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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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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零章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事實證明,張元忭多慮了。

張汝霖一開始就被鴿舍的氣味打敗了。

“敬璉兄可以就此玩耍好些年,真是太令人羨慕了。”張汝霖自以為聰明地用上了“『欲』擒故縱”之術。

徐元佐是誰?是人『精』預備役啊!焉能看不透如此浮誇的演技,聽不出如此響亮的言外之意。

這分明就是在質問:你娃鄉試之前都不讀書了麼?

徐元佐看了一眼在遠『處』裝作無所事事的張元忭,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淡淡道:“哥哥我豈止是玩幾年,乃是要玩一輩子啊!”

張汝霖一愣:“啊!”

徐元佐長歎一聲道:“沒有參加府試便入學,小三元算是破功了。『日』後便是三元及第,也拿不到六首。如此想想,人生真是無趣。若不是還有這靈鳥相伴,我真是不想活了。”

張汝霖嘴巴微張,久久合不攏,過了半天方才怯怯道:“先生自便,小子回去讀書了。”

“去吧去吧。”徐元佐仍舊一副慵懶模樣,有意無意地朝張元忭瞟了一眼。

張汝霖連忙跑了回去,將徐元佐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了張元忭。

張元忭聽了之後也是發愣,足足三五息的功夫才反應過來:徐元佐這是在開玩笑呢。

他摸了摸暗兒子的腦袋:“所以你更要努力讀書上進,以六首為目標……當然,如果考不上魁首,也不能像徐家哥哥這樣放任自己。你看大父不就隻是個進士麼?就是徐公,也隻是榜眼嘛,照樣入閣當『國』,宰執天下。”

張汝霖重重點頭:“成不驕,敗不餒,敬璉君執著了啊。”

張元忭幹笑一聲:“去讀書吧。”

張汝霖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對父親認真道:“父親。你雖沒有得解元,但兒子相信你還是能考中狀元的!”

張元忭突然沒來由一陣感動:“父親也在努力讀書,『日』後總要爭一爭。”

徐元佐已經走了過來,笑道:“後年大比。子蓋兄必能一舉奪魁。”

張元忭打發了兒子,對徐元佐一笑:“承蒙吉言。不過我尚未決定就去應試,總覺得有些欠缺火候。”

——你可是隆慶五年的正牌子狀元郎啊!

徐元佐道:“我前『日』起課耍子,兆見如此。子蓋兄若是不信,大可與我『賭』賽。”

張元忭笑了笑:“此言有趣。我總不能『賭』自己考不好。”

徐元佐也笑了,反正就是胡扯開玩笑,他真考中了狀元,隨便寫封感謝信就可以流傳後世了,還『賭』什麼。

張元忭自度看不透徐元佐,不過並不懷疑此子的『胸』襟和眼光。既然如此,耽於犬馬飛鳥,必然另有隱『情』,自己如此告知徐璠,也算完成了囑托。

徐元佐見張元忭不說話。還是能夠感覺到一些壓力的。到底人家是狀元,從唐初到清末,一共隻有五百零四個狀元。在每三年一次的全『國』大考中奪得頭名,足以證明此人的文史哲功底之厚,氣運之強。

兩人靜靜在園子裏走了一程,此時江南已經青草遍地,枝繁葉茂了。張元忭說起自家在鑒湖東山的別墅,又說紹興地方風俗趣事,倒不覺得無聊。

正說著,有下人來報:徐公請佐兒哥過去說話。

“是什麼事?”徐元佐問了一句。

“小的不知。好像是來了個客人,要佐哥兒去見見。”那下人補了一句道:“我家老爺也在。”

張元忭道:“何必問呢,咱們一起過去,看看是何方嘉賓。”

徐元佐早有心理準備。當下與張元忭一同過去。

這位客人被安排在偏廳,可見多半是熟人,可以不用管禮法。不過禮法這東西最是勢利眼,以徐階、張天複這樣的致仕高官,無論做什麼都被視作理所當然。

徐元佐進了偏廳,卻發現隻有徐階和張天複兩位老大人在。就連寸步不離的徐璠都不在。

客座上有個布衣老者,『精』瘦得像是沒有一點『肉』。不過人常說千金難買老來瘦,此老身上沒『肉』,目光卻是炯炯有神,一時間竟猜不出他的年紀。

徐元佐先上前見禮。

徐階道:“這位便是你的嘉賓。”

“哦?”徐元佐望向那老者,自報家門:“學生徐元佐,字敬璉,見過先生。”

老先生站了起來,回禮道:“『日』後還要東主照顧。”

徐元佐頗有些不好意思,暗道:比我大二三十歲的員工我也用過,但是……這位老先生也太年邁了點吧?

雖然有年齡歧視的嫌疑,但不可否認,老年人在『精』力、應變上都衰弱了,照顧孫子傳遞人生智慧才是他們最擅長的工作。

“老朽姓吳,名承恩,草字汝忠。”老人自報家門。

徐元佐一愣:“吳……先生。”

是吳承恩啊!

他連忙收起輕視,又道:“還請先生多多指教。”

吳承恩顯然從容得多,客氣了一句。

徐階道:“吳先生遠到而來,請先下去休息吧。敬璉遲些再去請教。”

吳承恩朝徐階、張天複一禮:“在下先告辭了。”

徐元佐看著吳承恩的背影出去,方才回過神來。他想過招募幕僚文主,卻將每年暑假都要電視署名的吳承恩給忘了!

看到吳老先生如此老當益壯『精』神抖擻,還真是令人欣慰。

隻聽徐階道:“元佐,此人年紀是大了些,科場不利,卻博覽群書,倒是跟你相類。”

——開玩笑,人家百度都說了吳先生“『性』敏而多慧,博極群書,做詩文下筆立成。”

——慢著,什麼叫跟我相類!我是雙案首在身好吧!

徐元佐微微一笑,見徐階對他的評價不高,也就沒有多說什麼。話本演義小說被視為“文化”,那是大家都沒文化才發生的現象。現在那些東西隻是“遊戲”、“玩意”。

“喏,這是他的手書自狀,你可以看看。”徐階給了徐元佐一個信封。

徐元佐捏開一看,裏麵是三張信紙,字跡不大,看來寫了不少。他收起吳承恩的求職信,道:“他怎會來找大父的?”

徐階與張天複對視一眼,笑道:“事不周密啊。”

“文教盛事,得與則榮幸萬分,恨不能布告天下,焉能周密。”張天複笑道。

徐元佐似乎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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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1: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一章 大鵬一『日』同風起

吳承恩出去之後,徐璠很快便進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身著白『色』暗紋道袍,頭戴一字巾,長發挽了個道髻,頂上白『玉』小冠,行走間身『體』若一,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徐元佐一眼看到這年輕道士,就知道此人定是練過太極的。整個人鬆靜浮空,仿佛走在一個大圓球裏,即便是瞎子都能看出他的飄逸。雖然年紀小,來頭卻必然不小,否則也不用徐璠出去迎接了。

年輕道士進了偏廳,朝座上徐階、張天複行了禮,又朝張元忭、徐元佐欠了欠身:“小道李騰,字同風,見過諸位先生,君子。”

徐階請李騰坐了,對張元忭和徐元佐道:“這位是麓石公弟子。”

兩人起身回禮,那李道士微微一笑,神『色』坦然。

徐元佐暗道:李春芳的弟子怎麼是個出家人?此時跑來浙江,又是何意?

“抱歉得很,一時貪玩,教諸位久等了。”李騰笑道:“不過鑒湖名聲天下,不去一趟實在心中發『癢』。對了,汝忠呢?”

徐元佐暗笑:吳承恩要是有孫子,年紀都得比你大吧?說得好像同輩朋友一般。

徐階道:“我請他先去休息了,晚些再請教。”

李騰呵呵笑道:“少湖公是嫌他學問不足吧。”

徐階不以為然,道:“此事麓石公該當明白。”

短短幾句話裏,信息量卻是頗大。

徐元佐已經明白過來:吳承恩其實是李春芳推薦過來的,但是徐階早就打定了主意接而不納,人是留下了,卻轉給了徐元佐當幕僚。若是吳承恩拂袖而去,他也已經給了李春芳麵子。

到了徐階、李春芳這樣的當『國』高位,就算有求於人,也決不至於落下口實,所以非但李春芳的弟子說不了什麼,就怕李春芳本人在此。也說不出什麼。

這真是一招絕妙的推雲手!

——說是我的嘉賓要來,原來是發配啊!不過這回也算是我撿漏了!

徐元佐心中暗笑。

李騰不再糾結吳承恩的事,道:“此來還有一事要與少湖公商議。”眾人都屏息靜聽。隻聽李道士道:“家師已經幾次上疏乞骸骨。致仕歸籍之後怕閑得無聊,卻想與少湖公一道做些筆墨遊戲之事。”

徐階微微笑道:“聖天子怎肯放人?”

徐元佐眉頭也皺了起來:李春芳請求致仕很正常。因為高拱要複出入閣了。不過按照曆史來說,李春芳是隆慶五年方才致仕,現在才是隆慶三年。而這李道士又說得言之鑿鑿,已經在為李春芳鋪後路了。

“家師一心要走,聖天子也會『體』諒的。”李騰道。

徐元佐突然出聲道:“請恕在下無狀。不過麓石公還少兩年。”

徐階望向徐元佐,目光沉穩,這已經是他表示疑惑最為明顯的態度了。

李騰卻是一臉驚詫,望向徐元佐:“這位是……”

“在下徐元佐,字敬璉。”徐元佐報了家門:“麓石公當『國』之數還少兩年,如何能就此『脫』身。”他把話說得更加明白了些。

徐階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沒有說話。

張元忭卻先忍不住了:“敬璉所言……”

“冥冥中自有天意。”徐元佐笑道:“麓石公狀元及第,位居當『國』,豈是無根?”

李騰突然笑道:“敬璉兄倒是比我還像個搖鈴賣卦的遊方道士呢。”

徐元佐笑了笑,知道自己已經得手了。

張元忭還沒有反映過來。茫然地看了看徐元佐,又看了看李騰。

李騰靜坐片刻,見沒人開口說話,一個個都像是泥菩薩入定一般,隻得歎聲道:“高新鄭要回京師了,有人在為他造勢,財力驚人。”

徐元佐暗道:邵芳果然還是去投資了高拱,可憐啊。

“即便高新鄭起複,麓石的首輔之位還是穩穩當當的。”徐階道。

世人都道做官好,恨不得紫蟒『玉』帶。官居極品。然而真正走到了仕宦頂峰的人,想的更多的卻是如何功名始終,全身而退。因為到了這時節,就算是你想走。也未必能走了。

李春芳最早萌生退意時,正是徐階高拱相爭之際。他被視作徐『黨』,被禦史齊康彈劾“與徐階狼狽為『奸』,作亂朝政”。按照慣例,閣臣被彈劾之後必然是要求去的,李春芳本人的權力『欲』也不很大。便連上兩疏求去,結果卻是沒有走成。

隆慶帝是個腦子十分清楚的昏君。他知道徐階高拱一走,沒有大將坐鎮朝堂,必然會生出許多亂子,嚴重影響自己的內宮生活,自然不會放李春芳離去。

當時不放,如今高拱要回來了,就更不能放了。

雖然隆慶帝與高拱這位老師『情』誼極重,但如果高拱一回來,他就放走了李春芳,那麼高『黨』氣焰必將高漲,不利於朝廷均勢。隆慶雖然不認為自己是個明君,但也知道朝堂上最重要的兩字就是“均勢”,任何一家『獨』大,都會惹出亂子。

“而且新鄭公也不肯讓麓石公走,否則豈不是顯得自己沒有氣量,要大肆清洗政敵了麼?”徐元佐對李騰道。

李騰突然仰天長歎,道:“然而恩師今年已經發了兩次血疾了!”

“那是因為服丹的問題吧。”徐元佐半開玩笑道。

都說嘉靖帝好道,其實不如說是好丹。誠如後人所知的,金丹裏麵有很多重金屬,是十分可怕的東西,服丹等於服『毒』。『愛』好煉丹服食的嘉靖帝,因為數十年地長期服『毒』,所以在六十歲上就英年早逝了。

上有所好,下必從焉。嘉靖朝的重臣們都有兩門必修課:一、了解煉丹和服丹;二、寫清詞。

嚴嵩就不用說了,簡直是嘉靖帝的修道小夥伴,借著其子嚴世藩寫的優質清詞,數十年竊據『國』柄,成就了一代『奸』相。嘉靖很喜歡賜他金丹,他自己也煉也服,所以八十七歲的時候就早逝了。

其後上來的徐階、李春芳,在嘉靖朝也都是清詞高手。就連指責嘉靖帝煉丹修道最為嚴厲的高拱,也曾偷偷上疏請求為嘉靖煉丹護法。

這種風氣之下,重臣顯宦服丹養生實在如同後世演藝圈吸?『毒』一樣流行。隻是因為煉丹的成本實在太高,非一般官員能夠承受得起,所以才沒有如同魏晉時的五十散一樣普及開來。

李春芳本人是張三豐的嫡傳弟子,與東派祖師陸西星友『情』甚篤。如果說嚴嵩、徐階是骨灰級票友,那他就可以算是職業選手了。

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不服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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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1: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二章 條件

這種明顯帶有歧視的話連徐階都聽去了。

“我離京時石麓身『體』尚佳,如何短短時『日』竟至於此?”徐階錯開了話題。

李騰看了一眼徐元佐,轉而對徐階道:“『國』家事皆壓在家師肩上,這些『日』子實在不好過。”

——那張居正是豬隊友咯?

徐元佐聽出徐階聲音中對他的不滿,隻是在心中吐槽一句,沒有說出口來。

徐階道:“石麓公養生有術,所謂血疾,到底是何症狀?我江南多有名醫,遠的不說,就這會稽寶祐橋南,便有一位世代行醫的魯姓妙手,醫術『精』湛,『藥』到病除。”

“唔,一時倒也用不上。”李騰支吾過去,道:“隻要修養時『日』,總是能夠好的。”

“哎。”徐階長歎道:“若是早幾月,石麓要與我做些筆墨遊戲,那是求之不得的。可惜如今我正被正事牽連,恐怕無暇遊戲了。”

李騰正要說話,徐階又道:“說起來這事也算文教盛事,江浙大儒匯聚一堂,要編纂一本博古通今的訓詁字典。這事若有石麓這麼一位狀元大才參與,豈非如虎添翼?可惜此事太過繁重,他身『體』又吃不消了。”

徐元佐心中暗暗叫好,仿佛看到了一位武林高人出手『精』妙,一劍封喉。徐階竟然如此輕描淡寫地用人家的暗示之辭來堵人之口,真是信手拈來,了無痕跡。

他望向李騰,看這道士如何應對。

“朝廷事,事事關係黎民萬姓。而家師本無心權柄,是個逍遙清靜的『性』子。故而做起來舉輕若重,勞心勞力;至於編纂字書,察考文檔,這是家師自幼興致所在,即便再累再苦。做起來也是甘之如飴,豈知疲憊?”李騰『硬』要扭轉過來,卻不得不暴露自己的來意。

李春芳果然是衝著字典來的。

說起來徐階離開鬆江也就兩個月不到,而消息竟然從江南傳到了北京,甚而北京那邊的人也已經到了。這樣的反應速度,簡直是毫不矜持呀。

徐階笑道:“同風有所不知。編纂字書要逐條考據。非有大學力、大毅力者不能成此事。期間耗費的心力、『體』力更是難以估摸,比當首輔恐怕更累。”他說罷又補了一句:“這點我卻是深有『體』會的。”

這裏編過書、當過首輔的隻有徐階一人,誰能否認呢?

李騰臉上淺淺浮出一層紅暈,讓徐元佐有些錯覺:怎麼好像我家徐爺爺在調戲這個小道士?

“家師的學力、毅力都不消說的。”李騰笑了笑:“此等功在當代,利益千秋的事。無論如何是要參與的。”

徐元佐望向徐階,現在魚兒上鉤,正是開條件的時候。

果然,徐階好整以暇道:“老夫今夏想在江南覓一『處』好地方,將這些年讀書『體』悟與眾人相析。若是石麓有暇,不妨也來講說一番南野先生(歐『陽』德)之學。”

——呦呦!這是要開王學大會了麼!

徐元佐心中一顫,暗道:徐老爺子是要逼李春芳表態站隊了,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

李騰知道恩師的學問道統。

就儒學而言。李春芳拜師歐『陽』德、湛若水,請益於王艮王心齋。這三人之中,歐『陽』德是江右王門的宿學。直接受教於王『陽』明公。王心齋是泰州學派開辟者,也是『陽』明公的親傳弟子。而湛若水看似王門,實則自成一派,在當年便有王學、湛學之分。

徐階要李春芳站隊,並非粗粗地在道儒之間站隊——那毫無意義,身為朝廷首輔。焉能自白說是道家門徒?這就好像“七大長老”裏混進了『黨』外人士,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重要的是必須在王門內部站隊。站在江右王門陣營。

說不定徐階就是要以江右王門為主力,統合所有王學。成就大一統的偉業,就如孟子之於孔子。

要是放在武俠小說裏,妥妥的大反派啊!

徐元佐倒是不擔心徐階失敗,因為『陽』明公與諸子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任何一個學派,都必然要有政權的支持。如今王學的支柱就是徐階和李春芳二人。就個人而言,徐階更有領袖氣質,李春芳卻是和憨厚先生,完全不是一個層麵上的對手。

關鍵看李春芳是選擇加入徐階,還是優遊林下自己玩自己的。

李騰不能為老師做出決定,隻能記在心上,回去複命。他還有別的任務,隻是鑒於此地人多,不好說罷了。

“高新鄭複出是必然之事,石麓當有所準備。”徐階將李騰心中的疑惑道破:“他那個『性』子,報複排擠也是必然之事。”

李騰歎了口氣:“這正是家師所不願見的。”

徐階沒在說話,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李騰知道是到了告辭時候,起身道:“小道先回京複命了。”

“元佐,去送送李道長。”徐階道。

徐元佐長身而起,對李騰道:“道長,請。”

李騰倒是不見外,笑道:“你我表字稱呼便是了。”

兩人並肩往外走去,徐階等兩人背影消失,對徐璠道:“李石麓果然也隻有兩年元揆可做了。”

徐璠一愣:“不是元佐信口胡說的麼?”

徐階望向張天複,笑道:“高拱今年回京入閣,招攬舊部,封官許願,安定人心。兩年後是考成外官的外計之年,正可以發作,按察一批自己爪牙心腹,形成內外合力之勢。呵呵,新鄭啊,豈能容得下石麓在他前麵領班?那時候的石麓就是個人見人厭的棄子了,想留下又如何能夠?”

徐璠頗有些羞愧。

他是一直跟在父親身邊的,在北京並非沒有見識。然而就像有人看到題目自然知道該用什麼公式去解,有人卻是熟背公式卻用不上。

徐階喝茶不語,對兒子在政局大視野上早就不抱信心了。

如果用徐元佐的話來說,徐璠更像是個技術官僚,卻不是政治家。

——此子若真是電光火石之間看出李石麓的進退,心思縝密,滴水不漏,那我還真是小看他了。或許,之前的安排也該改一改了。

徐階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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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故訓匯篆

徐元佐並不知道自己被徐階高估了。如果給他一點小提示,他的確能夠推導出李春芳兩年當『國』命的影響因素,但是因為早早看過了答案,反倒省略了求導過程。

走在徐元佐身邊的李同風突然在一株桂樹下站住了腳步,道:“敬璉兄懂丹道麼?”

徐元佐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道:“抱歉得很,剛才是小弟孟浪了。”

李同風倒是不見怪罪,緩緩道:“金石乃虎狼之『藥』,沒有五氣朝元的內髒,吃了就是作死。”

徐元佐道:“原來還有這個道理,見教了。”

李騰卻沒有就此打住,繼續道:“天元謂之神丹,言其神妙莫測;地元謂之靈丹,言其奪造化靈氣;人元謂之還丹,言其還我固有;『黃』白謂之金丹,言其點石成金。所以『黃』白止能點金,不可服食。

“又有道是:庶母假名真母,大丹休比神丹。

不須混作一途看,度數勞君再算。

以石點成恰易,將人服食終難。

個中辨別有機關,莫把仙經錯看。

所以地元丹,不是服食的一為上接天元,一為接濟丹財。其餘的服食一定都於植物或動物受氣較全的種類,相配合伏火。不然不吃的。”

徐元佐聽他說了這麼老長一段,頗有些尷尬,道:“原來其中還有這麼多道道,我隻當鉛汞入口了。”

“這本來就是‘繡出鴛鴦憑君看’,內中隱秘誰會示人?別的不說,就算練些尋常人元丹,就要一百七十種爐子。煉丹手法常用的有二三十種,不同工具器皿各有儀軌,若是差錯一些,毀了丹材也就罷了,有些還會炸呢。哪裏是那幫江湖野狐禪能夠做的。”李騰道。

徐元佐心中一奇:“原來如此複雜。”

化學實驗也不過四、五種手法吧?

徐元佐心中暗道:看來世人都說丹道是『迷』信、是服『毒』,大多也是隔紗看景,不得真切。西方既然能以煉金術為基礎。發展出近代化學,華夏的丹道為何不可呢?

“同風兄跟小弟這麼個沒有慧根的人說這些……不要緊麼?”徐元佐笑呵呵問道。

李騰微笑道:“這些便算是結個法緣,無非就是怕敬璉兄被些走江湖的騙了。”

徐元佐有些不好意思,繼續送李騰出去。就在李騰上船的剎那。徐元佐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李同風不會是在打我臉吧?故意炫耀一下煉丹得是多麼“壕”,多麼高大上,罵我是跟江湖術士一路的窮屌絲,隻會人雲亦雲……

他望向小船,李騰正站船首朝他招手告別。滿臉親和地笑著。

如此可『愛』可親,這讓徐元佐真有些不太好判斷自己到底是不是被人黑了……

他是在罵我吧?

還是單純好心科普一下?

徐元佐滿心糾結地揮手,不過臉上還是帶著真摯地期盼。

常年打雁終遭雁啄,徐元佐不由期盼下回見麵,怎麼說也得討回場子啊!

等徐元佐回到偏廳的時候,徐階等人已經聊完了京城裏的事,開始說起了字典的編撰。

徐元佐一個小字輩,掛了個神童的名號,但在這些大學問家麵前還是隻有旁聽的份。他越聽越覺得這幾個人根本不是想編字典,哪有人準備花十年時間編本字典的!

這分明就是要做一部大部頭經典!

“元佐可有貼切的書名?”徐階是打算立項了。不立項焉則名不正言不順啊。

徐元佐『脫』口而出:“《故訓匯纂》如何?”

徐階、張天複、張元忭齊齊一愣,仔細品味了這四個字,道:“聽上去還真是不錯。”

當然不錯啦,人家武漢大學古籍所花了多少『精』力做出來的,會在書名上隨便亂來麼?

“就『體』例而言,按韻排列倒是沒有問題,但是近來卻有個問題常常困擾與我。”徐階采納了《故訓匯篆》的提議,又道:“這書是編給初學之人用的,若是他們本就不識字,不知訓讀。該如何檢索字義呢?”

《故訓匯篆》,或者說最初的設想是《小學生常用字字典》,目的就是解決師資不足,給自學的孩子開一條求學之路。

如果看到一個字。不知道讀音就沒法查出它在字典裏的位置,那麼這本字典的作用也就縮水一大半了!總不能靠偏旁部首半邊半邊地猜吧?

這對於徐元佐而言卻很簡單。

“大父,為何不用偏旁部首檢字法呢。”徐元佐道。

漢時《說文解字》就已經明確了偏旁部首。左為“偏”,右為“旁”,偏常表意,旁常表音。部首也是偏旁。但偏旁不一定是部首,偏旁與部首是整『體』與部分的關係。在偏旁中,部首的數量很少,常用的不過一百多個。

《說文解字》等古代字典給漢字分類是采取“據形係聯”的方法,把具有共同形旁的字歸為一部,以共同的形旁作為標目,置於這部分字的首位。因為『處』在一部之首,所以稱為“部首”。如“媽”、“姐”、“妹”、“姑”、“娘”等字,具有共同的形旁“『女』”,“『女』”就是這部分字的部首。

徐元佐說罷,突然一個『激』靈:徐階怎麼可能沒讀過《說文解字》!

果不其然,張元忭笑道:“敬璉正好可以做這事。”

“呃?”徐元佐心中真是既驚且喜又有些忐忑:徐爺爺還是肯帶我一塊兒玩的啊!

“此番咱們請的人不少,得立個社。”徐階道:“老朽忝居社長,由我兒徐璠負責奔走聯絡,解決雜務。”

徐元佐暗道:還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當社長,徐璠當秘書長,這書真是給徐家長臉了。唔,對,我現在也是徐家的,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很好很好。

“等到了華亭,我們專門騰個園子出來,大家齊聚一堂,再找些年輕子弟,邊講學,邊著述,豈不美哉?”徐階想想退休後的老年生活再不無聊,不由容光煥發,仿佛又坐在了政事堂首座,指點江山。

徐元佐笑道:“不知大父聯絡了哪些俊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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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四章 一網打盡

徐璠從袖中取出一張疊好的名單,遞給徐元佐。

徐元佐雙手接過,畢恭畢敬展開,隻看了幾個人名,手便不住顫抖。

為首第一個便是張元忭,緊跟著就是劉瑊。

劉瑊是蘇州人,隆慶五年殿試第二名榜眼。因為參與編修《大明會典》,所以留名後世。

張元忭是隆慶五年的狀元,劉瑊是榜眼,一個在紹興一個在蘇州,竟然都沒逃過徐階的手掌。

——徐爺爺,你這樣是挖大明的牆角啊!

徐元佐繼續往下看,有徐渭、沈應科、孫繼皋、餘孟麟、王應選、孫鑛、顧其誌、顧九思……除了徐渭之後,孫鑛是與張元忭一起編寫《紹興府誌》的大才,孫繼皋是某一科的狀元,其他名字雖然沒甚印象,但顯然也不是無名小輩 。

“這十人是一等編修,要『獨』門『獨』院,以上賓招待。”徐璠朝張元忭笑了笑:“肯定不能虧待諸位。”

徐元佐放下顫抖的手:“還有二等編修?”

“是,也是在蘇州、紹興募來的。”徐璠道:“大約有五十來人,名錄在書房裏。到時候一人配以五個助手,分韻編寫詞條,也好加快進度。”

徐元佐心中一算:這樣一來,光是主力編輯就有六十人,果然不是我這樣的小人物能夠搞定的。難怪李春芳都想過來湊合一腳,這妥妥是文教盛事啊!

尤其是隆慶五年殿試發榜……想想就令人『激』動。

“再下麵還有學徒,大約兩百人。都是鬆江子弟。”徐璠繼續道:“看起來我鬆江府還是不能與蘇州、紹興媲美啊。”

“蘇、紹固然多有才士,不過良將而已;鬆江有少湖公坐鎮,乃大帥才也!”張天複笑道。

徐階也是暗暗高興。

地方就如世家,蘇州、紹興,那是唐宋時候就出名的魚米之鄉,文教勝地。世代積累下來,讀書人的質量和數量極其可觀。徐階找的都是舉人,這些人能夠在眾多強大競爭對手之中『脫』穎而出,到了會試、殿試上。名次都不會太差。

鬆江真正發跡還是在元末明初,有了『黃』道婆之後才有了鬆江騰飛的核心產業。從這個層麵而言,『黃』道婆不僅僅是個改良了技術的紡織『女』工,而是為鬆江指引了一條產業道路的大功臣。

所以兩百年的鬆江相比與千年姑蘇、紹興,顯得薄弱了許多。

當然,要是往下去看,鬆江一府的進士就足以秒殺許多省份上百年的進士數目了。

“陸平泉這回也要出關了。”徐階為鬆江填補了一個重量級人物:陸樹聲。

這位不肯做官的老頭醉心學術。雖然沒有見他留下了什麼跨時代的巨著,不過學問是無可置疑的——人家是嘉靖二十年會試第一名貢元。

狀元郎聽著好聽個。但是在學問文章上的含金量卻不如貢元。

而且陸樹聲大概也是有明一代文士之中最為長壽者:他活了九十七歲,不說別的,心態肯定很好。

“果然是場盛會!”張天複撫掌笑道:“元忭,你該將汝霖一同帶去。如此許多俊傑匯聚一堂,但凡請益得隻言片語,也是三生之幸。”

徐階撫須道:“正是,非但於學有益,更是後繼有人。”

張元忭也是頗為動心:“就怕他年紀尚幼,這沿途幾百裏路……”

徐元佐暗道:哪有那麼嬌氣……“子蓋兄。此去鬆江,咱們大可乘船走海路。大船上並不顛簸,而且飲食幹淨,總共兩『日』便能到得鬆江了。”徐元佐道。

紹興慈溪就在杭州灣邊上,所以對海路倒是不甚畏懼。

張元忭想了想,道:“如此便將他一同帶去。”

徐階、徐璠等人頗為高興,徐元佐卻在心中默算起這些人所帶來的經濟影響。

十個一等編修。『獨』門『獨』院, 這就是十座小院子了。

就算偷工減料,按照後世那種花園別墅敷衍來算:一座占地半畝——這就已經是極限了,否則沒地方挖池塘,沒地方種花樹,沒地方擺太湖石。這都會嚴重影響才子們的生活質量,同時也叫人說徐家苛待客人。

如此加上每棟別墅——院子之間的道路、綠化、竹林、湖泊……光是住宅區就要十畝左右。

工作區倒是方便,就用敞開辦公模式,長條桌加隔板,這個最多占地一畝也就夠了,因為本身就在園林之中,不需要額外配套布局了。

再然後起碼要有個客堂、暖閣。方便會客、聊天、休閑。這個占地少說兩畝。

如果還有其他人與張元忭想的一樣,要將孩子帶來,終究還要設立個『私』塾。如此還要多加一個廳堂。這倒是沒關係,隨便找個地方就能湊合,單『獨』建個花廳也不占多少地方。

如此算下來,需要一塊十五畝左右的土地,才能擺放得從容雅致。

徐家有的是土地,但是上麵的建築就不是一天兩天能修起來的了。

“大父,不如就著夏圩園子,再建個園子。”徐元佐道:“去年年底買了些地擴建,如今都已經差不多了,正要先挪來這邊用,不至於耽誤時候。”

徐階早就有這個打算,見徐元佐提出來,自然順水推舟道:“不會妨礙園子裏的客人吧?”

“隻怕那邊的客人妨礙了這邊編修。”徐元佐道:“是了,我加一堵牆,隻需編修去園子裏休閑,不叫園子裏的散客叨擾了先生們。”

“如此甚好。”徐階對徐璠道:“營造之事是你拿手的,便在夏圩那邊置地蓋房,總要在夏天之前徹底完工。說不定過了四月,就有人陸續要到了。”

徐璠道:“父親放心,兒子奔走打雜還是可靠的。”說罷自嘲笑了起來。

徐元佐卻暗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徐階這是在為你編一張大網啊!你又考不了進士,沒有“同年”這種天然盟友,自然隻有從蘇州、紹興為你拉攏外援,聯絡感『情』了。

想到這裏,徐元佐才發現徐階遠超走一步看三步的境界了,恐怕能看到十步開外去。而且他老人家的每個決策,起碼能從三個方麵收獲極大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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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五章 高屋建瓴

就拿編《故訓匯纂》這事來說。

徐階首先造了極大的聲勢,聯絡了江南士林中的佼佼者。最直接的效果就是編織起一張應對高拱報複的防護網。

其次,徐階傳播了王學,收編了許多式微的小流派,擴大了王學在江南的聲望。這從十人名單就能看出來,基本都是王學門人,偶有兩個隱藏在儒學之中的道家餘孽。理學學者一個都沒有。

最後,徐氏子孫借著這個名頭,可以獲得大量的人脈資源。

而且說不定還能成為徐家『日』後安生立命的支柱:編完了《故訓匯纂》還可以編別的嘛。比如《十三經注疏》啊,比如《辭海》《辭源》啊。『日』後還可以編《漢法大辭典》《漢拉丁大辭典》……

總之,即便徐家要一直等到徐本高才能出進士,光靠組織江南名士編書出書,也足以叫自家書香不斷文名不墮了。

徐家已經踏上了文化世家的道路。

徐元佐想想自己那點出息真是羞愧不已隻想編一本《小學生常用字字典》,跟徐階真是天壤雲泥之別甚至都不知道該說徐階是高屋建瓴遠見卓識,還是長袖善舞多財善賈。

如此一場文教盛會,徐家不算土地成本,光是起屋舍配家具,起碼要花費三千金。如果算上『日』常供應筆墨紙硯工人薪酬,每個月下來少說也在五百金上下。

這就算是朝廷立項,也是個極大的項目了。

普通老百姓以為皇帝富有四海,過手的銀子數不清。其實戶部尚書跟皇帝『私』下討論三五個時辰,往往就是為了幾百幾千兩銀子的事扯皮。

大明可是典型的民富『國』窮。

不一『日』,紹興府的文士紛紛來拜會了徐階,有些是來湊個熱鬧,有些是真的想參與編撰字典。不過十大編修的名單既然定了,就不會輕易加人。仔細推敲一下這十人名單就可以知道,他們非但是王學弟子,還是很嫡係的王學弟子。登堂入室,遠非旁聽生可比。

更何況這十人或是家世顯赫,或是財力雄厚,不需要徐階發薪水不說。還能倒貼一部分出來,起碼不用再為他們配小奚婢『女』書童。

眼看那麼多舉人都沒有討到個工作,最好的也就是二等編修,可以跟過去給人打雜。徐元佐覺得徐階老先生還是很照顧自己人的,他一個小生員都可以躋身一等編修之列雖然沒有待遇。但是徐爺爺明言承諾:書成之後,徐元佐的名字可以與一等編修並列。

為了證明自己的分量的確有資格列名,徐元佐非但決定把偏旁部首檢字表做漂亮,還加入了難檢字表,以及四角號碼檢字表。尤其是最後的四角號碼,通過文字的四個角而確定編碼,可謂發前人之所未發,頗有振奮人心的效果。

這期間,吳承恩倒是也幫了些忙,不過對躋身編修之列已經不抱希望了。

這位在地方誌上留下美名的一代文秀。如今已經六十九歲了。常年的修道生活讓他比同齡人更加健康,耳聰目明。或許也是因為修行的緣故,他直到天命之年才補了個貢生,做了一任通判知事,升任長興縣丞。

照理說也是八品官員了,可惜卻被人誣陷入獄,多虧了李春芳營救方才『脫』身。

“石麓公要編撰《西遊記》,老朽便在他幕中代筆定稿。”吳承恩悠悠然道。

徐元佐覺得這位小說家身上散發出平淡,好像坐在他身前就能夠凝神定心,雜念不起。他略帶歉意道:“吳先生。您這幾『日』也了解了些吧。其實這次編書還有學閥之爭。”

吳承恩已經知道了,笑道:“確實,老朽並非王學門人。”

而且你還隻是個挨年齒補的貢生,屬於功名之中的安慰獎……

當然。這事沒人會提起來,否則怎麼聊天?

若說八股取士不好,可大明的確靠這個辦法取到了大量的人才。而且再也想不出比八股考試更公平的取士方法了如果用古文取士,誰能保證自己的行文風格能被考官喜歡?寧可用八股,好歹還有個格式,也算是客觀標準。

可偏偏又有許多大才子。就是科場沒運。

比如八次落地,六十歲才中進士的歸有光;比如考到瘋的徐渭徐文長;比如“天下書盡可讀之”的吳承恩。

勉強算上梅成功吧。

“在下有句話不吐不快。”徐元佐正『色』道。

這話一出口,往往就是“婉轉”的批評。

吳承恩麵不改『色』,仍舊雲淡風輕道:“既然跟著東主吃飯,自然無話不可說。”

“四五百年後,恐怕有八成的人不知道石麓公,六成的人不知道我大父少湖公,四成的不知道『陽』明公,二成的人不知道孔夫子,但隻要是識得幾個字的人,都不會不知道吳先生您。”徐元佐沉穩道來。

吳承恩隻是笑了笑:“東主言重了,老朽何德何能當此讚譽。”顯然是不相信徐元佐的瘋話。

姑且不說每個暑假都要放一遍六小齡童的《西遊記》。事實上自從《西遊記》定稿刊行之後,就一直是熱門暢銷書。

徐元佐道:“隻憑《西遊記》足矣。”

吳承恩這回笑得更大聲了,道:“石麓公取往年來的話本演義,重新編排,再立文字,夾雜以內練之法,並非老朽一人寫出來的。”

不管怎麼樣,大家都說是你寫的。

“這不重要。”徐元佐道:“先生老當益壯,我正有求先生。”

“東主盡管吩咐便是了。”吳承恩其實反倒輕鬆了許多。如果徐家隻給錢,不給活,那他也呆不下去他又不是要飯的,被人養著太傷自尊了。而如今母老家貧,自己年紀又大,『獨』子早夭,丟了工作,生活可就艱難了。

“我名下還有一家刻書坊,也有雕工可以雕版印書。”

有的書坊隻能買別人的雕版,規模小,徐元佐說得清楚些,也顯得自己重視。

他道:“我接手之後,用它刊印了一份報紙。先生請看。”

報紙是徐元佐的名片,當然要隨身帶些字跡清楚的樣品,好抬高自家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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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2:33 |只看該作者
一九六章回程

吳承恩接過報紙,入手極輕,顯然紙張低劣。不過翻開再看,墨跡倒是清楚,氣味芳醇,不是糊弄人的劣墨。他從頭版看起,飛快翻過,很快就將樣本都看完了。

徐元佐一度懷疑他沒有認真看,但是想想人家是史上留名的“過目不忘”,多半是已經開了外掛,自己沒看出來罷了。

果然,吳承恩挑了幾篇文章,一字不落地背了幾段,隨口點評下來,深入淺出,一針見血,不愧是文章大家。

“先生好本領!”徐元佐不由讚道。

“年紀大了,已經不如昔『日』壯年時候了。”吳承恩道:“這種『體』例倒是稀奇,不過勝在一個‘新’字。出於邸報而貼近生民,顯然更勝一籌。”

徐元佐碰到了知音,頓時振奮道:“先生以為這報紙新聞產業如何?”

吳承恩微微頜首:“雖是新出,卻有遠景。”

徐元佐笑道:“得先生首肯,我就放心了。”他頓了頓,深『情』地看著吳承恩道:“先生,我才疏學淺,要主持這樣一份報紙,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不知先生是否肯來為我掌舵?”

吳承恩心中暗道:這是喉舌之位,非心腹不能掌控。我才來了幾『日』,怎能得此信任?真是『交』淺言深了。

見吳承恩猶疑,徐元佐連忙道:“我也知道先生不是人雲亦雲之輩。這樣,報紙一事盡委托給先生,隻要不是明嘲暗諷我徐家的稿子,皆可刊登!哪怕是我找人寫的稿子,也得走章程,由先生審定之後再說。”

吳承恩眉頭微蹙:“東主這般信任,老朽自然感念。不過……”

“先生放心。”徐元佐伸手阻止了吳承恩:“我對先生的了解,恐怕比誰都要透徹些呢。”

——起碼這個時代沒人知道吳承恩的成就。就連吳承恩自己都不知道。而且絕難想象。

徐元佐道:“先生是修道之人,看人直透本心,莫非看不見在下的一腔赤忱麼?”

吳承恩自然知道徐元佐沒有作偽,隻是擔心少年人沒有長『性』。此刻一片熱忱,過兩天改了主意,自己不是平白丟人麼?

再轉念一想,自己若是執意推卻。丟的人可就更大了!

吳承恩道:“既然東主如此說了,老朽便盡力而為吧。”

徐元佐一笑:“『日』後先生叫我名、字皆可,不必稱東主,顯得太過生分了。”

吳承恩稱是。

……

四月十六,沈家的大船按照約定出現了曹娥江江口。他們已經知道前任首輔要搭船回去。同船的還有浙江許多名流才子,自然格外奉承。

像徐階這等身份,穿州過府,地方官員都要出城十裏相迎送的,所以這完全是給沈家抬高身價,而非添麻煩。

因為沈家知道這是徐元佐的麵子,連帶徐母在娘家的地位也更上一層樓。

船在崇明略停,好叫崇明縣令上船拜會,帶上徐母、良佐和沈本蕪,然後便直駛上海。

沈本蕪之所以也要跟去鬆江。卻是徐元佐幫他謀的出路。到時候就叫他在編修身邊打打下手讀讀書,看能不能混個生員,否則沈家的利用率也太低了點。

沈老太爺對外孫的這份『情』誼自然很放在心上,恨不得當即促成沈『玉』君與徐元佐的婚約。事實上沈本菁也跟徐母提了幾次,但都推到了徐家頭上。

沈家膽子再大,也不敢直接找徐階提出聯姻的請求,甚至連找四品官徐璠的膽量都沒有。

徐元佐也混當沒這回事,反正他現在法律上的年齡隻有“十四”,還早呢。

至於涉及到生理問題,呵呵。這種事就跟吃飯上廁所一樣,誰都知道有,但沒必要當眾說。

上海知縣得了線報也早早到了碼頭上迎接。

康氏是上海地頭蛇,康彭祖與徐元春友善。常常過府遊玩,見過徐璠,自然也要過來迎接,盡子侄禮。他因為名義上還在府學讀書,所以順便跟徐家的大部隊一起去華亭,沿途中自然也要與徐元佐聊聊開港的事。

開個海港收銀子。這對於康家是掉頭的買賣,不能不謹慎。而在徐元佐的心裏,卻像是假設個遊戲『私』服一樣。

的確是違法犯罪的勾當,但是上麵有保護傘,下麵有旺盛的需求,左左右右都打點好了,為何還要擔心被人發現呢?

錦衣衛固然不是吃素的,但他們的職責是監視官員武將,對民間江湖並沒有『插』手。傳說中夫妻夜話會被錦衣衛偵知,終究隻是個傳說。想想後世警察、『國』安、海關的技術、人數、訓練各方麵甩開錦衣衛幾百條街,可他們會聽牆角麼?不還有賴某星麼?

更何況錦衣衛是天子親軍,真正的執法部隊是等閑不出京的。外地的錦衣衛多是朝廷高官的子孫蔭官,比如徐元春就蔭的錦衣衛千戶,然而隻有領俸祿的權利,而沒有執法和上班的義務。

退一萬步講,真碰上錦衣衛到地方上“聽記”,一起拉下水不就行了?

“還有東廠呢!”康彭祖一本正經道。

“東廠是監控錦衣衛的。”徐元佐笑道:“給馮保塞點銀子,連錦衣衛都不用擔心了。”

錦衣衛與東廠的關係就像蹺蹺板。

東廠提督太監勢大的時候,錦衣衛就是東廠的小廝。反過來錦衣衛都指揮使受寵,比如嘉靖帝的『奶』兄弟陸炳在時,東廠看到錦衣衛連個『屁』都不敢放。

“馮保?此人很受寵信麼?”康彭祖問道。

“起碼還要走紅十年。”徐元佐隨口道:“關鍵是水師,可有想法了?”

康彭祖將自己父親的安排說了,道:“隻要是朝廷的兵,不管陸師水師,終究是要文官統領的。我還是得先取個官身,水師那邊再又是咱們的人,這樣才能上下一心,如臂使指。”

“唔,那就隻有這樣。”徐元佐認可了康彭祖的說法,隻是有些憂慮,道:“眼看高拱就要起複,依我看多半還會在閣銜之外掛個吏部尚書的頭銜。”

康彭祖知道徐元佐跟在徐階身邊,肯定有許多別人不知道的內幕消息,並不懷疑。

“如果他掌了吏部,要想安排職位恐怕就不容易了。”徐元佐道:“而且提督軍事,必然得有個禦史銜。你這就不光光是取個官身,而是要搏個進士了!”

康彭祖嘿嘿一笑,得意之『情』頓時滿溢出來:“敬璉有所不知呀。且聽我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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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2:43 |只看該作者
一九七章 金山島巡檢司

原來康彭祖有那般把握,乃是找到了一條大明製度中的一道疏漏。…。…

士大夫總以為天下除了文官再無別的官了。武官對此表示不服。而更有一等則是雜官,隻能弱弱地等待百年不遇的機會刷一下存在感。

這等雜官便是在吏部控製之外的各部轄屬的基層官佐。

比如康承嗣為兒子找到的最為妥當的位置:巡檢司。

大明各地設有巡檢司,類似於後世的武警、邊防、海關、緝『私』。

從分布而言,巡檢司集中在南方,從東南到西南,每個要緊之地、通衢關卡,都有巡檢司。這主要是為了防止走『私』、逃籍、捕盜。後世還有學者認為,之所以明末流民起義爆發在陝西,正是因為西北的巡檢司力量薄弱,失去了對基層的控製和壓製。

巡檢司隻與地方老人、裏甲配合工作,接受州縣領導,但是委任權在兵部。

徐元佐並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輕輕摸了摸下巴:“你這起點也有些太低了吧。從九品的官職,拿到手容易,可作用終究小了點。”

康彭祖聞言心中竊喜,仿佛有隻小猴子在快樂地翻著跟頭:徐敬璉啊徐敬璉!你一副生而知之算無遺策的模樣,終於也有不懂的時候啦!哈哈哈哈!為何看你露怯,心中竟然如此爽快呢!

莫非是之前被壓製太久了麼……

康彭祖到底是聰明伶俐人,為自己找到了答案,喜悅之『情』瞬間潰散。

“咳咳,敬璉看來對下麵的官場民生有些不明了啊。”康彭祖一本正經道:“這個職位是家父苦心孤詣為咱們尋摸出來的。”

“失禮,願聞其詳。”徐元佐道。

“首先敬璉要的是一支能夠打敗海盜的水師。”康彭祖道:“若是在文官班中,要掌握這麼一支水師,起碼是地方督撫。而能夠做上督撫,未必會派來江南。即便來了江南,三年一任,人走茶涼。並無大用。”

徐元佐微微點頭:所以他更希望康彭祖走武官序列,衛所可是世襲的。

“衛所世襲,然而卻有個極大的弊端。”康彭祖道:“衛所兵、船,沒有兵部榜文。焉能輕動?一動便是重罪啊。”

徐元佐一拍腦門:是了,衛所雖然有兵,但是沒有調兵之權。調兵權是牢牢握在兵部的。這點跟後世製度一樣,總參手下有兵不能調,『國』防部能調兵而沒有兵。最重要的是軍委發話。

在大明是皇帝發話,兵部調兵,委任總兵官,衛所按額出兵,彼此製衡。

“我忽略了這個問題。”徐元佐道。

其實徐元佐的忽略也是有道理的。

『私』調士兵幹『私』活在後世屢見不鮮,以後世來想明朝,自然覺得衛所派兵剿滅個海盜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而且還是主動做好事呢!

但想想看,要是北京軍區“主動”派三五個師做好事,哪怕是扶老『奶』『奶』過馬路,紫禁城也要抖三抖吧?

在明朝。各種無管製,就連出書罵皇帝都沒人管……但是兵權是最敏感的。

牢記牢記!

徐元佐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

康彭祖見徐元佐這般模樣,心中更是大喜,連帶著說話的聲調都高了兩度。他道:“所以咱們與其說是需要一支水師,不如說:咱們需要能夠調動一支水師為己用,而且這官位還得鐵打的一般,不能三五七年就調任了。”

“巡檢司正是這麼個好地方。”康彭祖爽朗笑道:“首先,從九品的巡檢委任在兵部,到時候花三五百兩銀子,主事、郎中就可以辦了。其次。巡檢雖然在典製上不是世襲,但事實上巡檢都是舉薦自己子侄繼任,不世而世,不襲而襲。咱們不用擔心為他人做嫁衣裳。”

徐元佐微微點頭,這兩點正是道理。

“第三就是最關鍵的調兵了。”康彭祖道:“巡檢司手下隻有三五十的民壯弓手,沿河水道巡檢有三五隻巡船。就算海防巡檢也隻有幾艘哨船,如何跟海盜打呢?”

“用巡檢司的官印調衛所兵協助。”徐元佐道:“果然好辦法。”

康彭祖自設一問,並非是要徐元佐回答,而是要自問自答……徐元佐如此輕易隨便地將答案報出來。豈不是顯得他的問題太膚淺?

跟聰明人聊天真心累!

康彭祖憋了一口氣,還是順著自己的稿子繼續道:“巡檢司有捕盜、緝『私』之責,兵力不足時,可以征集地方民壯,也可以求助於衛所。這在官麵上沒有絲毫紕漏。”

徐元佐的注意力在這個四兩撥千斤的訣竅上,沒有注意康彭祖的玻璃心。他道:“是了,衛所有巡檢司的公文,就有了出兵幫忙的借口。而衛所又是你家開的,自然不會出三五個人敷衍。”

“咱們還可以寓兵於民。”康彭祖道:“若隻是這個法子,也顯不出我康家的手段。我爹已經在疏通關係,要兵部在金山島設立一個巡檢司,自然是由我家把持。到時候無論我們動用多少人馬,都可以說是當地民壯。”

徐元佐微微點頭,突然疑惑道:“金山寺、金山衛我都知道,金山島在哪裏?”

康彭祖嘿嘿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卷裱托過的綢畫,遞給徐元佐。

徐元佐展開一看,是很簡單的鬆江府地域圖。在府城正南偏東的位置上畫著一座城池,旁邊寫著“金山衛”三個字。

康彭祖湊了過來,在地圖上點了點:“喏,這裏。”

在康彭祖手指下方,徐元佐果然看到了一個黑點,位於衛城東南方的大海之中。從比例而言,看上去此島距離衛城與衛城距離府城相類,按照實際地理位置來說,鬆江府城與金山衛城相隔六十裏,那麼這座島距離大陸就有六十裏?

“太遠了點吧?”徐元佐是真的從未聽說過上海還有這麼一座島。他印象裏的島嶼都在崇明一帶,有長興、橫沙……唔,貌似這兩個沙洲還很年輕,算不得大島。

“看著遠,其實距離衛城隻有二十裏。”康彭祖道:“連帶海路,二十裏。”

唔,那倒是不遠。

徐元佐微微蹙眉:“但我為何從未聽說過此島?”

“哈哈哈,”康彭祖大笑起來,“不知為何,就是想放聲大笑一番。敬璉稍候,待我笑完了說。”

徐元佐一頭黑線地看他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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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章 回歸工作

康彭祖笑夠了,方才將金山島的『情』形說一番。

原來這島上並無人住,是個徹底的荒島。以前抗倭的時候曾設過烽火台,但是並無用『處』,所以很快就撤走了。

“若是考究地理方誌,北宋年間此地還有港口,大金山北麓有寺廟,並有寒『穴』泉。周圍有村落,福佬浮海至此貿易,客商就宿於金山上的寺廟內。到了南宋淳熙與紹熙間,海岸淪入海中,隻留了三個頂峰露出海麵,也就成了現在的大金山、小金山、烏『龜』山三島。”康彭祖做足了功課,當即解釋道。

“如此說來,沒有港口啊。”徐元佐遺憾道。

康彭祖一愣,道:“咱們不能修一個麼?”

“修港口可不是說說就能修的。”徐元佐科普道:“首先要看水文資料,若是水淺,進不了大船,這港口效用就要打折了。”其他地質勘探、氣候調查諸如此類,徐元佐不懂,康彭祖更不會懂,也不用多說了。

康彭祖卻笑道:“若說水深,卻是足夠的。大金山島與小金山島夾有水道,俗稱金山門。每當漲『潮』時,海水受兩山的挾持,其勢洶湧,濤聲轟鳴,雷霆萬鈞,磅礡不可言喻。由此淘出了一大片深水,曾探得有七八丈深,你說什麼船過不了?”

徐元佐微微點頭,道:“近海能有如此深水,也不容易。相比之下,整頓島上土石倒隻需要砸銀子就行了。不知島有多大,能容納多少人生活?”

康彭祖道:“小金山有一百五十畝見方,大金山將近五百畝。烏『龜』山最小,隻有不足百畝,但山勢最為平坦。”他頓了頓又道:“島雖不小,但是飲水卻是問題。金山島隻有大島主峰有泉。味道不好,終究能喝。小島和『龜』島就隻能指著天落水了。”

糧米『肉』菜都是可以靠金山衛提供的,到底離得不遠。別說二十裏陸路加海路。就算二十裏山路也不算很難。

關鍵就是飲水。

總不能三天兩頭派船運水啊,這成本得多高?

“我想。水師駐軍是不行的了。”康彭祖道:“但你說的開港卻沒什麼問題。大不了水師就寄放在金山衛嘛,白天拉出去,晚上入港,難道還有人能抓住什麼把柄?”

徐元佐苦笑:“這說得也太輕易了。”

“真沒人管,何況我伯父還是金山衛指揮僉事,實打實管著衛城和水寨的。”康彭祖道。

在衛指揮使司衙門,最大的主官自然是本衛的指揮使,副職是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坐第三把『交』椅。從官職上看屬於主官助理。在明朝,指揮僉事往往負責衛所軍的訓練和軍紀。

軍中訓練就是最直接的兵權。

軍紀則類似後世的憲兵,屬於司法權。

衛所軍戶涉案,地方官員沒有司法管轄權,隻能由衛所到都司,乃至五軍都督府審理。所以一個衛所真正掌握實權的人物,倒不一定是指揮使和同知,反倒是坐第三把『交』椅的指揮僉事。

“好吧,”徐元佐退了一步,“姑且把水師‘寄放’在金山衛。隻不過這島上若是聚居百來人。恐怕就連吃水都成問題了。”

“這怕什麼。”康彭祖道:“原本咱們開港就是要讓人卸貨的。卸下來的貨堆在島上,就要有船運回大陸。這些船過來的時候是空載啊,隨便帶些水過來。豈非意外之財。”

“這些船會帶著貨上島的,否則海商哪裏去買貨?”徐元佐撇了撇嘴,對康彭祖的經濟頭腦很無語。

康彭祖一噎,強詞奪理道:“大部分商家都是自己的船過來吧……不管那麼多,反正就算養上一批柴水船,也不是什麼大事。”

徐元佐換了個思路:像金山三島這種地方,自己以前在上海從未聽說過,可見連旅遊景區都不算。以後世那種犄角旮旯都密布遊人的生態環境,豈有放著大好島嶼不開發賺錢的道理?多半是有原因的。

“不駐軍也就罷了。沒法上下貨就是問題了。”徐元佐道:“不行的話還是在崇明附近找個大些的沙洲吧?”

“沙洲誰知道什麼時候就崩塌了。”康彭祖道:“這好歹都是山岩呢。至於上下貨,這樣。我過幾『日』便親自去看一下,到時候咱們再做計較。”

徐元佐點頭道:“我辦好了學校的事。便與你同去。反正這事不著急,三五年咱們也等得起。”

康彭祖暗道:你倒是年輕不怕等,我都二十多了,壓力很大啊!

“對了,你學校裏還有什麼事?”康彭祖道,“聽說大宗師已經叫你進學了呀。”

“那不是還有錄試麼?而且我好歹還有兩個案首之名,總得聯絡一下同學。說不定同學之中還有不服我的,總要出手亮亮本事。”徐元佐笑道。

康彭祖也笑了:“放心,我康某人專治各種不服。到時候我陪你去學校,看誰敢不服你這位案首。”

如果說徐元春在府學是個好好先生,德高望重,那麼康彭祖就是著名的金主、紈絝、黑惡勢力了。他花錢爽快,所以身邊圍著的小兄弟也多。不求他們兩肋『插』刀,說說風涼話卻是一等一的好手。

風涼話者,輿論也!

掌控了輿論,能叫專家變磚家,白癡變天才。

徐元佐跟著徐階、徐璠回到鬆江,翌『日』又送母親和弟弟回朱裏,然後才能回夏圩開始工作。

如今夏圩新園已經被約定俗成地叫做“徐園”了,這當然不敢讓徐階老先生知道,不過並不妨礙下麵的人如此代稱。

“經理獲得案首的消息傳來,園子上下都是十分『激』動,客戶那邊也都說要來恭賀經理。”羅振權一見到徐元佐,寒暄都顧不上,當即笑著賀喜,同時也是工作安排理該答謝客戶們的好意,弄個筵席吧。

徐元佐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說起來這也是正能量滿滿的大好事。他道:“可以豐盛些,各個園子都開,我正好還要招待府縣學的同學。唔,對了,這事不要走公賬,我去跟老爺說就行了。”

時刻牢記徐爺爺這個感『性』稱謂後麵的“爺爺”兩字。

自己家人用園子招待客人,難道還要提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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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3:11 |只看該作者
一九九章 提拔栽培

羅振權見一旁的梅成功在小本子上劃了一道,知道他已經將這事記下了,便又道:“還有一事,經理,旬『日』來,浙江那邊的家丁已經來了三十多個了。:”

“他們分批來的啊。”徐元佐摸了摸下巴。

上百人穿州過府……那不是造反麼?

羅振權心中吐槽。

“羅老爹還沒回來?”徐元佐問道。

“他大概會最後回來。”羅振權道:“那邊還算順利,許多人爭著來,所以他花了些時間察訪人品底細。”

徐元佐了然。如果隨便招人,豎杆旗就能拉一車人。正是要『精』挑細選,所以時間會被耽誤。看來這回找對人了,認真負責還懂行。

“這些弟兄都安頓好了吧?”徐元佐問道。

“園子裏已經擠滿了,幸好天氣一『日』『日』熱了,我叫人搭了些窩棚,也能用。”羅振權道。

徐元佐道:“叫他們睡窩棚不合適,咱們是要人家賣命的啊。”

“那是自然。”羅振權麵露得『色』:“我是把那幫學徒趕去睡窩棚了。還有些腦子慢的,我直接打發去送信了。”

園管行總部與五大客棧之間“山水迢迢”。若是尋常商號,勤快的每個月『交』通一些信息,懶散的一年往來一次賬目,如此也就差不多了。然而徐元佐牢記父親的教誨:高效的工作來源於積極的監督。

一切管理都是盯出來的!

盯計劃,盯執行,盯結果!

總部不會指手畫腳胡言亂語,但是下麵的人必須知道他們時刻受到監督。

所以園管行和五大客棧之間的聯絡,已經到了遠超時人想象的地步。

“送信的送個幾天,就會想要留在客棧,我也就暫時應允了。”羅振權繼續道。

正常人都知道在酒店上班要比送快遞輕鬆吧!何況還是沒有任何提成的快遞。

徐元佐點了點頭:“不錯,人可以漸漸分流過去。”他又朝梅成功道:“在咱們的報紙上發些軟文。知道什麼叫軟文麼?就是說咱們這裏的待遇何等之好,非但工錢豐厚,徐家還會教導讀書寫字雲雲。目的是再招點學徒來。”

梅成功點頭稱是。

“還要招人?”羅振權愣了。

“人才,永遠都不夠。”徐元佐差點想問:萬曆時代什麼最貴?人才啊!

隻是萬曆還有幾年才登極。

“還有什麼事?”徐元佐一邊往大辦公室走去,一邊問羅振權:“我沒事了,其他等著向你匯報工作的人不少。”

“下一個。”徐元佐道。

梅成功連忙湊了過來。報告《幼學抄記》已經刻板完成,樣書已經放在徐元佐案頭了。然後就是書坊的工作進度,又從別『處』挖了兩個雕版工,以及一個調墨師傅。

印刷用墨和書畫用墨完全不同,配方自然也是保密的。

徐元佐點頭。腳下不停。羅振權快走兩步,幫他開了門,一股熟悉的氣息迎麵撲來!

辦公室的味道!

筆墨紙香!

年輕人的熱『情』!

終於又可以好好上班了!

徐元佐渾身充滿了力量,恨不得大笑三聲,宣告自己回來了。

見門打開,辦公室裏的少年們紛紛望了過來,登時又是一片“哥哥”聲此起彼伏。

顧水生、陸大有、薑百裏三人自己排了隊,帶頭迎接徐元佐回來。按照世俗規矩,他們應該在大門口迎候的,但按照徐元佐的規矩。他更喜歡看到手下在工作幹活,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無效的等候上。

“不著急匯報工作,先解決問題。工作匯報明天開會說。”徐元佐朝眾人揮手,立刻掌控了局麵。

“哥哥,總務統計出來,咱們紙張用度越來越多,是否自己建個作坊造紙?”陸大有首先上來,看來是他的事比較少。

徐元佐道:“豈有此理?擴大采購範圍就行了,同時叫造紙作坊的師傅多收點徒弟。可以增付定金,但是紙張單價要給我降下來。”

陸大有連連點頭:“是。”

“下一個。”徐元佐坐回了久違的椅子上。舒坦地叫道。

薑百裏上前道:“經理,已經發現有客人轉讓曲樂會的贈票,是否可以開始設立郡城的售票點?”

“有什麼方案?”徐元佐問道。

薑百裏連忙奉上計劃書,原來是打算放在郡城一些老字號的商鋪裏代售。因為曲樂會的場數並不算多。大約是三『日』一場。座位更少,所以單『獨』租鋪子顯然是很不合適的。

“老字號的鋪子裏可以放,還要加上各大書肆。”徐元佐道:“咱們的客戶群『體』還是集中在富、閑、士三個維度上,最好是有錢有閑的士人。”

“是,哥哥。”

“水生。”徐元佐示意薑百裏可以下去了。

“哥哥,”顧水生上前道。“市場部的問題比較多。主要是唐行、重固的客棧需要擴建,增加客房,否則實在不夠用;尤其是重固,商旅和地方百姓都勸咱們開個貨櫃,幫著收貨。”

“唔?為何?重固的貨棧不夠多麼?”徐元佐問道。

“雖然不少,但總有人更信咱們。”顧水生笑道:“之前重固店的店長為了方便住客,將各種布料的行價記錄下來,送給頭等和標房的客人。後來漸漸加入了各個貨棧牙行的短評,因為說得公道,客人益發信任他了。”

徐元佐頓時來了『精』神:“不錯。繼續。”

“外麵有貨棧、牙行得了消息,自然也來找他,一方麵想要個好點的風評,一方麵也想請他介紹客人。”顧水生道:“因為說的人多了,他便也覺得咱們兼營貨棧,其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徐元佐朝前傾了傾,道:“你手頭的工作安排一下,盡快去重固住三天。考察一下店裏的經營狀況和職員素質。下旬開會,你和重固店長給我一個代店長的兩人名單,我要選一個繼任店長。”

“這是……”顧水生心中一顫:這是要提拔栽培了麼!

果不其然,徐元佐道:“這位店長調回來,先在市場部做你副手。”

那就是『日』後還要大用。

顧水生不由羨慕,覺得自己也應該多露露臉,否則不用多久,外派的小子都比自己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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