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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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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7:04 |只看該作者
一五零必考題

“別說背百十篇了,就算背三五篇出來,大家也都別吃飯了。”徐元佐冷笑道:“再說,你要是懷疑我默寫了前人文章,有本事就把出『處』擺出來。一點真憑實據都沒有,信口胡說,就要別人勞神費力麼?”

段興學要是能夠找到原文,早就拿出來了公之於世了,哪裏還會在此與徐元佐饒舌。他微微一躬,道:“在下的確有些孟浪,然而案首終究是一縣之榮,即便在下無能,也希望看到有才者居之,不至於落入投機討巧者之手。”

徐元佐左右餘光一掃,見許多人竟然點頭,不由正『色』道:“徐某自幼讀書,廢寢忘食,就連閑話都不與旁人多說一句。一身苦功,化作兩萬言之《幼學抄記》,如今正在雕版,待『日』後定當送你一部。”

段興學躬身道謝,臉『色』如常:“段某聽聞有此奇書,匯前人典故,心中也頗為佩服。隻是如此更可見徐君涉獵之廣,讀書之多,所背程文恐怕非我等所及。”

徐元佐望向段興學,誰知段興學巋然不動,毫無懼『色』地與他對視。

當然,段興學也沒有需要畏懼徐元佐的地方。

徐元佐道:“你要這樣說起來,我拿出什麼文章,都成我記『性』好,背的前人程墨。這樣,今『日』時間有限,咱們就請老師出題,比一比破題。左右一兩句話的事,而水準高低,大家也都有目共睹!”

“可矣。”段興學道:“某雖不才,卻願討教。”

徐元佐突然搖頭:“不對不對,你本就是指責恩師偏暗且又不讀書。就算恩師出了題目,我勝了,你還是不服。”

段興學焉能戴得起這麼大頂帽子?正要張口辯解。徐元佐已經一口氣繼續道:“莫若我們一問一答,輸贏全看本事。如何!”

段興學的嘴剛張開,隻聽徐元佐又搶道:“徐某自恃讀過的書多些,腦子也比你靈光些。若是你能與我打成平手,便算我輸!”

段興學三番兩次被徐元佐搶了話頭,心頭也有火氣,顧不得辯解“誹謗恩師”的大罪,隻是瞪著徐元佐。道:“若此,段某獻醜……”

“子曰!”徐元佐再次打斷段興學的話頭,搶先喊道:“子曰!就以此二字為題!”

段興學的『情』緒已經被徐元佐帶動,若是平時有十分才學,此刻也隻能用上五六分。再聽到徐元佐出的這題,乃是出現頻率頗高的詞,完全合規,卻罕有人在這上麵下過功夫。

正所謂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最常見的詞反倒是最難破。

鄭嶽原本還沒想到段興學是在暗示他不公,被徐元佐點破之後細細品味:尻!貌似真是在說本官不公啊!由此一想。不由臉上漆黑。直等聽到徐元佐搶先出題“子曰”,心中竟然也想不出高妙的破題來,不由一樂。

這小子倒是刁鑽。

鄭嶽這才臉『色』稍霽,隻看段興學如何破題。

段興學眾目睽睽之下,久久沒有思路,不由羞愧難耐,朝徐元佐一躬,道:“此題段某確實摸不著思緒。徐君可能破之?”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徐元佐擲地有聲:“前一句破‘子’,後一句破‘曰’。段君以為如何?”

“這……”段興學倒吸一口氣。卻不能昧著良心否定徐元佐。他道:“以蘇子句破題,的確『精』妙!這是……”

“如此『精』妙絕倫的破題,若是前人所述,諸位豈能全都沒聽說過?”徐元佐張開雙臂。轉了半圈,猶如一個獲勝者。

“其人雖然無恥,其言卻也有理。”眾人低聲耳語,相信這麼『精』辟的破題,多半會成為經典。既然有成為經典的資格,在場之中理該有人聽說過。

“子曰”這個題目。用蘇軾《『潮』州韓文公廟碑》首句:“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來破題,的確是非常之經典。

經典到了每個穿越明朝參加科舉考試的穿越眾,都會碰到此題。而且這道題雖然不算小題,但因為刁鑽古怪,又最能突顯穿越者的學識不凡,所以總會出現在最重要的頭場考試之中比如縣試。

可以說這是穿明文中的科舉必考三大題之首。

至於段興學與在場諸生沒人聽說過這題,乃是因為這則經典題目出自清人沈銘彝所輯的《從朔編》從書名就能看出,是一套從曆史故紙堆的犄角旮旯搜索典故的類書。

徐元佐能記得這個經典段子,但是在場諸君又上哪裏看去?

反正徐元佐自打考試當天沒看到“子曰”,就已經對自己的穿越眾身份死心了,也不指望後麵的考試會出現這題,索『性』拋出來打擊段興學。

“我以‘大學之道,天命之謂『性』,學而時習之,孟子見梁惠王’為題!”段興學當即拋出一道自以為很難的截搭題,乃是從《四書》中各取一句,要想破題的確頗有難度。他也是急於扳回一城,才將這個自己思索多『日』,堪堪能破的題目扔給徐元佐。

徐元佐淡淡一笑:“段君莫非記『性』不好?你剛才已經出過題了。”

“啊?我何時出的題!”段興學一怔。

“就是‘子曰’啊,否則徐某為何要破它?”

“你……太也狡詐!”段興軍有口難辯,又見師爺默默頜首,而諸生紛紛偷笑,知道自己被坑得嚴絲合縫。

徐元佐收斂笑容:“現在該是徐某出題!便以圈為題,請破吧。”

“圈?什麼圈?”段興軍愣住了。

徐元佐嗤之以鼻:“看來段君讀書不『精』。圈,乃是《四書》中章章皆有的啊。”

段興軍幾乎一口老血噴了出來:“你是說隔章的標號!”

四書五經以及其他教輔材料都用“〇”來隔開章節,如果把它視作字,自然是出現頻率最高的字了每章都有。

同時,這道題也是穿越眾科舉必考的三大題之二,出自清末徐珂所編《清稗類鈔》,明人自然是沒機會看的。

段興軍既不是穿越眾,又沒有絕頂聰明之才,加之時間倉促,叫他如何破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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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7:16 |只看該作者
一五一不足為外人道

徐元佐負著雙手,傲然盯著段興。

大堂之上,寂靜無聲,非但段興學破不出來,其他人也都破不出來。

段興學終於放棄了掙紮,道:“出刁題並不算本事。”

“本事就在刁題之中練出來的。”徐元佐頂了回去。

段興學覺得這話有點狡辯的味道,卻又找不到反駁之『處』。為了準備考試,誰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題刁題?若是隻做簡簡單單的題目,即便下場也沒有信心啊。

他此刻真想知道徐元佐會如何破題,但又想用自己的刁題難倒對方。

一邊是好奇心,一邊是爭勝心,兩者在段興學腦中搏鬥良久,最終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

“願聞徐君破此題。”段興學不得不低頭認輸道。

徐元佐笑了笑,朗聲道:“聖人未言之先,得天象也。”

段興學宛若雷擊,卻又不得不佩服。

“都是這些年來鑽研製藝準備過的小題目。”徐元佐道:“說起來仍舊逃不出‘記『性』好’三個字,倒叫段君見笑了。”他這一番自嘲,看似謙遜,實則卻狠狠打了段興學等所有不服童生的耳光。

縣案首平『日』做的題目都這般有難度,考試的時候自然信手拈來,你們這群渣渣又有何資格懷疑人家背了程墨?

至於科舉,本就不是取急智之人,而是要取博雅宏正的君子呀!

“唔,”徐元佐突然輕輕一扶額角,“剛才倒是靈光一閃,又叫我想出一句:聖賢立言之前,空空如也。”

段興學一愣,暗道:這果然是當場想的麼?

“還有:聖人法言之本,渾然若太極也。”徐元佐負手踱步:“先行有言,仲尼若『日』月也!”

在場童生無不驚詫。

考前的練習題,雖然也有一題多破的說法,但誰會破出這麼多來?然而要說徐元佐真是當場發揮。一破再破,那這份才思真是直追古人,太過可怕了。

徐元佐掃視眾人,目光落在了段興學身上。道:“段君以為如何?”

段興學無言以對。

“其實啊,”徐元佐微微昂首,“以你這般學識,要想探知徐某是真有才學,還是剽竊古人。那就好有一比啊。”他頓了頓,笑道:“正是把尺量天,小鬥稱海,荒謬荒唐而不自知!”

段興學氣勢全無,被徐元佐罵得灰頭土臉,卻又沒法為自己辯白。他原本是不服有人以古人作文奪了案首,現在再看,這位案首學識之深果然讓他無從揣測,那還有什麼好不服的呢?

——簡直自取其辱啊!

段興學隻覺得麵皮發燙,恨不得找條磚縫鑽到地下去。

見徐元佐已經大獲全勝。鄭嶽也覺得『胸』中出了一口鬱氣,清了清喉嚨道:“爾等童生年紀尚幼,正該多讀書,少鬥氣。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書都讀過,難道臨事就可以拋諸腦後麼?”

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是《中庸》章句,意思是沒有射到標靶,不要尋找客觀原因。要從自己身上找問題。

這分明就是說段興學之流:沒有考出好成績,別老是盯著人家看,多找找自身的『毛』病!

縣尊老恩師也順便將這『毛』病點出來了:臨事就把書本裏的聖人教誨拋諸腦後!

這叫什麼?這叫小人行徑!

段興學臉紅得幾乎能夠滴出血來。

“本官還有雜務,便不多留了。”鄭嶽道:“四月府取。諸君尚須努力。今『日』徐君與段君切磋之事,不足為外人道也,實於個人學問全無半分增益,徒生浮誇。”

段興學這才如蒙大赦,又感念縣尊竟然是如此一位溫潤君子,肯著力為自己遮掩。

其他人紛紛躬身行禮:“謹承諾!”

樂曲再起。外麵自有差役引導童生們離去。

這就是要考個好名次的緣故了。外麵的童生眼看著大堂上似有好戲,卻聽不真切,個個抓耳撓腮卻又不敢出聲喧嘩。

等出了縣衙大門,總算可以抓住裏麵的朋友打聽一番,誰知裏麵的人卻說知縣恩師有教誨,今『日』之事不足為外人道。隻氣得他們大罵:大家都是讀書人,誰是外人?誰是外人!名次靠後的就是外人麼!

段興學出得大門方才吐了口氣,想等徐元佐出來道歉。他本來並沒有針對徐元佐的意思,誰知道卻一步步走偏,弄得敵對一般——這個怨卻是結得全無名堂。

又有人想要與案首『交』好,也等在外麵,一起吃個飯,喝個酒,切磋學問。

誰知徐元佐遲遲沒有出來。

眾人彼此一望,知道各自的意思,都有些拉不下臉,紛紛散去,裝出一副“我隻是隨便站一下,才沒有等著巴結案首呢”的姿態。

卻說徐元佐為何沒有出來?

自然是『體』悟玄機,往內堂開小灶去了。

因為都是自己人,徐元佐直接在花廳坐等老師。李文明陪坐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無非就是聯絡感『情』,請徐元佐有事切莫客氣——當然,他拿跑腿錢也不會客氣。

鄭嶽換了燕居服飾,到了花廳。李文明知道這對師徒有話要說,找了個妥當的借口走了。

鄭嶽看了徐元佐一眼,冷笑道:“你還真是大才啊。”

徐元佐從鄭嶽眼中看到一抹假嗔,笑道:“叫老師見笑了。”

“你那四句破題,全然不是出自一人手筆,傳出去不怕別人恥笑麼!”鄭嶽見沒嚇住徐元佐,『硬』裝出怒『色』道。

徐元佐巋然不懼:“天下有老師這般『洞』察秋毫的又有幾個?”

“你這小子,就會胡言亂語!”鄭嶽不知怎的,心『情』大好起來,旋即想起正事:“你與上海康家有什麼往來?”

“唔,我大兄與康彭祖康萇生友善,『日』前我與他無意中說起老師清廉節儉,為『國』朝罕有,他也深感欽佩。”徐元佐轉而輕笑:“老師可還有什麼需要的,盡管『交』給學生去做。”

鄭嶽歎了口氣,道:“其實我本不想收的,但是念你一片苦心……”

在清如水和貪如墨之間,還有更廣泛的灰『色』官員。這些人不會敲骨吸髓殘虐下民,從價值觀上更肯定清廉節儉。

隻是在麵對『誘』惑的時候,並非人人都能沉如磐石無轉移。

更何況食『色』乃人之大『欲』,生物本能所係,空『床』良久終於有個軟『玉』溫香投懷送抱,有多少人能夠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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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7:28 |只看該作者
一五二 天真

";老師,學生有心無力,這的確是康萇生欽慕老師德行才送來的.";徐元佐道:";學生豈敢貪人之功?";

鄭嶽當然知道康彭祖會送他婢『女』是因為徐元佐的緣故,見徐元佐不肯居功倒是頗為高興.他問道:";此『女』是何來曆?";

徐元佐一奇,反問道:";老師不知道?";

";送她來的人隻說康公子的禮物,別無二話.";鄭嶽道:";我叩問其本人,隻知曾作校書事,頗有豔名.因我賜她小字,她也不願再回想當『日』風塵種種.";

徐元佐一聽就明白了,這位老師缺乏經驗啊!

『玉』琳瓏摸準了鄭嶽的君子本『性』,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已經將老師『迷』得神魂顛倒了.以至於鄭嶽都不忍心追問她的過往,反倒向自己學生求解.

實際上『玉』玲瓏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瞞不過人,這一方麵是種自矜,一方麵扮演可憐,還有便是試探鄭嶽底線的意思了.

——果然不是那種毫無心機的純良少『女』.

徐元佐心中有了底,臉上擺出一副純良少男的神『情』,笑道:";康萇生前幾『日』被我大兄教導,突然間開竅了,說是要戒『女』『色』,用功讀書,就連家裏的侍妾都要送人呢!這『女』子乃是萇生的紅顏知己,往『日』隻在曲苑之中相互唱和.既然萇生不願再去章台荒廢,又不願看她奉承俗人,正好送來照料老師起居.";

『玉』玲瓏當然不可能跟康彭祖隻是";紅顏知己";";相互唱和";.

正所謂";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紅萬客嚐";.青樓當紅姑娘,自打十四五歲";出閣";,『洞』房夜夜換新郎,迎來送往不知凡幾.大約隻有生理期才會純潔地與客人『交』流感『情』,吟詩作對.

因為看人美貌,便相信萬千青樓『女』子都是受了玷汙的,唯『獨』此『女』出淤泥而不染——這隻是天真書生的自我催眠罷了.

鄭嶽在這上麵便是個天真書生.

徐元佐自然不會揭破『玉』玲瓏的畫皮,點破這殘忍的世『情』真相.

果不其然,鄭嶽聽了徐元佐的解釋.心中頗有些好轉.他知道當前風氣,也知道『玉』玲瓏並非完璧,但是既然他們之間隻是";知己";,那麼……心裏真是舒服多了!

";想來風塵之地都是銷金窟.這姑娘三五兩銀子都不放在眼裏的.";鄭嶽到底修為不夠,麵對自己信任的學生,不小心便道出了心裏哀怨.

徐元佐知道他不是真心索賄,隻是普通的抱怨.然而這個說法在後世就是索賄的意思,即便人家領導無心之言.聽者也決不能當做耳邊風啊.

徐元佐道:";隻看康萇生那等豪客,進去喝杯茶都要打賞個三五兩,想來『女』校書的眼界胃口跟咱們外人不一樣.不過既然家居,老師斷沒有打賞自己婢子的道理呀.";

鄭嶽微微一哽,旋即將自己心中苦水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徐元佐聽完,心中暗道:這不就是有人送了輛豪車,結果自己加不起油麼!

鄭嶽說罷,歎道:";我又不願做那苛待下民的貪官,如此以往,還不如告病回鄉.做個鄉紳呢.";

太祖皇帝最得意的一點就是";不花錢";.他設立衛所,與其說是學習府兵製,不如說是學習了蒙古人的軍民一『體』.叫衛所自己養自己,所以擁兵百萬卻不耗『國』庫分毫——大亂初平,十室九空,土地的確不值錢.

因為養兵養出了甜頭,所以在官吏製度上太祖皇帝也是能省則省.官員還算好的,隻是工資不甚高.到了吏員那就不是開工資的問題了,而是點明要家庭優渥之人,好叫他貼錢幹活!

要不是因為儒生經天緯地的夢想.要不是因為官員的社會特權和風光無限,在外地當縣官真是不如回家當個縉紳有生活品質.像賈政那種在外地任職,還要家裏支援的官員,在大明可不是少數.

鄭嶽考中舉人之後.家裏就算不是鄉紳,也改換門牆成了鄉紳.雖然福建地少人多,但投獻之人斷不會少.隻是看他這副不懂經濟的模樣,或許除了宗族故舊,等閑人等也不敢接納.要想叫家裏送錢來,多半沒什麼指望.

徐元佐可不希望自己一腔熱忱竟然換得老師提前告別官場.難不成自己還追到福建去跟鄭嶽讀書?

";恩師啊.";徐元佐笑道,";我朝並未禁止過官員經商呀.";

鄭嶽鄙視道:";太難聽!";

徐元佐翻過大明律,並未見過禁止官員經營末業的條例,但是官員自己有『精』神潔癖就沒辦法了.就跟後世許多啃老的米蟲,一邊嚷著要餓死了,一邊又嫌搬磚不夠『體』麵——這種人活該餓死.

";學生倒是覺得,經營土地與經營末業並未有多大差別.";徐元佐幹笑道.

鄭嶽一愣,旋即想起了徐元佐的身份.

這可是徐階看中的小輩,妥妥的王學門人啊.

這種";四民有分工,無高下";的論調,正是王門的招牌.

若非如此,已經受封新建伯的『陽』明公,焉會接見灶丁王艮?

徐階以致仕元揆的身份肯叫門下夥計徐元佐對答,可不全是因為那個虛無縹緲的";族親";身份.

";呵呵,為師是湖建人嘛,有些守舊.";鄭嶽調笑解釋.

因為朱熹是福建人,所以福建曆來都是朱子理學的勢力範圍.世人常說";程朱理學";,然而即便是朱熹師爺二程夫子的學說,在福建也隻被接受了一部分——被朱熹繼承下來的那

部分,可見學閥壁壘森嚴,更別說新貴一般的『陽』明心學了.

不過在鬆江可以說是『陽』明心學的大本營,又有徐階坐鎮,所以鄭嶽一直都扮演者心學的同『情』者.

";既然如此,老師家中可有可靠的人麼?便叫他出來經商便是了.";徐元佐笑道:";滿朝諸公不都如此麼?";

即便朱熹也是如此啊!

如此一說,鄭嶽就舒服多了,可惜的是家中人丁不多,又都要讀書上進,哪裏能找到可靠的子侄輩來跟徐元佐經商呢?再者說,經商分紅若是不拿出本錢來,隻吃幹股豈不是成了索賄?這等無恥之事如何能做得?

";可惜為師小門小戶出身,既沒有可靠的族人,也沒有本錢啊.";鄭嶽長歎一聲:";看來還是得在嚴整家風上下功夫.";

";那也不能委屈度『日』啊!";徐元佐急道:";老師先莫急,弟子必然為您想個清清白白的開源之策.";

鄭嶽苦笑:";知道你有子貢之才,但是君子憂道不憂貧,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我亦不改其樂.";

徐元佐並不介意老師拿顏回自喻,但是——

顏回三十六歲就餓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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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住店

徐元佐告辭回家的時候,其實已經想到了補貼鄭嶽的法子。若是匆匆拋出來,非但不能顯得自己天才,反而會讓人覺得不值錢。等鄭老師再頭痛一陣,徐元佐順勢遞上解『藥』,如此才能彰顯功效呀。

因為徐階徐璠兩父子還在姑蘇、浙江一帶的遊訪之中,所以徐元佐也沒必要多回徐府,平白打擾徐元春用功。

這個時代的士子雖然給人一種花天酒地到『處』旅遊觀光的錯覺,但絕大部分時間還是得耗費在書房裏,背書作文,全然沒有雙休『日』,比後世學生要苦得多。

於是得了案首的消息首先傳回了朱裏家中,頓時在朱裏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風『潮』。

照慣例,縣案首隻要沒出大意外,進學便是理所當然的。

在沉寂了多年之後,朱裏這個小地方,終於又要出一個生員了。

徐母高興得嘴都合不攏,叫了個鄰居連夜去追徐賀,要將兒子得案首的消息第一時間告知於他。

徐賀往年販布都要進一趟郡城,自己雇人從牙行貨棧裏拉貨。有時候貨備不齊,還得耽擱幾『日』。這回因為徐元佐的關係,人家直接將貨送到了朱裏鎮上,省了徐賀極大的麻煩,頗覺得此番出行能有個好兆頭。

陸鼎元自然也是頭一回享受這種待遇,一路上對徐賀頗有些奉承。他本來是想在蘇州、南京這些地方就將商貨全都出手,以這回的進貨量之大,利潤也頗為可觀了。

可是徐賀是跑慣了西安的,根本不考慮這個偷懶的方案。而徐元佐不知出於何種思量,竟也是希望能維持住西安這條商路。

這多少讓陸鼎元有些不爽快,但這回他基本就是出力跑一趟,什麼本錢都沒出,也就沒什麼好多說的了。

過了二月半,天光『日』『日』見長。十六『日』稍晚的時候,天『色』尚未全黑。徐賀和陸鼎元過了湖,到達商榻鎮。

兩人尚未下船,遠遠就看到碼頭上不知何時興造了一座三丈高的龍門,架著一塊碩大的橫匾。橫匾上從右到左寫了一排字。正是:“前方三百五十步,有家客棧,官府報備,閣老誇讚。”

“元佐哥哥說的就是這‘有家客棧’。”從船艙裏鑽出一個少年來,穿的也算周正。就是有些過於厚實了,顯然是沒出過遠門的。

此人正是徐元佐給徐賀安排的賬房小先生,蕭安。

論說起來,徐賀、陸鼎元都是蕭安相熟的人,以為朱裏就那麼大,有陸夫子這層關係,絕對不算外人。隻是徐賀把蕭安視作兒子派來監視他的耳目,心中不悅,所以冷臉相對。

陸鼎元卻想示好,誰知蕭安渾然沒有反應。便也不拿熱臉貼人冷『屁』股了。

從朱裏出來,蕭安這才是說了第一句話。

“就住這兒吧,好歹不要銀子。”徐賀道:“隻是今晚得有人守夜,生店裏不敢盡睡。”

蕭安覺得有些奇怪:這店是元佐哥哥主持開的,為何他父親反倒頗不信任呢?

陸鼎元直接問道:“這不是世兄經營的客棧麼?何須如此小心。”

“哼,他懂什麼?”徐賀冷聲道:“看人開客棧坐地收錢,就想自己也開一家。哪裏知道這世上營生都不是好做的。”

蕭安有社『交』障礙,很難聽懂徐賀的潛台詞,並不接口。

徐賀隻好直白道:“蕭安就負責守夜看貨吧。”

蕭安也沒想到這是徐賀因為徐元佐而整治他,隻是道:“好。”

徐賀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裏。非但沒有絲毫爽快,更添了氣,便『陰』沉著臉不說話。

船到碼頭靠案,陸鼎元自覺地找人搬貨。徐賀則負手而立,像是在享受這種有人服其勞的舒暢。這在以前,前前後後可都是他一個人打整。

蕭安仔細點著貨物數量,神『情』專注,絲毫不嫌繁瑣。

趕車的車夫也知道商榻新開的有家客棧,不消多說便連人帶貨拉了過去。隻是一裏來遠。等卸貨的時候,蕭安又清點了一遍貨物數量,倒像是樂在其中了。

徐賀從車上跳下來,仰頭竟看到一座兩層樓高的樓房,橫豎兩塊店招,都寫著“有家客棧”,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能看得清楚。

再看敞開的門臉,直接能看到裏麵擺放整齊的桌椅,以及正對大門橫著排列的前台。

前台後麵的牆上釘著一個木框,木框裏嵌著兩塊可以滑動的木板。

前一塊是“酉”,後麵一塊“三”,中間又有固定的“時刻”兩字,合起來便是酉時三刻。在這時辰之側,還有稍小的活板上抄著“己巳年丙寅月庚寅『日』二月十六”,以及當天的宜、忌。

不等徐賀走到門口,跑堂的已經迎了出來,躬身行禮:“客官,歡迎光臨。”他又道:“裏麵請,可有隨身的行李要小的效勞?”

徐賀已經將蕭安視作打雜、長隨了,理也不理跑堂的。他邁步進門,卻見這堂屋打通了兩棟樓房,比外麵看著還要更大些。在大堂兩頭都擺放了五七套細木桌椅,零零散散也坐了幾個客商模樣的人物,卻隻是在喝茶說話,沒有飯菜。

——哼,果然生意慘淡!連個吃飯的都沒有!

徐賀心中暗道,信步走向前台。

前台後麵站著一個少年,似乎有些麵善,仿佛哪裏見過。他一直臉上堆笑,像是招待熟人一般。

“先生您好。”那少年等徐賀走近,打躬下去:“小的陳翼直,正是此店掌櫃。您在店中有任何吩咐,隻管喚小的便可。”

“你認得我?”徐賀有些吃驚。

陳翼直笑道:“尚未有幸得知先生尊號。不過先生既然進了此門,咱們便是有緣了。”

徐賀幹笑一聲,原本內心中的排斥感也消減了不少。

陳翼直指向台麵上放著的水牌,上麵有各個客房的標價,以及剩餘的房間數量。他道:“先生是頭回來?”說罷,他便為徐賀介紹起各等客房的配置和優點。

徐賀一看標價,不由咋舌,心中暗道:我就說那小子不懂經營!哪有客棧收這麼高價格的?如此一來誰還住這兒?若是讓我自己出銀子,打死也不住!

他掏出一紙文書:“這是你們大掌櫃給我的。”他也不知道徐元佐在行裏的頭銜,隻說大掌櫃多半不會錯。

陳翼直一愣,心道:大掌櫃從來不管事呀,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有客人要來?他雙手接過書信,展開一看,登時笑得更燦爛了:“原來是經理的貴客,怠慢怠慢。”他將書信收好,又笑道:“請您這邊上樓,客房已經為您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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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7:51 |只看該作者
一五四 住店(二)

跑堂的連忙過來,為徐賀領路。

陸鼎元正好進來,也被櫃台暗後麵的時辰牌子吸引了目光。他見掌櫃的從櫃台後麵出來,為徐賀帶路,心中不由欽慕:到底是自家開的客棧服務周到。

卻不知道隻要住在上等套間,掌櫃的都必須親自送到房裏。

陳翼直在外人毫無知覺的『情』形下,已經扯了直通後院的鈴鐺,召喚夥伴前來頂班。自己走在徐賀身側,順便介紹套間的『情』形,讓這短短幾步路顯得不悶。他生怕碰到嫌煩的客人,一路上都觀察徐賀顏『色』。

多虧了這些『日』子的鍛煉,察言觀『色』的功夫『日』有長進。

徐賀緊跟著跑堂的進了門,頓時一股幽香撲鼻,絕沒有別『處』客棧裏的黴味。再放眼望去,套間自分內外,外間有榻,有圓桌,有兩張太師椅夾著高腳茶幾,正是個小小的會客廳。奴婢等人晚上就睡在榻上,與豪門勢家的臥室、閣間並無區別。

徐賀朝裏間走去,手指在桌麵上看似不經意地劃過,卻落在了陳翼直的眼裏。

陳翼直心中暗笑:果然是經理哥哥派來暗訪的客人,我這些天生怕有掉落的浮灰,都叫人一個時辰一擦,看你能摸出什麼。

徐賀進了裏間,果然偷看手指,卻見指尖上沒有半點灰塵,心中暗道:算你擦得幹淨。

他索『性』放開麵子,在裏間的桌椅、『床』凳的木格之間摸索起來,不把手弄髒算是不罷休……最終隻好罷休。

“客官,咱們這兒一『日』三五次打掃,絕不會落灰的。”陳翼直上前笑道。

徐賀撇了撇嘴,也不說話,往『床』上一看。被褥也是幹幹淨淨。素雅清香,摸上去挺括適手。

“我自己帶了被褥的,若是幫你這兒省了,能退補錢麼?”徐賀突然問道。

陳翼直接待的客人還不多,雖然也有客人要用自己的被褥,卻沒人提出退錢的問題。不過他終究是在徐元佐身邊受了數月的商業熏陶。腦子裏轉得飛快,緩緩道:“客官,照理說您用自家被褥,是幫小店省了漿洗被套的錢……”

徐賀一聽是這道理啊!眼中不由發亮。

陳翼直一笑:“不過小店可不願如此。您想啊,小店每洗一『床』被套要給漿洗婦三文錢,『床』單兩文錢一條。您住這店裏一天,她便能得五文錢,於您是九牛一『毛』,於她卻是一頓飯菜了。所以說小店還是願見客人用店裏的被褥。也好照顧鄉裏窮人。您說是吧?”

徐賀嘟囔道:“『屁』大點事,說得好像是天大的善舉一般。”

“客官,對您是『屁』大點事,對她可不是天大的善舉麼?”陳翼直笑道。

徐賀覺得這少年也算是會說話,心『情』不由好了許多,臉上也緩和下來。他坐在『床』沿上暗暗使勁,『床』板不動分毫,不由吃驚:“『硬』木『床』?”尋常客棧哪裏用這麼好的木料?用竹子的都算不錯了。

若是大通鋪裏。幾塊磚石堆砌,橫擱一塊木板。照樣睡人。

“小店就算是三人房,用的也都是細木家什。”陳翼直笑道:

“嘖嘖,這得花費多少銀兩置辦家什!”徐賀不由替兒子心疼。

“光是置辦家什器皿,這個店就用了將近六百兩。”陳翼直道:“東家隻求客官們住得舒適,是真下了本錢的。”

徐賀又裏裏外外看了一遍,見桌上是上好的青瓷壺、杯。角落裏有漆木的恭桶,架子上的水盆也是銅的。

“這些,就不怕打爛了?”徐賀指著這些細小,心中真正想問的是:就不怕被偷麼!

陳翼直順勢取出一張清單,笑道:“客官您看。這上頭都有登記,若是不見少了,請簽個字。等您退房的時候,若是有什麼毀損,隻需照價買下便是了。”其他人在入住時是要多付一夜房錢作為押金的,徐賀因為拿了徐元佐開的介紹信,便免了這一環。

徐賀接過清單,果然見到上麵寫著某『處』某物,價值幾何,清清爽爽。他更沒想到,屋裏就有筆墨紙硯,放在書桌上的文具小櫃裏,當下就簽了字。

讀書人和往來大商賈是有家客棧的目標客戶群,『日』後口碑打開了,或許還要接納朝廷官員。這些人群對文具的需求都較高,所以徐元佐才在上房裏置辦了一套文房四寶。在標房和三人房那邊,則有公用的筆墨。

徐賀放下湖州筆,心道:難怪要花幾百兩,光這筆就得多少銀子!

陳翼直收起了清單,見到陸鼎元,倒是認得他是陸夫子的兒子,必然不能睡外間當人小廝的,便道:“陸先生,您就住隔壁吧。”

陸鼎元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個麵子,頓時笑道:“你認得我?”

陳翼直道:“我等都是陸夫子教了幾年的學生,哪裏能夠不認識您?”

“那你們倒是不認得我?”徐賀有些吃味。他外出經商一走一年,人麵哪有陸鼎元這樣走姑蘇、南京的熟?

陳翼直搪塞過去,請徐賀休息,又帶著陸鼎元去看房間,重複這麼一套說辭。

跑堂的在有家客棧有個學名:客房服務員。這其中也有高低之別,級別高的可以進屋打掃,聽從使喚。級別低的隻能做粗活,幫著搬行李,送熱水。

徐賀等他們都出去了,又走到窗邊探看。

窗外正是客棧的後院,隱約能夠看到堆貨的棚子。後院裏又有幾棟小屋,從走進走出的人來看,該是燒水燒飯的廚房。這裏做工的卻都不是少年,而是頭發花白的中老年。他們身穿統一的黑布短衣,看起來倒是有些規模。

正看著,卻見蕭安從後麵的貨棚出來,與店裏一個少年看似頗為熟絡。徐賀心中一動:是了,這裏的管事都是那個逆子從朱裏帶出來,他們之間肯定都認識。哎呀,剛出門就欺負那蕭安,倒是叫逆子笑話我!

尤其還是欺負未遂。

“安哥兒就放心好好睡覺,在這兒就跟園子裏一樣,哪裏用得著叫你守夜?”走在蕭安身邊的少年道:“何況咱們還簽了契書,明『日』你若是發現短少了什麼,盡管叫我賠就是了。”

蕭安沉默不語,倒是很放心自己人,關鍵是:“徐家伯伯叫我守夜……”

“以後這一路有得你守了。”那少年頗為同『情』地看了一眼蕭安:“今『日』還是好生休息吧。對了,陳哥哥晚上要請你一起吃飯,你可別自家先吃了。”

蕭安仍舊隻是點點頭,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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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8:09 |只看該作者
一五五 賺吆喝

翌『日』一早,徐賀起『床』,拉了拉『床』頭的繩索,結果清脆的鈴鐺聲從外間傳了過來。

這是召喚自己小廝長隨的鈴鐺,徐賀拉錯了。

於是徐賀換了一根,用力拽了拽。過了片刻,門口便傳來客房服務員的聲音:“客官,請問有何吩咐。”

徐賀過去開了門:“倒些熱水來,我要洗漱。”

服務員已經總結了這些天的服務內容,很快提著半桶熱水過來,麻利地倒進了銅盆裏。又客氣地問了徐賀對早餐的要求,等徐賀洗了臉漱了口出來,外間的圓桌上已經擺放好了熱騰騰的米粥和軟餅。

原本這個時候,徐賀應該急急忙忙去檢查貨物。不過在兒子的地盤上,他倒是不擔心貨物出事。甚至暗中還希望出事……這樣就可以好好教育一下那個目中無人的忤逆子了。

就在徐賀剛喝了一口粥,捏著軟餅放進嘴裏正待咀嚼,隻聽到一陣敲門聲,就有人喊道:“徐家哥,你家元佐中了縣案首!”

徐賀渾身一僵,任由軟餅蓋在了喉嚨口,旋即一陣猛烈的咳嗽將他喚醒過來。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拉開了門,隻見到滿臉堆笑的陳翼直,以及相熟的鄰居站在門口。

“你家元佐中了縣案首!”鄰居大哥熱『情』叫道。

徐賀喉結滾了滾:“中了?案首!就他……竟然還中了案首!”

陳翼直眉頭微皺,但是礙於徐賀的身份,也不好『插』話。昨天他還隻道徐賀是元佐哥哥的貴賓,不過晚上跟蕭安吃飯,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元佐哥哥的父親,今『日』自然加倍奉承。

“真的中了!昨『日』郡城裏傳來的消息。”那鄰居也是聽到報信,但是深信不疑,倒是比徐賀還要『激』動些。

徐賀總算是考過試的人,知道掏出幾個大錢謝人家連夜趕過來。然後嘛,他很想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緒。卻總覺得心裏一團亂麻。

論說起來,兒子有出息應該是件高興的事。然而為啥就覺得有些堵呢?自己的確算不上心『胸』開闊,但是嫉妒自己兒子實在太說不過去了吧!

他正想著,乍聽到外麵鞭炮聲響。起身朝外走去探看。

原來是店裏的掌櫃、夥計們在門外慶祝,高聲宣告:“本店貴客徐大官人令郎高中我縣縣試案首!”

徐賀臉上筋『肉』跳動:客人的兒子中了案首,你們也好意思拿出去大張旗鼓宣揚?

不過為什麼我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呢?

就在徐賀扶欄糾結的時候,二樓上幾間客房的房門也打開了,走出些個客商打扮的人。紛紛『交』頭接耳,想打聽誰是那位案首的父親。

本來客人也不多,三五個人互相一問,目標自然就縮小到了徐賀頭上。

當下有人上前,笑吟吟行禮,自報家門,又問道:“您便是徐大官人吧?”

“正是區區。”徐賀在外人麵前還是要維護自身形象的。

“恭喜恭喜,令郎能夠得中案首,可見閣下教子有方啊!”那人笑道。

“呵呵。”徐賀幹笑一聲。

“願一聞教子妙方。”那人倒是不叫人討厭。

徐賀突然滿麵殺氣,凶狠狠道:“就是一個打!狠狠打!不聽話就打!不背書就打!打死再生!”

那來套近乎的客商打嘴角抽搐。呵呵幹笑兩聲,緩緩退開了。

徐賀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心裏輕鬆了許多,好像真的狠狠揍了徐元佐一頓。

……

“阿嚏!”

徐元佐輕輕按了按鼻子。

羅振權側頭道:“可是到『處』跑中了風寒?我看你老是喜歡站在船頭吃風。”

徐元佐搖了搖頭:“隻是鼻子『癢』,大概進了灰。”

羅振權不以為然,嘟囔一句:“一天擦三遍都還有灰……”旋即又埋頭跟自己的文化教科書做鬥爭。

為了照顧這個老海賊的年紀,徐元佐並沒有叫他讀四書五經,甚至連三百千的啟蒙教材都沒讀完,徑直給他收羅了百十來個最最常用、字形簡單的字,叫梅成功教他讀寫。每『日』隻需記住十個字。積累下來也頗有可觀。

起碼羅振權已經覺得自己大有長進了。

徐元佐拍了拍案上的書冊,振起一團灰塵。

這些書裏有準備考試的時文製藝,也有書肆買來的經商寶典。

相比之下,經商寶典更加有意思。

嘉靖年間商業繁榮從量變到了質變。商人的社會地位一漲再漲。而原本就有文化崇拜的中『國』商人,賺錢之餘,不甘寂寞地編寫起了商業著作。這些著作大部分都是偏向於商業倫理教育,諸如童叟無欺之類的老話充斥其間,多是給家族子弟看的。

讓徐元佐覺得很有意思的,是一套尚未正式刊行的實用書:《一統路程圖記》。

這套書一共八卷。乃是梅成功去書坊之後,順便逛遍了郡城大小書肆,無意間發現一套盜版也就是書肆老板『私』刻的版本,連版本和作者信息都沒有。

裏麵的地圖部分刻得十分簡單,幾乎就是幾條線,至於文字部分,用的也是便宜的木活字。因為墨料粘度不夠,許多字都淡得幾乎認不出來。

不過這套書的立意還是不錯,作者將自己畢生閱曆總結出來,詳細介紹了各地道路的起訖分合、距離、行走難易,水陸驛站名稱、食宿條件、物產行『情』、社會治安、行會特點、船轎價格、名勝古跡等等。

雖然隻是八卷內容,但完全是一部大明商業百科全書,甚至給外行人一種錯覺:隻要讀了這套書,備足了貨,我就可以經商了。

徐元佐看了這套書,自覺對明朝的認識又一次刷新了。

而且是往好的方麵刷新。

別說後世的史料支持,就連弘治、正德時代有眼光的商人,都能看出未來是商業的天下。

“等我的《幼學抄記》雕版完成,立刻著手刊印這套書。”徐元佐招呼梅成功過來,安排道:“其後我可能還要刊印更多的書,你去賬房找文靜姐要個人,一起做個成本報告給我。”

羅振權一抬頭:“你想把徐家的書坊要過來?”

“老爺發話叫我管的。”徐元佐道:“我現在人在夏圩,難得進城,管起來不方便,還不如直接挪過來呢。”

徐元佐頓了頓又道:“而且之前我也有過『獨』立開個書局的念頭,後來見沒利可圖……一時眼淺,真是鼠目寸光!”

羅振權麵露尷尬:“你也沒必要這麼說自己,這叫妄自菲薄吧?”

徐元佐搖了搖頭:“必須要做個響亮的招牌出來,而且越早越好。這事就是賠錢賺吆喝,不能看獲利的。”

羅振權轉過身,低聲問道:“你還有多少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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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8:22 |只看該作者
一五六 約稿

徐元佐從小到大,兩世為人,隻有在明朝的開頭兩月裏才受困於金錢。

所以很不幸,徐元佐在考慮具『體』事務的時候,盈利隻是目標,卻非目的。自從被徐階點明利益、聲望、良知這三維之後,徐元佐就更不在意盈利數字了。

當羅振權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徐元佐以他計算機般的頭腦也不得不略想了一秒鍾,然後道:“這跟我有多少銀子並沒關係,因為這是徐家的產業,自然是公家出錢。”

羅振權頓時明白了徐元佐的打算,但是……

“開客棧還是能掙錢的,公家自然不會反對,但是你刊書可就是虧錢買賣了。”羅振權道:“以你的『性』子,不是自己賠錢也要把事『情』辦好麼?”

“你顯然是誤解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徐元佐清了清喉嚨,道:“當年有個叫馮諼的人,投奔孟嚐君,想成為孟嚐君的門客。不過這馮諼又號稱自己啥也不會,啥也不懂,所以被孟嚐君安排在下等客舍。”

“他啥也不會啥也不懂,那個姓孟的為啥還要接納他?”羅振權問道。

徐元佐隻得停下故事,先普及道:“孟嚐君姓田氏,是戰『國』時候齊『國』的宗室。這正是說明他好客嘛,隻要投奔他的士人,都給口飯吃。”

羅振權仍舊對這種奇葩人物有些疑惑,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徐元佐怕羅振權再問出令人尷尬的問題,飛快地將馮諼彈鋏三唱的故事說了。

羅振權邊聽邊要『插』嘴:“這人不識好歹。”“這人得寸進尺。”“這孟嚐君有些好欺!”

在如此種種幹擾之下,徐元佐以堅韌的耐心講到了馮諼焚燒債券,市買恩義,為孟嚐君打造狡兔三窟,總結道;“所以這個故事告訴咱們。錢能買到很多東西,有形之物,無形之義,都是需要買的。小民注重前者,大戶在意後者。我辦書坊看似是經營,其實也是采買名望。”

羅振權似懂非懂。道:“總之你要做便做吧,我終究跟你這文曲星轉世的人不同。”

“什麼文曲星?”徐元佐一愣:難道現在已經有了哥的傳說?

“不是考中的人都是文曲星轉世麼?”羅振權道。

“那說的是舉人老爺,哥我連生員還沒到手呢。”徐元佐一撇嘴,發現這種社會隔閡沒法說。若是叫羅振權說起海盜係統的職官等級,自己大約也是一頭霧水。

羅振權其實對進士、舉人、生員分得比徐元佐想象得要清楚。因為這三類人的家眷贖金不一樣啊!他隻是不清楚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俗稱雅稱罷了。

徐元佐闔上手裏的書,道了一聲“出去散步”,便往外走。羅振權看書看得頭痛,正好也跟出去了。兩人卻不說話,隻是單純散步。各自想各自的事。

羅振權想的是:哪家還有年紀大點的姑娘可以娶進來傳宗接代,最好也別太大,過了二十就不合適了。

徐元佐想的則是書坊該如何打造品牌。對於那些捐錢買個監生頭銜的人,開書坊刻書能給他帶來儒商的頭銜,然而這對於徐家並沒有什麼用——因為徐階是大儒,根本不需要這種名頭。

所以要為大儒增添光彩,所印的書就必須有格調。

徐元佐回想了一下前世口碑極好的圖書公司出版社,發現要想格調高。隻有出能夠“蔑視一切”的學術著作。

所謂“蔑視一切”,自然是所有做學問的人。都繞不開的基礎學科。

在大明就很簡單:文史哲,以及小學。

小學也就是訓詁學,簡而言之就是研究文字的學問。明朝的訓詁學並不聞名後世,但並未停止發展。徐元佐本想編個小字典,既實用,又抬身價。是比《幼學抄記》適用更廣,更有格調的進階讀物。

可惜這事在徐階看來卻是大不易做,自己將此事攬了過去,卻又跑出去訪友了,真讓徐元佐無從吐槽。

如果要出專著的話。倒是有必要將品牌細分。出通俗讀物用一個品牌,出專著再做一個品牌……

徐元佐邊走邊想,猛一抬頭已經到了新園的拓展工地。這些天羅振權督工著緊,再加上天氣轉暖,土地解凍,工程進度倒是明顯快了。

“老羅,天氣轉暖了,園子裏的生意也該漸漸起來了。”徐元佐道:“到了三月,就是遊園踏青的時節了。”

沒有雙休『日』的好『處』就是天天都是休息『日』。

一進入三月,風和『日』麗,江南人家都會找機會出去遊玩,蔚然成風。隻是因為『交』通不便,所以大多是郊縣一『日』遊,當天去當天回。這種時節,正是來園子裏消費提升境界的好時候。

“該準備的都準備妥當了。”羅振權道:“各家也還在走動。”

徐元佐一直盯著下麵小朋友的工作報告,當然也很清楚,不過他現在想的卻是這個高檔俱樂部的橫向聯係。

如今的客戶和園子是縱向關係,隻是單純出售閣老的名望,叫他們鍍金。這樣的關係並不能長久,隨著徐階的年邁,朝堂局勢的變遷,閣老名望也就漸漸消散了。如果不進行服務升級,隻有關門一條路。

其實現在就很嚴峻了,等到高拱重回朝堂,定然會迎來第一波衝擊。

好在徐元佐已經有了腹稿,正是走大眾音樂路線,而且這件事應該可以同時解決俱樂部的平台定位,以及鄭老師的經濟拮據兩個問題。

……

“什麼約稿?”『玉』玲瓏好奇地看著茶茶。

茶茶今『日』到縣衙求見『玉』玲瓏,正是帶來了徐元佐稿約:“我家公子打算出一本小冊子,講些曲藝門道。姑娘您是懂家,知道那些俗人隻看熱鬧,不看門道,這樣豈不是辜負了姐姐妹妹們十年苦練麼?”

台上一分鍾,台下三年功。要想當個取悅男人花魁也不是常人想象的那麼簡單,光靠臉蛋就能贏的話,誰還肯苦練基本功?

就『玉』玲瓏所知,身價高的姑娘未必就是長得最好看的,但肯定在天資和勤奮上超過那些身價低的。

她自己也是如此。

“這些東西寫出去有人看麼?”『玉』玲瓏遲疑道。

茶茶婉兒一笑:“姐姐隻管寫成文章,自有潤筆,至於有沒有人看,卻不需要勞神了。”

『玉』玲瓏頓時會意:這是送錢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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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約稿(二)

徐元佐當然不會用這種膚淺的借口行賄,他是真的需要有人開創曲藝評論寫作。

自古詩詞理論書籍不少,但是針對時下的曲目、針對具『體』的表演者進行品評,卻是一塊空白。即便偶爾見之於散文小品,也多是對技藝『精』湛者進行讚賞,並不能算是曲藝評論。

不過稿酬的確算是豐厚。

百字百錢。

若是按照大米折價,等於後世人民幣計價的百字三十元,千字三百元,已經可以躋身優秀作家行列了。

當然,文言文字更加『精』煉,『日』產千字已經算是高產了。而且很少有評論文章可以千字一篇,往往會拆成兩三篇成文。即便如此,按照三天千字計算,一月下來十兩銀子的稿費收入。

這可是淨收入,不用繳稅。

對於有文字能力的書生而言,絕對是高收入行業。

茶茶拋出稿費標準之後,自然還要連帶敲打『玉』玲瓏:“如今可不是在樓裏,‘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的事再也沒了。想鄭老爺一年能掙得銀子也不過四五十兩。”

『玉』玲瓏何等玲瓏剔透的人物,在她眼裏:將茶茶可不是一個小小婢『女』,而是“徐元佐”的影子和聲音。她自己也有感覺,老爺雖然對她無不應諾,但內有勉強之意。看來肯定是在學生麵前有過什麼口風。

“若是寫得多些,也夠貼補『日』用了。”『玉』玲瓏道:“隻是哪裏有那麼多可寫的呢?”

茶茶笑道:“若是將曲藝門道單列成冊,恐怕是沒多少可寫的。不過若是將這些門道揉入人物品評之中,豈不是大有文章可做?譬如花幽意花姑娘,每每唱《白蛇傳》都喜歡變兩個轉音,『玉』姑娘以為這等手段如何?”

『玉』玲瓏當下會意,笑道:“隻是我已經離了火坑,卻回頭品評姐妹,好不厚道。”

“誰知道呢。”茶茶抿嘴笑道:“姐姐隻須起個別號,將稿子給我。我將潤筆送來,誰知道出自哪位大才之手?再者說,姐姐中肯直言,優劣褒貶出乎公心。對別的姑娘而言,自該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或許因為姐姐而技藝大進呢。”

『玉』玲瓏仔細想了想,暗道:我若是寫出了內中隱『情』,多半會被人知道。但是……反正我已經『脫』離了火坑,就算惹惱了旁人,她們又能奈我何?

“若此,自然是極好的。”『玉』玲瓏道:“不過我在鄭家不過是個婢『女』,這稿酬……”

茶茶心中一顫,暗道:相公果然料事如神,竟然預先就猜到了她想存下『私』房錢!

因為徐元佐已經給了茶茶腹稿,茶茶自然氣定神閑,從容道:“姐姐,您在此間若是隻以『女』『色』事人。終究不是穩妥之策。我家公子的意思是:給您百字百錢的稿酬,您最好報上去一半。如此一來,縣尊老爺也知道您的好『處』。”

『玉』玲瓏一想也有道理,又暗道:這本就是給自己留條後路的事,如今倒不必焦急。若是吃『藥』調理不好,注定無子,再預備也來得及。

青樓『女』子為防止懷孕,都服用虎狼之『藥』。有些人因此終生不孕,不過也有人從良之後又調理回來,產下子『女』的。如今『玉』玲瓏就指望有子護身。晚年不至於太過孤苦。不過這一時間也未必就能有消息。

茶茶眼睛在左右一飄,輕輕上前按住『玉』玲瓏的手:“姑娘的苦『處』我如何不知?說起來我也是托了姑娘的福澤才跳出火坑。『日』後姑娘換個無人知曉的別號,寫了文章,隻從我這裏偷偷混過去。稿酬自然不為外人道。”

『玉』玲瓏深知青樓『女』子並無『情』誼可言,仍舊雙眼淚光充沛,“『激』動地”握住茶茶的手,顫聲道:“多謝妹妹,『日』後定不忘妹妹好『處』。”

茶茶給自己預備下一條後路,心中也輕鬆了許多。她雖然年紀還小。卻在風塵之地看多了悲劇,知道秋娘淒涼,一旦年老『色』衰就被棄如敝履。如今她雖然跟了徐元佐,作為婢『女』,但也害怕自己淪落這般境地。

一時間與『玉』玲瓏簽訂了口頭盟約,倒是叫茶茶放心不少,但是再想到徐元佐智多近妖,於人心『洞』若觀火,不由多了一重畏懼。

隻是話已出口,隻求這點小心思不要被徐元佐發現了。

偏偏『玉』玲瓏問道:“茶茶,你在那邊如何?徐相公是怎樣人物?”她從鄭嶽口中探知徐元佐是他的得意門生,中了案首,便懷疑自己並非康彭祖有心要送給鄭嶽,暗中必有徐元佐的緣故。

由此想來,自然對徐元佐頗為好奇。

茶茶不禁打了個冷顫,暗道:我原本隻以為他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鄉下小子。這幾『日』來察言觀『色』,卻發現他頗能掌控人心,是個人見人服的高才大能……

“他呀,總有些異想天開的主意,叫人捉摸不透。”茶茶歎了口氣。

『玉』玲瓏細細在心中品味一番,道:“這種人往往善於藏拙,還是要小心伺候。”

茶茶道謝。

兩人又說了些閑話,茶茶方才告辭而去。

『玉』玲瓏送走了茶茶,回到屋裏,鋪紙研墨,一邊細細將自己十餘年來苦學在腦中過了一遍,諸如唱腔如何,身段如何,手勢如何……大約有了個品論人物的方向。然後便是尋個突破口。

像花幽意這樣的紅牌姑娘,『玉』玲瓏還不敢就此惹上門去。大家都是一個行當,彼此知根知底,若是被花幽意反咬一口,惹得鄭老爺不悅,再被賣回青樓怎辦?

柿子要挑軟的捏。

當然先寫清倌人啊!

清倌人多有一技之長,而且往往有驚人的天賦,加上積年累月的苦練,可褒揚之『處』甚多,而缺陷之辭也不怕惹來報複。

之所以這些清倌人沒能接客,自然是因為長相身段不討喜。

客人或許喜歡其曲藝,但絕大部分人連名號都不會打聽,更談不上替她們出頭了。

這些人在青樓之中也是邊緣人物,媽媽對她們或有尊敬,可也談不上寵『愛』。

『玉』玲瓏一念及此,已經回想起了幾個望月樓頗有資曆的清倌人,其中還有兩個是她的老師,曾傳授過她琵琶和箏。裏麵有些秘傳秘授的東西,還是她磕頭換來的,自然隻能“繡出鴛鴦憑君看,不將針法度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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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編輯部

徐元佐本以為『玉』玲瓏的約稿需要過幾天才會有回音,到底她的本職工作是照料(魅惑)鄭嶽鄭老爺。

誰知茶茶回來第二天,『玉』玲瓏就差人送了三篇稿子過來。這每篇稿子都講了一位望月樓的清倌人,詳盡地描述、分析了她們的拿手曲目,以及技藝流派,從而給人的感受。

“從內容上看,真是寫得不錯,讓我這個門外漢都有觀賞一番的衝動。”徐元佐讀罷稿子,隻覺得青樓校書的文字婉約而不華麗,沒有文士那樣多的典故,平易近人,隻要是個識字的人,大『體』上都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就是好多術語,囉囉嗦嗦寫了一大段,頗有騙稿酬的嫌疑。”茶茶皺著眉,挑出『毛』病。她雖然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但是讀還能勉強勝任。

“不怕。”徐元佐暗笑:這部分才是讀者拿了可以裝逼的幹貨啊!他道:“照樣算字數付酬,跟她說,就照這樣寫。”

茶茶笑道:“相公真是慷慨。”

徐元佐搖頭道:“生員衣冠還沒到手呢,別亂叫。”他又道:“不過這三篇筆意顯然出自一人,若要撐起一期刊物,有些單薄了。”

茶茶大奇:“莫非公子是要混編多人的文章,出個集子?”

徐元佐微微閉目,大腦轉得飛快:“叫老梅來。”

茶茶依言而出,去大辦公室叫梅成功。

梅成功知道徐元佐如果要在會議室找人說話,必然是很重要的事,一路上都在回憶書坊的各個細節,準備應對徐元佐的提問。進了小會議室,他見徐元佐閉目靠在椅背上,一時不敢出聲。

徐元佐感覺到有人進來,方才睜開眼睛,『精』光四射,可見並非在打瞌睡。

“振之,你去過青樓麼?”徐元佐問道。

梅成功微微一愣。暗道:吃飯都吃不飽,還去青樓?

見梅成功搖頭,徐元佐又看了一眼故意沒有出去的茶茶,對二人道:“書坊搬來之前。你們二人先組建一個編輯部。”

茶茶渾然不知道什麼叫“編輯部”,隻聽名字似乎是跟“市場部”、“客服部”並列的重要堂口。想想自己一介奴婢,竟然能夠能夠與讀書人一起辦事,不由『激』動得渾身發顫。

“準確地說,是咱們三個人。”徐元佐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掌控這個編輯部。

“我負責決定稿件,振之負責修改文字,茶茶你負責統計字數。”徐元佐大致布置了分工,將『玉』玲瓏的三篇文章給了梅成功,道:“文章質量起碼要這個水準,盡量保持作者文風筆意,隻修改病句、錯字。”

梅成功掃了一眼這近乎白話的稿子:“經理,這裏麵的俗字要改麼?”

俗字就是後世的簡『體』字,最典型的就是“群”字。君羊並列,則為俗字;上君下羊。則為正『體』。曾有某生鄉試時寫了俗『體』“群”字,被主考從解元調到了榜尾,為此耿耿於懷,在中了進士之後還將官司打到了皇帝麵前。

“俗字就不要改了。”徐元佐道:“反正這東西就是娛樂罷了。”

梅成功飛快看完了這三篇淺白的稿子,疑惑道:“經理,咱們就刊印這些?給誰看呢?”

“給閑得沒事的人看。”徐元佐自信笑道:“而且咱們還要收錢。”

梅成功仍舊不得其解,暗道:這種文章也有人出錢買?既不是話本小說,又不是時文製藝,誰會買這些廢話連篇,又毫無主旨的東西?

徐元佐卻在剛才的閉目沉思之中整理了思路。首先取了一張紙,靠右寫下了四個字:

《曲苑雜譚》!

“我要立一份期刊文字,盡量定期。”徐元佐覺得既然自己在創造期刊的鼻祖,那麼偶爾不能按時發行。問題也不大,應該能被曆史原諒。

“凡是關於曲藝、詩詞、雜劇的典故、軼事、技法、品評,都發在這上麵。”徐元佐道:“每期刊登文章在十篇左右,大約萬言足矣。”

如此稿費成本的上限是十兩,算上紙張油墨和人工,每份的成本不會超過十一兩。

“可以用木活字印刷。降低成本。”徐元佐補了一句。

梅成功靜靜聽著,腦中印出一本書冊的模樣,封麵上是《曲苑雜譚》,內中卻寥寥書頁,輕薄得不像話。

徐元佐接下來的話卻打破了梅成功的幻想:“用輕薄些的紙,不要封皮不要線裝,一整麵的大紙,印了之後折疊起來便是。”

這時候的紙張和油墨要是雙麵印刷,很容易產生墨透紙背的現象,以至於影響閱讀。即便是書冊,也是隻印單麵,然後對折釘線,如此便成了雙麵。

而徐元佐更是簡單,連裝訂都不需要,就是紙張疊起來,乃是報紙的雛形。

“每份售價五十錢。”

約莫一錢五分銀子,略有浮動。

——瘋子才會買!

梅成功暗吸一口氣,心中暗道。

“這報紙印得越多,每一份的成本也就越低……”徐元佐心中默算:印一份,稿費成本是十兩,排版成本算五錢。如果印一百份,則每份的成本就平攤到了百分之一。不過印得多並沒有意義,反倒會顯得很廉價,不值標價上的價格。

說起來,若是後世一張萬把字的簡陋報紙竟然要賣二三十塊錢,的確有搶劫嫌疑。

不過這個時代是文字崇拜的時代,白紙黑字就有無上的魔力,要價高些自然也是應該的。

徐元佐從未接觸過出版業,但是此時腦中計算之後也覺得成本還是過高,無師自通想到了稿費分級,敲了敲桌上的稿件,道:“這算是特約稿,所以稿費價格高些。茶茶,你可以將約稿的事傳出去,稿費在百字十文到百文之間,全看稿件質量。”

茶茶眼睛圓瞪,問道:“去青樓邀約類似的稿件麼?”

“嗯,同一件事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嘛。”徐元佐道:“乃至於風塵生活的雜記也可以拿來發表,不過稿酬卻未必會高。”

涉及從業人員的自我宣傳,非但不該給稿酬,還應該收取平台費、廣告費呢!

茶茶似懂非懂,又問道:“那我能寫麼?”

“當然可以,人人都可以寫,歡迎來稿嘛。”徐元佐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隻是未必會被采用罷了。”

茶茶覺得自己被戲弄了,頓時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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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8:56 |只看該作者
一五九創刊號

這個時代實在缺乏有效的傳播手段,基本靠口口相傳。

茶茶是個勤奮的小姑娘,也很珍惜自己得來不易地信任,非但去了望月樓,還通過介紹,去了其他一些大小青樓,發布了約稿的信息。

徐元佐很爽快地給了『玉』玲瓏第一筆稿費。三千字,潤筆三千貫,折成二兩雪花銀送去。

一『日』功夫就掙了二兩,而且還是鬻文雅事,自然令人喜上眉梢。

『玉』玲瓏最終還是如實上報了這筆意外所得,生怕鄭嶽從徐元佐那邊得到消息,立時穿幫。

鄭嶽頗為意外,看了『玉』玲瓏的底稿,以為學生故意用這種方式貼補他,頗有些不好意思。他又不忍心傷了美人的興致,便就著底稿提出了一些自己在曲藝上的看法,又宣布凡諸潤筆,都由『玉』玲瓏自己收了,自然博取美人著力奉承,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獲得了極大滿足。

到了隆慶三年的三月初,徐家書坊總算搬到了夏圩沈家村。一來這裏房子便宜,二來村民多有壯力,可以臨時雇他們搬運物料。尤其難得的是,沈家村有幾戶造紙匠,雖然不能造出好紙,但是徐元佐要求白宣紙卻是能夠應付——雖然所謂“白宣紙”,實際上很有些發『黃』發暗。

油墨倒是要從外麵進來,不過用的也是鬆江本地產的油墨,固然質量不如馳名的徽墨,也夠用了。

徐元佐又通過縣衙的關係,挖到了幾個的雕版匠戶,造木活字就更不成問題了。如此一來,也就不至於耽誤《幼學抄記》的刊印進度。

倒是造大開麵的版框,又要琢磨排版文字的多少,雕刻用來隔離的花紋條……這些花費的時間更多些。

徐元佐在這旬『日』之中,也收羅了不少稿件,有關於『玉』玲瓏寫的曲藝人物品評——之中的一篇;也有風塵『女』子的自述故事,也算是曲中軼事;還有一些雜劇本的節選,標了曲牌。附加幾句簡略的點評——這是康彭祖的遊戲文字,被徐元佐免費要來了。

如此算下來,文章還是有些不夠,於是徐元佐從書肆上買了一套《西遊釋厄傳》。也不顧吳承恩還活著,就開始盜版連載,並沒有送去潤筆的打算。

當然這家書肆也是進的盜版《西遊釋厄傳》,絲毫不覺得徐元佐這般做法有什麼不妥,蓋天下文章天下人皆可盜之!

如此拚湊一番。《曲苑雜譚》的創刊號竟然也湊了三張大開麵的紙頁,折疊之後看起來也是厚厚一摞。又求了徐元春寫報頭,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在這個時代,除了“邸報”之外並沒有報紙。這種源自漢朝的政府公報,隻是針對官僚『體』係發行,而且各地官員各取所需進行抄錄,並沒有統一的製式。

大明的邸報已經進入了雕版時代,有了機關報的雛形,一樣是麵對各地官員。而且雕版成本高,普及力弱。一直到崇禎十一年才有活版印刷的邸報,可惜沒幾年崇禎皇帝便自盡煤山了。

徐元佐首開針對縉紳富戶的娛樂報業,而且率先使用活版印刷,可謂開了兩個曆史先河。更因為他在報頭下用小字印了每份報紙的價格——五十文,而實際上這份報紙卻是贈送的免費刊物,無疑給後世曆史學家造成了一定的困擾。

雖然是免費贈送,但並不意味著虧本。

首印一百份,園管行會員客戶每家一份,便要去掉四十份。徐元佐和康彭祖在同學之中又散了三十份出去,並未說是徐家的產業。隻說是遊戲文字,搏人一笑罷了。最後三十份裏,五家客棧各送了兩份過去;朱裏陸夫子、縣衙書吏、『玉』玲瓏和其它作者,又分掉了最後二十份。

羅振權很不能理解徐元佐的大手筆。雖然作為園管行的副理地位不低,仍舊踟躕了幾『日』方才小心地幹涉起了編輯部的內政。

“你這麼多報紙就送出去了,豈不是連個響聲都聽不到?”羅振權找了個散步的機會,貌似隨意地問道,生怕徐元佐頂一句:與你無關。

還好,徐元佐興致頗高。並沒有計較羅振權不在其位而謀其政。他笑道:“不會虧的,光是影響力就已經賺回來了。”

羅振權不能理解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影響力怎麼算是賺回來了。

“我要說的話,即便不算二次傳播,也已經讓一百人看到了,而且他們都是鬆江府有頭臉的人。”徐元佐道:“這還不夠麼?”

羅振權嘟囔一聲:“這也太玄乎了。”

“呵呵。”徐元佐輕笑一聲,走了兩步方才又道:“你沒看到我打的廣告麼?”

“什麼廣告?你又哪裏立了牌子?”羅振權好奇道。

“誰說廣告必須是立牌子?我發在報紙中縫了。”徐元佐笑道:“三月十八,在‘春園’舉辦月紅君的琵琶樂會。咱們的會員客戶自然是有三張免費入場券,其他人等要想來聽,便要花五十文錢買門票。”

羅振權因為識字不多,還沒有細細看過《曲苑雜譚》,並沒注意中縫裏的這條廣告。聽徐元佐現在一說,方才驚訝道:“月紅君?就是文汐君寫的那個琵琶『女』?”

文汐君便是『玉』玲瓏的別號。

徐元佐點了點頭:“文汐君將她說得技藝非凡,想來有不少人會想親耳一聽的。何況要是去望雲樓點她,哪裏是五十文就夠的?”

更何況徐元佐在發表文章的時候,隱去了望雲樓的名字。對於清倌人而言,這就基本叫人找不到了,除非真有閑得蛋疼的人挨家去問。

羅振權道:“若是沒人來呢?你不是更虧?還得花錢請人來。”

“沒,沒花錢。”徐元佐負手緩行:“我叫茶茶去找了蕭媽媽,跟她說:免費借個台子給她家月紅君,到時候豪客們的打賞盡歸她們。我分文不取。呵呵,蕭媽媽直說我慷慨大方呢。”

羅振權在腦子裏過了過:這好像是借『雞』生蛋呀!

徐元佐仍舊負手踱步,微微仰頭:“若是真的有效,『日』後刊印《曲苑雜譚》的成本,大概完全可以從廣告和公關費裏賺回來呢。”

羅振權麵『色』凝重:雖然不知道這位哥哥又想到了什麼生財的主意,不過看起來倒像是挺厲害的!隻是……要攻哪個關,還有錢賺?這是要勾結海寇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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