,卻讓她生出這麼個揣測來,所以著意試探了下。

  就算他不肯承認,還一副不屑的模樣,她也覺著自己的猜測應當是八九不離十。

  一想到謝遲竟然會醋,傅瑤就忍不住高興,壓根不記得片刻前的爭執和不快,唇角幾乎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見她神采飛揚的,眼中甚至還有些得意,謝遲忍不住在她腰上捏了一把,索性直接問道:「你對他無意,那他呢?」

  「他……」傅瑤自己也說不準。

  有提親那件事在,岑靈均當初對她應該是有好感的,可今時不同往日,岑靈均那樣的人是不會踰越的,她也不想妄加揣測,那未免太不尊重人了。

  「我今後會離得遠些,能不見就不見,就算見著了也不多說什麼。」傅瑤一本正經地承諾著,偶爾露出個狡黠的笑來,「這樣你滿意嗎?」

  「差不多。」謝遲慢慢地摩挲著她的腰,若有所思道,「你家人喜歡他厭惡我,你為何偏偏反其道而行?」

  傅瑤只覺著有些癢,掙扎了下,無力地解釋道:「沒有厭惡,最多只是不滿而已。其實……」

  其實顏氏每每誇岑靈均的時候,傅瑤都會在心中暗暗地想起當年的謝遲。

  謝遲十七高中狀元,風頭無兩,才學好、相貌好、性情也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也是溫潤如玉的貴公子,任是誰提起都要誇上兩句的。

  就連顏氏,也曾隨著眾人一道贊嘆過,可到如今她自己都忘了。

  世人的記性彷彿都不大好,到如今,幾乎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謝遲當年的模樣了,對他避之不及,只有傅瑤還惦念著那驚鴻一瞥,會心疼。

  方才謝遲咄咄相逼,非要她在自己和家人之間做出個抉擇的時候,傅瑤甚至都有些惱了。可及至如今,謝遲這般模樣說著這話的時候,她只覺著心軟的一塌糊塗,連帶著都開始檢討自己方才的態度了。

  傅瑤心中有千言萬語,卻都不便說出來,她不敢在謝遲面前貿然提起當年舊事,索性又續上了方才那一吻,態度熱切。

  謝遲愣了下,雖不明白傅瑤為何這般,但攬著她的手還是收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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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傅瑤向來心軟,對旁人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說對謝遲了。

  然而心軟的代價就是,她不知怎的就被謝遲給徹底拐上了床榻,等到衣裳半解,再回過神來時已經說什麼都晚了。

  此時還是白日,外間天光大亮,縱然已經放下了床帳,傅瑤仍舊是緊張地要命。

  既羞澀,也難免擔憂。

  就算已經過去了半月,傅瑤仍舊清楚地記得那夜受的罪,以及花了兩三日方才緩過來的事情,不可謂是不受罪。

  謝遲此番倒是溫柔了許多,不會由著本能橫衝直撞地亂來,他始終分神留意著傅瑤的反應,想讓她能夠放鬆下來,而不是像上次那般。

  「你若是覺著疼了,就同我講。」謝遲低聲道,「不要只自己忍著。」

  他上次的確太過莽撞,也顧不得許多,直到後來方才意識到傅瑤是一直在竭力忍著,只有實在受不住的時候才會出聲。這也就導致他不知輕重,留了那麼些痕跡,後來再看起來簡直觸目驚心。

  他這次溫存克制了許多,總算不像初時那般折磨,但傅瑤還是受不住,聽了謝遲這話之後便當真不再強忍著,軟著聲音同他抱怨。

  謝遲原本的打算是想著照顧傅瑤的感受,不強求,可真等到她咬著唇抱怨疼,然後蹙著眉說不行、不要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非但不想退開,反而想要變本加厲地索求。

  不上不下地猶豫了會兒後,謝遲垂首吻著傅瑤,將她的那些個抱怨盡數堵了回去,當做沒聽見了。

  傅瑤是午後回來的,一番折騰下來,等到徹底消停時已是傍晚。

  她這次倒是沒直接昏睡過去,但也累得要命,伏在枕上說不出話來,抬眼看著一旁的謝遲。

  謝遲的精神倒是很好,懶散地倚在一旁,神情中帶著些慵懶和饜足,雪白的中衣鬆鬆垮垮地繫著,墨色的長髮隨意散著,有幾縷落在了胸膛上。

  橘色的夕陽透過床帳映在他臉上,勾勒出如玉琢般精緻的輪廓來。

  看起來很是動人。

  察覺到傅瑤一動不動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後,謝遲偏過頭去,抬手撫了撫她的鬢髮,低聲問道:「方才是誰說累得要死了?我看著,倒是還有精力。」

  他聲音有些喑啞,透著尚未褪盡的情慾,再加上這話意有所指,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傅瑤紅了紅臉,卻並沒閉上眼,而是撐著坐起身來湊近了些,看著他身上的傷痕輕聲道:「這些傷……」

  謝遲心口旁有一道癒合沒多久的新傷,傅瑤倒是一早就知道,畢竟這算是她嫁到謝家來的緣由了。可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不少舊傷,尤其是腰腹上那一道極長的傷疤,看得她呼吸一窒。

  那傷疤應當已經有些年頭了,傅瑤不敢想,當年他剛受這傷的時候是怎麼個情形?他曾又有過多少次生死一線的處境?

  其實想也知道,當年那麼個貴公子被發配去西境,會遭受多少罪。

  謝遲的騎射功夫在京城的這些個公子哥們中間是很好,可那大都是些花架子,到了沙場之上派不上多大用場,那是要真刀真槍地以命相搏的。

  所以在那個時候,眾人都以為他會死在西境的風沙中。

  傅瑤知道謝遲這些年來受了不少罪,可平素裡這些傷疤都被掩蓋在衣裳之下,直到如今方才得以窺見一斑。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那傷疤。

  謝遲好整以暇地倚在迎枕上,看著傅瑤,只見她神情中透出些難過,半晌都沒說出話來,便漫不經心地笑了聲:「都過去了。」

  他抓著傅瑤的手腕,將人給拉遠了些,又隨手將中衣給攏緊了,挑眉道:「你若是再這麼看下去,今日就別想下床了。」

  傅瑤原本正難過著,聽了這句話後,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又有些哭笑不得。但餘光瞥見謝遲的確像是又起了些反應後,她隨即往一旁避了避,而後道:「我餓了。」

  「那就起身準備吃飯。」謝遲俐落地下了床,自顧自地穿了衣裳,回頭一看只見傅瑤還在磨磨蹭蹭的,也沒叫丫鬟進來伺候,不由得嘆了口氣,親自替她尋了衣裳來伺候她穿衣。

  傅瑤一下床便覺著腿軟,謝遲將她這反應看在眼中,低低地笑了聲,扶了一把後又問道:「要我抱你出去嗎?」

  「不用。」傅瑤小聲答了句,拿了根簪子來將長髮給盤了起來,慢騰騰地往外間去了。

  月杉原本是在擔心,不知傅瑤能不能過了這一關,結果沒多久聽見裡間的動靜之後,立時知情識趣地遣開了伺候的丫鬟們。

  她聽著動靜,知道這件事情算是揭過去了。

  只是眼見著到了飯點,她正猶豫著該不該擺飯,可巧謝遲出來傳飯,便隨即讓小丫鬟們送了過來。

  傅瑤是半步路都不想多走的,直接在最近的位置坐了下來,托腮看著丫鬟們擺飯,等到聞著熟悉的香氣,才算是打起些精神來。

  謝遲瞥見傅瑤這有氣無力的模樣,無聲地笑了笑,隨後循著她的目光將夾了片蜜汁蓮藕放在她面前的碟中,而後又順手盛了半碗燕窩雞絲湯放在了一旁。

  向來只有旁人伺候謝遲的份,這實在是少見,嫁過來後算是頭一回了。

  傅瑤偏過頭去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不是餓了嗎?」謝遲道。

  傅瑤慢悠悠地吃完了碟中的蓮藕,舔了舔唇上的蜜汁,先是看了看謝遲,又轉而看向了桌子中間那一盤糖醋魚揚了揚下巴。

  累歸累,但也不至於連夾菜的力氣都沒有,只是難得謝遲態度這麼好,不支使一回才是可惜了。

  謝遲此時的確是好說話得很,知道她這是有意撒嬌,也頗為配合,夾了塊魚肉之後,又體貼地問道:「還想要什麼?」

  傅瑤先是笑了起來,又搖了搖頭:「我自己來就好。」

  興許是因著心情很好,也興許是今日廚房做得飯菜的確不錯,她不知不覺中就吃了許多。再加上午後折騰的那幾回,的的確確是耗了不少體力,等到吃完喝足之後,便開始犯睏。

  「這麼早就睏了?」謝遲是看著她吃了許多的,問道,「要不要出去走走消食?」

  聽他這麼說,傅瑤倒是來了點精神,仰頭看向他:「你陪我嗎?」

  她的目光中帶了些希冀,別說是原就有此打算,就算是沒有,謝遲怕是也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來,頷首道:「嗯。」

  「那就去,」傅瑤站起身來,拉著謝遲的衣袖往外走,「你還沒陪我一同逛過呢。」

  謝遲大步跟了上去,又順勢牽住了她的手,無奈道:「這院子有什麼好逛的?」

  謝府並不算很大,與那些王孫貴族的府邸沒法比,與謝遲的身份也不相襯,是當年謝家的老宅改的。

  皇上曾賜下個大宅子,但兄妹二人念舊,也並不怎麼喜歡鋪張浪費,便一直空著那御賜的宅子,著人修葺了當年的老宅住了下來。

  那時兩王之亂剛剛平定,朝野上下動蕩不安,謝遲壓根沒心思管這種小事,這府中是謝朝雲盯著一點點重建修葺的。等到後來不那麼忙,謝遲方才花了點時間,著人又做了些修改,最終定了下來。

  如今暮色四合,四下都已經點起了燈。

  府中的景緻已經不大能看得清,可傅瑤牽著謝遲的手,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卻覺著分外高興。

  涼風習習,謝遲餘光瞥見她的神情,問道:「有什麼開心的事?」

  傅瑤晃了晃他的手:「這個啊。」

  像謝遲這樣的人,平素裡沒什麼風花雪月的想法,也未曾去探究過小姑娘家的心思,還是愣了一刻之後,方才意識到傅瑤是因為自己陪她出來閒逛而高興的。

  「這也值得高興嗎?」謝遲道。

  「你肯像現在這樣花時間陪我,我自然是高興的……」傅瑤揉了揉鼻尖,將後半截話給嚥了下去。

  以往,謝遲倒也不是沒陪她,但兩人總是膩在一處親熱,唇齒相依,彷彿過不久就要到榻上去。這種她倒也不是不喜歡,但卻難免覺著是慾望驅使著,謝遲才願意在她身上多花些時間。

  像如今這樣就很好,哪怕只是挽著手,她就像是又吃了蜜汁蓮藕似的,心裡甜滋滋的。

  兩人年紀不同想得也不同,謝遲是食髓知味,想要索求得更多些,可傅瑤卻是少女情懷,想著談情說愛。

  謝遲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腕骨,費了點功夫,才算是透過傅瑤的欲言又止,將這其中的差別給想明白了。他不由得笑了聲,後又開口道:「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他已經過了談情說愛的年紀,平素裡也沒什麼閒情逸致,可既然傅瑤喜歡,他今日心情又好,便不介意陪陪她。

  「我,」傅瑤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我可以問問,你腰腹上那道傷是怎麼來的嗎?」

  她一直想知道謝遲這些年的經歷,可卻又不敢貿然提起,如今覷著謝遲的神情,覺著火候差不多了,便大著膽子問了出來。

  「那是在西境時候受的傷。」謝遲言簡意賅地答了句,原是不想多說的,但瞥見傅瑤那亮晶晶的眼眸之後,又忽而改了主意。

  傅瑤的相貌生得很好,在美人如雲的京城也算是一等,自小被誇到大的。

  謝遲向來不看重美色,若不然這些年來也不會孤身一人,可他卻很喜歡傅瑤那雙眼,清澈得不染塵埃,所有情緒都寫在眼中。

  被她滿懷期待和愛慕地看著時,饒是他,心中也會起漣漪。

  謝遲不動聲色地握緊了傅瑤的手,低聲道:「那是六年前的舊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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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1 00:34: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當下世人眼中的謝太傅,一手遮天,彷彿是無所不能的。

  然而在六年前,謝遲卻只覺著自己是個廢物。

  那時候,父親死在獄中,母親與幼妹先後病逝,甚至來不及正經辦喪事,只能草草安葬。謝朝雲入奴籍進了掖庭,他則被發配充軍千里迢迢地來了西境邊關。

  大廈忽傾後的雲泥之別,怕是沒幾個人能頂住,謝遲在被壓往西境的路上,便生了一場大病,險些連命都沒能保住。

  他不再是錦衣玉食的貴公子,穿著囚服帶著枷鎖匆匆趕路,身心俱疲。

  押解他的官差自然是不會給他請大夫的,甚至都不肯放緩行程,在那個高熱得直接昏過去的晚上,謝遲一度以為自己就要這麼死在這個無名的小鎮了。

  但興許是命不該絕,也興許是心有不甘,第二日天光乍破,一點點亮起來的時候,他竟然硬生生地挺了過來。

  然而到了西境之後,也並不比趕路時要輕鬆。

  剝去了出身與家世,這些年來學的詩書六藝大半都派不上用場,他與尋常的兵士在一處,每日要例行訓練執勤,也有做不完的事情。

  一日到頭,除卻匆忙吃飯的時候,幾乎尋不到任何閒暇。

  對於謝遲來說,這倒也不全然是一樁壞事,至少他能夠將心力都投入其中。

  然而舊事並不肯放過他,午夜夢迴之時,仍舊能將他折磨得喘不過氣來。

  與這折磨比起來,邊關的粗布衣和糙飯倒是算不上什麼了。

  起初,謝遲總是沉默寡言的,並不同週遭的人交流。

  同營的兵士知曉他的家世之後,有同情的,但也有看不慣的,陰陽怪氣地嘲諷他是「京城來的公子哥」,弱不禁風,早些年憑借著家世過上好日子,如今家族一倒便什麼都不是了。

  直到見著謝遲的功夫和韌勁之後,才算是漸漸地閉了嘴。

  謝遲如今已經記不得自己當初頭一回殺人時的情形,但在當時,他頭一回親身上沙場,只覺著觸目驚心。溫熱鮮紅的血迸濺出來,灑在他身上、臉上,血腥味濃得幾乎讓他想要作嘔,可除此之外,卻又夾雜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快感。

  他在敵人的血中,尋著了一種近乎偏執的掌控欲,心底的那點恐懼霎時煙消雲散,就像剔除了身上最後一點軟弱,再也沒任何顧忌。

  沒多久,謝遲的名聲就漸漸地傳開來,週遭的人都知道這位京城來的公子哥,看起來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在沙場上卻是個殺人不眨眼、心狠手辣的。

  但他又不是鐵打的,自然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對於許多人而言,受傷是會留下恐懼的,更有甚者甚至會抵觸再上戰場,可謝遲並不是,他總是面不改色地由著軍醫處理傷口,下次只會更凶更狠。

  一次偶然的機會,但也算是遲早會有的必然,他入了裴將軍的眼,被調到將軍帳去當了親衛。

  自那以後,謝遲便不用再僅憑蠻力廝殺,他是個聰明人,年紀輕輕的狀元郎,學什麼都要比旁人快很多。裴將軍又是個惜才的人,肯給他機會,也會反復磨練他。

  某日帶兵巡視時,謝遲發覺敵方有異動,當機立斷,奇襲立下大功,生擒敵首。

  但也正是在那次,他受了重傷,腰腹上那一刀幾乎要了他的命,就連見多識廣的軍醫都嚇了一跳,縫合傷口的時候不住地抹汗,同臉色蒼白如紙的謝遲道:「小將軍,你這一路是怎麼回來的……」

  失了這麼多血,謝遲竟然還能活著回來,而到如今竟然還沒昏迷,甚至能看著他縫合傷口。

  裴將軍還沒顧得上為這大捷高興,見著謝遲這模樣後,當即忍不住吹鬍子瞪眼,動怒斥責他不分輕重。

  熟悉謝遲的人都知道,他這個人彷彿壓根不知道「謹慎穩重」四個字怎麼寫,只要自己覺著有勝算,哪怕是命懸一線,也敢豁出去賭。

  雖說每次都被他給賭贏了,但旁人看得還是心驚膽戰,生怕出什麼意外。

  裴將軍年事已高,唯一的獨子早年殉國,他無意於爭權奪利,這麼些年來始終駐守邊關吃沙子,原是想要尋個合適的接班人,所以有意培養謝遲,漸漸地也是將他當做自己的子侄看待的。

  見著他這般不知珍重自身,便難免動怒。

  裴將軍是想磨礪謝遲不假,可壓根不用他動手,謝遲一直在拚命地壓榨自身,他看著都覺得擔心,生怕這利刃磨地太過,什麼時候忽地斷了。

  「你這般年輕,何必急於求成?」裴將軍訓斥了一通後,見著謝遲那彷彿下一刻就沒氣的模樣,又忍不住勸道,「便是要攢功績,也大可慢慢來,念了那麼多詩書,難道不知物極必反過猶不及的道理?」

  「來不及的……」謝遲有氣無力,低聲道,「這幾年間,遲早必有大亂。」

  他早些年是聰明,可卻還帶著些剛入仕的天真,總覺著社稷能匡扶。

  可這兩年已然想明白,這爛攤子是注定沒法好好收場的,哪怕所有人都想著粉飾太平,可內裡的暗潮湧動是不會減輕,日積月累只會越來越嚴重。

  只需要一個契機,就會天翻地覆。

  旁人都說他年少有為,謝遲也曾因此自得過,但到現在卻只恨自己明白的太晚。

  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當年家中出事時的無力感,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保護不了的親近的人,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每個機會他都不想錯過,沒有時間給他「慢慢來」,他也不想徐徐圖之。

  必須要在京中出事之前做好準備,才不至於到時候措手不及。

  裴將軍這樣的年紀,又怎會看不明白局勢,他早幾年還曾試著上過奏摺勸諫,可卻什麼都改變不了,還被虞家挾怨報復,最後只得作罷。

  皇帝昏聵,他能守一方邊關已是不易,再多的也管不了了。

  謝遲對裴將軍的性格很是瞭解,在此之後,同他長談數次,耗費許久終於說服著他站在了自己這一方。

  他得了裴將軍的允准,也接手了些人脈,開始緊盯著京城那邊與北境的動向。那一年多,謝遲恨不得將一日掰開,當成一年來過,是當真沒半點閒暇。

  所以在燕雲兵禍起後,謝遲得以抓住了機會,日夜兼程帶兵入京,恰好趕上了兩王之亂。

  這次,他總算不是當年那個面對變故無力掙扎的少年,而成了持刀之人,黃雀在後,以雷霆之勢血洗了世家。謝朝雲領著蕭鐸出現在了他面前,又說服了太后出面,聯手將這個少年推上了帝位,定下了朝局。

  在那之後,裴將軍領兵去了北境,開啟了漫無止境的征戰,想要收回在燕雲兵禍中失落的十六州。

  而謝遲把持朝堂,竭力維穩,讓他不必有後顧之憂。

  此後的兩三年,謝遲仍舊沒機會喘口氣,蕭鐸年輕未經事,大半朝政都是他來料理。陰謀陽謀、明爭暗鬥,所有都是圍繞著他來的。

  他得強硬地鎮壓各方勢力,又得維繫著個平衡。

  就像是在風雨飄搖中掌舵似的,一個不妨,就很容易翻船。

  為此,謝遲背負了不少罵名,有的的確是他自己行事太過,有的則是有人蓄意扭曲,到後來也沒幾個人在乎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人,世人總愛偏信那些流言蜚語。

  早些年,謝遲是靠著復仇撐著的,等到屠戮虞家之後,他權勢富貴都有了,可卻沒什麼想要的了。若不是還要鋪平路,踐行當年說服裴將軍時許下的承諾,給這天下人一個太平,他是真想撒手不管。

  生死一線,他並不大看重,橫豎活一日就管一日,等到管不了的時候也都是各自的命。

  這些年的種種,想起來都覺著累,就更不適合宣之於口了。

  謝遲開口之後就忽而覺著倦,不願多說,可對著自家夫人滿是希冀的目光,還是打起精神來,回憶著當年奇襲的舊事,大略同她講了。

  那時驚心動魄,可是這樣的事多了去了,謝遲再提起的時候,語氣也是波瀾不驚的。

  可傅瑤卻聽得緊張不已,不自覺地攥緊了謝遲的手,紅唇也緊緊地抿了起來。

  她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謝遲看在眼中,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至於擔心成這樣?」

  若是旁人有這樣的功績,已然能當做一輩子的談資,可對於謝遲而言卻彷彿算不得什麼。

  傅瑤湊得更近了些,抱著謝遲的手臂,漸漸地平復了心情,而後仰頭看著他,露出個大大的笑來:「我夫君真厲害。」

  她說這話時滿是認真,甚至也沒往常的羞澀躲閃,眸中水盈盈的,映著燈火,看得人意動不已。

  謝遲勾了勾唇,低頭在她唇上落了一吻,臨了又舔了下她的唇,笑道:「真甜。」

  傅瑤愣了下方才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抬手捂了捂臉,抿唇傻笑了會兒,復又同他十指相扣,慢慢地往正院走。

  月華傾瀉,映著人影成雙。

  傅瑤幾乎是半倚在謝遲身上,垂眼看著地上的影子,片刻後又小聲道:「以後,你多同我講些從前的事好不好?」

  謝遲並不是個喜歡提舊事的人,他自己都很少會回憶,更不會同旁人提起,就算是與謝朝雲也沒說過什麼。今日原是一時興起,可見著傅瑤的反應後,卻覺著興許偶爾提一提也不錯。

  他面色不改,漫不經心道:「等什麼時候有了興致。」

  傅瑤乖巧地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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