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官不聊生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藍色獅] 錦衣之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1
發表於 2021-8-12 00:33: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突然之間,一個人影從右側草叢揉身撲出,東洋人緊張之餘來不及細看,暗器疾射而出,幾柄東洋刀也往那人身上招呼,刀砍下去才發覺此人竟是之前行在隊末的同伴。

  就在這刻,陸繹飛縱而出,刀身映著月光,雪般亮白。最靠前的東洋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刀快如鬼魅,自左向右,眨眼間割開兩人喉嚨,一人左肩重傷,血突突地往外冒。

  暗器分幾路朝他打來,他順手抓過死屍為盾,左閃右避,身手矯健之極,最後將屍首朝東洋人拋去,藉著這瞬,身形朝後掠去。他身後不足七十步,便是一片老柳林,進了裡頭,有了遮擋,便好行事得多。

  這群東洋人自打進了內陸,燒殺掠搶,除了躲開官府,何嘗吃過這等虧。當下,為首東洋人也看出陸繹的意圖,手掌疾抖,三枚暗器自袖中激射而出,直奔他背心要害。

  聽得身後暗器破空之聲,陸繹在飛掠之中,將東洋刀往背後一擋,鐺鐺兩聲,暗器被擋落地。

  「追!」為首東洋人惱怒道,拔刀緊追在後。

  其他人紛紛操起長刀跟上。

  在進入老柳林的前一瞬,伴隨著尖銳的嘯聲,陸繹看見了西北角的夜空升起一簇煙火,鮮艷的海棠紅,亮得驚心動魄。

  比他預料還要快些,這丫頭,怕是使出了吃奶的勁道奔到村子裡的吧。

  陸繹掠進了老柳林,眉間皺著,嘴角卻含著一絲笑意。

  這片老柳林在江邊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樹身都是一人合抱不過來的粗壯,若是冬日,便是光禿禿的一片,甚是蕭索,但現下正是春日,柳條千千萬萬,綻著細芽,在夜風中來來回回擺動著,如同天然的幕簾。

  月光穿過柳條,時明時暗,地上樹影 交織著人影,斑斑駁駁。

  一名矮胖的東洋人不耐煩地用手撥開不停在他脖頸、耳根撓癢癢的柳條,一手持著長刀前進,忽然聽見有人用東洋話嚴厲地說:「笨蛋,他就在你左邊!」

  矮胖東洋人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左側,確有一人,與此同時,心口傳來一陣涼意,他緩緩低頭,看見自己的匕首不知何時插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陸繹拔出匕首,把他的手往老柳樹杈處一搭,看上去就像他扶著樹在休息一般,鮮血泊泊湧出,淌過衣服,滲入樹根。

  目光穿過柳條,可以看見江面上有數十條船正往這邊駛來,從船身輪廓,便可辨出是官家的兵船。

  很好,他們所說的枕戈待旦倒也不是一句虛話。

  感覺到身體正在緩慢地失去控制,陸繹深吸口氣,探手到肩胛,拔出嵌入皮肉中的那枚袖裡劍,這麻藥的毒性比他想像中還要厲害。

  斜裡又有兩名東洋人行來,疑惑地往陸繹這邊看了看,方覺不對,其中一人率先持刀揮砍過來。

  陸繹側頭閃過一刀,尋空隙將手中袖裡劍往前一送,僅憑指力將它鑲嵌入其中一人的咽喉。那人定在當地,喉嚨聳動,卻發不出聲來,口中沙啞地嘶嘶作響,片刻之後頹然倒地。

  「他在這裡!這裡!」另一東洋人不敢貿然上前,先呼喊同伴。

  立時,數十名東洋人朝這邊聚攏過來,分別在陸繹周遭的不同方位。

  陸繹又看了眼江面,兵船距離此地還有段距離……

  「看見剛才的煙火,還有江面的船嗎?」他用東洋話清晰道,「實話告訴你們,你們已經在官府的圍剿圈裡,今夜,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逃不了。」

  聞言,東洋人腳步一滯,有數名都不由自主轉頭去看江面,果然看見正駛過來的數十條船,不由吃了一驚。

  為首東洋人倒是頗有膽氣,呼喝道:「明朝的官兵都是豆腐做的人樣,大家根本不用害怕,先殺了他!」

  陸繹冷笑一聲:「你心中懼我,不敢近前,倒叫旁人前來送死,你道他們不知曉嗎?」

  旁邊其他東洋人本已持刀欲衝上去,聽了這話,心下生出不甘,皆又停了腳步。

  為首東洋人見狀,惱怒道:「他是在挑撥離間,存心拖延功夫,難道你們聽不出來嗎!」

  這話說得確是沒錯,此時陸繹確是在用拖延之計,等著兵船靠岸。他能感覺到自己四肢漸漸麻痹,腳上似有千斤重的墜子拖著,若這幫東洋人一擁而上,他非但毫無勝算,弄不好連命都得搭進去。

  「你們……」為首東洋人見無人上前,愈發惱怒,「一群笨蛋!」

  說著,他持刀大步向前,緊盯著陸繹:「無恥的人,受死吧!」東洋刀高高豎起,朝陸繹用力劈下。

  陸繹就等著這刻,旋身躲開他這一擊,人已至側邊,手中匕首準確無誤地架上他的脖頸,停了一瞬,冷冷地掃了眼其他東洋人,然後輕巧地劃開。

  血濺上柳條,腥味濃重。

  「還有誰想上來受死?」

  他淡淡地問,悄無痕跡地將背靠到樹上,方才這一擊,已是他竭力所為,希望殺了為首之人,能夠將其他人駭退。若再來一人,他實已無把握應付。

  還真是有嚇不住的,一名年紀輕些的東洋人持刀衝上來,哇哇叫著衝上來。

  陸繹深吸口氣,勉力撐住身體,試圖儘力一搏……那人衝到一半,陡然間慘叫,持刀的手軟軟垂下,連刀都掉在地上。

  其餘東洋人見狀,不明究里,不敢再上前來。老柳林外有人用東洋話呼喝道:「官兵來了!快撤!」

  當下,他們再顧不得陸繹,連地上同伴的屍首也不要了,嘩啦啦一下全撤了。

  陸繹微鬆口氣,抬眼望了眼不遠樹梢處。
  
  從河邊一路飛奔至蘭溪村,看著煙火燃起,村民也開始撤離躲避,今夏惦記著陸繹的安危,馬不停蹄地又往河邊趕過來。長這麼大,今夏還從來沒有這般拚命地飛奔過,總覺得抓賊時就夠賣命的了,直到現下她才覺察出以前還是有所懈怠,深悔往日沒有好好練功,要不然自己還能奔得再快些。

  到河灘邊,除了地上幾具東洋人的屍首,看不見陸繹,也看不見其他東洋人。

  今夏蹲下來,查看了屍首上的傷口,皆是一刀致命,且其中三具看得出是被偷襲,應該是被陸繹所殺。

  此外,河灘上、草叢中還有不少袖裡劍,看得今夏心中一緊。

  仔細查看足跡,是往老柳林方向而去,她顧不得許多,循著足跡就追入林中。

  老柳林中,看不到人影,淡淡的血腥味瀰漫在寂靜之中。

  「陸大人?」今夏慢慢地走著,目光四下搜索,生怕漏過藏身在樹影間的人,「陸大人?陸大人,你在這兒嗎?」

  周遭寂靜無聲,唯有夜風穿過柳條的沙沙聲。

  「陸大人!」

  她看見有人影靠著樹,連忙急步上前,手伸到一半,便已看清那人是東洋人打扮,手搭在樹杈上一動不動,腳底下是一灘發黑的鮮血。她彎腰低頭,看清那人的致命傷是心口上的致命一刀。

  左側還有一東洋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雙目圓睜,咽喉處的半截袖裡劍在月光下雪般錚亮,他的四肢還在微微抽搐,不知道究竟死了沒有。

  今夏倒吸口氣,往後退開幾步,正待轉身,卻有一隻手輕輕地搭在她肩膀上。

  「我在這兒。」

  低低的,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她飛快轉過身,看見了樹影深處的清雋眉目——他還活著!

  「陸大人!」

  她堪堪接住他垂下去的手,冰冷之極,心下一緊,再細辨出他蒼白的臉色:「你受傷了?!」

  「背上劃了個小口子。」他輕描淡寫,虛弱的語氣卻掩飾不住疲憊。

  「我看看……是袖裡劍……」今夏心猛地往下一沉,「上面淬毒了,是不是?我、我、我知道中毒之後會讓人身體麻痹,你是不是覺得動作慢了許多?」

  陸繹緩緩點了點頭。

  「那、那、那、那就對了,你、你別緊張啊!會沒事的!」她自己緊張地結結巴巴,居然還在安慰他。

  陸繹看著她,輕聲道:「你冷靜點。」

  「嗯嗯嗯嗯……」今夏深吸了口氣,定定神,覺得還是不夠,繼而又深吸了一大口氣,「你放心,我、我、我很冷靜!有我在這裡,你、你、你放心,不會有事,不會有事,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我、我、我……對了!東洋人身上一定有解藥,我去搜他們的身!」

  她先扶著陸繹靠坐在樹幹上,這才跳起來想去搜那些東洋人的屍首。

  「……」陸繹伸手去拽她,卻沒拽住,「……你小心點!」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今夏連聲應著,手上已經開始搜靠樹上的那具屍首,什麼金簪子、銀挑子、長命鎖……等等丟了一地,就是沒找到瓶裝或是盒裝的解藥,焦急道:「怎麼儘是些沒用的東西!」

  屍首的衣服、腰帶、鞋子、連同刀鞘都被她搜了個遍,卻是連一點解藥的影子都沒有。

  她轉向地上的那個東洋人,現下也不管他到底死沒死,直接就去搜他的懷裡揣的東西,丟了幾件金銀首飾出來……

  猛然間,以為不死也處於暈厥之中的東洋人睜開雙目,雙唇微啟。

  「小心!」

  陸繹在旁一直關注著,此刻看得分明,緊急在地上抓了土塊就投擲過去。

  同時,從高處也有一物激射而出。

  兩物同時奔向那東洋人的口部。

  東洋人本是欲想用含在口部的細針襲擊今夏,針未出口,卻被土塊塞了滿嘴,緊接著又是一物,頂得他一口氣上不來,真正咽氣了。

  今夏楞了一會兒,用手拈起最上面的物件,細湊了湊,是個雞爪子。

  「叔!」她仰頭急喚道,「……別躲了!」

  近旁樹上傳來幾下嘿嘿的笑聲,緊接著,一個人影翩然落地。陸繹只看他落地的姿勢,便知道此人功夫極高,並不在自己之下。藉著月光,見他衣衫襤褸,鬚髮半百,卻是個落魄乞丐。

  「叔,人命關天,快來!」今夏急道,「傷他的暗器上有毒!」

  丐叔半蹲下身子,瞇眼看了下陸繹,問道:「急成這樣,你男人?」

  「您孫子!」

  今夏沒好氣地更正他。

  陸繹看著丐叔,微微一笑:「多謝前輩方才出手相助,恕晚輩有傷在身,不能盡禮。」

  「小事小事,何足掛齒。」

  丐叔不自在地擺擺手,陸繹如此彬彬有禮,倒是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今夏仍在東洋人身上搜,這次她連屍首束起的頭髮都解下來,仍是毫無發現,急得團團轉,口中自言自語:「怎麼回事?他們身上不可能沒有解藥!」

  丐叔剛想說話,她已經風一般地衝出老柳林,去搜外頭的其他幾具屍首。

  「這丫頭,慌腳雞似的。」他搖搖頭,看向陸繹,遲疑了片刻問道,「你爹是陸炳?」

  陸繹點頭。

  「你真是他兒子?親兒子?」丐叔又問。

  陸繹仍點頭。

  丐叔摸著鬍子,緊皺著眉頭,狠狠道:「你大爺的,你真是我孫子!」

  陸繹看著他,沒做聲。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2
發表於 2021-8-12 00:33: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丐叔細細端詳陸繹的眉眼輪廓,搖頭嘖嘖道:「你這長相……跟我一點都不像呀,我告訴你啊,男人還是長得英武才行,才有霸氣,懂麼……比方說,背宜圓厚,腹宜突坦,嗯,就是像我這樣……」

  他侃侃而談,陸繹也不打斷他。

  今夏急步返回來,眉頭皺得像鐵疙瘩,顯然她在河灘上的那幾具東洋人屍首上也同樣沒有搜到解藥:「我想不明白,他們身上怎麼會不帶解藥?難道他們就沒有誤傷過自己人?」

  陸繹勉力撐起身子:「尋不到解藥也不要緊,我方才已服過紫炎,想來應該沒事。」

  今夏扶住他,感覺他身子沉甸甸的,顯然他自己已無法控制肢體的麻痹:「紫炎能解蛇毒,但未必解得了東洋人的毒……叔,你不是說有大夫已找著解毒法子,但需要傷者試藥嗎?快帶我們去呀!」

  丐叔聽了這話,面上卻有幾分尷尬之意,也不帶路,只顧躊躇。

  「叔?」今夏不解地看著他。

  「親侄女,不是我不想帶你們去,這其中有個緣故……」丐叔為難道,「那個大夫行醫有個規矩,官家人她不醫。」

  今夏只楞了一瞬,立時道:「那正好啊!」

  「正好?」

  「他又沒穿官服,我把他腰牌一解,誰能知道他是錦衣衛。」今夏邊說話,邊就要去解陸繹的腰牌,卻被他按住手。

  陸繹淡淡道:「既然大夫有規矩,我也不願勉強,今夏你送我回城。」

  早知他骨子裡頗有傲氣,但眼下豈是逞強的時候,今夏急道:「不行!回城也沒有,這傷口會一直潰爛下去,上次送到醫館的兩人前兩日都死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陸繹連說話都頗費勁,把頭擱在她肩膀上。

  「不行!」今夏又急又氣,乾脆利落道,「既然有大夫已找到解毒法子,這就是命裡有救!您歇著,別說話,這事交給我來辦!」說罷,她怒目瞪向丐叔,眼中是滿滿地正氣凜然。

  丐叔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訕訕道:「又不是我不想救他,是那大夫,她……我也沒法子呀……」

  「就按我說的做,只要把腰牌解下來,誰能知道他是官家人。」

  「這不是騙人嗎?要是讓她知曉我騙她,那、那、那……」

  今夏一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道:「人命關天,再說了,這怎麼能叫騙呢!我又沒讓你說『他不是官家人』,這才叫騙。」

  「啊?」

  「只是不說而已,當然不能算是騙。」

  「那,她要是問了怎麼辦?」

  「問了就我來答,叔你不用說話,日後你也權當不知曉,把事情盡數推我身上,只說是我騙了你就行。」

  「哦。」丐叔聽得愣愣的。

  「別愣著了,快走啊!」今夏催促他。

  當下,丐叔將陸繹負到背上,施展輕功,一路疾行。今夏緊緊跟上。

  僅僅從耳畔刮過的風,陸繹也能判斷出他們此時的速度,背負一人還能如此之快,這位乞丐不僅輕功了得,連內力也十分深厚。

  「多謝前輩。」他道。

  丐叔足下不停,口中嘆道:「怪道都說,一當上爺爺,幹得都是孫子的事,老話真是一點錯都沒有。」

  行了莫約半個時辰,丐叔方才慢下腳步,最後停在一處竹林外。

  今夏環顧周遭景緻,後知後覺地驚道:「這裏,是不是城西,挨著桃花林?」

  「桃花林還在前山,這裡是後山。」

  丐叔放下陸繹,自懷中取出個小葫蘆,拔了塞子,往手心倒了些粉末,然後像女人點妝一樣往面上輕撲,連同脖頸等等,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撲了粉。

  「你們也都把這粉撲上。」他把小葫蘆遞給今夏,「這林子裡頭全是蛇,不撲上粉,讓它們咬上一口可夠受的。」

  「又有蛇!」

  今夏對那條赤紅大蟒仍舊心有餘悸,手腳麻利地給自己上了粉,又倒了些在手心裡,輕輕抹到陸繹的面上……

  這粉無色無味,有點像是珍珠粉末,抹上去肌膚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微光。陸繹似連睜眼的氣力也沒有,閉著雙目,由得她在臉上抹粉。倒是今夏,也不知怎得,手觸到他面上肌膚時,心中升起種莫名的異常感覺,動作便不由自主地有點遲緩。

  「丫頭,你這可是占他便宜。」丐叔打趣她。

  今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加快了手腳,卻看見陸繹唇角微微勾起,似在微笑。

  「你笑什麼,我真的沒想過占你便宜。」她索性雙手都用上,把他一張俊臉連揉帶搓,「我只是想把粉塗均勻。」

  丐叔在旁嘿嘿直笑。

  待都塗好粉,丐叔復背上陸繹,緩步朝竹林中行去,再三叮囑今夏:「跟好我,最好一步都別踏錯,否則掉蛇窟裡頭,塗了粉也沒用。」

  「知道了。」

  今夏深吸口氣,跟在他身後,幾乎每一步都踏在丐叔的腳印之上,不敢有半點行差踏錯。

  風過,隨著沙沙聲,竹葉噗噗而下。

  地上是不知曉堆積了多少年的厚厚落葉,瀰漫著淡淡的腐爛竹葉的味道,表明此地人跡罕至。

  月光灑下來,竹影和人影交織在一起,還有某種遊動的物件。

  今夏緩緩抬頭,就在她眼前不足兩尺處,一條小蛇繞在竹身上,蛇身碧青如玉,上半身在空中緩緩扭動著,似在享受月光的沐浴。

  再把頭仰高點,在她眼界之內,至少有十幾條青蛇,有大有小,或盤或立,姿態悠閒。

  她身上的汗毛嗖一下全豎起來,輕輕喚道:「叔……我看見蛇了。」

  「只要不碰到它們就沒事。」丐叔冷靜地回答她,「她一直都誇它們很乖的。」

  「現下看著是挺乖的。」今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她是誰?這些蛇都是她養的?」

  「你們得喚她沈夫人。」

  今夏眼睛看著蛇,緊緊跟在丐叔身後,口中沒忘記問道:「沈夫人?她和沈密沈大夫是親戚?」

  「說起來,她算是沈密的堂弟媳婦,但她與沈密從未謀面。」丐叔嘆了口氣道,「她是望門寡,定了親,下了聘,沒想到夫君卻死於船難。」

  「……叔,你怎麼認得她的?」今夏問。

  丐叔沉默了片刻,才尷尬道:「我被蛇咬了。」

  今夏噗嗤一笑:「原來是美女救英雄,了解了解,不丟人,叔!」

  說話間,他們已不知不覺穿過小半個竹林,隱約能聽見山泉潺潺的流水聲,再往前豁然開闊是一大片平地,種著不知名的花草,一棟簡樸的木屋清冷地佇立在月光下。

  丐叔先朝今夏低聲道:「你安分點,她不喜歡呱噪多話的人。」

  「放心吧,投其所好是我的強項。」

  今夏不放心地勾頭去看陸繹,見他仍是雙目緊閉,探了探他鼻息,呼吸淺淺,這才稍稍安心。

  丐叔頗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看了一會兒木屋,轉頭朝今夏訕訕道:「現下天色已晚,你看燈都熄了,她肯定已經睡下,要不我們等天亮……」

  「人命關天啊叔!你就不要顧著憐香惜玉了行不行?!」今夏咬牙切齒地瞪他。

  「……好、好……」丐叔復轉過頭,重新清了下嗓子,朝木屋朗聲道:「沈夫人,在下陸庭于,我把傷者送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都沒動靜,今夏急得都想直接去敲門,才看見木屋內有燭火亮起來。

  「你看你看……」丐叔唉聲嘆氣,「她睡眠一直不好,唉,咱們來得真不是時候呀。」

  「叔,你還真是個情種。」

  今夏伸著脖子,足足又等了好半晌,才等到木屋的門被自內拉開,一個中年婦人捧著油燈出來。她的衣裳整整齊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面容平和,絲毫看不見被夜半叫起的倦意或不耐。

  丐叔忙上前:「深夜叨擾,實在抱歉得很,實在是無奈之舉。沈夫人,這個人背上的傷就是被東洋人暗器所傷。」

  「陸大哥不必與我見外,把人帶進來吧。」沈夫人溫和道,說罷便轉身進屋去。

  丐叔忙將陸繹背進去,今夏也跟著進去。

  在沈夫人的指引下,陸繹被放在一張竹床上,沈夫人低首查看他的傷口,今夏捧著油燈幫她照著……

  「他何時受的傷?」沈夫人問。

  今夏忙道:「大概在半個時辰之前。」

  沈夫人皺了皺眉頭:「你們是不是給他用過什麼藥?」

  「……沒、沒有。」今夏連忙道,「我在東洋人身上搜不到解藥,對了,他自己身上有解毒的藥,紫炎,他應該是服了一顆。」

  「紫炎!」沈夫人轉頭看向丐叔,問道,「他是什麼人?怎麼會有紫炎?」

  「……我、我……」

  丐叔只能看今夏。

  「他家裡頭是在京城裡經商的,頗有些家底,紫炎是他家從黑市上買來的,為得就是放身上以防萬一。」今夏說得很順溜,「這藥,有什麼不對嗎?」

  「藥不對症,甚於毒藥。」沈夫人看向今夏,問道,「這位姑娘,你又是何人?」

  「我是他的丫鬟。」

  「她是他的情兒。」

  今夏與丐叔同時道。

  話音剛落,今夏暗嘆口氣,迅速瞪了眼丐叔,想努力把話圓回來:「原來我是丫鬟來著,後來我們家少爺就看上我了,就、就那什麼……」

  「他看上你?」沈夫人似有點意外。

  「嗯,對。」今夏接著道,「一開始他也沒看上我,我就使勁誘惑他,後來他終於把持不住,就從了我,跟著我私奔到江南。」

  丐叔福靈心至地在旁補充道:「這丫頭的故事還挺勵志,我聽了也特別感動。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呀,好不容易到了江南,結果又碰上倭寇,你就救救他吧。」

  沈夫人盯著丐叔看了片刻,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顰眉道:「他若未服紫炎,我還有七成把握,現下,兩種毒性在他體內,要解可就不易了。」

  「求您試一試吧,沈夫人。」今夏焦切道。

  丐叔也勸道:「試一下,隨你試藥,反正是死馬當活馬醫。」

  聞言,今夏惱怒地橫了丐叔一眼:「他一定不會死的!」

  沈夫人思量片刻,頷首應允道:「把他抬到臨水的後屋去,我先去調配藥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3
發表於 2021-8-12 00:34: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所謂的臨水,正是靠著山中的一處溫泉水,隔著窗子,可看見月色下霧氣氤氳。

  「陸大哥,你先把他的上衣脫下來,我要替他清洗傷口。」沈夫人又轉向今夏,「你去打一盆泉水來。」

  今夏忙不迭應了出去。

  丐叔上前替陸繹將衣袍脫下來,不經意間,陸繹懷中的兩份信函掉了出來,官家信函制式與民間不同,一望便知。他忙手忙腳地用衣袍覆上去,一併包裹起來,偷眼望向沈夫人。

  沈夫人也正看著他。

  「這個……那個……」他支支吾吾。

  「陸大哥,你趴在地上作甚?」沈夫人淡淡道,「快起來吧,再到外屋多拿幾盞燈進來,這裡不夠亮。」

  「好好好。」

  估摸她並未留意到,丐叔心存僥倖,把衣袍放到一旁,便去外物取油燈。

  見他出了屋子,沈夫人瞥了眼那堆衣物,並不動手翻檢,又望向陸繹,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

  外頭溫泉邊,霧氣撲到面上,帶著些許刺鼻的氣味,今夏拿了水瓢,低頭近看那泉水,竟是鐵鏽色的,用水瓢撥了撥水,水下影影綽綽似有什麼物件也跟著扭動起來。她吃了一驚,硬著壯著膽子拿眼細瞅,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水中竟也有小蛇,莫約手指頭粗細,一條條隨著水波蕩漾,愜意之極。

  此地還真是個蛇的福地洞天,今夏深吸口氣,盡量不去驚動到小蛇們,一小瓢一小瓢地把泉水舀上來,滿了一盆便趕緊捧去給沈大夫。

  「沈大夫,水打來了。」她恭敬道。

  沈大夫點點頭,捲起自己的衣袖,從銅盆內掬水來淨手,三下兩下之後,取出來輕輕甩甩手,仍吩咐道:「把水倒了,再打一盆來。」

  「馬上就來。」今夏二話沒說,把水端出去倒了,復打了一盆泉水來。

  沈夫人仍是用這盆泉水來淨手,然後仍道:「再打一盆來。」

  於是今夏又去打了一盆,然後眼睜睜看著沈夫人仍舊用這盆水來淨手。

  將手洗淨,取過旁邊潔凈的布巾仔細地擦著手,沈夫人曼聲道:「再去打一盆。」

  「行!」今夏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麻利地端著盆就奔出去。

  看著她的身影,沈夫人微微一笑,轉向丐叔道:「這丫頭年紀雖輕,倒有幾分耐心,要不然,就是對情郎用情頗深。」

  丐叔嘿嘿笑道:「你只管折騰她,沒事,她皮實著呢。」

  沈夫人偏頭瞧他,面色微沉道:「莫非,在陸大哥眼裡,我是個刁鑽之人?」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丐叔連聲陪笑道,「我是說,你怎麼做都對!真的真的,要不你差遣我,我也是做什麼都願意的。」

  沈夫人盯了他一瞬,然後道:「若是我讓你把衣衫都脫了呢?」

  「……」丐叔雙手護在胸前,神情緊張,「這個這個……不太好,有傷風化……不是不是,主要吧,我身子骨弱,脫了怕受涼。」

  說話間,今夏已經又端了一盆水進來,饒得是春寒料峭,來來回回幾趟,她鼻尖上已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放下銅盆,她先關切地望了眼陸繹——他此時赤著上身,趴在竹榻,雙目仍舊緊閉,人應是在昏迷之中。

  「沈夫人,水打來了。」今夏用袖子胡亂抹了抹臉,笑道。

  沈夫人這回沒有再凈手,看著她道:「你這麼來來回回地跑,必定頗有怨言,心裏在暗暗罵我吧?」

  「怎麼可能!」今夏瞪大眼睛,反駁道,「我像那麼不懂事的人嗎?您這樣不世出的高人,肯定得有些派頭呀,別說多打幾盆水淨手,您就是再多洗幾次腳,或者連澡一塊兒洗了,再換上七八套衣裳,也是應當應分的。我心裡頭就剩下對您的崇敬了,怎麼可能有怨言!」

  她滿臉真誠地看著沈夫人。

  沈夫人不太舒服地噎了下,轉向丐叔:「我久未出門,外頭的世道是不一樣了。」

  丐叔忙道:「不是,她這樣的,擱外頭也算是難得一見的。」

  沈夫人俯身自木櫃中取出一卷布裹,在桌上展開,燭火下,一整排的銀器具亮得灼眼,有大小各異的銀刀,刃口薄如冰片,還有銀鑷子、銀剪刀、銀鑿子,甚至還有一柄銀鋸子……

  「陸大哥,你幫我到竹林裡抓條蛇回來。」沈夫人指著旁邊的草簍子,吩咐道。

  丐叔應了,拎著草簍子出去。

  沈夫人把銅盆端至榻邊,取了一方乾淨布巾,沾了水,從陸繹背上的傷口擦下去。

  這泉水並非一般的水,淌過傷口時,周遭的肌膚立時泛紅。今夏在旁看見陸繹眉間緊皺,應該是十分疼痛。

  用泉水將傷口反覆清洗了幾遍,直至周遭肌膚紅得反覆要滴出血來,沈夫人這才取過一柄小銀刀,刀刃鋒利之極,將傷口切開,再從傷口深處切下一小片肉。

  血,一下子湧出來。

  今夏只是在旁看著,心裏都一陣陣發緊,又看見陸繹在昏迷中雙手攥握成拳,想是疼痛難忍,忍不住伸手過去覆在他手上,卻被他一下子緊緊握住。

  沈夫人聚精會神地將切下來的肉放在一個銀盤子上,正好丐叔抓了蛇回來,她打開草簍子,讓小青蛇慢慢游出來。

  有血腥味誘引著,小青蛇扭著身子,徑直朝銀盤游去,繞著那小片肉遊了幾圈,然後一口咬下去,幾下就吞入腹中。

  看著蛇吃下去,沈夫人似鬆了口氣,又仔細端詳那青蛇的變化。

  只見青蛇將肉吞入腹中之後,原本鱗片青翠如玉,光華流轉,慢慢地,鱗片上的光澤暗淡下去,青翠也一點一點褪去,呈現出灰白色,直褪到尾尖,剩下小指頭長的那麼一小截便不再褪了。

  整條小青蛇變成了小灰蛇,唯獨尾尖仍舊青翠,在空中扭動著,顯得有幾分有趣。

  「行了,把它送回去吧。」沈夫人將小蛇仍舊裝回草簍之中,目中有慈愛之色,「過幾日,它自己將毒消解了,褪下皮鱗,就能回復原來的模樣。」

  今夏忍不住插口道:「您的意思是,蛇能消解這毒,是不是他就有的救了?」

  沈夫人淡淡道:「理是這麼個理,但他豈能和我的蛇比,能不能救和能不能活,這是兩件事。能救的未必就能活,這都得看他的命。」

  今夏的手此時尚還握著陸繹的手,她重重地點著頭,望著沈夫人道:「他能活,他有這個命!」

  沈夫人看了她片刻,問道:「有些事,我須得事先說明——方才你也看見了,蛇對抗此毒,尚需要褪去一身鱗片,人想要解此毒,其痛楚不亞於蝕皮噬骨,他若受不住,要自尋短見,可就怪不得我了。」

  「……不會的,我不會讓他尋短見,更不會怪您,您只管用藥就是。」今夏斬釘截鐵道。

  沈夫人點點頭,自袖中掏出一小柄短笛,湊到唇邊,一種怪異的曲調自笛身傳出來。說它怪異,是因為它似有調又似無調,忽高忽低……

  今夏心道這高人的毛病還真不是一般得多,詫異地看向丐叔,剛想低聲詢問曲子這麼難聽可否需要喝彩捧場,就聽見窗外傳來一陣令人汗毛直豎的沙沙聲,而且這個聲音居然還有點熟悉,這才是令她覺得毛骨悚然的最重要原因。

  笛聲一停,她還沒來得及倒抽口冷氣,就看見一個巨大的蟒首從窗口探了進來,通身赤紅,在夜裡,雙目簡直就像是燒灼的火炭,閃閃發光……

  「桃花仙!」今夏在心中嚷出這三個字,然後她不由自主地挨向陸繹,這下子,換成她下意識地緊攥住他的手。

  赤蟒扭動了幾下蟒首,沈夫人緩步上前,摸摸它光滑冰涼的鱗身,嘆道:「開春以來,沒聽見外頭有人告狀的,你挺乖的,是吧?」

  蟒首居然還點了幾下。

  「你這廝臉皮太厚了!前幾天還把我們堵在桃花林裡,差點餵了你的徒子徒孫。你這也好意思說自己乖!」今夏腹誹。

  摸了幾下之下,沈夫人從懷中掏出個小銅匣子,打開匣蓋,遞到蟒首面前。

  今夏尚在詫異之中,便看見赤蟒一口咬住銅匣子,用力之猛,都讓人擔心銅匣子會被它咬癟掉。而它喉嚨間發出的嘶嘶聲,也表明它此時極為痛苦。

  沈夫人近乎是心疼地看著赤蟒,但仍是等了好一會兒,看見蟒首已不再用力,軟綿綿地擱到自己懷中,才將金匣子取了下來。

  方才還是空空的金匣子中,此時有液體流動的聲響。

  今夏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沈夫人是在取這赤蟒的毒液,只是不知這赤蟒是否自幼被她養大,竟然會如此乖巧,蛇毒析出對它而言何等痛苦,它竟然心甘情願地咬住金匣子。

  沈夫人將金匣子放到一旁,對赤蟒好生安撫了一番,才放它去了。赤蟒仍從窗口退出去,但並不游入山林,而是潛入了溫泉之中。

  取蛇毒不易,作為毒液,這蛇毒在黑市上貴重堪比黃金,今夏是知道的。當下看見沈夫人從櫃中捧出一個瓷罐,從罐中拿了兩枚龍眼大的藥丸出來。一枚搗爛並摻入一小滴赤蟒毒液,然後敷到陸繹的傷口上。

  另一枚用溫水化了,端給今夏。

  「他若面色發青,呼吸急促,便餵他喝幾口。」沈夫人吩咐道。

  今夏小心翼翼地接過碗,緊張地注視著陸繹的面色。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4
發表於 2021-8-12 00:34: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赤蟒的一小滴毒液,對於一個常人來說,立時會讓血液凝結,斷然是不可承受的。沈夫人之所以用了毒液,便是因為陸繹的體內還有紫炎,不得不如此,但毒液在他體內,仍是會讓他脈搏跳動緩慢,全身掉入萬年冰窟之中,究竟能不能撐過來,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多時,今夏便已感覺到陸繹的手冰冷冰冷的,低頭望去,他的手掌血色盡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紫青。

  她緊張地去看他的另一隻手,發現同樣如此。

  這淡淡的紫青,從他的四肢開始逐漸往上蔓延,直至腰際、胸口……今夏端著碗,緊張地望向沈夫人:「現下能餵他喝藥嗎?」

  「且再等等,等他面色發青時再餵。」沈夫人道。

  「哦……」

  今夏口中老老實實應著,心中卻是焦灼不安,她就在陸繹近旁,已能聽出他呼吸中的滯澀艱難,萬一……她不敢想下去,只能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生怕錯過一絲絲突如其來的異常。

  他脖頸處的肌膚也開始泛出紫青,呼吸不僅僅是艱澀,而是愈發微弱,甚至若有時無。

  「沈夫人……他……」今夏的聲音不自覺地打著顫。

  沈夫人凝神細察片刻,朝丐叔道:「陸大哥,你可否輸些真氣給他,幫他撐一撐?」

  丐叔二話沒說,往地上盤腿一坐,一手抵上陸繹的手,將內力源源不斷地送入陸繹體內,隨之,紫青雖未消退,但他的呼吸彷彿一縷細絲重新被接起,漸漸回復平穩。

  呼吸雖穩,但卻止不住紫青繼續往上蔓延,今夏眼睜睜地看著他的下頜發青,朝沈夫人急道:「現下可以讓他喝藥了吧!」

  沈夫人淡定道:「再等等……不急……」

  當陸繹的嘴唇也開始泛出紫青,聽見他因痛楚而牙齒間發出的咯咯聲,今夏再忍不住,用勺子舀了湯藥就往他口中送去。

  沈夫人倒未制止她,只示意丐叔可以撤掉真氣,並伸手替陸繹把脈。

  因抵禦寒毒的本能,陸繹牙關緊咬,銀勺頂在陸繹唇邊,但怎麼也送不進去。今夏試著想讓湯藥慢慢自唇齒間慢慢滲進去,湯藥卻盡數溢出,根本餵不進去。

  「怎麼辦?他不喝……」她急道。

  「把他的牙撬開!」此刻,丐叔顯得很果敢。

  今夏不解:「怎麼撬?」

  丐叔看著她,片刻之後,齜開他一口白亮亮的牙。

  今夏連連點頭,把碗往前一遞:「叔,你來!」

  丐叔往後急退,驚道:「那怎麼行,我、我……還是童子身。」

  「我保證,餵過藥,你也還是童子身。」今夏勸慰他,「你就當是親個嘴而已,根本不妨礙你當童男。」

  「不行,親個嘴也不行,這個和我童子身是一塊兒的,不能拆開零賣。」丐叔義正言辭地拒絕。

  手一直撫在陸繹的脈上,沈夫人忽得眉頭一皺:「陸大哥,再給他輸真氣!你,不管用什麼法子,把藥餵進去,要快!」

  再沒功夫可以耽擱,今夏楞了一下,低頭喝了一大口湯藥,俯身到陸繹唇邊……

  外頭,月光落在一池溫泉水中,赤蟒甩動著尾巴,攪得水波迭起,團團霧氣升騰,直至竹梢才慢慢消散。

  ...
  
  給爹爹燙過腳,又替他把全身擦洗了一番,鋪好床鋪,服侍著他躺下,楊岳又出屋來,到院中井邊打水。他來回數趟,直至把醫館灶間的兩個大水缸都裝得滿噹噹的,然後又洗凈手,取了麵粉來和。春日裡蘑菇最鮮,明早想給爹爹做蘑菇青菜包子,現下就得先把麵發好。待做完這切,把灶間歸置整齊,他這才擦擦汗,習慣性地在石階上坐下來。

  一輪明月當空,也不知過了多久,便聽外頭梆子聲響了三下。

  竟已三更了,他站起身來,心中想著該回屋歇息才對,卻不知怎的,雙腳直往外走。出了醫館的後門,穿過青石板鋪成的小巷,他又來到那夜救下翟蘭葉的河岸邊。

  夜深人靜,河邊自然是四下無人,他默默地站著,回想著自遇見她之後的一幕幕情景,她捲起珠簾那瞬的驚艷,她顰眉說話的楚楚動人……

  也不知她現下在姑蘇過得如何?

  既然是繡場,想來是需得每日伏案刺繡,定是極勞神的,也不知道她能否習慣?

  若是能到姑蘇看上她一眼,便是遠遠地只看一眼也是好的,可惜……楊岳長嘆口氣,轉身欲回醫館,卻在眼角瞥見巷中有一方茜色衣角飄過。

  茜色衣料,薄而柔軟,顯然是女子所穿。

  楊岳眉頭一皺,三更已過,一個女子怎麼會在此時遊盪?捕快本能驅使,他不自覺快步跟過去。

  這條巷子並非他來時所走過的巷子,由於兩旁房屋的緣故,巷子曲曲折折,幽幽暗暗。有時候楊岳覺得那女子分明就在不遠處,可拐過一個彎,卻又見不到人影。

  若非還能聽見前頭的腳步聲,他說不定會以為自己追的,只是一個鬼魅。

  左轉右拐,直至巷尾,楊岳剛拐過去,陰暗中看見那女子與一人相擁而立。原來是一對來此地幽會的男女,他不由覺得自己多事,只看了兩眼,也不願出言警示,轉身便想悄悄離開。

  走出十幾步,他突然想到今夏之前給自己形容過的「愛別離」,仔細回想那對男女姿態,女子也是撲在男子懷中,被男子用雙臂摟抱著,兩人一動不動……

  自己的腳步聲不算輕,若是幽會偷情的男女就該十分警覺才是,怎得好像完全沒有留意到自己,楊岳越像越不對,迅速折回身去。

  那對男女仍在原地。

  一動不動。

  楊岳屏住呼吸,慢慢走過去,一直走到女子旁邊。

  風過,吹開一片浮雲,復露出月亮。

  月華灑落在那男子的面容上,肌膚光滑細膩,雙眼黑亮,卻透著一股沉沉的死氣。楊岳緩緩抬起手,觸碰到男子面容,所觸之處冰冷堅實,竟然是用陶瓷燒制而成的一張臉。

  這種詭異的人偶,陰氣森森,饒得是捕快,楊岳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氣,迅速縮回手又去看那女子……

  一看之下,他踉蹌退開數步,驚駭地幾乎喘不上氣來。

  那女子,赫然就是翟蘭葉。

  她雙目閉著,臉上是紫黑的,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她此時應該是姑蘇,怎麼會在這裡?這一定是自己的幻覺,一定是幻覺!楊岳用雙手猛力搓臉,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還未等他雙手放下,後頸處被人重重一擊,他頓時暈厥過去。

  ......
  
  感覺身上未消散的痛楚,陸繹皺皺眉頭,緩緩睜開雙眼。有陽光透過竹制窗欞照進來,落在地上,也落在伏在他榻前的那人身上,明亮而溫暖。

  他挪動了下身子,發現自己的左手被那人握著,正想抽出來,便看見有人跨進門來。

  「你醒了!」

  今夏喜道,放下手中的托盤,走過來先把伏在榻邊睡得香甜的丐叔使勁搖晃了一番。

  「嗯、嗯嗯……」丐叔揉著眼睛,先吸鼻子,「有吃的了?」

  「叔!我讓你看著他,你怎麼能睡覺呢?」今夏不滿道,「萬一傷情有變化怎麼辦?」

  丐叔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沒事沒事,我的手一直按在他脈上,他要斷氣了我肯定知道……沈夫人也說他撐過那關就沒事了,你看,這不就醒了麼。」

  陸繹想撐起身子,今夏忙上來相扶,放好方枕,讓他靠坐在竹榻上。

  「大……」想起此間是沈夫人的地盤,她連忙改口,「哥哥,你餓了吧?我煮了神仙粥,吃一碗如何?」

  陸繹不說話,只看見她,發現她面有倦容,且嘴唇上還有一處明顯的傷。

  見他不說話,今夏挨近他,小聲道:「沈夫人不待見官家人,所以我說您是富商之子,我也不能喚您大人,實乃形勢所迫,您千萬別計較啊。」

  「你這兒怎麼了?」他側頭看她的嘴唇。

  距離如此近,她唇瓣上的傷看得更分明了,似有牙印痕跡,倒像是被什麼物件咬了。

  今夏本能地捂住嘴,然後道:「這個……昨夜裡,我到泉邊打水的時候,一不留神摔了一跤,正好磕石頭上了。」

  旁邊的丐叔正自己動手舀粥來吃,聞言嘖嘖了兩聲。

  陸繹仍盯著她看:「可上面怎麼還有牙印?」

  「就是磕上去之後,我自己的牙,就磕嘴唇上了,嘿嘿嘿……」今夏不自然地乾笑兩聲,「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打了自家人,挺好笑是吧?嘿嘿嘿!」

  丐叔吃了口粥,又嘖嘖兩聲,點頭應和道:「好笑,真好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5
發表於 2021-8-12 00:34: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今夏舀了碗粥,吹了吹熱氣,遞給陸繹道:「哥哥,這是神仙粥,你嘗嘗。」

  陸繹望了望,極為普通的一碗小粥,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神仙粥?吃了就升仙的那種?」

  見他尚能說頑笑話,身體該是沒有大礙了,今夏笑瞇瞇地點點頭:「你嘗嘗就知道了。這粥是用糯米,生薑,加上河水,在砂鍋裡頭煮一、二滾,然後放六、七個帶鬚大蔥白,煮到半熟的時候加小半盞米醋調勻。但凡我家裡頭有人生病,我娘就煮神仙粥,養人得很。」

  「這是你煮的?」

  陸繹接過碗,嘗了一口,有股生薑的辛辣味道,除此之外淡而無味,比起他吃過的蓮子粥、牛乳粥、山藥粥等等自是差了許多。

  「嗯,我熬了大半個時辰,應該是夠稠。」今夏一宿沒睡,揉揉眼睛,期盼地看著他,「如何?好吃吧?」

  「……還不錯。」

  他慢慢地一口接一口,大概也是因為腹中飢餓,竟把整碗粥都吃下去。

  見他吃得乾淨,今夏歡喜得很,又想給他再盛一碗,正巧沈夫人緩步進來。

  雖然一屋子人,她也沒有多餘客套言語,徑直行到陸繹面前給他把脈,片刻後淡淡道:「體內尚有餘毒,一時半會兒也逼不出來,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消解,大概需要一年功夫吧。」

  今夏吃了一驚:「他、他、他體內還有毒?一年裡都動不了了?」

  沈夫人瞪她一眼:「誰說動不了,只不過這一年內他的體質會比較弱一點,容易發燒,其實發燒是好事,是他自身在消解餘毒。」

  「哦……那,這餘毒還有別的妨礙嗎?」今夏關切問道。

  「別的方面,」沈夫人沉吟片刻,看著她認真道,「這一年裡不宜有繁衍子嗣,否則對孩子不好。」

  「……哦。」

  今夏楞了半晌,腦子裡也沒想明白這話她為何盯著自己說,倒是認真想了下陸繹到底究竟成親了沒有。

  「對了,沈夫人,我給您專門煮了一砂鍋的竹葉粥,乾乾淨淨擺在外頭桌上,您可看見了?」眼看沈夫人就要出去,她趕忙道。

  沈夫人淡淡道:「他既然已經醒了,你就不必再費力討好我。」

  「瞧您這話說的,我是那種過河就拆橋的人嗎?我就是看著您特親,跟我娘似的,不不不,您還年輕得很,像我姨,我呀就是忍不住特想對您好。」今夏邊說著,邊把丐叔正吃的碗奪了下來,「叔,別吃了,到外頭陪我姨吃飯,一個人吃飯多孤單。」

  丐叔扭扭捏捏:「不好不好,我這一身又髒又臭的……」

  沈夫人瞥了他一眼,眼中看不出什麼情緒:「陸大哥,快出來吧,你看不出這小倆口是想單獨待著麼,你還杵在這裡。」

  「啊?……哦、哦哦……」

  丐叔恍然大悟,忙不迭地跟著沈夫人出去了。

  瞧這式樣,沈夫人嘴上沒再拒絕,是承了自己的情,今夏喜滋滋地轉身,又給陸繹盛了一碗粥。

  「哥哥,再來一碗?」她殷勤道。

  陸繹搖搖頭:「不了,你吃吧……小倆口是怎麼回事?」

  今夏壓低聲音,指指外頭,笑瞇瞇道:「蒙她的,她以為咱們是一對私奔的小情人……嘿嘿嘿,她居然還真信。」

  說罷,她自己樂得不行,卻看見陸繹面上無甚表情,不由怔了一下。

  「你惱了?只是權宜之計而已。」

  陸繹瞥她,淡淡陳述道:「這事,可是你占我便宜。」

  「我哪有!」今夏剛說罷,似乎就想到了什麼,頓時臉上不自在起來,連語氣也變得訕訕的,「……真沒有,您多心了,咱們是來療傷的,把傷治好才是最要緊的,對吧!」她邊說著邊轉過身,囫圇吞棗地把一碗粥全咽了下,匆匆忙忙收拾了碗筷出去。

  陸繹見她跨出去沒兩步,端著碗筷居然又回來了。

  「怎麼了?」他問道。

  今夏輕手輕腳地放下碗,小聲道:「沈夫人和我叔正用飯呢,我叔那個彆扭勁兒,我都看不下去了……我總覺得他們倆有點古怪,你覺著呢?」

  「有什麼古怪的,不就是他心裡惦記著人家,卻又不敢說出來麼。」陸繹不以為然。

  「對對對,我也這麼覺得的。」

  今夏支著耳朵,努力想聽外頭他們倆究竟在說什麼,可惜沈夫人說話聲音原就輕,加上她耳力平平,實在聽不見什麼。

  她索性湊到陸繹榻前,好言道:「哥哥,我知曉你耳力好,你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聽人牆角,非君子所為。」陸繹拒絕。

  「別逗了,你們錦衣衛若不聽牆角,哪來那麼多內幕消息。」今夏怕他動怒,忙又補上一句,「其實我們六扇門也是,有時候還得趴房頂上。我就是耳力沒你好,要不我就自己聽了。」

  陸繹拿她沒奈何,側耳細聽片刻:「……沈夫人說,去年在桃花林裡頭埋了幾罈子酒,讓你叔有空去取回來……」

  「還有呢?」

  「……還讓你叔去竹林裡挖『黃泥拱』,晚上配著鹹肉蒸……」

  「黃泥拱?」今夏楞了下,繼而恍然大悟,「那是最鮮的春筍呀,一出土就得吃,多擱一會兒都不行……還有呢?」

  陸繹又聽了片刻:「都是些家常瑣事,不想聽了。」

  今夏乾脆拖了方小竹凳在榻前坐下,熱切道:「家常瑣事才最見真情,接著聽接著聽……我叔說話了嗎?」

  「只聽見他嗯嗯嗯。」

  「瞧他這點出息!」今夏怒其不爭,嘆息道,「還有呢?」

  「沈夫人問他是怎麼認得我們,他說……」陸繹斜睇她,「因為你被狗咬?」

  今夏支肘撐在榻上,不好意思道:「那不是一般的狗,我說過的,那叫雪山獅子,長得跟熊一樣,再說,我也沒被咬著。」

  陸繹微微一笑,繼續側耳細聽。今夏也閉起眼睛,試著傾聽那屋的聲音。

  「……他說過兩天砍些竹子,搭個大點的涼亭,有的藥材需要陰乾,也方便些……沈夫人說此事不急……」

  他說著,卻未聽見今夏應答,朝她望去,才發覺她鼻息淺淺,竟已趴在榻上睡著了。昨夜又是東洋人,又是趕著報信,然後陸繹中毒,今夏一直提著心,現下陸繹毒也解了大半,性命無憂,她頓時鬆懈下來,睏意著實擋也擋不住。

  陸繹停了口,靜靜望著她的眉眼——自相識以來,倒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這般安靜,想來昨夜定是累極了。

  他尚記得竹林外,她往他臉上抹藥粉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腹輕柔地順著她的眉弓撫摸下去,然後是她的臉頰,最後停留在她柔軟的唇瓣上。

  唇瓣上那處殷紅的傷痕明顯之極,他微微顰起眉頭,指腹來來回回在其上摩挲著,最後探身過去,輕柔地吻住……
  
  今夏再一次回到了那條街上。

  喧鬧而繁華,她孤獨一人,倉皇四顧,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尋誰。

  她試著往前走去,從人縫中能看見雜耍藝人將浸油點火的火叉高高拋起,上面裝得鐵片圓環隨著每下動作而嘩嘩作響。

  火光在半空跳動著,明亮而刺目。

  斜刺裡驟然有人伸手抓住她,鐵鉗般的手,硬得掰都掰不開。

  她拚命掙脫著,想喊,喊不出聲來,身子直直地往下墜落,彷彿是墜入一個無底深淵……她驟然睜開雙眼,劇烈地喘息著,陽光透過竹窗灑進來,咫尺之間,陸繹靜靜注視著她。

  「又做噩夢了?」他看著她倉惶未定的雙目。

  原來是夢,今夏深吸口氣,平復了下心境:「……做夢而已,沒事……我怎麼睡著了?睡了多久?」

  「睡了還不到一盞茶功夫。」

  「哦……」

  她使勁閉了下酸澀的雙眼,甩甩頭,讓自己清醒過來。

  陸繹皺眉道:「睏了就睡一會兒。」

  今夏起身,使勁伸了下胳膊和腿,笑道:「沒事,我不睏,洗把臉就好。」

  陸繹還未來得及說話,她已從臨水的那扇門口出去,片刻後能聽見嘩嘩的水聲,應該是她在掬水洗臉……

  然後,水聲停了,靜悄悄的過了好一會兒,靜得他不禁有點擔心。

  「今夏?」他試著喚了一聲。

  她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然後走了進來,神情不安,手裡似拿著一樣物件。

  「怎麼了?」他問。

  今夏一直行到他面前,才把手中之物亮給他看——是一枚薄薄的葉狀金飾。

  「您還記得這個嗎?」她把聲音壓得極低極低,「蘭葉形狀,我認得,這是翟蘭葉的耳飾。」

  「在此地出現?」

  「對,我在溫泉水裡發現的,大概是不小心掉進去的。」

  今夏眉尖緊蹙,定定看著他,兩人心中所想皆是一樣——莫非,此間的沈夫人與翟蘭葉失蹤有關?

  如此一想,此地便十分危險,今夏不禁要擔憂陸繹的傷勢,萬一沈夫人是早已知曉他的身份,而在療傷時暗中動了手腳,那豈不是害了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6
發表於 2021-8-12 00:34: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你能走嗎?」今夏低聲問道,「我還是先帶你離開此地吧。」

  陸繹按住她的手,沉聲道:「不急,既然此物在此地,不妨先找到她。」

  今夏還是覺得不妥,顰眉道:「我先送你離開,然後我再回來找。」

  聞言,陸繹抬眼望她,目中帶著笑意,看得今夏一愣。

  「怎得了?我的追蹤術雖然及不上頭兒,不過在六扇門裡頭,也是排得上名號的。」她以為他信不過自己的能力。

  陸繹微微一笑:「不是我信不過你,而是你信不過我,怎得,在你眼裡,我就這般弱不禁風,還得先把我送走。」

  「不是……你不是還傷著麼,再說你身份尊貴,萬一出了差池,你爹爹肯定得把我削成片片的。」

  「你到底是擔心我,還是怕我爹爹?」

  「哥哥,這不是一回事嘛。」今夏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這怎麼能是一回事呢?」他顰起眉頭,「我是我,我爹爹是我爹爹。」

  這等連細枝末節都算不上的事情,他偏偏這般認真,今夏著實有點弄不懂,只得解釋給他聽:「你是你沒錯,可你也是你爹爹的兒子,打斷骨頭還連著筋,這可是一輩子都不會改的事情。」

  陸繹不再說話,只皺眉看著她。

  今夏還欲說話,丐叔自門口探了個頭進來,瞅瞅屋內狀況,嘿嘿笑道:「小倆口吵架了?」

  「叔,你有事?」

  「親侄女,陪我到桃花林裡頭挖幾罈子酒,我一個人拿不了那麼多。」

  「哦,可是……」今夏不放心地看了眼陸繹,「他一個人在這裡……沒人照應著,不妥吧?」

  「我不需要人照應。」

  陸繹別開臉淡淡道。

  丐叔也道:「他已經沒事兒,橫豎死不了,你有什麼可擔心的。」

  「可、可是……」今夏又不能說她擔心沈夫人對陸繹不利。

  「別可是了,」丐叔笑道,「哪裡就那麼黏糊,一時一刻都分不了,走走走,一盞茶功夫就回來了。」

  今夏被他推搡著往外走,仍不放心地轉頭去看陸繹,正巧他也復轉過頭來看她,她連忙沖他做口型。

  ——「千萬小心。」她口型的意思。

  陸繹望向窗外,可以看見今夏提了把鋤頭踢踢踏踏地跟著丐叔往桃花林方向去。出院門時見她又回頭看過來,他立時迅速自窗前挪開,片刻之後,不由暗自輕嘆口氣。

  「叔,你別老小倆口小倆口地叫喚,陸大人心裡肯定不自在得很……」今夏滿臉不愉之色,叨叨道,「等回了城,我還得接著當差,萬一他心裡不痛快找我茬,那我還怎麼混。」

  丐叔回頭瞅她一眼,笑道:「他哪有不痛快,我看他心裡美得很呢。」

  「雖然他的心思我猜不透,但肯定不是美得很,說不定……委屈?哎呀,我不管了,隨他怎麼想吧。」今夏拖著鋤頭,嘆了口氣。

  桃花林中地上覆了一層桃花瓣,望過去,頭頂是粉粉的一團團雲,地上也是粉粉的一大片。鋤頭被她拖著走,在花瓣上犁出一道清晰的溝來,突然聽見一聲金器相擊的脆響,聲音不大,今夏卻停住腳步,蹲身彎腰,在鋤頭旁邊的花瓣裡翻撿著……

  一枚小巧的金飾,赫然躺在花瓣之中。

  「發財了?」丐叔不知什麼時候折返回來,探頭嘖嘖道。

  今夏撿起金飾,神色凝重,望向丐叔:「叔,我能信你吧?」

  「那得看是什麼事了,我這個人可擔不了什麼大任。」丐叔接著瞅那枚金飾,「怎麼,這玩意兒有古怪?」

  「這東西我已經在一位姑娘身上見過,就在前兩日,這位姑娘失蹤了。」今夏顰眉接著道,「而是這是第二枚,還有一枚我之前在水邊找到。」她取出另外一枚,兩枚金飾並排擺放在她掌心中,從做工款式,都顯然是出自同一個耳飾。

  丐叔擺弄了下金飾:「……水邊……桃花林……你不會是疑心她的失蹤與沈夫人有關吧?」

  「我可沒說,查案只能看證據。」公事公辦的語氣。

  「小丫頭片子,翻臉就不認人呀!」

  丐叔作勢要扇她後腦勺,今夏縮脖躲過,忙道:「我哪有,我這不是正跟您商量的嗎?沈夫人,她一個人躲在山裡頭,周遭又養著那麼多蛇,是有點古怪,對吧?」

  「她這是有苦衷的,唉……你們年紀輕,哪裡知道這世道的艱難。」丐叔嘆了口氣,「沈夫人,她從來只救人,不曾害過一個人,這點我可以擔保,只是信不信由你。」

  「信信信,您是我叔,又是陸大人的爺爺,我哪能不信您呢。」今夏低頭看金飾,「不過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奇怪!」

  「……水邊……桃花林,應該是蛇。」丐叔捻起一枚金飾,細細端詳,「像薄薄的葉子,也許是夾在蛇鱗裡被帶過去的,小蛇蛇鱗太小,夾不住,只有那條赤蟒!」

  他話音剛落,今夏已循著赤蟒遊走的痕跡一路找尋過去。

  「丫頭,你等等我!」丐叔急忙跟上。

  赤蟒體型頗大,它遊走過的地方雜草倒伏,花瓣碾壓成泥,極容易辨認。今夏身上撒過藥粉,也不用懼怕那些小蛇,循著痕跡,快步追蹤。

  一直到靠近山坳邊緣的桃樹旁,濃重的腐臭味瀰漫在周圍,是屍臭。

  今夏掩鼻,探頭往山坳下望去,頓時眉頭緊皺——這處淺淺的山坳裡至少有三具以上屍首,從衣裙便可辨認出是女子,腐爛程度不一,屍首上還有小紅蛇出沒。

  「這味……」丐叔也探頭往下看,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縮回頭,倒吸口涼氣,「都爛成這樣了,我看算了吧,丫頭。」

  「兩具爛得比較厲害,還有一具看上去比較完整。」今夏沉聲道,「我要下去看看,叔,你……」

  她話未說完,丐叔已經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我不行,真的不行……我對這個……別的我都能忍,但腐屍這個味道我真的受不了……」他邊說邊退。

  今夏沒好氣道:「說實話,叔,你身上的味也不比這個差。」

  「別拿我和這個打比方啊,我雖然是個乞丐,但也是有忌諱的!」丐叔一身正氣。

  「行了行了,您洪福齊天……您在上頭等著吧。」

  今夏把鋤頭拋給他,自己輕輕一躍,落到山坳之中。丐叔一手捂著口鼻,一手杵著鋤頭,眉間皺得像鐵疙瘩一般,看著她檢驗屍首。

  最為完整的那具屍首,面朝下躺著,穿戴茜色衣裙,甚至還沒有冒血水。今夏儘可能小心地,不去惹惱那些小蛇,慢慢地把屍首翻過來,然後輕輕撩開覆在屍首面部的黑髮……

  翟蘭葉,果然是她!

  顧不上考慮太多,今夏查驗了她身上的幾處傷口,分別在胸部幾處要害,正是與「愛別離」擁抱的痕跡,但是她發現茜色衣衫上的血跡並不多。

  若翟蘭葉是活著的時候被「愛別離」所擁,鮮血自胸膛奔涌而出,會迅速浸透衣裙,留下大幅的血跡。但眼前的茜色衣裙上,胸口幾處要害血跡僅僅只是染紅傷口周圍,因此,翟蘭葉很可能是死後才被安放在刑具上。

  如此多此一舉,又是為什麼?今夏想不明白。

  丐叔居高臨下,看著小紅蛇在屍首上爬來爬去,而今夏就站在其間怔怔出神,加上屍臭著實嚴重,忍不住喊道:「我說,親侄女!看完趕緊上來,你還準備待著過年呢?」

  被他一喊,今夏回過神來,也不回話,蹲身在屍首旁,想要查驗出翟蘭葉真正的致命傷。

  身上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口,血跡都太少,顯然都不是,今夏看向翟蘭葉的臉,她的面色青紫,眉目蹙起,顯然死前極為痛苦。

  莫非是……今夏試著抬起她的下巴,觀察頸部,果然咽喉處的皮膚上有兩塊明顯的烏青。手探過去,摸她的脖頸,肌膚之下,喉骨已然粉碎。

  翟蘭葉竟是被人生生掐碎喉骨而死。

  今夏本能地想起自己脖頸處的淤青,一股涼意從背脊升起——難道是他?

  「叔,你下來!」她仰頭朝丐叔喊道。

  丐叔直搖頭。

  「有正經事,你只要看一眼就行,就一眼!」

  丐叔仍是搖頭。

  「你不下來,我就把屍首給你扛上去了!」今夏彎下腰,當真準備去搬屍首。

  「好好好……我下來,就看一眼啊!」

  丐叔憋住氣躍下來,今夏指著翟蘭葉脖頸處的傷給他看,他還真就只看了一眼,轉身就躍回山坳之上。

  「你……」看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今夏只得喊過去,「你看清楚沒有?」

  「看清楚了,不就是金剛纏絲手嘛,跟你脖子上一樣,你的命比她大。」丐叔喊回來。

  真的是阿銳!

  可他為何要殺翟蘭葉?

  殺了翟蘭葉之後,為何還要把她放入「愛別離」中?

  阿銳和「愛別離」究竟有何關係?

  這些謎團紛沓而來,今夏立在原地,望著腳下的屍首,一時找不出頭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7
發表於 2021-8-13 00:09: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因為丐叔覺得今夏身上所沾染的腐屍味道,實在是爺能忍而叔不能忍,所以兩人是一前一後回到沈夫人的木屋。

  「得趕緊讓那孩子從頭到腳洗乾淨,要不然晚上蒸的鹹肉你肯定吃不下去。」丐叔朝沈夫人道,「桃花林邊上山坳裡頭,有好幾具屍首,都爛得不成樣子。這孩子腳底下也沒個准,居然就摔下去了,身上那個味兒……我知道你愛乾淨,讓她在院子外頭站著呢。」

  陸繹聞聲,自窗口望出去,隱約可見今夏立在院外正拿著竹枝逗蛇玩,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能想到她面上那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讓她進來吧,自己打水洗乾淨,把衣裳也都洗了,我找身衣裳讓她換上。」沈夫人打量著丐叔那身襤褸衣衫,好笑道,「陸大哥,你居然也有嫌棄別人的時候,稀奇事兒。」

  「其實我也特別愛乾淨,我每天都給自己乾搓一遍。」丐叔嘿嘿陪笑道,轉頭把今夏喚進來。

  沈夫人返身回屋,從自己的舊衣箱裡翻撿出一套丁香色的衣裙,這衣裳是她年輕時侯的,在箱底放了好多年,倒未想到竟還能再用上。她的手指輕輕摩挲過衣料,回想起蒼茫往事,一時有些怔忪,半晌方回過神來,起身將衣裳送去給今夏。

  雖然有屏風遮擋著,但聽見門響,剛除下衣裳的今夏還是吃了一驚,迅速跳入大木桶內,喝道:「誰啊?」

  「是我。」

  聽到是沈夫人的聲音,她方鬆了口氣。勘察屍首過後,她已經能初步判斷出此事與沈夫人無關。被丟棄屍首的位置在桃花林邊緣山坳處,周遭人跡罕見,顯然拋屍之人就是看中此處僻靜,且有蛇出沒。不出幾日,蛇會將屍首啃食乾淨,除了翟蘭葉之外的其他幾具屍首已辨不出身份。

  如此銷屍滅跡,倒是方便,只是拋屍人未料到赤蟒竟然是有主的蛇,將蛛絲馬跡帶到溫泉邊。她與陸繹又正好來到此地療傷,循跡找到了屍首。這一切,只能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

  沈夫人拿著衣裳轉過屏風來,交代道:「待會兒記得把衣裳洗了。」

  今夏趴在木桶沿上,眼睛望著她手中丁香色的衣裙,喜道:「這是給我換的?」

  「借你的,你可得仔細著穿!」沈夫人道。

  「那是自然,我一定當心。」今夏笑瞇瞇地點頭道,「這裙子看著就讓人喜歡。姨,你可真好,簡直就是我親姨!」

  沈夫人把衣裙放到旁邊的凳子上,皺眉道:「又是叔、又是姨,哪個真跟你有親?你一個姑娘家就不能矜持點。」

  「行,聽您的,那我矜持點。」今夏從諫如流,眼睛瞥到沈夫人手裡還握著兩個雞卵,奇道,「……這個,姨,您打算給我吃的?」

  「給你洗頭髮的,一個姑娘家,頭髮很要緊,要好好養護才行。」沈夫人懶得糾正她,把雞卵交到她手上,不滿地盯著她的頭髮,「瞧瞧你這頭髮,都快曬枯了。」

  「用雞卵洗頭……」今夏連連搖頭,「這麼敗家的事情,我娘要知道,肯定得打死我。您還是還是留著吃吧。」

  「別啰嗦,趕緊洗了。」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這個太糟蹋東西……」今夏像捧寶貝一樣捧著雞蛋。

  沈夫人也不和她廢話,乾脆利落地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兜頭朝她澆下去,趁著今夏還沒回過神來,自她手中取過雞蛋,在木桶沿一敲……

  濕滑的蛋清包裹著髮絲,柔軟的雙手輕輕揉捏著,今夏舒服得幾乎快閉上眼睛。

  替她揉捏了幾下,沈夫人便收了手,讓她自己照樣子按摩頭髮。

  「怪不得您的頭髮又黑又亮,看著跟緞子似的。」今夏邊按邊道,「我都捨不得洗掉。」

  掬水將手洗淨,沈夫人看向她,淡淡問道:「你真是個丫鬟?難道沒替家裡夫人、小姐洗過頭髮?」

  「……我,我沒伺候過夫人小姐,我只負責伺候我們家少爺就行。少爺他……他不愛洗頭。」今夏想了想道。

  沈夫人也不駁斥她,在她脫下來的衣裳中,輕輕拎出一塊制牌,問道:「你怎麼會有六扇門的制牌?」

  「……」今夏張口結舌,片刻之後才解釋道,「這事說來話長,是這樣,我有個恩人是六扇門的捕頭,他對我有再生之恩……」

  「編,接著編!」沈夫人點頭道。

  今夏艱難繼續道:「……為了感念他的恩德,所以我請人打造了這面六扇門的制牌,隨身攜帶,讓自己時刻不忘恩公的大恩大德。」

  沈夫人讚許地點頭:「接著往下編。」

  「其實這面制牌是假的,您看做工粗糙得很,含銅量都很低。」今夏誠懇道,六扇門經費有限,能摳門的地方絕不放過。

  沈夫人慢悠悠地拎起另一塊牌子:「這塊可比六扇門的有分量多了,沉甸甸的。」

  她手中所拿的,正是陸繹錦衣衛的制牌——今夏一看,恨不得把腦袋直接栽進水裡頭。

  「你是不是還有個恩公是錦衣衛?」她慢條斯理地問。

  今夏愁眉苦臉地將她望著,使勁地咬著嘴唇,半晌才頑強答道:「是啊,姨,你真聰明,一猜就猜對了!」

  兩人對望了好一會兒。

  眼看著今夏忐忑不安的模樣,沈夫人才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道:「你先洗著吧,我找你叔說會兒話去。」

  「……姨!」

  沈夫人行至屏風處,不忘轉頭叮囑道:「待會沖頭髮記得用溫水,別燙出一腦袋的蛋花花來。」

  「哦……」

  今夏應了,想著不知道丐叔會如何應對,心裏愈發沒底,胡亂把頭髮沖了沖,又快手快腳地把身上洗乾淨,擦乾了去穿衣裳。

  外頭靜悄悄的,並未聽見什麼爭執聲。

  她挽著半濕的頭髮,放輕腳步在木廊上走過去,先去了陸繹所在的屋子。站在屋子外頭聽了片刻,裡頭靜悄悄的,聽不出有什麼異樣,她試著探頭進去……

  陸繹靠在竹榻上,歪著頭也正看她。

  「鬼鬼祟祟的,作什麼?」他不滿道。

  見屋內只有他一個人,今夏這才躡手躡腳地進來,溜到他旁邊:「哥哥,沈夫人來過嗎?」

  陸繹搖搖頭,目光打量著她。

  「沒來?」今夏怔了怔,趕緊向他飛快道,「出事了,我洗澡的時候,沈夫人居然發現制牌,不光是你的,還有我的。我雖然撒了個謊,但估摸著她壓根就不相信。所以,在她發難之前,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這衣裳是沈夫人的?」陸繹似乎完全沒聽見她的話。

  今夏點頭,復道:「咱們得趕緊走!你走得動吧?」

  陸繹仍舊沒聽見她的話,靠著竹榻,接著問道:「你平日裡怎得不穿這樣的衣裙?」

  「這衣衫雖是好些年前,可你看這料子,肯定很貴,我娘哪裡捨得給我買。再說,我整日在外頭野,買這麼貴的衣裳,髒了破了豈不心疼。」今夏解釋著,不由低頭愛惜地撫摸下衣裙,「回頭還得洗乾淨了給沈夫人送回來……這衣裳該是十多年前的吧,這樣的衣料和款式,沈夫人肯定是大家閨秀。」

  他微微笑道:「你穿著,倒也有幾分姑娘家樣子了。」

  「我本來就是姑娘家。」今夏說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下不是討論衣裳的時候,「我說,沈夫人已經發現咱們是官家人,咱們得趕緊走呀,哥哥!」

  「不急,就算發現了,她衣裳尚能借給你穿,心裡能有多惱?」

  陸繹不急不慢道。

  今夏呆怔了片刻,想想覺得有道理:「她說找我叔去,會不會先拿他開刀?」

  正說著,丐叔就從門口踱了進來,一身嶄新的行頭,頭戴浩然巾,身著玉色十二幅深衣,腳踏雲頭鞋,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臉也洗得甚是乾淨,看上去幾乎算得上「清秀」二字。

  「叔?」今夏詫異地問了聲,疑心此人會不會是丐叔雙胞兄弟。

  「親侄女,我這回被你害慘了!」丐叔一開口就是抱怨,「你怎麼沒把制牌收好?」

  「我收好了!誰想得到她會在我洗澡的時候進來。」今夏理直氣壯道,「這是不能怪我……她把你怎麼了?」

  丐叔沒好氣地瞥她一眼,攤攤手:「看我這樣子還看不出來嗎?」

  今夏還真看不出來,轉頭與陸繹交換下眼神,陸繹搖頭,他也看不出什麼來。

  打量良久,今夏靈光一閃,頓悟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的童男身被破了?」

  話音剛落,丐叔一臉愕然,緊接著她的後腦勺就被陸繹摁了下——「你是個姑娘家,不許說這種話!」陸繹教訓道。

  「知道了,哥哥……」今夏把頭抬起來,試探地問他,「那我該怎麼問?洞房?」

  陸繹思量片刻,點頭道:「這樣可以。」

  於是,今夏樂不可支地看向丐叔:「叔,你洞房了?」

  「你大爺的!」丐叔忍無可忍,上前作勢欲打她,「有大白天洞房的嗎?再說,才這麼一會兒功夫夠洞房的嗎?!」

  今夏笑得整個人差點從竹榻上滑下去,陸繹把她拽回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8
發表於 2021-8-13 00:09: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自然是不能當真打她,丐叔咬牙切齒道:「笑,你接著笑,信不信我把昨夜的事仔仔細細說一遍?」

  今夏忙忍住笑,急道:「你答應過的,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所以,你這小兔崽子別逼我,惹急我,什麼都給你抖摟出來。」丐叔故作兇狠道。

  「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冷不丁,陸繹問了一句,聲音就在今夏耳畔。

  今夏慌裡慌張地跳起來,撓撓耳根,訕笑道:「沒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對了,有件要緊事,我找到翟蘭葉的屍首了,就在桃花林邊上,再晚一步就讓蛇給啃乾淨了。」她收斂笑意,換上一臉正色。

  「怎麼死的?」他問。

  「屍首上有『愛別離』造成的傷口,但出血量少,並非致命傷。她的喉骨事先就被人捏碎,脖頸上的烏青……」今夏揚起自己的下巴,「和我脖頸上的一樣。」

  丐叔插口道:「出手位置和手法,都是一模一樣,金剛纏絲手,你想必聽說過。」

  陸繹拖了今夏坐下,偏頭仔細端詳她脖頸上的青紫,皺眉道:「我聽說過,但身旁沒有練這功夫的人……是誰傷的你?」後一句話是問得今夏。

  「阿銳。」今夏答道,「……送翟蘭葉去蘇州的人,也是他!」

  丐叔嘖嘖道:「他對丫頭動手那天,我在旁看著,那小子功夫不錯,可著整個揚州城也找不出三、四個來。」

  「他腰上總別著一把短刀,莫非是為了掩飾他的真正來歷?」今夏費解道,「這功夫什麼來歷?」

  「出自大內。」陸繹淡淡道。

  今夏楞了楞,看向他:「……莫非,他是被安插在烏安幫的耳目?」

  陸繹瞥她一眼:「你疑心,他與我是同謀?」

  「不是,當然不是!」今夏連忙解釋,「錦衣衛耳目眾多,你也不可能個個都認得,也許他是別人的棋子呢。他若當真來自大內,『愛別離』又是出自大內的刑具,那也就說得通了……」

  將此事與之前發生的事情聯繫起來,她愈發覺得有關聯:第一次看見「愛別離」是別過上官曦和阿銳之後,在七分閣與謝霄吃酒時看見的;第二次就是桃花林,賣魚的小哥也許是阿銳派來的,或者根本就是他裝扮的……

  「桃花林裡的『愛別離』,也許就是他放進去的。」她若有所思道。

  陸繹卻搖了搖頭:「桃花林的那次,不是他。」

  「那會是誰?」今夏頓了下,緊接著詫異問:「……你怎得知道不是他?」

  陸繹神色淡淡的,就是不回答。

  「哥哥,別賣關子了,你就說吧。」今夏急道。

  丐叔在旁幸災樂禍:「忍著,千萬別說!就讓她乾著急。」

  「叔,你到底哪頭的?」今夏不滿道。

  「反正不是你這頭的。」

  丐叔得意地晃著腦袋踱出門去。「嗤……」今夏瞪了眼他的背影,復轉過頭,看著陸繹,焦切問道:「到底是誰?」

  陸繹沉吟片刻,才慢吞吞道:「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那遮遮掩掩的事情也得告訴我。」

  「我哪有遮遮掩掩的事情?!」

  「方才你不讓前輩所說的昨夜之事。」陸繹看著她,「到底是什麼事?」

  今夏一下子被噎住,飛快把目光移向不知名的某處,口中訕訕道:「沒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兒而已……」

  陸繹施施然道:「你不願說,我自然不會勉強你,可我不願說的事情,你也莫來勉強我。」

  「……」

  「其實這事,我若想從前輩口中套出來,也並非什麼難事。這交易,對我來說不划算,還是罷了吧。」他繼續道。

  丐叔究竟守不守得住秘密,今夏也沒多大信心,不由發急道:「別呀!我、我、我……」

  陸繹微微挑眉,好笑地看著她。

  在一番天人交戰之後,今夏最終還是覺得查案更要緊,以壯士斷腕的氣魄痛道:「成交了!」

  「我看,還是算了吧。」

  「別呀,哥哥,成交成交……不過,你得先說,你說完了我再說。」今夏謹慎道。

  「為何不是你先說?」

  今夏十分誠懇地如實道:「我雖然也不願承認,可我也許、大概、可能、應該是比你笨了那麼一點點,所以我得防著你誆我。萬一我先說了,你卻隨便找件事情來搪塞我,那我豈不是吃了大虧。」

  聽罷,陸繹含笑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道:「你這話實在很有道理,行,我先說吧。」
  
  說起此事,便要從那日的沈氏醫館說起。

  陸繹自楊岳口中得知今夏去了城西桃花林,他當時雖不知桃花林是兇險之地,但對謝霄此人卻一直心存提防。

  尋常約人談事兒,在城內酒樓茶館,若想掩人耳目還可以約在船上,謝霄究竟為何要將地點定在城郊桃花林。待楊岳入內,他便行到院中,喚了名醫童問桃花林所在。

  醫童的回答令他吃了一驚。幕後之人究竟是誰?當下他顧不得多想,便先往桃花林趕去。

  到達桃花林時,他首先看到的是今夏的馬,馬身上有著官家烙印,十分明顯,一望便知是她的馬。這匹馬被孤零零栓在一株樹旁,顯然主人已經進了桃花林。

  這些六扇門的人,腦子不夠用,膽子倒是忒肥。

  他立在桃花林外,此地人跡罕至,加上昨夜才下過雨,無須費勁便可以辨認出今夏的腳印。

  無人跡,無蟲蠅,加上目力所及桃林深處瀰漫的薄霧,都彰顯著毒瘴的厲害,他不敢小覷,先從懷中取了枚紫炎含入口中,這才循著今夏的足跡往裡頭走。

  走了一小段,從足跡深淺可看出,她曾立在當地猶豫了一陣,也不知是否因為發現蹊蹺之處。陸繹皺了皺眉頭,繼續往裡行去。

  薄薄的霧氣,撲在手背上,帶著令人不適的冰涼。

  鼻端,沉浮著某種經年累月的腐爛氣味,足以讓人聞之欲嘔。

  如此人跡罕至之處,如此濃烈的氣味,即便是尋常人也該察覺出異樣吧。看見今夏的足跡還在繼續往裡延伸,陸繹實在是不知該怎麼想。

  再往裡行片刻,他辨認出不遠處桃樹下有一抹人影,艾綠衣衫,正是這日今夏所穿的衣裳。

  他加快腳步,穿過幾株桃樹,終於看見今夏,她倒在一株桃樹下,面色發白,眉頭緊皺,身子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

  他將她扶起來,想給她餵一枚紫炎,剛送至她嘴邊,就發現她口中已經含了一枚紫炎。

  她怎得也有這藥?陸繹一怔,繼而想到楊程萬以前曾是錦衣衛,說不定是他留給徒兒救命用的。

  就在這刻,距離他左側約二十步遠的地方,傳來輕微的桃枝被折的聲響。

  還有人!

  陸繹立時放下今夏,足尖輕點,飛掠過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9
發表於 2021-8-13 00:09: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那人輕功不弱,在桃樹間靈活穿梭,隔著薄薄的霧氣,陸繹能分辨出此人是一名男子。為了避免中調虎離山之計,他不敢離開今夏太遠,眼看那人就要消失在霧氣之中,他折下一截桃枝,運勁激射而出……

  身後勁風來襲,那人閃身躲避,桃枝擦著他的耳畔掠過。

  幾個騰挪之後,他消失在陸繹眼界之中。

  陸繹沒有再追下去,返身回到今夏所在的桃樹下,探了探脈搏,見她身上並無其他傷口,看來僅僅只是中了毒瘴而已。

  他試著喚了她幾聲,又推了她幾下,她眼皮都未睜一下。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她口中喃喃自語。

  待陸繹細辨出她說的是什麼,不由心中暗自好笑,看著還是個小丫頭,還是六扇門捕快,竟然也會去偷看。

  她一直在昏迷之中,陸繹也拿她無法,只得俯身將她抱起來。

  「太上老君八卦爐,文武火煆煉……待煉出丹來,我身為灰燼矣……」她嘀嘀咕咕著,眼皮費勁地撐了撐,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他,轉瞬又昏過去,手緊緊地揪住他肩部衣衫。

  「以為自己在八卦爐裡?」

  陸繹所含的紫炎同樣發揮著效驗,五臟六腑同樣感受著火般燒灼,他不由地笑了笑。

  堪堪行出桃花林外,今夏尚未醒來,他便看見疾馳而來的謝霄,眉間微蹙:根據楊岳所說,是謝霄約他至桃花林……

  他儘可能輕得掰開她的手指,將她放到近處一塊大石旁,然後自己翻身躍上旁邊的樹,藏身於茂密的枝葉之間。

  從他這個方位,可以清楚地看見今夏,若是謝霄欲對她不利,他也可及時出手。

  謝霄很快就上了山,看見今夏在林外大石旁,面上似鬆了口氣,急急趕到她身旁。

  「今夏!今夏!丫頭!……這丫頭!今夏!……快醒醒!」

  陸繹皺著眉頭,看著謝霄左右開弓在今夏臉頰上一陣拍打,暗嘆了口氣。謝霄的緊張模樣不似偽裝,眼看著今夏的臉都快被他打腫了,看來此事是有人假借謝霄的名號而行。

  遠處又有馬蹄聲響,他極目望去,辨認出馬背上的人正是楊岳,再低頭看去,今夏已能微微睜開眼睛。

  「是你?」

  她認出了面前的謝霄,同時用手揪在謝霄的衣袖。陸繹看著,忽想到剛才抱她時,她也是這樣,雖在昏迷之中,手指卻本能地緊緊揪住他。

  見她醒來,謝霄這才鬆了口氣,又去握她的手,似在探脈搏。

  陸繹皺皺眉頭:這會兒才想起來應該探脈搏,這個少幫主做事還真是少根筋。

  「還好,你中的瘴氣較輕。我說你也是,傻呀還是呆呀,這桃花林年年都有人死在裡頭,你也敢闖……」謝霄徑直拿了她的手往肩上一搭,穩穩將她背了起來,往山下行去。

  山下,還有楊岳接應,今夏已無危險。

  直至他們走遠,陸繹才從樹上躍下,趁著紫炎的藥效未過,他又進了一趟桃花林,但之前那人顯然已經離開,林中再未見到其他人影。

  究竟是什麼人?他也沒有頭緒,直至他過後回到官驛,見到高慶等人時,他才發覺了有點不對勁。

  高慶一身錦衣衛青綠外袍加長身式罩甲,正在後院與手下另一名錦衣衛切磋功夫。兩人使得都是鏽春刀,刀光閃閃,打得十分專註。待旁人發覺陸繹施禮時,高慶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連忙停手轉向陸繹欲施禮,不料對手卻來不及剎住刀勢,刀鋒堪堪自高慶耳畔劈過。

  立時,他的耳廓上鮮血流出。

  那錦衣衛十分惶恐,單膝跪下道:「卑職該死,大人恕罪!」

  「小傷而已,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妨事,下去吧。」高慶不在意地摸了下,轉向陸繹歉然道,「卑職魯鈍,讓大人看笑話了。」

  陸繹不做痕跡地瞥了眼他的耳朵,嘆道:「便是尋常切磋,也該小心點才是。」

  「大人說得是,是卑職大意了。」高慶連忙應了。

  「去上點藥,晚些時候到我房中來,我還有事要吩咐。」陸繹道。

  「明白了,卑職告退。」

  高慶退下,陸繹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若有所思地看向比試場。

  方才比試的青石板上,經過一夜雨水的沖洗,連表面細微處的凹凸都很乾凈,即便高慶等人在上面比試過,也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陸繹的目光漸冷……

  方才他留意過,高慶的皂皮靴面上剛剛才刷過,刷得十分乾淨,而從青石板上來看,他不僅刷了鞋面,連鞋底都刷過了。

  顯然,出於某種原因,他非常細緻地整理過自己。

  桃花林薄霧之中,那截激射而出的桃枝,正是擦過那人的耳畔,而偏偏如此巧合,高慶就在他眼前,耳朵被不甚弄傷,位置同樣是左耳。

  他想遮掩什麼,對於陸繹來說,已經很明顯。

  高慶知道今日楊程萬在醫館治療腿傷,所以賣魚的小哥知道在何處可以找到楊岳。這幾日,與今夏楊岳的同進同出,加上兩人言行間心無城府未有掩飾,高慶能夠很清楚地推斷出楊程萬在療傷,楊岳走不開,今夏會替他去。

  可他究竟為何要將今夏騙至桃花林中?

  若是想殺她,原因又是什麼?

  陸繹一時不能得出答案。

  當擦過藥的高慶復回到他面前時,陸繹收斂起目中的懷疑,仍舊如尋常一般,毫不隱瞞地將桃花林之事說了一遍,並且要求他們儘力將那位賣魚小哥尋出來。

  「大人是覺得此事與本案有關?」高慶問道。

  陸繹點了點頭:「袁捕快初來乍來,在本地不會有什麼仇家,若有人想加害於她,應該是因為本案的緣故。你以為呢?」

  「卑職以為大人說得是,只是袁捕快還與烏安幫少幫主從往過密,那人又是冒謝霄的名號,說不定此事與烏安幫也有牽扯。」

  陸繹看著他,接著道:「有此可能,到醫館處傳話的賣魚小哥,街上人多,應該有人見到過他,你們就從此處著手。至於桃花林的那人,我並未看清面目,身量上……倒是與你差不多,輕功不錯,你也留意一下。」

  「卑職明白。」

  「還有,若是衝著本案而來,你們自己也都小心著點,別跟六扇門那些人似的,傻乎乎地被人騙。」陸繹淡淡道,「錦衣衛可丟不起這個臉面。」

  「卑職明白。」

  「去吧……等等,聽說揚州雪酒頗為出名,你讓灶間的人送一壺過來,」陸繹自袖中取了銀兩遞過去,「我昨夜沒睡好,喝點酒安安神,想早點歇下,夜裡你們就不必再過來了。」

  高慶不接銀子,笑著推辭道:「一罈子雪酒而已,大人您也太和我們見外了,哪裡還使得著您的銀子。不過,恕卑職多句嘴,若要安神,還是果酒的效驗更好。我自家存了一罈子,沒啟封的,您若不嫌棄,我就拿來給您嘗嘗。」

  陸繹也不與他多客套,笑道:「如此,甚好,偏勞你了。」

  「大人哪裡話,早就想孝敬您,只愁平日裡沒機會。」

  高慶笑著退了出去,不多時果然取了兩罈子酒來,一罈子果酒,還有一罈子雪酒。

  「這酒只怕沒法和京城裡頭的好酒比,您就當個玩意兒,不愛喝就扔了它。我另備了雪酒,算是揚州這兒的風味。」他道。

  另外,灶間的人也將酒食都送了來,比平日精緻了許多,一看便知是高慶特地吩咐過的,弄不好還是他特地讓外頭酒樓做好送的菜。

  陸繹看著,微笑道:「勞煩你了。」

  「揚州這地界,小曲兒也頗有風味,大人若想聽,卑職可以尋個人來給您唱曲解悶。」他意有所指道。

  「唱曲就算了,我不好這口兒。」陸繹淡淡一笑。

  「那大人您慢用,卑職告退。」

  高慶退了出去,頗周到地自外把門攏上。

  陸繹獨自一人,慢悠悠地落座,舉箸挾菜,隨意吃了幾口。酒罈子在旁邊,他並沒有啟封,因為他本來就沒有打算喝酒。

  外間天色陰沉,可以預想到夜間將會有場大雨,而他將在房中熟睡。

  若高慶還想對今夏下手的話,今夜將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
  
  今夏訝異地「啊」了一聲。

  「那夜你闖進我房中,是因為你以為高慶會對我下手。」她瞪圓了眼睛。

  陸繹淡淡「嗯」了一聲:「錦衣衛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章法……事實上,雷聲初起時,我就已經在等他。」

  今夏回想那夜,除了自己的噩夢之後,並無其他異常:「他來了嗎?」

  「沒有。」

  「所以,」今夏犯疑地皺起眉頭,「他那晚也喝多了?或者他改主意,不想殺我?」

  「不,當時是我判斷錯誤,他根本不想殺你,否則他就不會餵你吃紫炎。」陸繹道。

  聞言,今夏愈發一頭霧水:「你是說,在桃花林裡餵我吃紫炎的人,是他?那騙我去桃花林的人又是誰?」

  陸繹慢吞吞道:「也是他。」

  今夏楞了好半晌,才道:「哥哥,你逗我呢?」

  「不是我逗你,是有人在逗你玩。」陸繹頓了片刻,「你在七分閣的窗下,在桃花林裡看見愛別離,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特地讓你看見它。」

  「為什麼?」今夏一肚子疑惑。

  「說得簡單一點就是——逗你玩。」陸繹平淡道。

  今夏惱怒道:「誰?高慶?弄個刑具,再弄幾具屍首,就是為了逗我玩?……他腦子有病吧!還是幕後有人主使他?」

  「有一個人,自視極高,他認為天底人都在他股掌之間,他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對他而言,能殺人並算不得什麼,只有玩弄才有意思,就像貓抓到耗子,並不急著吃掉,而是盡情嬉戲。」陸繹語氣透著不加掩飾地厭惡之情,「還記得那艘船嗎?這個人就在船上。」

  今夏怔了下:「就是你所說的,那位想把你踩在腳下的人。」

  陸繹點了點頭。

  「他的目標既然是你,為何還要來惹我?」

  「你是說,他應該來逗我玩?」陸繹斜睇她。

  今夏語塞,只得趕緊表述忠心:「當然不是,能替大人分憂,是卑職的榮幸。」

  聽了她的話,陸繹的神情倒看不出有幾分歡喜,只道:「說老實話,我也不太明白他為何想逗你玩,也許高慶在他面前說了些什麼,讓他覺得逗你會是件有趣的事情。」

  「所以,我是那隻耗子?」今夏皺皺鼻子。

  陸繹看著她,似想到了什麼,面上似笑非笑,也不說話。

  「高慶是他的手下,弄不好就是來盯著你的,現下他受了重傷……」今夏狐疑地看向他,「豈不是正中你下懷?」

  「你以為他受重傷是湊巧?」陸繹冷哼一聲。

  這下子,今夏盯著他足足楞了好半晌,才道:「他受傷,莫非是你安排的?」

  陸繹冷冷道:「近身盯我的行蹤,本就合規矩,我沒殺高慶,已經是留了情面給他。」

  「他……」今夏腦子有點亂,「這麼說,劫沙修竹一事,你是知情的?你知曉多少?」

  「整件事情都是我安排的,你說我知道多少。」

  陸繹淡淡然。

  今夏頓時如遭雷擊。

  「你、你、你……」她結巴了半晌也沒說下去。

  陸繹解釋道:「上官堂主幫了我一些忙,我放了沙修竹,就算是報酬吧。」

  「怎得不早說呢?!」今夏總算順過氣來,又是懊惱又是沮喪,「我豈不是白白挨了一刀!」

  「我怎知你竟然會對那位少幫主如此情深意重,居然肯為他挨一刀。」陸繹道。

  「怎麼是為了他!我明明是……我是怕被你責罰,早知如此,我、我……」被人蒙在鼓裡耍著玩的感覺實在糟糕透了,今夏悶悶不樂,忽得想到自己其實也只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棋將怎麼下,持子的人又怎麼會告訴棋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0
發表於 2021-8-13 00:10: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見她低垂著頭,靜默許久,陸繹勾頭細察她神情,片刻後問道:「你現下,莫非是在心裡抱怨我早先未說出實情?」

  今夏悶聲道:「卑職不敢。」

  瞧她這般模樣,自然是口不對心,陸繹也不勸解,只道:「既然不是抱怨,那就是懊惱了。先前你以為是你戲耍了我,未料到我早已知情,故而你心有不甘。」

  「卑職怎敢戲耍大人。」

  「你為了放走沙修竹,假意受傷,試圖瞞天過海,說到底,戲弄的人不就是我嗎?」陸繹慢條斯理道,「我不與你計較便罷了,沒想到你反倒與我斤斤計較起來。」

  今夏怔了怔,覺得他說得倒也有理,這事確實是自己理虧在先。

  「大人言重了,卑職豈敢與您計較。」

  陸繹頗有風度:「如此,你戲弄了我一次,我也戲弄了你一次,就算扯平了吧。」

  今夏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既然陸繹沒打算追究她弄虛作假一事,她也就順坡下驢,點了點頭:「扯平了。」

  「那麼……」陸繹將身子欺近了些,「現下,你可以說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

  今夏往後退了退,還是不甚自在,乾脆起身坐到桌旁,先倒了一大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就是……」她支支吾吾了半晌,忽然道,「六扇門中人行事一向是扶危救困、救死扶傷,大人您應該有所耳聞吧?」

  「沒聽說過。」陸繹答得很乾脆。

  「沒聽說過也沒事,現下我告訴您,您就知道了。」今夏把杯子拿在手上,不停地摩挲著,腦中似在思量該怎麼說,「昨天您中東洋人鏢上的毒,這事您肯定是知道的,沈夫人想了個療傷的法子,外敷的同時,若發現異常,就得趕緊餵湯藥。當然沈夫人的醫術是沒話說,您看您現在都好了六七成了。」

  「嗯?」陸繹等著她往下說。

  今夏只得接著道:「當時外敷的藥裡頭摻了蛇毒,應該就跟拿刀子剮肉一樣疼,您雖然是條錚錚鐵漢,沒怎麼叫喚,但牙根咬得緊緊的,湯藥怎麼也餵不進去。所以我就讓我叔,嘴對嘴餵你……」

  陸繹皺了皺眉頭:「嗯?」

  「沒想到我叔視貞操重於生命,當然,反正也不是他自己的命,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肯。」後面的話,今夏說得飛快,「當時情況危急,稍有差池,大人您就有可能命喪黃泉,於是我想起了我娘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又想起我爹爹說過能幫一把是一把;頭兒說見死不救枉自為人、扶危救困、救死扶傷、人人有責……」

  「我都快死了,你還有空想這麼多?」

  「嗯,我就是想讓您知道,我真的不是想冒犯您……」今夏咬著嘴唇看他,「是我給您餵的藥。」

  似乎未料到她這麼痛快就承認了,陸繹望了她半晌,才幽幽道:「你,是用嘴餵我喝藥?」

  「大人您千萬別誤會,真的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今夏犯愁地扶了扶額頭,「……您得想想,我是個姑娘家,論理,我更吃虧些,對吧?」

  陸繹慢吞吞道:「理是這麼個理沒錯……若是你一哭二鬧三上弔,求著我娶你過門,我也可以考慮下。」

  今夏連忙舉手制止:「您千萬別考慮,我壓根就沒想過要高攀您。這事兒,我原本就不打算讓您知道,咱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我要是因此逼著您娶我,那這種行為簡直等同於訛詐!」

  極為難得的,陸繹被她說愣住了。

  今夏繼續義正言辭道:「我身為六扇門捕快,出門在外,豈能見死不救,豈能挾恩圖報!對吧,咱們都是公門中人,這點上,您肯定和我是一樣的。」

  「你高看我了……」陸繹斜靠在竹榻上,手撐著頭,「你真不要我負責?」

  「真的不要。當然,這事您也不能訛我,什麼我趁您受傷佔便宜之類的話您可不能瞎傳。」今夏不放心地叮囑道,「若傳到我娘耳朵裡,我可就沒好日子過了。」

  陸繹哼了一聲,也不應答,瞥了眼她的嘴唇問道:「你那傷,是我咬的?」

  「是啊,當時疼得我……算了,小事一樁!」

  她擺擺手,不欲再談論下去。

  「昨夜裡,若受傷的人不是我,而是旁人,你也會這麼做?」陸繹最後問道。

  她怔了下,思量片刻,顰眉道:「必須的呀!既然是救人,就不應分高低貴賤親近遠疏……」話未說完,就被陸繹打斷。

  「行了!你出去吧,我想自己歇會兒。」

  今夏歪頭察言觀色,小心翼翼道:「您惱了?所以我不想把這事兒告訴您,徒增煩惱,是不是?其實您沒吃多大虧……」

  「出去!」

  「……那你歇著,想開點……」

  今夏一步三回頭地安慰他。

  直至她完全出了屋子,掩上門,陸繹才忍無可忍地長長呼出口氣。

  ……

  竹筍的鮮味滲入鹹肉之中,濃郁的肉汁同樣滲入鮮筍之中,兩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正是最好的搭檔。

  今夏挾了片鹹肉,咬一小口,緊接著便扒拉一大口飯,彷彿這樣方才不至於糟蹋著天賜美食。

  「你怎得不給他盛點飯,端過去?」丐叔邊吃邊問道。

  今夏搖搖頭:「我方才問過了,他說沒胃口,不吃。他現下還在氣頭上,還是躲著點得好。」

  「他惱什麼?」丐叔莫名其妙。

  「昨晚的事,他非追著我問,我只好告訴他了。」今夏嘆氣之餘,菜倒是一口都沒少吃,「他果然就不舒服了。」

  丐叔還是不明白:「他占你那麼大一便宜,他該偷著樂才對,為何要惱?」

  「叔,你也不想想他是什麼身份。他肯定覺得我佔了他那麼大一便宜,我該偷著樂才對。」今夏唉聲嘆氣。

  沈夫人頗詫異地看著今夏,問丐叔道:「外頭的世道,成這樣了?」

  丐叔連忙道:「不是的,不是的,這丫頭腦子有問題,你別理她……你真偷著樂了?」後一句問得是今夏。

  「怎麼可能,我有什麼可樂的,嘴還被咬成這樣。」今夏面上可疑地浮起兩片紅雲。

  「說實話!」

  今夏又扒了一大口飯,才支支吾吾道:「真沒有,我就是覺得、覺得……我也沒吃什麼虧。」

  聞言,饒得是沈夫人那般端莊持重,也忍俊不禁,輕捂著嘴笑出來。

  「丫頭!這麼想就對了!」丐叔重重一掌拍她的肩上,「那孫子雖然比我差點,可也勉強算是一表人材,你不吃虧。」

  今夏被他拍得差點一頭栽到桌子上,艱難地抬起身來繼續吃飯。

  「姨,我會作豆腐,趕明兒得了空,我來做豆腐給你嘗嘗。」今夏朝沈夫人殷勤道,「我家有獨門秘法,做出來的豆腐可香了。」

  沈夫人並未立刻答話,頓了頓才道:「你不必再來,因為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

  「啊……」

  「……」

  今夏一驚,而丐叔則是大吃一驚。

  「你要去哪裡?」他急急問道。

  沈夫人擱下竹箸,用帕子輕輕抹了抹嘴,看向丐叔道:「我這裡的規矩你是知道的,現下他們來了,又是官家人,將來難保清凈……」

  「不會的,我可以擔保……」今夏連忙道。

  「我不是怪你們,」沈夫人截住她的話頭,不讓她再說下去,「既然陸大哥帶你們來,說明咱們之前有緣分。但我有我自己的規矩,這裡我是不會再住下去了。」

  知道沈夫人的性情,丐叔懊惱不已:「都是我的錯,我實在不該……你要去何處?」

  「許多年都沒回老家,我想是時候該回去了。」沈夫人目光落在今夏身上,似想起無限往事,「這衣衫領上的雲紋還是姐姐繡的呢……」

  丐叔皺眉道:「可是你老家還有人嗎?再說這些年那裡都不太平,你一個婦道人家……」

  「陸大哥,你說,哪裡有真正太平的地方,」沈夫人微微一笑,「我反正是一個人,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聞言,丐叔一時不知該如何對答,靜默不語,面上滿是焦切。

  今夏在桌子下連踹了他好幾腳,竟像踹在泥塑木像上一般,他絲毫未有反應。

  「吃過這頓飯,你們就走吧,我需要收拾東西了。」沈夫人朝今夏道,「我會再開個方子給你,以後他發燒時,可以煎湯藥給他喝。」

  今夏只好點點頭,想到周遭的蛇,不由擔心道:「您走了,那些蛇怎麼辦?」

  「周遭村民每年定期會趕野獸入林中給它們吃,而且我也會把制蛇藥的方子分發給他們,可以驅蛇,也可以解蛇毒。」

  此事沈夫人已經考慮頗周全,顯然是去意已絕,今夏又不好問她究竟為何一定要走,只得默默低頭吃飯。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0 09:4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