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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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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深碧色】嫁給奸臣沖喜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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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13: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傅瑤是想著給謝遲個驚喜的,但這事注定沒法成,畢竟就算謝遲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自己的生辰,上趕著送禮的旁人也會提醒他。

  謝遲想起自己快要過生辰之時,幾乎是下一瞬,就想明白了傅瑤這幾日偷偷摸摸地在做什麼。

  思及此,他的神情緩和了許多,甚至露出些笑意來,來攀談的那位卻是嚇了一跳,幾乎有種受寵若驚的錯覺,還當自己這次總算是誤打誤撞地搜羅到了合謝太傅心意的賀禮。

  謝遲雖已經明白過來,但猜到傅瑤的心思,便沒戳穿,很是配合地佯裝未曾發覺。

  七月初三生辰這日,蕭鐸依舊是賞了許多,謝遲當面謝恩之後,並沒久留,直接出宮回家去了。

  眾人都知道謝遲不會大張旗鼓地過生辰,所以都沒敢上門來打擾,可但凡跟謝家沾點干係的人,都一早備了賀禮送來。

  傅瑤同謝朝雲一道聽管家娘子回稟,看著那積攢的禮單,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必然已經猜到我這些日子是在悄悄地做什麼了!」

  「你竟才想明白嗎?」謝朝雲見著她這恍然大悟的模樣,開懷笑道,「看來兄長也沒戳穿你了。」

  傅瑤知道自己是一葉障目犯了傻,紅了紅臉。

  謝朝雲又打趣道:「你還是快些回正院吧,若是沒猜錯的話,兄長今日必定是會提早回來的。」

  若是往年,謝遲並不會當回事,不疾不徐地處理了政務才會回府,生辰過得也跟平素裡也沒什麼區別。可今年卻是不同了,他猜到傅瑤一早就在悄悄準備賀禮,想來是會提早回來的。

  傅瑤抿唇笑了聲,略帶羞澀道:「那我就先回去啦。」

  她知道謝遲惦記著自己,只一想,便覺著像是吃了蜜一樣。

  回到正院後,傅瑤徑直去了書房,將自己前幾日完成之後,又讓月杉去悄悄地找匠人精心裝裱好的畫卷給尋了出來。

  這些年來,她提筆畫過的畫不計其數,如今可謂是信手拈來,但這幅畫中還是耗費了不少精力。

  院門口站著的小丫鬟遠遠地瞥見謝遲之後,隨即給月杉打了個手勢,月杉敲了敲門提醒道:「太傅回來了。」

  傅瑤連忙又將那畫卷給收好,拂了拂衣裳和鬢髮,施施然出門來。

  她今晨起來後,換了前幾日新裁好的水紅紗裙,又特地讓丫鬟梳了個精緻的髮式,正正經經地上了妝。柳眉杏眼,唇紅齒白,眉間的鳳仙花鈿更是平添了幾分豔色。

  早前傅瑤眉眼間還帶著些少不經事的稚氣,可自從同謝遲在一處後,氣質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許多,稚氣褪去,多了些成熟的風情。

  配上如今的妝容打扮,可謂是相得益彰。

  今日往聽雨軒去的時候,謝朝雲都看愣了,而後意味深長地誇了好幾句。

  傅瑤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臉頰,問銀翹道:「我的妝沒花吧?」

  「沒有,」銀翹看了看,誇道,「還是很好看。」

  說話間,謝遲已經進了院門,傅瑤在心中反復告誡自己要矜持一些,但還是高高興興地迎了上去,滿懷期待地仰頭看著謝遲,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高興與愛慕:「你回來啦。生辰快樂!」

  謝遲雖知道傅瑤一早就在準備,但也沒想到她還會特地精心打扮,眼神一黯,笑道:「很好看。」

  在潛移默化中受到影響的不止傅瑤,謝遲也沒逃過。

  早前他見著傅瑤盛裝打扮時,心中雖喜歡,嘴上卻只會淡淡地說句「不錯」。但相處到如今,他在這點上倒是更像謝朝雲了,不再吝嗇對傅瑤的誇讚。

  傅瑤笑得眉眼彎彎,直接上手攥了他的指尖,拉著他往屋中去幫他更衣。

  謝遲見著那早就備好的衣袍,挑了挑眉:「你這幾日還真悄悄地做了不少事。」

  那絳紫色的衣袍是全新的,與他身上這件公服的顏色差不多,傅瑤愛極了他著紫衣的模樣,見著這衣袍之後便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

  尋常男子是壓不住這顏色的,可謝遲卻不同,他身上有著渾然天成的矜貴,很襯這顏色。

  謝遲平素裡的衣裳以淺色為主,傅瑤雖想看他穿紫衣,卻一直沒好意思提,如今趁著這次生辰終於能光明正大地讓他來試一試了。

  謝遲見她眸光極亮,帶著些雀躍,低聲笑道:「那就幫我更衣。」

  「好。」傅瑤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與謝遲耳鬢廝磨得多了,在這種事情上就沒那麼拘謹了,再加上今日興致很好,幾乎沒什麼猶豫,便直接上手幫他脫了公服,穿上了這紫袍束了衣帶。

  興許是早幾年在沙場上練出來的,謝遲的身材很好,穿上這衣裳之後就更顯得寬肩窄腰,長身玉立,傅瑤險些都要看痴了。

  她摩挲著那衣袍上繡著的暗紋,忍了又忍,終歸還是沒能矜持住,忍不住墊腳吻了吻謝遲的唇角。

  謝遲見她一副情不自禁的模樣,原本就大好的心情更是愉悅,他順勢撫上傅瑤的臉頰,將她抵在那裡,繼續加深了這一吻。

  侍女們都知情識趣地沒進來打擾,兩人纏綿許久,傅瑤只覺著腿腳發軟,若不是腰間還有謝遲扶著,怕是就要站不住了。

  她攥著謝遲的衣袖,勉強尋出些理智來,輕輕地推了下:「……且等等。」

  謝遲垂眼看著她,眸中已經染上情慾,但也知道如今這時辰怎麼都不合適,只能在她唇上咬了下,不情不願地退開來。

  「所以,你給我準備了什麼賀禮?」謝遲低聲問。

  「你怎麼不再多配合會兒?」傅瑤忍笑抱怨了句,而後又拉著他往書房去,「我原本還想著,要給你一個驚喜呢,結果一早就被猜到了。」

  「我倒也想裝不知情,」謝遲無奈笑道,「但這也太難了點。」

  畢竟這事真不算難猜,只要一想到要過生辰,立時就知道傅瑤是在做什麼了。

  謝遲跟在她身後,抬手替她扶了扶那快要墜下來的步搖:「慢些。」

  「我想了許久究竟要送什麼賀禮,可你什麼都不缺,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送你一幅畫好了。」傅瑤取出那畫卷,提前叮囑道,「琴棋書畫裡,這已經算是我最能拿得出手的了,所以你……」

  她著意拖長了聲音,謝遲會意,笑道:「你放心,我會很喜歡的。」

  傅瑤提前威脅了一番,得了謝遲這句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將那畫卷給了他,又道:「再有,等晚些時候我親自下廚給你煮碗長壽麵,那個是真不大行,但是不准嫌棄。」

  「好好好,不嫌棄。」謝遲如今心情大好,自然是說什麼應什麼。

  他緩緩地展開那畫軸,及至看清楚之後,不由得怔了下。

  那長卷展開來,其實是繪了三幅,皆是垂釣圖。

  山水依舊,只是景色不同,分別為春花爛漫、接天蓮葉以及滿山紅楓。

  若要旁人來看,必然會誇這寫意畫風,可謝遲卻抬眼看向了一旁——那裡原本是懸著一副寒江垂釣圖的,早前被傅瑤給討走了。

  那寒江垂釣圖是出自謝遲之手,他在看到長卷後隨即就反應過來,這山水是仿著那寒江垂釣圖來的,剛好湊成了四時景。

  再有,原本孤舟垂釣的人旁,又添了個紅衣的背影。

  寒江垂釣圖是一望無際的遼闊與寂寥,可眼前這長卷,卻是生機盎然,帶著些動人心弦的鮮活。

  謝遲看向傅瑤,對上她那誠摯的目光後,霎時就明白了她這畫的蘊意——

  今後四時景,我總是會陪在你身邊,與你同看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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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13: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謝遲文采風流,雖說這些年已經再沒什麼閒情逸致,可造詣猶在,能輕而易舉地看出這畫中蘊含著的心思。

  對他而言,眼前這無聲的長卷,甚至是要比甜言蜜語更為觸動的。

  他只覺著心上像是被人撩撥了一把,心緒起伏,頓生漣漪,目光中也隨之多了許多溫情。

  謝遲輕輕地撫過長卷,細細地看過,而後看向傅瑤笑道:「我很喜歡。」

  他這笑與平素裡有微妙的不同,不再是老成持重,眉目舒展開來,光風霽月,竟隱隱能窺見昔年模樣。

  傅瑤看得愣在了那裡,一時間只覺著悲喜交加,眼有些酸,但隨即露出個大大的笑,撲到謝遲懷中環著他的腰:「你喜歡就好。」

  謝遲愣了下,低頭在她鬢髮上落了一吻,又笑道:「你若是再這樣,我可不保證還能克制住。」

  聞言,傅瑤連忙乖巧地站好了,後退半步。

  她看了眼天色,約摸著時辰差不離,同謝遲商量道:「我讓廚房備了桌酒席,過會兒咱們同阿雲一塊吃頓飯吧。」

  「好,」謝遲點頭應了下來,忽而想起傅瑤方才的話,又問道,「那我的長壽麵呢?」

  「等晚間再給你煮。」傅瑤已經提前試過兩次,雖不如廚子煮的,但味道也說得過去。

  謝遲在一旁坐了,復又垂眼看著那畫,隨口道:「我記得早前阿雲曾經誇過你的畫,如今看來,倒的確擔得起她的稱讚。」

  「畢竟這是我最拿得出手的了。」傅瑤先是自謙了句,隨後又有些得意地同謝遲道,「若說起來,這滿京閨秀,能勝得過我的寥寥無幾。」

  倒不是她自誇,事實的確如此。

  世家閨秀們學琴棋書畫、學女紅,大都是為了萬一用得上時不至於露怯,學個六七分也就夠了,一般也沒指望能就此鑽研出什麼來,畢竟再往上就要看天資了。

  但傅瑤對丹青卻是滿懷熱情,剛巧在這一道上也有天賦,這些年下來算是佼佼者了。

  謝遲瞥見她那狡黠的笑,很是配合地再次誇道:「的確很好。」想了想,又補充道,「是這幾年來,我收到最喜歡的生辰禮了。」

  兩人在書房中消磨了會兒,及至晌午,謝朝雲便過來了,也送上了給謝遲的禮。

  廚房精心準備了酒菜,色香味俱全。

  謝朝雲尚未落座便先笑道:「其中幾道菜還是瑤瑤特地請了明月樓的廚子,來家中做的。她為著你這生辰,可是忙裡忙外,花了好大的心思。」

  謝遲神色溫柔地看向傅瑤,勾了勾唇:「費心了。」

  「這也沒什麼,何況做這些事的時候我自己也高興。」傅瑤在謝遲身邊坐了,並沒要丫鬟伺候,親自斟了酒,「我的酒量不算好,所以就敬你這麼一杯,便不能再多喝了。若不然,晚些時候怕是未必能起來給你煮長壽麵。」

  她對自己的酒量有數,若是旁的時候,興許就放縱了,可今日還有旁的安排,所以還是克制些為好。

  謝遲見過傅瑤酒醉後的模樣,也還記得那醉後的一吻,意味深長地笑了聲:「好。」

  「願你身體康健,平安順遂……」傅瑤抿了抿唇,飛快地瞥了眼另一旁的謝朝雲,又小聲道,「你我長長久久。」

  她終歸還是沒辦法神色自若地,當著旁人的面說情話,耳垂都紅了些。

  謝遲卻只覺著她這模樣分外可愛,笑著飲了這杯酒。

  謝朝雲掩唇笑了聲,真心實意地替他二人覺著高興。

  她當初是想著,給謝遲找一個能當做牽掛的夫人,陪著他,讓他不至於再將自己的命不當回事,隨隨便便地拿去賭……

  眼下看來確是卓有成效。

  謝遲已經好些年沒正經過過生辰,如今雖只有三人,遠不如當年那般熱鬧,可他心中卻覺著滿足。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朋友滿長安的世家公子,也不喜歡熱鬧,像現在這樣,身邊坐著自己最為看重的兩個人,就已經足夠了。

  在過去的這些年中,他一直過得很「獨」,不喜歡太親密的關係,原本都做好了一輩子孑然一身的準備,怎麼都沒想到就這麼陰差陽錯的,不過半年就多了個傅瑤。

  他素來不喜意料之外、不受自己掌控的事情,唯獨這件,算是個例外。

  酒足飯飽後,謝朝雲並沒急著離開,她同傅瑤使了個眼神:「說起來,我近日得了一張古琴……瑤瑤還沒聽過兄長撫琴吧?」

  「沒,」傅瑤立時會意,偏過頭去看向謝遲,滿是希冀地問道,「可以嗎?」

  謝遲將她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中,無奈地笑了聲,吩咐道:「去取琴來。」

  他興致好時是個好說話的人,過了會兒,月杉將那古琴取來後,謝遲粗略地試了音,又嘆道:「我已經有許多年未曾撫琴,生澀得很,怕是要辜負這好琴了。」

  傅瑤早就與謝朝雲乖乖地坐好了,聽了他這話後,連忙道:「你若是聽了我的琴,才知道什麼叫辜負呢。」

  謝遲搖頭笑了聲,沒再多說,垂眼看著那琴上的篆刻的小詩,在記憶中搜尋了段熟悉的曲調,撥動了琴弦。

  他方才那話並不是謙辭,就算當年再怎麼厲害,這麼些年未曾動過,也的的確確是生疏了不少。初時斷斷續續的,甚至難成曲,漸漸地方才好起來。

  傅瑤倚坐在一旁,專心致志地看著謝遲。

  她從未見過謝遲撫琴的模樣,也從未想過,竟然會這麼……好看。

  他面如冠玉,如鴉羽般的眼睫低垂著,撫琴時心無旁騖,平素裡那凌厲的氣勢緩和了許多,透著些溫潤的意味,像是這個年紀應有的模樣。

  一雙手如白玉精雕細琢而成,骨節分明,修長,輕挑著琴弦的時候倒像是在人的心弦上撥弄了一把似的。

  莫名其妙的,傅瑤竟看得紅了臉。

  謝朝雲將她看模樣看在眼中,強忍著笑意,手中執著團扇輕輕地搖了搖,示意丫鬟不要聲張,而後悄無聲息地站起身來,回聽雨軒去了。

  傅瑤定定地看著謝遲,直到琴聲戛然而止,回過神來,方才發覺謝朝雲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阿雲呢……」傅瑤問出口之後,方才反應過來,霎時只覺著臉熱,抬手遮了遮眼。

  她居然看得那麼入神,壓根沒注意到人是什麼時候走的!

  她雖不知道,但謝遲卻是知道的,見著她這反應,開懷笑了出來。

  「不准笑我,」傅瑤捂著臉頰,向謝遲道,「怎麼突然停下來了?」

  謝遲站起身來,親自斟了杯茶,抬手將月杉給遣了出去,而後似笑非笑道:「你知道我方才彈錯了嗎?」

  原本是不該有這樣的疏漏,可被她那麼目光灼灼地盯著,謝遲也不是聖人,難免是會走神的。

  傅瑤愣了下:「有嗎?」

  她的確沒聽出來。

  說出口之後,傅瑤自己愈發不好意思起來,她方才究竟是在幹什麼?

  謝遲喝了口茶,沖她招了招手,及至傅瑤到了自己身前,饒有興趣道:「我是不是還沒問清楚——你是何時喜歡上我的?」

  他先前隨口提過,傅瑤推說是一見鐘情,謝遲便沒再追問下去。

  但他現在卻分外好奇,究竟是什麼時候見的一面,竟然能讓傅瑤對自己這麼情根深種。

  謝遲的確是不怎麼信一見鐘情這回事的,在他看來,所有事情都需要緣由,就好比他對傅瑤,是時日愈久越能體會到她的好,所以才會漸漸地喜歡上。

  這麼些年來,傅瑤從來沒主動向旁人提過自己初見謝遲時的情形。哪怕是像姜從寧這樣好的手帕交,又或是長姐,同她們提及時也都是一句帶過。

  她記了許多年,就像是珍藏著屬於自己的珍寶似的,並不肯輕易告訴任何人。

  如今被謝遲親自問起,傅瑤愈發猶豫起來,不知該如何開口。

  謝遲垂首親了親她,低聲問:「嗯?」

  他這就全然是誘哄的姿態了,傅瑤招架不住,小聲道:「……很多年前的舊事了。」

  「很多年前……」謝遲想了想,忽而笑了起來,「那個時候,你才多大啊?」

  一聽傅瑤這口吻,他便知道絕不是自己回京之後的事,可再往前數三年,他都是在西境,自然見不到傅瑤這個嬌小姐。

  也就是說,必定是在謝家出事之前了。

  傅瑤被他這清奇的角度給問愣了,結結巴巴地解釋道:「不是……我那個時候,只是覺著你很好看,就像是畫裡的人一樣……並沒男女之情。」

  她那個時候年歲尚小,不通情愛,對謝遲的確沒男女之情,只覺著他像是畫中的仙人。

  可如今被謝遲這麼一問,倒好想她小小年紀就覬覦著了一般。

  「哦……」謝遲拖長了聲音,又笑問道,「然後就惦記了這麼些年?」

  他聲音中滿是戲謔的笑意,傅瑤臉熱得要命,簡直想要轉身就走。

  謝遲卻攬著她的腰,直接將人給抱了起來放在了桌案上,額頭相抵,呼吸可聞。他摩挲著傅瑤的臉頰,開玩笑道:「叫聲哥哥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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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13: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哥哥」原是個稀鬆平常的稱呼,傅瑤這些年來也沒少叫,可如今被謝遲低聲念出來的時候,卻透著些別樣的意味,輕而易舉地讓她羞紅了臉。

  傅瑤偏過頭去,不看謝遲,也不肯叫。

  謝遲不依不饒地纏著傅瑤,作勢要去解她腰間的繫帶,被傅瑤按著手,忍無可忍地瞪了眼之後,低聲笑道:「你叫一聲哥哥,我就放開。」

  傅瑤著實不懂他在這件事上的執拗究竟從何而來,但也實在拗不過,只得輕輕地叫了聲:「哥哥。」

  她這聲極輕,但謝遲離得這樣近,是能聽得清清楚楚的,可卻偏偏說道:「我沒聽清。」

  傅瑤徹底沒了脾氣,攥著他的衣袖,不情不願地又重復了聲:「哥哥,能放開我了嗎……呀!」

  傅瑤原本覺著,以謝遲的身份,是不該出爾反爾、言而無信的才對,但直到被謝遲壓在桌案上,半是強硬半是誘哄地要了一回之後,方才知道這個人竟然能這麼光明正大地耍賴。

  「你怎麼這樣!」此時正是青天白日,傅瑤羞得要命,控訴道,「你方才分明答應我了,只要我叫了就放開的。」

  她那如白瓷般的肌膚染上了羞紅,鬢髮散開些,步搖斜斜地墜著,衣裳半解,顯得分外勾人。

  謝遲掐著她的腰,不甚真誠地道歉:「是我沒能克制住。」

  其實到如今,謝遲早就不像最初那般生疏,在這事上傅瑤也能得趣,可這時間和地點實在太不合適了,傅瑤窘迫得很,還要勉強壓抑著自己的聲音,著實是另一番折磨。

  傅瑤看了眼身下的一片狼藉,水紅色的紗裙上痕跡斑斑,布滿了褶皺,已然是毀了。

  她擰了擰眉,正欲發作,卻聽謝遲道:「今日不是我的生辰嗎?就當是哄我高興了,嗯?」

  傅瑤:「……」

  行吧。她總是說不過謝遲,也不忍心在生辰這日同他耍小性子的。

  謝遲替她攏好了衣襟,復又將繫帶繫好,並沒讓她下地,直接抱著人從書房往內室去了。

  梳洗更衣,又是一番折騰。

  傅瑤垂著眼睫,壓根沒好意思看丫鬟們的反應,等到一切收拾妥當之後,輕輕地踢了謝遲一腳,也不說話。

  謝遲自知理虧,不躲不避地受了這一下,又笑道:「說起來,要不要去看看送來的生辰禮?若是有喜歡的,就不必收入庫房了。」

  他主動遞了台階,傅瑤心下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好。」

  謝遲的生辰是大陣仗,就算不辦宴席,眾人也都惦記著,各家的禮單堆成了一疊,各式各樣的賀禮,再加上宮中賜下的,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尋不到的。

  若是往年,謝遲壓根看都不會看,直接讓謝朝雲收入庫房了事,但今年為了哄傅瑤,還是專程陪著她一一看了。

  姑娘家大都是喜歡看這些的,傅瑤臉上也多了笑意,謝遲見此,愈發耐著性子作陪。

  挑了幾個擺件,令人放到書房和內室之後,傅瑤便開始著意看賀禮中的書畫,她先要了宮中賜下來的那副古畫,而後又慢慢品鑑著其他。

  「若我沒看錯的話……這畫是贋品吧?」傅瑤盯著手中那幅《歲寒圖》看了會兒,傾身過去給謝遲過目。

  謝遲看了眼,頷首道:「是贋品。」說著又向一旁的月杉問道,「這是哪家送來的?」

  月杉翻了翻禮單:「是羅家。」

  「那應該不是有意為之,」謝遲笑了聲,「八成也是被人給誆騙了。」

  這羅大人原是有名的富商,白手起家,沒什麼底蘊,自家子弟也都不是念書的料子,與仕途也是無緣。當年燕雲兵禍後,朝中人手不夠,謝遲賞識他有真本事,破例將他調進了戶部。

  羅大人在詩書一道不行,但管錢卻是得心應手,這些年讓謝遲省了不少心。

  他不缺銀錢,也不會有意拿贋品來糊弄,謝遲只一想,就知道他八是被人給誆了,當了個冤大頭,還以為是真跡,高高興興地當做賀禮給送過來了。

  傅瑤抿唇笑了聲,將那畫收了起來,復又看起旁的來。

  展開畫軸之後,傅瑤愣了下。

  這畫應當是剛畫成不久,顏色都是新的,與古畫相去甚遠。

  紙上繪的是一副白雪紅梅圖,畫工精緻卓絕,稱得上是一流,彷彿能嗅著隱隱的梅香。依稀能見著遠處晨鐘暮鼓的古寺,不知怎的,傅瑤總覺著這寺廟有些眼熟。

  其上還有一首題詩,字跡娟秀靈動,傅瑤曾見過魏家送來的禮單,愣了會兒,認出這字跡來。

  於是再回過頭看這畫的時候,傅瑤也意識到,這畫的是慈濟寺後山的梅林。

  「怎麼了?」謝遲見她盯著這畫看了許久,好奇地瞥了眼,「什麼畫,值得你看這麼久?」

  傅瑤手一抖,下意識地想要將這畫給收起來,但猶豫了一瞬後,還是給謝遲看了。

  她已經反應過來,這畫這詩應該都是魏書婉的手筆。

  說來也好笑,不久前她還在跟謝遲自誇畫工,說滿京城尋不到幾個比自己好的,可如今就來了個不落下風的,而且……人家的詩作得也比她好。

  其實也正常,魏家這樣的書香門第,老爺子又曾是當世鴻儒,教出這樣的孫女並不意外。

  謝遲盯著那畫看了會兒,又問月杉道:「這又是哪家送來的?看著倒是有些眼熟。」

  月杉不動聲色地攥緊了禮單,若無其事道:「是魏家。」

  她在這事上的反應是要比謝遲敏銳的,已然注意到傅瑤的不對勁,心霎時提了起來,生怕出什麼紕漏。

  「那就難怪了。」謝遲不甚在意地笑了聲,而後便自顧自地喝起茶來,並沒再多看。

  謝遲與魏書婉自小相識,又常去魏老爺子那邊,會認得她的字跡和畫工也並不算奇怪。傅瑤清楚這個道理,心中雖梗了下,但還是並沒多問。

  畢竟她先前已經逼著謝遲給了自己承諾,那就也該多給他些信任,不該疑神疑鬼的。

  那樣的話,她自己都覺著太討人厭了。

  及至看了一番,挑走幾個合心意的賀禮後,傅瑤覷著時辰差不多,起身道:「我去廚房啦。」

  「去吧,」謝遲想了想,又問道,「要不要我陪著你去?」

  傅瑤連忙擺手:「不要。我本來就不太熟悉,若是被你盯著看,更緊張了怎麼辦?」

  謝遲笑了起來:「不必緊張,我不挑剔的。」

  旁人說自己不挑剔興許還可信,但是謝遲這麼說,實在是很沒有可信度。

  他這個人很挑剔,不喜歡的東西是半點都不碰的。

  傅瑤腹誹了句,面上卻並沒表露出來,沖他擺了擺手,便領著侍女腳步輕快地往廚房去了。

  廚房這邊一早就得了吩咐,也早就將東西準備齊全,傅瑤要做的並不多,但一番折騰下來,額上還是出了一層細汗。

  銀翹遞了帕子來,傅瑤並沒接,小心翼翼地將麵給盛了出來,奶白色的魚湯上臥著荷包蛋和小青菜,撒上方才切好的蔥花之後,色香俱全。

  等到一切妥當後,她才接過帕子來擦了擦,另丫鬟領了食盒,回正院去了。

  謝遲平素裡是挑剔不假,可在這事上已經做好準備,無論傅瑤的手藝如何,都會捧場地誇上幾句。好在傅瑤的手藝的確不錯,這長壽麵做得味道不錯,也就讓他的誇讚顯得真誠許多。

  傅瑤托腮看著他,笑盈盈道:「你喜歡就好,等明年我還給你煮。」

  「那若是我平時也想吃呢?」謝遲一本正經道。

  「想得美,」傅瑤對廚藝並沒多大興趣,自小到大就沒費心學過,以後也沒打算改性,嬌俏地同他笑道,「就看你表現了,將我哄高興了再說。」

  她煮了飯後,自己反倒沒多少食慾,陪著謝遲吃了小半碗之後,便去沐浴了。

  晚間,傅瑤換了寬鬆的衣裳,陪著謝遲在院中乘涼。

  她坐在鞦韆上慢悠悠地晃著,裙擺搖動,衣帶與長髮被夜風拂起,謝遲則躺在一旁的榻上看著,目光始終停在傅瑤身上,許久之後開口道:「瑤瑤,我今日很高興。」

  家破人亡後,這兩個字就同謝遲無緣了,哪怕後來大權在握,哪怕他屠了虞家滿門,興許勉強算得上是痛快,但卻並沒多高興。

  他什麼都有了,卻又什麼都不想要,可有可無。

  旁人想要的權勢,於他而言更像是一種責任。

  謝遲從不會傷春悲秋,但偶爾也會想,自己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早幾年是為了報仇,到後來,則是為了兌現當年給裴老將軍的承諾,也為了不讓謝朝雲難過。

  若是單單只有他自己,那生死其實並沒那麼重要。活著固然不錯,可若真是死了,也沒什麼遺憾,興許也能算是種解脫,能夠好好地歇歇。

  直到今日,謝遲方才尋著點自己喜歡的,也覺著這樣的日子過下去很好。若真出了什麼事,到了生死一線間,他會捨不得。

  謝遲從一開始就知道朝雲的打算,無非是想給他尋個牽掛,那時他對此嗤之以鼻,覺著朝雲未免太幼稚了,還曾反問「你覺著我會在意這些」嗎?

  可現在,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在意的。

  這件事上,是他輸給朝雲了。

  繁星滿天,他的目光就如這夜色一般溫柔,前所未有的溫柔。

  傅瑤被看得心跳都快了些,走到他身前,半跪在榻旁,輕聲問道:「謝遲,你是不是有些喜歡我了?」

  謝遲在傅瑤腰上勾了下,側身讓出些地方來,讓她在自己懷中躺了下來,片刻後低低地應了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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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謝遲這生辰過得可謂是盡情盡興,傅瑤對他予取予求,就連往日不怎麼願意的,也都做了。

  一夜荒唐,第二日,謝遲竟然破天荒地起晚了。

  這實在是少見的事情,要知道他這個人睡眠極淺,再加上這些年來養成的習慣,總是天剛破曉就醒過來。這還是頭一次,竟然要丫鬟來叫。

  月杉在謝遲身邊伺候三年,除了他生病臥床時,就沒見過這種情形。她猶豫再三,眼見著再不起就要耽擱朝會了,方才大著膽子來將人給喚醒了。

  謝遲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懷中的傅瑤,驟然生出一種不想上朝的想法,也算是明白為何旁人總說美色誤人。

  月杉聽他應了聲後便沒動靜,小心翼翼地問道:「今日還要去宮中嗎?還是……給您告個假?」

  謝遲身體不好是人盡皆知的,一年到頭總要生幾場大病,告假修養也是常有的事,蕭鐸並不會苛責,旁人就更不敢多說什麼了。

  年初遇刺之後,生了場大病,到如今也已經有小半年。

  這半年他隨著傅瑤一道,睡得早了些,也不會動不動就不吃飯,身體較之先前倒是有了起色,竟沒再病了。

  謝遲按了按額頭,嘆道:「去。」

  他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哪怕一時生出憊懶之心,也不會聽之任之。

  謝遲輕輕地將傅瑤放到了一旁的枕上,可還未來撤開手,就見著傅瑤不情不願地蹭了蹭,攥緊了他的衣襟,似是不想要他離開一樣。

  她昨夜的確是累極了,到現在仍舊睏得睜不開眼,眼睫微顫,眉頭也隨之皺了起來。

  衣襟半遮半掩,還能見著昨夜留下的痕跡,謝遲眸色暗了暗,但終歸還是克制住了,他狠心將傅瑤的手拂開,又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低聲道:「我去去就回。」

  傅瑤也不知聽進去了沒,迷迷糊糊地應了聲。

  謝遲看著她的睡顏,笑了聲,這才乾脆俐落地起身,更衣梳洗,往宮中去了。

  傅瑤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但就算休息了這麼久,她仍舊覺著腰酸得厲害,隨意吃了些東西之後,仍舊伏在榻上歇息。

  每次做得太過,她總是會犯睏,也著實不明白謝遲哪裡那麼多精力。

  謝遲說是「去去就回」,可一直到晌午,他也沒回家,傅瑤只能獨自吃了午飯。

  入夏之後天一日日地熱起來,傅瑤便不喜歡再出門,大半時間都老老實實地在房中待著,只有晚間起涼風的時候,才會出門去轉轉。

  侍女已經在內室擺了冰盆,沁著涼意,驅散些暑熱。

  傅瑤穿著輕薄的紗衣,未著鞋襪,拿了冊話本子看著,手邊還擺著冰鎮過的瓜果,倒是閒適得很。

  「好涼快,」謝朝雲一進門便先感慨了句,見著傅瑤這模樣後,含笑叮囑道,「雖說這樣是舒服,可還是不要貪涼,萬一病了就不好了。」

  謝朝雲在宮中時落下病根,這些年總是畏涼,飲食上也有頗多忌諱,如今一進這房中,倒是都快要替傅瑤覺著涼了。

  傅瑤吃的涼物有些多,愈發顯得唇紅齒白的,謝朝雲瞥了眼那碗所剩無幾的瓜果,向月杉道:「還是要勸著些,不要由著她的性子來。」

  「不要怪月杉,」傅瑤訕訕地笑了聲,「她們勸了的,是我沒聽。」

  「還好意思提?」謝朝雲拿手中的團扇點了點她的額,又提醒道,「不過話說回來,兄長是不能……」

  傅瑤搶先道:「我知道。他在府中的時候,我不會這樣的。」

  她著意問過太醫,知道謝遲的身體底子還是虛,不能受涼,萬一病倒了會很麻煩,所以他在家中時都會格外注意些。

  「也是,你對他那般上心,自然是知道這事的。」謝朝雲笑道,「是我多慮了。」

  傅瑤讓人將瓜果與冰盆撤了下去,向謝朝雲道:「你專程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有件事想要同兄長商量,只是沒想到他竟還沒回來。」謝朝雲在一旁坐了,瞥了眼傅瑤手中的話本,「這是講的什麼,有趣嗎?」

  「無非就是那些情情愛愛的,今日無事,我又不想做旁的,便拿來打發時間。」傅瑤遞給謝朝雲看了眼,好奇道,「近來朝中是有什麼事嗎?」

  她與謝遲朝夕相處,隱約有所察覺,但一直沒多問。

  謝朝雲意味深長地看了傅瑤一眼,緩緩地答道:「的確是有事……朝中近來在為要不要與北狄和談而爭執。」

  這是頭等的大事。

  北狄主動提出想要和談,為此,朝中已經爭論了好幾日,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至今沒爭出個所以然來。

  蕭鐸未曾發話,就連謝遲也始終未曾表態,這事一日懸而未決,就一日難消停。

  謝遲從來不會主動提及政務,傅瑤也沒料到,竟然是這樣的大事。她想了會兒,小聲試探道:「他應該是不想和談的吧?」

  謝朝雲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點驚訝:「為何這麼說?」

  這幾日,群臣也都在揣摩謝遲的態度,但誰也不敢下斷言。

  「我雖不懂朝局,可卻瞭解他的性情。」傅瑤解釋道,「他若真想和談,就不會拖到現在了……而以他的性格,認定了什麼,就不會輕易更改的。」

  當年蕭鐸剛登基時,可謂是內憂外亂,但謝遲從來沒提過和談的事情,強撐了下來。誠然是因為那時候他需要攥緊軍權,樹立威信,但這也代表著他的意願。

  謝遲是想收回十六州的。

  「是啊,他不想和談。」謝朝雲點頭承認了,可隨後又無奈道,「可眼下這形勢,怕是未必能成了。」

  傅瑤道:「為何?」

  「你應當有所耳聞,當初兄長遇刺之事,北狄大舉反撲,裴老將軍身陷敵陣不知所終。」哪怕時至今日,再提起此事來,謝朝雲仍舊覺著恨,「後來總算是尋著了他。親衛們拚死護送他衝出敵陣,死傷殆盡,而裴將軍也身受重傷,尋著他時只剩了一口氣,險些沒能救回來……」

  傅瑤攥緊了衣袖,她聽謝遲提過些西境的舊事,知道這位裴將軍對他而言,是如師如父的存在。

  「可就算救回來,也沒法再如當初了……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謝朝雲嘆了口氣,「兄長原本要調他回京來修養,可裴將軍執意不肯,說是自己坐鎮北境,能做多少是多少。」

  北狄凶狠難纏,裴老將軍病倒之後,力不從心,可卻又沒能頂替他的人,數月來北境的日子並不好過。

  也正是因著這個緣故,北狄提出和談之後,朝中立時就有人響應。畢竟若是邊境太平下來,能少許多麻煩,也能省下一大筆軍費糧草開支。

  耗了這麼些年,誰都耗不起了。

  傅瑤咬著唇,心也隨之揪了起來。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謝朝雲幽幽地嘆了句,又毫不留情道,「先帝昏聵無能,任由虞家做大,朝中原就沒什麼良將,燕雲兵禍更是盡數折了進去,到如今竟尋不出什麼人手,也是可笑。」

  別說良將,當初兩王之亂導致近半數世家都折了進去,空出了許多位置,連文臣都不夠用。

  謝遲就是拖著那麼個爛攤子熬過來的。

  可這不是朝夕間能解決的事情,先帝留下的爛攤子,掀翻了重建,也得耗費十數年才能好。

  謝遲與裴將軍強撐了這麼幾年,想著再怎麼難也要扛著去,將十六州收回,可卻被那些自以為聰明的蠢貨給打破了局面,到了如今這般境地,不上不下的。

  謝朝雲有時候忍不住會想,若謝遲當初沒救回來,裴老將軍也撂挑子了,如今會是怎麼個局面?

  可到頭來,收拾爛攤子的還是他們。

  傅瑤理清楚這其中的干係後,沉默許久,輕聲道:「他從來沒抱怨過……」

  「是啊,」謝朝雲自嘲地笑了聲,「若依著我的脾氣,興許就撂挑子不管了,又或者,一定要由著性子殺盡了背後的主使之人。可他卻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只殺雞儆猴,說是眼下牽一發動全身,得慢慢來。」

  旁人都說謝遲是有不臣之心的奸臣,可謝朝雲看著,卻覺著他簡直都要成聖人了。

  傅瑤復又沉默下來,等到謝朝雲喚了她一聲之後,方才回過神來,無力道:「阿雲,我想幫他,可又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

  謝朝雲撫了撫她的鬢髮,寬慰道:「朝堂上的事情,又豈是你我能輕易插手的?更何況,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能讓他有個安心歇息的地方。」

  話雖這麼說,可傅瑤卻還是覺著自己做得不夠,再與謝朝雲閒聊之時也有些心不在焉的,等到將人給送走後,也沒了看話本子的閒情逸致,翻來覆去地想著謝朝雲所說的事。

  及至傍晚謝遲回來,傅瑤聽到動靜之後,立時就迎了出去。

  「怎麼了?」謝遲見她滿眼殷切,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開玩笑道,「我就今日回來晚些而已,難不成是想我了?」

  傅瑤被他打趣了句,心下倒是一緩,拉著他的衣袖往裡間去,幫他更衣。

  謝遲看出她的不對來,也沒費什麼力氣,輕而易舉地就將她的心裡話給哄了出來。

  「你管好府中的事情就已經夠了,還要做什麼呢?」謝遲開玩笑道,「若是事情都要你做了,我做什麼?就整日在家中,當個吃軟飯的不成?」

  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又道:「雖說這樣聽起來也不錯,不過我暫且還沒這個打算。」

  「你只管高高興興的就夠了,不必想那麼多,這麼點事情還是難不倒我的,嗯?」謝遲牽著她的手,往外走,「陪我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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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有的人是報喜不報憂,謝遲則不同,他是不報喜也不報憂。

  謝遲很少會主動提起自己的事,一來是習慣使然,二來則是覺著沒這個必要,橫豎自己就能處理好,沒必要拉著身邊的人一起費心。

  他就是一個活的很「獨」的人,不在意旁人的非議,也不需要旁人的誇讚。

  安撫了傅瑤之後,再見謝朝雲時,他主動提及了這件事。

  「你少拿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去讓她煩心,」謝遲也不兜圈子,直截了當道,「她原就不懂朝局政務,而我也不需要她懂那麼多。」

  謝朝雲倒是沒想到他會專程同自己提這話,愣了愣後,方才反應過來他是指自己昨日在傅瑤面前提及了和談相關的事宜。

  「你不必小瞧瑤瑤,」謝朝雲解釋道,「她看起來不諳世事,但實則是個聰明人,不過是這些年來家中嬌慣,所以養成了這麼個性子。若加以引導,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幫你解憂。」

  謝遲涼涼地瞟了朝雲一眼:「傅家中嬌生慣養這麼些年,難道來了謝家,我還護不住她,需要她去費心學那些亂七八糟的嗎?」

  謝朝雲被噎了下,一時沒能想出反駁的話來。

  在謝遲與傅瑤有爭執時,謝朝雲是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傅瑤那一邊不假,但實質上,她心底還是更偏向謝遲的,畢竟是血脈相連。

  所以她會刻意引導傅瑤,提如今的形勢,也提這些年來謝遲的不易,寄希望於自己入宮之後,傅瑤能夠幫上更多的忙。

  她始終都是有私心的。

  可謝遲並不領這個情。

  「她如今這樣就很好,我不需要她再去為我改變什麼。」

  那些事情,謝遲自己就能處理得了,他不用傅瑤為自己排憂解難,每次回到家中時見著她高高興興、無憂無慮的,就足夠了。

  謝朝雲被他說得啞口無言,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既然執意如此,那我今後就不會再插手了。」

  謝遲自然知道她的本意是好的,得了這句承諾之後,將語氣放緩了些:「在朝中時,時刻都是這些事情,若是回到家中還不能得個清閒,仍要與她談論這些……這難道是什麼好事嗎?」

  「這麼說倒也沒錯,」謝朝雲笑了聲,她知道這是兄長遞的台階,便順勢下了,調侃道,「你可真是越來越維護瑤瑤了。我先前還總是擔心,如今見著你們這般,就算是立時就進宮去,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謝遲勾了勾唇:「你先前說得沒錯,她很招人喜歡。」

  「是啊,畢竟是我看中的人。」謝朝雲似笑非笑地擠兌了謝遲一句,「好歹我當初一意孤行,定了這親事,不然你興許就真要孤獨終老了。」

  想起最初的爭執,謝遲也不由得笑了聲,在這件事上他的確輸給了謝朝雲,心服口服,也輸得挺高興的。

  兄妹兩人又聊了許久,丫鬟進門來回稟,說是魏姑娘到了。

  謝朝雲不動聲色地留意著謝遲的反應,解釋道:「阿婉前幾日就同我約好了,方才聊得興起,我倒是將這事給忘了……」

  謝朝雲與魏書婉是自小的手帕交,交情極好,她回京之後兩人陸續見了幾面,但都是約在外邊,或是謝朝雲主動往魏家去。

  這還是頭一次,魏書婉上門來。

  前幾次見面時,魏書婉的態度皆是自然又大方,就算是用最嚴苛的眼光來看,謝朝雲也挑不出什麼不妥的地方,便放下了疑慮。

  而對於她上門拜訪這件事,謝朝雲也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來。

  畢竟多年交情擺在那裡,總不好為著那點莫須有的猜疑,就要對人多加防範。

  謝遲愣了一瞬,等到反應過來丫鬟話中的「魏姑娘」是誰之後,起身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謝朝雲隨之起身相送,出門時,恰好迎面遇著魏書婉。

  數年未見,魏書婉的相貌已然長開,看起來成熟許多,但卻依舊是當年溫婉沉靜的氣質,見著謝遲時怔了怔,但很快側過身去行了一禮。

  謝遲頷首受了這一禮,並沒多言,徑直離開了。

  而魏書婉也沒流連,始終垂眼看著地面,及至謝遲走了之後,方才抬眼向著謝朝雲笑道:「多年未曾來過,我險些都要記不得你這聽雨軒的位置了。」

  謝朝雲一直留神觀察著兩人的反應,見此,算是徹底放下心來,挽著魏書婉的手往裡間去,感慨道:「畢竟都有七年了……當初修葺翻新的時候也改了些佈置,一時認不出也正常。」

  當年謝、魏兩家交好,謝家長輩也都很喜歡魏書婉,兩人隔三差五就會到對方家中去,對府中佈局熟悉得很。可一轉眼這麼些年,是物非人非,著實讓人唏噓。

  謝朝雲再過月餘就要入宮,屆時再想見到就難了,只能趁著如今還自在的時候,多見見故友。

  侍女沏了上好的新茶來,窗下擺起了棋局。

  兩人斷斷續續地聊著些舊事,許久之後,謝朝雲看著那殘局,覆子認輸:「你的棋藝真是大有長進……我記得當年咱們是能下個有來有往的,可如今,我確是敵不過你了。」

  魏書婉端過茶盞來,輕輕地吹散浮葉,笑道:「各有所長罷了。你若是像我一樣,幾年光陰都耗在這上邊,必然是能勝過我的。」

  謝朝雲分揀棋子的動作一頓,心下不由得嘆了口氣。

  謝朝雲聽旁人提起過魏書婉這些年的經歷,知道她嫁的那個夫君並不算如意,婆家也不是好相與的。三年前夫婿過世後,她安安穩穩地守孝三年,而後方才徹底脫離了夫家,回到京城來。

  其實婆家原本是不願魏書婉回京的,可如今魏家受謝遲照拂,底氣也足,執意要女兒歸家,那邊爭不過,最後還是鬆口三年孝期之後允她回來。

  如今一南一北,算是徹底斷了關係。

  謝朝雲對此是樂見其成的,當年也推波助瀾幫過,她不忍見好友餘生耗在那麼個地方,所以促成了回京之事。至於要不要再嫁,是魏書婉自己來決定的事情,她並沒準備置喙。

  「離京數年,再回來,只覺著像是換了天地似的。」魏書婉並沒同謝朝雲訴苦,只悠悠感慨道。

  謝朝雲輕輕地揉搓著手中的棋子,笑問道:「那你覺著是如今好,還是當年好?」

  「自然是如今。」魏書婉柔聲道,「當年先帝在時,雖還能撐著面上的繁華,可內裡的波瀾起伏可真是叫人心驚膽戰……如今朝政清明,是欣欣向榮之勢,豈是當年能及?」

  謝朝雲臉上的笑意愈深,隨口感慨道:「到現在,能說出朝政清明的,可沒幾個人了。」

  要知道尋常百姓可想不了那麼多,他們只看表面,八成還覺著如今的謝家與當年的虞氏一族沒什麼區別,都是一手遮天的奸臣。

  就連朝臣,應當也沒少背地裡議論,說謝遲一手攬權。

  她雖沒明說,但魏書婉還是立時就反應過來,笑道:「百廢待興之時,是要有賢能者一力掌控朝局,不然就成了一盤散沙。但站得愈高,也就難免招小人豔羨記恨,受碌碌無為者誤解……古往今來皆是如此,畢竟夏蟲不可語冰,蟪蛄不知春秋。」

  她說話時溫溫柔柔的,卻一針見血,但無論是誇是貶都不會太露骨,拿捏得恰到好處。

  謝朝雲含笑附和了句,隨後不動聲色地換了話題,轉而聊起了旁的閒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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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傅瑤白日裡去了周家探望長姐,一直到傍晚方才回來,說來也是趕巧,正正好遇見魏家的馬車離開。

  兩人剛好錯開來,傅瑤只看著了個側影,而後簾子放下,便什麼都看不見了。

  傅瑤起初並不知道那人是誰,只覺著稀奇,因為謝家其實一般沒客上門來,偶爾會有朝臣來見謝遲,但女眷卻很少見。

  所以在回府時,隨口問了句。

  門房的小廝不敢欺瞞,如實道:「那是魏姑娘。」

  傅瑤愣了下,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方才那馬車已經離開,再看不見蹤跡。她一邊往府中去,一邊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側影來。

  傅瑤少時是見過魏書婉的,但時過經年,早就已經記不清模樣,只依稀記得是個溫婉大方的閨秀。

  方才遠遠地看了一眼,只覺得她身形高挑纖細,幾乎有些弱不勝衣的意味,舉手投足間透著優雅從容,哪怕沒見著正臉,也讓人覺著應當是個美人。

  銀翹小聲嘀咕道:「好好的,她怎麼上門來了?」

  當初,銀翹是隨著傅瑤一道聽了那些人背後議論的,也就對魏書婉這個人格外敏感些,雖然不確準她品性如何,但已經提前防備上了,如今提起來語氣也不算好。

  「魏姑娘與阿雲自幼即交好,就好比我與從寧一般,是多年的手帕交,過府來自然是見阿雲的。」傅瑤輕聲細語道,「畢竟阿雲也快要入宮了,屆時想再見,就難了。」

  傅瑤先前也曾被那些閒話影響,格外在意過魏書婉,但自從與謝遲爭吵又徹底說開之後,就沒那麼在意了。

  平白無故的嫉妒不佔理,疑神疑鬼也只會讓自己顯得很惹人厭,所以傅瑤已經說服了自己,不要去多做無謂的揣測。

  謝遲已經破天荒地為了將來虛無縹緲的事情許了她承諾,她也該給予相應的信任才對。

  更何況,謝朝雲也已經為此作保,她也該信謝朝雲才對。

  銀翹想了想,的確如此:「也是。」

  雖是傍晚,但暑熱未退,傅瑤執著團扇擋了擋光,加快了腳步,才一進正院就開始問月杉要涼茶要冰。

  月杉知她怯熱喜涼食,一早就令人備好了,立時去取了來。

  「你平時總讓我留意身體,怎麼到了自己這裡,反倒不知道了?」謝遲聽到她的聲音,隨後就放了手中的輿圖,慢悠悠地從書房中出來了,同傅瑤一道往內室去。

  傅瑤被他抓了個正著,訕訕地笑了聲:「就一點,不妨事的。」

  謝遲自然地將她的手牽了過來,順著手腕摸了下,笑問道:「究竟是我的體溫比常人低些,還是你比常人高些?」

  傅瑤回握,只覺著他的手像是上好的涼玉一般,羨慕道:「我自小就畏熱,若是能像你一樣就好了。」

  她挽著謝遲的手一並往屋中走,同他講起今日在周家的事情來。

  傅璇如今已經有六個多月的身孕,行動不便,再加上這一胎原就不太穩,所以聽了大夫的話,開始臥床修養。傅瑤正是得知了此事,所以特地去探望的。

  「我先前一直覺著文蘭和松哥兒乖巧可愛,這次方才知道,生孩子一不小心還得受這樣的罪。」傅瑤一想起今日見著長姐的清醒,再一想今後數月都要臥床修養,就覺著心有慼慼然。

  謝遲見她似是有些怕,漫不經心道:「孩子就是這樣,折騰人。」

  傅瑤正準備換衣裳,聽了他這話之後,解衣帶的手頓了頓,回過頭來看向謝遲,小聲試探道:「你不喜歡孩子嗎?」

  謝遲:「……」

  他的確不怎麼喜歡小孩子,先前謝朝雲問起時,就曾經直白地說過,方才聽傅瑤抱怨,便隨口附和了句。

  然而看著傅瑤現在這反應,謝遲忽而覺著,自己彷彿是說錯了話。

  傅瑤仍舊在看著他,彷彿是一定要個答案才能安心,謝遲沉默了片刻,違心道:「也沒不喜歡。」

  他停頓的時間,就已經夠傅瑤猜出答案來了,原本心下微沉,但聽到他這回答之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要知道謝遲以前從來都是有什麼就說什麼,並不會太在意她的想法,如今竟然也會為了她違心改口,著實是難得。

  尤其是他現在這個神情,實在太難得一見了。

  好些年了,謝遲就沒說過這麼容易被拆穿的話,他看著笑得眉眼彎彎的傅瑤,無奈地笑道:「倒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都隨你。」

  傅瑤原本的情緒被沖淡了許多,想了想:「算了,這種事情又不是我說了算,隨緣就是。」

  橫豎到現在,她也未見有孕,喜歡不喜歡的,等真到了那個時候再說。

  謝遲見她並沒放在心上,自顧自地換起衣裳來,心下也稍稍鬆了口氣。

  不得不承認,他現在是會在意傅瑤的情緒,也怕她會因此不高興的。

  傅瑤換了家常的衣裳,並沒要丫鬟伺候,自己將長髮隨意地綰了下,便又湊到了謝遲眼前。

  「怎麼了?」謝遲一見她這模樣就知道是有事要提。

  「過幾日有慈濟寺牽頭的廟會,夜間還有燈會……」傅瑤眨了眨眼,滿是期待地看著謝遲,「文蘭求了我帶她去,我耐不住她撒嬌,就應下了。」

  京城不比江南,顧忌頗多,再加上傅璇身體不適不宜出門,文蘭已經被關在府中許久,聽丫鬟提起京中的燈會後便一直心癢,此番見著傅瑤之後算是見了救星,撒嬌賣乖求她帶自己去玩。

  這廟會由來已久,是三年一度的盛會,京中百姓都會趁著這個機會熱熱鬧鬧地玩一番。傅瑤從前在京中時遇著這廟會也會去逛,便應了下來。

  「所以呢?」謝遲看出她的心思,主動將她沒說出口的話續上了,「你想讓我陪著你去嗎?」

  「就是這麼隨口一提,不強求的。」傅瑤忙不迭地說道,「你若是事務繁忙,又或是不願出門,那我就找阿雲也是一樣的……」

  傅瑤知道謝遲不喜熱鬧,所以在問之前,就曾經再三猶豫過了,她並不想讓謝遲為難。

  但本質上她又是同文蘭一樣的性子,文蘭來找她撒嬌,她就想回來找謝遲撒嬌。

  她自己在這裡左右為難,又想又不想的,謝遲悉數看在眼中,也明白她在想些什麼,沉吟片刻後問了燈會的確切日子,頷首應了下來:「屆時我陪你們去。」

  傅瑤眼中霎時就亮了,攥著謝遲的衣袖,甜甜地說道:「好。」

  謝遲道:「這麼高興嗎?」

  「這是你頭一回陪我出門逛呀,」傅瑤的語氣都輕快了許多,「當然高興。」

  經她這麼一提,謝遲方才意識到的確如此,傅瑤嫁過來小半年,他的確未曾陪她一道出門逛過。

  若是早前,謝遲壓根不會覺著如何,但現在他心中有了傅瑤的位置,便能意識到這樣的確是不妥了。可加之傅瑤並沒有為此抱怨過,如今又這麼歡天喜地的,謝遲心中的愧疚不自覺地就多了些。

  「今後你若是想著什麼,只管同我提就是,不必顧忌旁的。」謝遲撫了撫她的鬢髮,溫聲道,「我在這些事上並沒什麼經驗,興許會有不足之處,還請見諒了。」

  傅瑤動了動唇,想說自己也沒經驗,這種事情無非是情之所至。

  可這話說出來就變了味,倒像是在指責謝遲不上心一樣,著實不適合現在這個氣氛,所以還是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她對謝遲的要求並不高,哪怕沒那麼喜歡她也無妨,只要在一日日變好,長久下來總是會有愛上的那麼一日。

  「說到這個……」傅瑤調整了下心緒,給謝遲拋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我倒的確有件事想問你。」

  謝遲聽出她話音裡的不懷好意,眉尖微挑,心中如翻書似的將近來的事情過了一邊,面不改色道:「你說。」

  「你先前說,很喜歡我給你籌備的生辰?」傅瑤看著謝遲,等他點了頭之後湊近了些,笑問道:「那你知道我的生辰嗎?」

  謝遲:「……」

  他毫無防備地被問住了,臉上空白了一瞬,甚至可以看出些不知所措來。

  傅瑤欣賞著他難得的失態,慢悠悠地提醒道:「我的生辰是正月十六,上元節。」

  這是個很好記的日子,但謝遲並不是忘記了,而是壓根沒留意。他沒有像傅瑤那般將婚書翻來覆去地看過,也未曾想過去問。

  本質上,他現在與傅瑤之間是,傅瑤說的他大都會應,也會縱著,但卻很少會去主動關心。

  「作為交換,我的生辰就交給你籌備,好不好?」傅瑤並沒任何怪他的意思,反而順勢撒嬌。

  謝遲一直覺著自己是不吃硬也不吃軟,可遇著傅瑤之後,方才知道這斷言下得太早了些。

  他還是很吃傅瑤這一套的,哪怕明知道她有意為之,但還是幾乎沒怎麼猶豫便點頭應了下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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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傅瑤對這廟會原本是七八分期待,在謝遲應允下來之後,霎時就成了十分期待。

  廟會三年一度,為期三日,算是京城這一帶百姓的盛事,熱鬧至極,比之年節也不遑多讓。傅瑤少時每逢廟會,都是必定要去逛的。

  上次廟會時,兩王之亂方才過去沒多久,百廢待興,誰也沒那個閒情逸致。只是舊俗不好更改,朝中還是分出些人手,倉促聯合慈濟寺辦了廟會。

  傅瑤那時在家中為祖母侍疾,未曾出門,但聽府中的丫鬟提起過,說是那廟會冷清得很,不復往年盛景。

  可此番卻不同,最難的時候熬了過來,眾人也都盼著這久違的盛事,早早地就開始準備起來。

  及至廟會開始這日,慈濟寺已然佈置好了講經的道場,而城中東市、西市也都已經安排妥當,熱鬧又有序。有花鳥市,也有各式各樣賣吃食的、賣小玩意的攤販,更有投壺、套環等花樣百出的博彩……

  往來行人絡繹不絕,仕女如雲,偶爾也有打馬而過的紈絝公子,驚得眾人連忙避開,笑罵幾句。

  眾生百態,欣欣向榮。

  傅瑤怯熱,又怕夜間會沒了精神,所以白日裡並沒出門,而是在家中等著謝遲從宮中回來。左右無事,便往謝朝雲那裡,邀她傍晚同去。

  「你與兄長結伴就好,我還是不打擾你們了,」謝朝雲高深莫測道,「我呀,另有安排。」

  傅瑤被吊起胃口來,心中雖好奇,但見謝朝雲未曾主動提起,便忍了下來並沒多問。

  謝朝雲見她欲言又止,眼中寫滿了好奇,忍不住笑了聲,並沒再賣關子:「我早前曾經答應過那位,有朝一日要帶他看看這京城廟會究竟是何模樣,三年前忙得壓根沒顧上,如今恰趕上,總不好再糊弄過去,是得兌現承諾了。」

  謝朝雲信手一指,傅瑤循著看了過去,愣了片刻後忽而反應過來,她指的那是皇宮的方向!至於她話中的那位究竟是誰,也就不言而喻了。

  「皇上也要來逛廟會?」傅瑤小聲道,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驚訝。

  「他讓兄長同我捎了話,說白日裡不便出宮,想逛夜市。」謝朝雲自己對這廟會倒是沒什麼興趣,可去可不去,但早年答應過蕭鐸,如今他又主動提起,也只好陪著去了。

  就好比謝遲也不見得很想去,但是為著傅瑤,還是應了下來。

  當初在宮中時,傅瑤曾見過蕭鐸一面,那時她隨著一眾閨秀跪拜在地,蕭鐸冷著臉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對滿院的美人熟視無睹。

  她那時只覺著,這位皇上應當是個不怎麼好相處的人,可現在看來,還是因人而異了。

  至少在謝朝雲這裡,皇上還是頗為主動的。

  再有月餘,就是帝后大婚的日子,私下出宮見面也於禮不合,但以蕭鐸與謝朝雲之間的交情,實在沒必要計較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謝遲並不是那些喜歡拿著祖宗規矩頂在頭上說事的御史們,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曾阻攔,只是叮囑蕭鐸要多帶些侍衛,以防萬一。

  料理完正事後,謝遲並沒耽擱,徑自回了家中。

  謝遲回來時,傅瑤恰好梳妝妥當,她這次並沒盛裝打扮,也沒準備穿那些繁復的衣裙。

  長髮高高地束起,並無其他裝飾,只繫了根天青色的髮帶,看起來乾淨俐落,身上穿的也是窄袖的勁裝,素白色的錦袍上繡著翠竹,未施粉黛。

  乍一看,倒像是個模樣俊俏的小公子。

  謝遲還是頭一回見著她這般打扮,愣了下,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今日怎麼這個裝扮?」

  「你難道未曾逛過廟會、燈會嗎?」傅瑤理所當然道,「這樣才方便。」

  若是穿著那些精緻又繁復的衣裙,再梳個墜馬髻那樣的髮髻,簪個步搖、珠花,怕是一舉一動都要小心翼翼的,哪裡能玩得盡興?

  謝遲意味深長道:「你倒是很有經驗。」

  「那是自然,」傅瑤非但沒有羞愧的意思,反而很得意,一邊推著謝遲去換衣裳,一邊笑道,「等你什麼時候不忙了,我就帶著你把那些好玩的都一一試過去。」

  其實兩人的年紀相差也沒有很大,但終歸是經歷不同,但謝遲總有一種傅瑤滿是活力,自己則暮氣沉沉的感覺,著實是有些唏噓。

  他理了理心情,打起些精神來,又問傅瑤道:「這夜市上有什麼好玩的?」

  傅瑤當即來了興致,如數家珍似的,掰著指頭給他一一盤點。

  等到換下公服後,傅瑤將謝遲按在了自己先前的位置上,取下了他髮上的白玉冠,探身拿了梳子來:「我來給你梳頭!」

  謝遲無奈地嘆了口氣:「好。」

  在這事上,傅瑤的手還是很巧的,她沒費什麼功夫,就替謝遲梳了個跟自己差不多的髮式,沒再用玉冠,取了條墨色銀線繡雲紋的髮帶,將長髮束了起來。

  她滿意地看著鏡中的謝遲,感慨道:「我夫君真好看。」

  興許是過於期盼的緣故,謝遲發現傅瑤今日簡直像是高興過了頭,一時間又是好笑,又覺著很是可愛,便由著她擺布了。

  「時候不早了,」謝遲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提醒道,「吃些晚飯,該往夜市燈會去了。」

  傅瑤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哪有這時候吃的?」說著,便拉著謝遲的手往外走,「自然是要去夜市吃了!」

  她聲音裡滿是笑意,謝遲快步跟了上去,笑道:「好,那就聽你的。」

  府中的馬車早就備好,再往夜市之前,還得先去周家將文蘭給接過來。

  「那個,」傅瑤回想起上次領著文蘭見謝遲時的情形,猶豫了會兒,提醒道,「文蘭生性活潑,愛熱鬧這點也隨我……」

  她正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說才好,謝遲已然會意,頷首道:「你放心。我不會同小孩子為難的。」

  雖說兩人在意的並不盡相同,但能得他這麼一句,傅瑤也算是稍稍放下心來。

  她知道有些事情強求不來,就好比謝遲對傅家始終都不親近,也不怎麼喜歡孩子……但只要能維繫著平和,相安無事就好。

  馬車在周家門口停下,傅瑤著人去知會了一聲,不多時,文蘭便飛也似地從家中跑了出來,身後跟著伺候的婆子,連聲讓她慢些。

  謝遲挑著車簾,將此看在眼中,饒有興趣地問傅瑤:「你少時也是如此嗎?」

  「我還是要穩重些的……」傅瑤忽略了自己少時被丫鬟婆子追著念叨的舊事,也不回頭看謝遲,俯身將到了跟前的文蘭給抱了起來,放到了馬車上,「慢些,若是磕了碰了,你下次可就別想我再帶你出來了。」

  「好,」文蘭應了聲,又控訴道,「姨母你來得太晚了,我還當你忘了這事呢。」

  傅瑤哭笑不得:「我答應你的事,幾時反悔過?」

  文蘭正欲同她貧嘴,可進了馬車,對上謝遲的目光之後,卻不由自主地先坐好了,乖巧地問候了聲。

  謝遲抬手扶了剛上車來的傅瑤一把,這才又看向文蘭,露出個溫和的笑來。

  來了京中這麼些時日,文蘭也隱隱聽過自己這位姨父的威名,再加上先前那次見面,他對傅瑤都是冷冷淡淡,所以就算他這次態度溫和了許多,文蘭也不敢造次,一路上都很是乖巧溫馴地坐在那裡,話也不算多,只有傅瑤主動問起的時候方才答上幾句。

  一直等到了夜市,下了馬車,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文蘭方才算是鬆了口氣,臉上也多了笑意,興致勃勃地仰頭看著四周。

  「我還是頭一次見著文蘭這麼安靜,」傅瑤踮起腳來,湊到謝遲耳邊,開玩笑道,「你同小孩子大概真是八字不合……」

  傅瑤並不避諱提到這件事,態度堪稱自然,謝遲看出她其實是想緩和氣氛,漫不經心地笑了聲,低聲道:「若是你生的,我倒是可以考慮愛屋及烏。」

  傅瑤:「……」

  這話可真是出乎意料,她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該害羞,還是為那還沒影的孩子唏噓。

  沉默片刻後,傅瑤提醒道:「若將來真有了,我會記得告訴孩子,他爹將他比作烏鴉的。」

  謝遲還沒來得及再說,傅瑤便被文蘭拉著往前去了,他輕輕地皺了皺眉,為了避免被往來的人群給阻隔開,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這夜市實在是太熱鬧了,倒像是想要將三年前那場給一並補回來似的,燈火如晝,笑鬧聲不絕於耳。

  謝遲並不喜歡這種吵鬧的地方,若是獨自一人,怕是早就拂袖而去了。但見著傅瑤那眼角眉梢滿是笑意的模樣,又總是能搜羅出點耐心來,始終陪著她。

  文蘭在投壺的攤子那裡站了,專心致志地看著,傅瑤令丫鬟婆子將人給看緊了,自己則回身去到了謝遲跟前。

  夜市的氣氛太好了,這種時候,眾人也都少了顧忌,愛侶們光明正大地牽了手,互相傾慕的男女亦是頻頻暗送秋波,燈火掩映著玉人成雙。

  傅瑤拉過謝遲的手,輕輕地摩挲著,仰頭問道:「你見過三年前的廟會嗎?」

  謝遲沒料到她竟會突然問出這麼個問題,搖了搖頭。

  三年前,他方才以雷霆手腕平定了兩王之亂,正忙著收拾爛攤子,那時候說是拆東牆補西牆也不為過,忙得廢寢忘食,壓根就沒在意過什麼廟會不廟會的。

  「我那時在家中為祖母侍疾,沒能親眼看見,但聽府中的丫鬟提起,說是蕭條冷清得很……」

  那時正是新舊更迭之際,人人自危,恨不得閉門不出才好,最多也就是去寺廟上個香求個平安,哪裡有逛街、玩鬧的閒情逸致?

  可如今,叫賣聲、笑鬧聲不絕於耳,四下彌漫著吃食的香氣,隱約還能嗅著淡淡的花香和脂粉香,眼前則是各式各樣的花燈,映得整條街如白晝一般。

  雖喧鬧,可這正是萬丈紅塵、人間煙火。

  傅瑤攥緊了謝遲的手,引著他一一看去,想要將他從那不勝寒的高處拉回到人間來。她墊起腳,在謝遲臉頰落了一吻,笑道:「無論旁人如何看,我是要向你道一句謝的,謝你這幾年勞心勞力,促成今日。」

  傅瑤決定不了旁人如何評價謝遲,也決定不了史書之上會如何寫他的功過,但在她心底,謝遲就是最了不起的大英雄。

  謝遲怔怔地看著她,許久之後忽而一笑。

  眉目舒朗,肆意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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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14: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與謝遲相處得越久,傅瑤就越明白,為什麼謝朝雲當初明明已經回絕了沖喜的提議,最後卻忽然進宮去以這個名頭,求了賜婚的旨意。

  傅瑤是不愛同人勾心鬥角,但卻並不傻。

  這親事在旁人看來莫名其妙,非要說的話大概算是她倒黴,可她自己卻明白並非如此。

  謝朝雲會選中她,是因為看中了她對謝遲的心意,想要通過她來試著軟化、改變謝遲。至於究竟能不能成,就全然看造化了。

  這是謝朝雲的私心,也是她千方百計幫自己的緣由,傅瑤早就明白過來,但並沒戳穿,也未曾怪過謝朝雲。

  因為歸根結底,傅瑤同謝朝雲的想法是一致的。她也想盡自己所能,讓謝遲能夠活得輕鬆些、開心些。

  傅瑤自小不缺愛,家中將她嬌養成了這麼個溫柔的性子,哪怕是對不相干的人,她也不吝給予好意,更別說是對謝遲這個自己心心念念了好些年的心上人了。

  她想將自己的愛意和歡喜分一半給謝遲,讓他不要再那麼「獨」,讓他重新能沾染上煙火氣。

  哪怕明知道很難,也執意撞南牆,傅瑤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同謝遲比一比究竟是誰更「頑固不化」。

  謝遲一直以為自己並不在乎旁人的評價,是貶是譽都無妨,可如今見著傅瑤這模樣,聽她這般說,只覺著心跳都快了不少。

  他口中沒有甜言蜜語,也說不出什麼深情的話,定定地盯著傅瑤看了會兒後,低聲道:「我突然很想親你,怎麼辦?」

  不是那種一觸即分、淺嘗輒止的親吻,而是將她抱在懷中,唇齒相依,纏綿不休。

  傅瑤瞪圓了眼,萬萬沒想到謝遲竟然說出這麼一句來。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意識到這句背後的意味,笑得見牙不見眼。

  傅瑤飛快地回頭看了眼文蘭,見她還在專心致志地看著,小聲道:「等晚些時候,把文蘭給送回去之後,我再專心陪你。」

  「好啊。」謝遲慢悠悠道,「我等著。」

  這廟會是三年一度的盛事,無論是尋常百姓還是王孫貴族,大都會來湊湊熱鬧。

  這一路走來,謝遲見著好幾個朝臣。

  朝臣們很清楚,謝遲並沒有與人閒敘的愛好,所以都知情識趣地沒有上前來攀談打擾,遠遠地拱一拱手算是問了安。

  眾所周知,在謝太傅面前,寧可少些禮節,也不要畫蛇添足惹他不耐煩。

  可這次卻不同,謝遲非但沒有任何不耐,甚至還含笑點頭作為回應,看起來一副心情大好的樣子。

  朝臣見了,幾乎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在這種喧鬧的地方見著謝遲,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他還這麼個模樣,實在是讓人不由得懷疑是不是自己生出了錯覺。

  傅瑤陪著文蘭逛完了一整條街,眼見著時辰不早,開口道:「你娘先前特意叮囑了,讓你早些回去,不能玩太久……」

  她知道自己的話對文蘭並沒什麼威懾力,所以一開始就搬出了傅璇來,可就算這樣,文蘭仍舊不大情願。

  畢竟是個小孩子,在府中悶了那麼久,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正在興頭上,自然是不願意回去的。

  文蘭知道姨母對自己向來寬縱,當即攥了傅瑤衣袖,想要撒嬌。結果話還沒說出來,瞥見一旁謝遲那涼涼的眼神,硬生生地將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嚥了回去,小聲應道:「好吧……」

  「乖,改日姨母再陪你。」傅瑤將文蘭抱上了馬車,除卻周家跟來的婆子,還將銀翹一並打發去送人。

  文蘭趴在窗外,戀戀不捨地同她擺了擺手。

  等到將人送走後,就只剩了二人獨處。

  謝遲見她一步三回頭,似是頗為放心不下,一副恨不得親自將人送回去的模樣,無奈笑道:「你未免也太嬌慣著她了。」

  傅瑤長出一口氣,理所當然道:「畢竟是小孩子啊。」

  謝遲倒是沒再反駁,但心中卻暗暗下了決定——

  若是將來有了孩子,決不能放手交給傅瑤來帶,不然指不定要養成怎麼個無法無天的模樣。

  此時已經有些晚了,但長街上仍舊是人來人往,熱鬧半點都未減退,大有要通宵達旦的架勢。

  方才陪著文蘭時,傅謠並未盡興去玩,現下倒是徹底沒了顧忌,拉著謝遲東看西看。謝遲手中還捧著方才買的點心,時不時地從紙包中取出一塊來,順手塞到傅瑤口中。

  「從寧!」傅瑤遠遠地見著了姜從寧,口齒不清地喚了聲,快步過去。

  姜從寧在遠處的蓮花燈架下站著,循聲看了過來,見著傅瑤之後,臉上立時多了些笑意:「我方才還在想,這種盛事你怎麼會不來湊熱鬧?結果一回頭,就見著了。」

  謝遲不疾不徐地跟了過來,耐性十足地聽著傅瑤同好友敘舊,並沒多言。

  「太傅今日竟有如此閒情逸致?能在這裡遇著,可真是巧了。」

  先前的朝臣都是恨不得躲著謝遲走的,放眼朝中,敢主動過來攀談的也就那麼幾個了。

  謝遲偏過頭,果不其然見著了范飛白。

  范飛白今日打扮得很是精緻,這紅黑兩色的衣袍穿在別人身上或許會顯得太過陰柔些,但在他身上卻是恰到好處,手中還拿了把玉骨摺扇,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

  謝遲看了眼范飛白身邊跟著的那嬌弱美人,又瞥了眼一旁的傅瑤與她那位閨中好友,意味深長道:「的確是很巧。」

  領著相好的美人逛街,恰好遇上自己的未婚妻,還有更巧的事情嗎?

  范飛白是個最會察言觀色的人,一見謝遲這神情就知道不對勁,愣了下,隨後看到了燈下站著的那兩位。

  侯府與姜家並沒什麼往來交情,在定親之前,范飛白也就見過姜從寧兩面,確定不討厭她的相貌模樣之後,便應下了親事,盡數交給了家中去料理,自己再沒管過。

  因為實在是不熟,所以愣了片刻之後,范飛白才意識到那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然後理解了謝遲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後知後覺地品出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雖說他風流的名聲早就傳遍了,也不在乎旁人怎麼說,但就這麼撞上未婚妻……范飛白心中還是難免有些尷尬,甚至隱隱有些擔心,會不會為此鬧起來?

  但卻並沒有。

  姜從寧的目光從范飛白身上掠過,又瞥了眼他身旁那千嬌百媚的美人,就跟沒事兒人似的,面不改色地同傅瑤說著話。

  有那麼一瞬間,范飛白都不由得懷疑,她是不是沒認出自己來?

  傅瑤慢了半拍意識到氣氛不太對,回過頭看了眼,疑惑道:「那是誰?」

  姜從寧撫了撫衣袖:「安平侯長子。」

  「哦……」她的態度太過自然,沒有羞澀也沒有不悅,傅瑤點頭應了聲之後,方才忽而覺出不對來,猛地又回過頭去看了眼,「范飛白?」

  姜從寧頷首道:「是他。」

  傅瑤打量了一番,正想誇一句相貌的確不錯,便看見他身邊跟著的那嬌媚美人。雖說她不願往壞處想,但就那個容貌那個氣質,以及那個衣著打扮,斷然不可能是尋常的侍女,那就只能是……

  想通這一點後,傅瑤的眉頭立時就皺了起來,目光也從原本的欣賞換成了顯而易見的嫌棄。

  姜從寧將她這變臉看在眼中,忍不住笑了聲,拉著傅瑤的手往相反的方向去:「那邊有個賣絨花的攤子,手藝很是精巧,陪我去看看。」

  傅瑤被她拉著走,回頭向謝遲報備了聲,又橫了范飛白一眼。

  范飛白:「……」

  就從這個反應來看,他簡直要懷疑,究竟哪位是自己的未婚妻了。

  從姜家明知道他的名聲,還義無反顧地應下這親事時,范飛白就知道這位姜姑娘應該是不大在乎這些的。

  但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不在乎。

  「你也算是得償所願,尋了個好夫人,不會同你計較這些。」謝遲輕飄飄地開口道。

  這話旁人來說可能算是恭喜,可從謝遲口中出來,卻越聽越像嘲弄。

  「呵……」范飛白乾乾地笑了聲,心中百味陳雜,但無論怎麼說,都不是全然的輕鬆和高興。他看向姜從寧與傅瑤離開的方向,隨口問道:「尊夫人彷彿對我很有意見?」

  「是,」謝遲毫不避諱地承認了,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這你不應該早就知道了嗎?」

  范飛白想起先前謝遲與傅瑤吵的那一架,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想了想後又好奇道:「恕我冒昧地問一句,最後是您讓步了?」

  雖說有些匪夷所思,但就如今這情況看,范飛白覺著,應該的確是謝遲讓步了沒錯。

  這可真是少見。

  謝遲瞥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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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14: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謝遲不知道旁人是如何想的,會不會羨慕范飛白定了這麼一位不嬌不妒的賢妻,但就他自己而言,是半點都不羨慕的。

  他很難想像,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與旁的女人在一處,傅瑤壓根不在意,甚至連個眼神都不肯給,會是怎麼個情形?

  但凡喜歡一個人,是決計不會如此的。

  看了這麼一齣後,謝遲再想起先前傅瑤同他吵架時的模樣,都覺得分外可愛起來。

  謝遲心情大好,拋下范飛白跟他那嬌美人,自顧自地尋傅瑤去了。

  傅瑤卻還是有些耿耿於懷,哪怕她知道姜從寧並不在意這些,但一想起范飛白那個浪蕩公子的模樣,她就覺著牙癢。但為了不壞了今日的好心情,她並沒在姜從寧面前多說什麼,陪著挑了絨花之後,便分開來各自逛去了。

  傅瑤拿那絨花在髮上比了比,尚未來得及問,便聽見謝遲笑道:「很好看。」

  從最初的「還不錯」,到後來被問到時的誇讚,再到現在,甚至不用她主動開口,謝遲就已經熟稔地誇上了。著實是進步明顯。

  傅瑤抿唇笑了起來,將那絨花收好之後,想起方才的事情來,磨了磨牙:「方才那位范公子……可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縱然早就知道范飛白風流成性,可真親眼見著他攜妓同遊,還撞上未婚妻……傅瑤還是覺著荒唐。

  好在是姜從寧從一開始就沒對他抱有任何期待,若換了旁的姑娘,怕是要又羞又氣,背地裡說不定還要哭上一場。

  謝遲從前是壓根不在乎范飛白私德如何,但如今卻改了口,附和道:「的確是多有不妥。」

  傅瑤冷哼了聲,自我安慰道:「算了,好在從寧不喜歡他,他也不配。」

  就像姜從寧打算得那樣,嫁過去,身份地位都有了,及至生下個嫡子,就更不用在乎范飛白這個人如何,隨他愛怎麼樣怎麼樣。

  謝遲給她餵了塊點心,含笑問道:「是繼續逛,還是回家去?」

  「再往那邊去看看,」傅瑤軟著聲音問道,「好不好?」

  這還是頭一回謝遲陪著出門,她想多逛逛,若不然下次就說不準是什麼時候了。

  「當然可以。」

  傅瑤攥著謝遲的衣袖,往湖邊去,那裡的攤販並不算多,是放生魚、龜的去處。沿岸的樹上懸著蓮花燈,湖面上也有眾人放出的許願河燈,湖面映著月色與燈火,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夜風帶著涼意拂過發梢,夜色旖旎,夜市的笑鬧聲遠遠地傳過來,聽不大真切。

  傅瑤將剩下的點心隨手分給了玩鬧的孩童們,拉著謝遲的手,十指相握,在這湖邊散步。

  「不去寫河燈嗎?」謝遲看了眼遠處眾人聚集的地方,問了句。他原以為傅瑤這樣喜歡熱鬧的人,是一定會去借筆墨,放河燈的。

  「那裡人太多,先不去了……」傅瑤將謝遲拉到了一旁柳樹下,笑問道,「你方才不是說想親我嗎?」

  此處無燈火,兩人的身形隱於樹下,借著遠處影影綽綽的光亮,謝遲從傅瑤眼中看出些躍躍欲試的意味,低低地笑了聲,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傅瑤再沒往日的羞澀與不安,許是今夕氣氛太好的緣故,她拋卻了顧忌,抬手勾上謝遲的脖頸,主動地回應著。

  唇齒相依,謝遲扶著她的腰,耐性十足地纏綿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到傅瑤有些喘不上氣來時,方才分開來。她半倚在謝遲身上,看向湖面上的月色與燈火,對岸依稀傳來琴瑟笙歌,邈遠婉轉,將這夜色襯得愈發動人。

  傅瑤只覺著滿心歡喜,正欲開口,卻被謝遲輕輕地按了唇,示意她往另一邊看。

  傅瑤偏過頭去,見著了不遠處的謝朝雲,她穿了一襲鵝黃色的襦裙,手中提了盞蓮花燈,眉眼帶笑,一副溫柔模樣。

  與謝朝雲相處這麼久,傅瑤已然能分清她的笑究竟是慣常的客套,還是發自內心,就如今看來,她看向身邊那小公子的時候,的的確確是真心高興的。

  蕭鐸的目光一直落在謝朝雲身上,向來顯得有些蒼白病弱的臉上多了生動的神情,格外專注。

  分明年紀還不算多大,但卻莫名讓人覺著沉穩、深情。

  謝朝雲入宮,是出於諸多考慮,而促成她做出這個決定的,其實是謝遲遇刺之事。傅瑤很清楚這一點,現在難免覺著困惑,等到兩人走遠之後,輕輕地拽了拽謝遲的衣袖,好奇道:「阿雲與皇上……看起來像是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謝遲低聲重復了一遍,輕笑道,「興許算是吧。」

  謝遲從前對感情之事並不在意,還是娶了傅瑤之後,方才慢慢開始上心的。哪怕是一早就知道蕭鐸對朝雲有意,也未曾多管過,只問過幾句,便由著她去了。

  傅瑤更不理解了:「既是這樣,那阿雲先前為何不入宮呢?」

  若是沒記錯的話,朝雲當初還曾經聽從太后的意思,幫著勸過蕭鐸立后。

  「她那時剛從宮中出來,也不信感情之事。」謝遲回憶了下朝雲當年給自己回答,若有所思道,「她還說,自己也分不清皇上對她究竟是姐弟之情多些,還是男女之情多些……」

  謝朝雲與蕭鐸相識時,他還是冷宮中的小皇子,那時自然是談不上男女之情的,她對蕭鐸最初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只不過宮中的日子太苦了些,長久相伴下來,還是養出些感情來。

  謝朝雲不信什麼愛情,在她看來,姐弟之情是要比男女之情可靠百倍的,所以並不想越過那條線。

  對於蕭鐸的暗示,她從來都是裝聾作啞,不作回應。

  而謝遲遇刺之事則是在背後推了一把,她反復思量許久,最終決定入宮,也終於開始正面回應蕭鐸的感情。

  「這樣啊……」

  傅瑤一直覺著,喜歡就是直來直去的,聽了蕭鐸與朝雲這迂迴曲折的糾葛之後,簡直都替他們捏了把汗。

  「我能看出來,皇上是真心喜歡阿雲的。」傅瑤認真道。

  謝遲道:「何以見得?」

  「因為他看阿雲的目光,就像是我看你一樣。」傅瑤的聲音逐漸弱了下來,但還是硬著頭皮說完了,「是那種,喜歡了很久很久的感覺。」

  謝遲腳步一頓,垂眼看向傅瑤,片刻後笑道:「這麼說來,我與阿雲都是極幸運的了。」

  傅瑤笑而不語。

  「話說回來,我先前似乎還沒問出來,你究竟是在何處對我一見鐘情的?」謝遲來了興致,復又提起這件事來。

  上次催問到一半,他自己生出荒唐心思來,逼著傅瑤叫自己哥哥,而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到最後也沒能徹底問明白。

  直到現在,方才又想起來。

  提起這件事來,傅瑤只覺著臉頰微熱,但見謝遲大有一副不問到不罷休的架勢,只得小聲道:「先說好了,不准再笑我……當年你蟾宮折桂,從長安街上打馬而過,我恰好陪著長姐在路旁的首飾樓上挑嫁妝,聽著街上喧鬧,便趴到窗邊去看了眼。」

  直到如今,傅瑤仍舊將那日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

  少年郎風流俊俏,驚才絕豔,只一眼,便讓她萬劫不復,惦記了這麼些年。

  起初的的確確是無關風月的,若不是後來謝家出了變故,傅瑤興許會將那個神仙一樣的哥哥記在心中,但並不會生出旁的想法。

  雖然說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傅瑤對謝遲的感情中,是夾雜著半數的心疼與憐愛。

  可謝遲卻是記不得了,凝神想了會兒,也依舊沒能想起那時的情形。

  但掐指一算,已是六七年前的舊事了。

  謝遲輕輕地摩挲著傅瑤的腕骨,拿文蘭的模樣作比,想了想她少時梳著雙髻的模樣,低聲笑道:「我若是那時見了你,怕是也只能將你當做小妹妹一般看待了。」

  「都說了不准笑我,」傅瑤在他手上掐了一把,但並沒用力,抬頭橫了他一眼,話音裡也帶了些挑釁的意思,「知道了……大哥哥。」

  謝遲:「……」

  他眸色一沉,連帶著想起那日午後的事情來,喉結微動,若不是還顧忌著週遭人來人往,他自己都說不准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傅瑤將謝遲的失態看在眼中,知道他現在拿自己沒奈何,愈發得意起來:「哥哥,你可不要『為老不尊』,嗯?」

  說著,她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謝遲愣了下,隨即快步跟了上去,低聲提醒道:「等回府之後,我再同你算賬。」

  「哥哥,你怎麼能威脅人……」傅瑤煞有介事,結果話說了一半,便聽見個熟悉的聲音。

  「瑤瑤?」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傅瑤霎時僵在了那裡,回過頭去,對上了傅玨明暗不定的目光,訕訕地笑了聲:「二哥……你怎麼在這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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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14: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傅瑤臉皮薄,往常是斷然不會同謝遲胡說的,方才純屬來了興致皮一下,結果一回頭撞見自己親哥,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她臉頰霎時就紅了,目光飄忽不定,腳尖蹭了蹭地面。

  雖然竭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實則是抓心撓肝,恨不得立時就走。

  謝遲將她前後的變化看在眼中,險些直接笑出來,但念在她已經很是侷促的份上,還是勉強忍了下來,沒有雪上加霜。

  「三年一度的廟會,我自然是要領著靈均來逛逛的。」傅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才又向著一旁的謝遲拱手行了一禮,問候道,「謝太傅。」

  謝遲心情大好,抬了抬手:「自家人,不必多禮。」

  聽了這話後,傅玨驚奇地看了回去。

  倒實在不怪他驚訝,畢竟傅瑤嫁到謝家去這麼久,就謝遲的態度來看,實在是半點都看不出算是「一家人」。

  謝遲原本是隨口一提,瞥見他這反應,一時間也有些無言以對。

  還好傅瑤已經從方才那尷尬的情緒中緩了過來,橫插在兩人中間,同傅玨笑道:「若是早些遇著,你還能見著蘭蘭呢,她纏了我許久,來逛了一大圈,方才依依不捨地回去了。」

  「她就喜歡湊熱鬧,」傅玨搖頭笑道,「明明是個姑娘家,結果比松哥兒外向多了,在家中總是閒不住,倒是松哥兒不喜出門。」

  傅瑤不認同道:「誰說姑娘家就不能愛湊熱鬧了?」

  「也是,畢竟你少時也是這麼個模樣。」傅玨調侃道,「文蘭的性子不隨長姐,倒像是隨了你……」

  兄妹兩人熟稔地聊著,謝遲與岑靈均誰都沒開口,在一旁等候。

  謝遲的記性很好,一眼就認出這是當初同傅瑤在一處的那人,也就是曾經因著一首詩名揚京城的才子,岑靈均。

  他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岑靈均,可岑靈均卻對他的視線毫無所覺似的,既沒有因著他的名聲而惶恐,也沒有任何想借機攀談的意思。

  岑靈均的目光落在路旁懸著的花燈上,專心致志地看著,一副閒適模樣。

  傅玨並沒留太久,與傅瑤聊了幾句之後,便招呼著岑靈均離開了,傅瑤看著他二人的背影遠去,回過神後瞪了謝遲一眼。

  「怎麼了?」謝遲明知故問。

  傅瑤方才努力做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可心中卻一直沒底,如今傅玨離開,方才小聲道:「你說……我二哥方才是不是聽見了?」

  「現在知道慌了?方才一口一個哥哥的時候,不是還挺得意嗎?」謝遲似笑非笑道,「話說回來,就算是聽見了又如何?」

  夫妻之間的情趣罷了。

  他倒是坦然得很,傅瑤抬手捂了捂臉,努力想將這事從腦中清出去。

  謝遲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又意味深長道:「你既然這麼喜歡,等回到家中,記得多叫幾聲。」

  「不要再提這事了!」傅瑤掐他。

  「你二哥身旁跟著的那公子就是岑靈均?」謝遲攏著傅瑤的手,似是隨口問了句。

  傅瑤如實道:「是他。」

  謝遲想了想:「你二哥同他的關係很好?」

  「是啊。」傅瑤並沒瞞他,將岑靈均的來歷大致講了,又道,「他二人都要參加明年的會試,在一處探討學問,相互促進。」

  謝遲是早就知道這事的,但並沒表露出來,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他方才留意到,傅瑤與岑靈均已然避嫌到了極致,甚至連句話都沒說,只在最初頷首一笑當作是問候,任是誰都挑不出什麼錯來。

  就算是再怎麼不講理,也沒有為此吃醋的道理。

  「時辰不早了,回府去吧?」謝遲道。

  此時已經很晚,若是往常在家中,已經在床上歇著了。

  初時的興奮褪去之後,傅瑤也覺出些睏倦來,她掩唇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道:「好。」

  兩人往先前停馬車的地方去,車夫已經將文蘭給送回周家,回到原處等著了。

  銀翹坐在車外發愣,遠遠地見著他二人之後,立時跳下來迎了上去,同傅瑤笑道:「已經將蘭姑娘送回府中了,她在半路上就睡了過去,最後還是被乳母抱回家中的。」

  「她年紀小,又逛了那麼一大圈,自然是撐不住的。」傅瑤扶著謝遲的手上了車,坐定之後,伸了個懶腰,而後懶散地靠在謝遲肩上。

  謝遲低低地笑了聲,扶著她調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怎麼,你也撐不住了?等回到府中,要我抱你進去嗎?」

  傅瑤沒力氣同他爭辯,小聲道:「不用。」

  她從前還曾抱怨過謝遲寡言少語,總是要費盡心思,才能從他那裡撈到兩句話。現在才發現,原來話多了也有多了的不好,總是讓她招架不住。

  馬車行駛沒多久,卻忽而停住了,傅瑤原本已經昏昏欲睡,忽而醒了過來:「怎麼了?」

  車夫回稟道:「回太傅,前邊似是魏家的馬車壞了……」

  謝遲懷中攬著傅瑤,挑了挑眉:「這與我有什麼干係?」

  他在朝中是照拂魏家不假,但也不至於到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的地步。

  「是魏家的丫鬟攔了下,應當是認出這是謝家的馬車。」銀翹是在外邊坐著的,回了話後,又向那丫鬟道,「車中坐的是太傅和我家夫人,你有何事?」

  她說話向來沒什麼顧忌,開門見山地問了出來,語氣也有些凶。

  說話間,傅瑤也已經反應過來,她打起些精神來,探身掀開車簾來向外看了眼,輕輕地按了按銀翹的肩。

  那丫鬟向傅瑤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解釋道:「是奴婢認錯了,還當這是謝姑娘的車,所以……」

  謝家與魏家的宅子離得並不算遠,傅瑤隨即明白過來,這丫鬟是以為車中坐的是謝朝雲,想要讓順路捎上一程。

  以謝朝雲與魏書婉的交情,這事再正常不過了,合情合理。

  這丫鬟話說了一半便停住了,傅瑤猶豫了下,正不知該如何回應時,卻見著個提著燈的美人徐徐走了過來。

  那美人穿了一襲長裙,挽著披帛,髮式正是被傅瑤果斷捨棄的墜馬髻,在夜市上逛了一圈之後,竟然半點沒亂,蓮步輕移間長裙鋪散,髮上的珠花與步搖微微晃動著,十足的優雅從容。

  燈籠的光印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傅瑤看得愣了下,而後方才意識到,這應當就是魏書婉。

  「是我這侍女冒昧了,還望夫人見諒。」魏書婉看向傅瑤,含笑道,「只是我這裡的確是遇著了難處,不知夫人回府之後,可否幫忙令人去我家遞個消息,讓他們再遣車來此處接我?」

  她語氣溫溫柔柔的,提出的要求也半點不過分,傅瑤隨即應了下來:「自然可以。」

  魏書婉頷首笑道:「那就多謝了。」

  「舉手之勞罷了,不必客氣。」傅瑤應了聲,及至魏書婉離開之後,復又坐回了車中。

  這還是傅瑤頭一回同魏書婉打交道,寥寥幾句,就明白了為什麼她能同朝雲成為好友。魏姑娘模樣好,性情也好,又是個格外知分寸的人,讓人很難不喜歡。

  其實方才有那麼一瞬,傅瑤還擔心過,魏姑娘會不會仍舊想要讓捎上一程?及至聽了她的要求之後,心中立時湧出些愧疚來,覺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經歷了這事,傅瑤的睡意是半點都沒了,坐定之後,也沒有心思去留意謝遲的反應,兀自檢討了起來。

  她自小到大都活得光明磊落,從不與人勾心鬥角,更不會為著沒影子的事情拿惡意去揣測旁人,眼下卻成了這樣,心中實在不是滋味。

  謝遲是將這事交給傅瑤料理的,自己半句都沒說,如今也不理解傅瑤的情緒怎麼就突然低沉下來了。他想了會兒,低聲問道:「怎麼了?」

  傅瑤倚在他肩上,抱怨道:「我從前不是這樣的。」

  謝遲仍舊不明白:「什麼?」

  傅瑤欲言又止,嘆了口氣:「沒什麼。」

  她自己都覺著那點心思有些齷齪,實在難以啟齒,更不願說給謝遲聽。

  「就算是要我猜謎,也得給個線索吧?」謝遲只覺著自己從沒這麼有耐性過,然而小姑娘的心思實在難猜,她支支吾吾地不肯講,到最後也沒了法子,只得作罷。

  及至到了謝府,才一下車,傅瑤就忙不迭地讓人去給魏家傳消息。

  謝遲拉著她往家中走,笑問道:「又不睏了?」

  傅瑤總覺著他是話中有話,抬頭看了眼,福至心靈地懂了謝遲的意思,沉默片刻後果斷道:「還是睏的。」

  就算是不怎麼睏,今日走了這麼久的路,已經是腿軟,實在是經不起睡前再折騰了。

  謝遲勾了勾唇:「那今日就先饒過你,改日再算賬。」

  回到正院後,傅瑤強打起精神來沐浴更衣,最後睏得都撐不開眼了,是被月杉扶著進內室的,挨著床榻之後立時就睡了過去,亮著的燭火都半點沒影響到她。

  謝遲收拾妥當回到房中時,傅瑤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他不疾不徐地喝了半盞溫水,盯著她的睡顏看了會兒,而後吹熄了燭火,在一旁躺了下來。

  他的身體雖不大好,此時也已經覺出些疲倦來,但精神卻很好,並沒什麼睡意。

  謝遲將今日之事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眼中浮現出些笑意來,在傅瑤鬢髮上落了一吻,低聲道:「好夢。」

  從今往後,他應該不會再像先前那麼厭惡熱鬧的地方,只要能有傅瑤陪在身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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