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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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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51: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零章 好孩子

“父親莫怪小妹。”坐在椅子上的大舅出聲道:“若不是外甥有了出息,她受製於徐賀那廝,豈敢回來。”

這個時代的婦『女』過於依賴丈夫。就算經濟上能夠『獨』立,心理上仍舊十分依賴。總是抱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從一而終的念頭。將名節看得太重,生怕被丈夫休棄。若不是兒子元佐越發有了出息,讓沈氏這個做母親的能夠依靠,回家這等事恐怕還要往後拖拖。

徐元佐能夠領會大舅的意思,他很清楚父母之間有個平衡點。在平衡狀態下,母親再鬧再罵,也不會撇開家不過了。父親再怨再恨,也不會休妻打光棍。

一旦過了度,打破了平衡,家就毀了。

徐元佐的崛起正是撥動了籌碼,所以徐母才在兒子聲望『日』隆之後才提出歸省。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你如此直接對我那個不成器且庸俗不堪的父親進行人身攻擊,太不給麵子了吧!

徐元佐朝大舅瞪了一眼,轉瞬移開,又看外祖父。

外祖父雖然口吻『激』烈,盡是『舔』犢之『情』,伸出手來,哆哆嗦嗦:“快起來。兩個小孫兒過來我看。”

徐母這才站起身,輕輕推了推元佐良佐,叫他們上前。

良佐本有些見生怯場,被徐元佐一拉,總算邁步上前,一左一右立在外公身邊。

外公撫良佐的後背:“好,好孫兒,有靈氣。”他又將一雙濁目落在徐元佐身上,伸手拉住元佐的手隻是道“好”。

一旁的老婦外祖母道:“你也坐吧。”

徐母這才微微福身,坐在椅子上。

徐元佐知道母親是庶出,看來不是這個外祖母親生的,這樣的冷淡倒是在『情』理之中。

“聽說你中了案首,好啊,小小年紀不容易!”老太爺拉著徐元佐的手不放。

徐元佐對於這消息傳到沈家倒是半驚半喜。驚的是沈家消息如此靈通,喜的是這個頭銜恐怕沒少給自己增光添彩。

徐母道:“元佐還編了一套書。連族叔父少湖公都大加讚賞。”

沈氏既然知道徐元佐中了案首,多半也不會不知道兩家續譜的消息。對於生意人而言,一個案首的影響力,遠沒有宰輔親族的影響力大。很可能徐元佐中案首的消息還是因為聯宗續譜的事順帶來的,到底他中的不是崇明縣案首。

沈老太爺道:“聰明有種,富貴有根,祖宗保佑,此子可期啊。”

徐元佐偷偷打量眾人。隻見大舅麵露尷尬。二舅則是笑意盎然。那位外祖母表『情』深沉,看不出心中所想,不過這也足以證明她並不喜歡庶出的『女』兒,最多就是不討厭罷了。

徐母又道:“此番回來給父親拜壽,也給家裏人帶了些薄禮。”

兩位舅舅紛紛道:“你能回來便好,何必如此客氣。”

外祖母卻道:“聽說我那『女』婿不務正業,家道破落,你在自家麵前充什麼臉麵?”

徐母登時臉上尷尬,垂下頭去。

徐元佐反正是個‘『毛』頭少年’,失禮又如何?他笑吟吟道:“多謝外祖母憐惜。不過母親說了:此番祝壽非同尋常『日』裏走動親戚,總要見證小輩一片孝心,錢財多寡倒是其次的。”

徐母幹笑一聲:“正是。”

“我就是這個意思:”外祖母寡淡道,“都是自家人,還不知道你的‘孝心’麼?破費那些錢財作甚。”

徐元佐見這話越說越難聽:無論當時誰對誰錯,母親總不能跟丈夫離婚,跑回娘家過一輩子吧?說不定當時還有了姐姐呢?這怎麼能算不孝?充其量是做出人生選擇的時候,沒能抵抗住主流文化的壓力罷了。

“外祖父,給您的賀禮是我去求來的。”徐元佐假裝沒聽懂外祖母的意思,轉頭對外公笑道。

沈老太爺一喜。暗道:『女』兒那邊沒了家裏幫襯,肯定也難過得很。這樣多好,外孫求來的禮物多半不會太破費。

“外公卻是迫不及待了,快叫人拿來我看!”沈老太爺站起身。呵呵笑道。

徐家仆從當即捧上一個長條『硬』紙盒。徐元佐打開盒子,叫了良佐幫手,小心拉開條幅,是卻是一幅四尺條幅。

“踏遍青山人未老……妙句!”大舅也湊了上來,高聲讀了條幅上的句子,撫掌讚歎。

沈老太爺更加高興。一個字一個字又看了一遍,道:“這句子寫得好,是誰寫的?”

大舅虛指右款,為父親讀道:“‘為賀瀛洲沈公花甲之壽,錄小友徐氏子元佐句,敬請清賞’。原來是賢甥作句,請人寫的。”

瀛洲是崇明的雅稱,又是仙島之通名,用來賀壽何其吉利清雅?沈老太爺更是更是一連串的好字出口。

徐元佐微笑解釋道:“聽來聽去都是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俗套極了。孫兒便想用這句子,隻是平鋪直述:外公櫛風沐雨,踏遍青山,遊罷四海,雖已花甲耳順之年,人實未老。待下個花甲之年,再說‘老之將至’的話吧。”

六十在此時已經算是高齡了,而徐元佐卻說“未老”,還要等到下個花甲壹百二十歲再說“老之將至”,真是聽得叫人舒暢淋漓。

外公與兩個舅舅著實笑了一會兒,又說徐母生得好兒子,又說徐元佐真有孝心。就連一直冷著臉的外祖母都鬆解了些,隱隱逸出一絲笑意。

“此句用來賀壽,倒是別有一番豪『情』。”二舅上前看字,品評道:“再看這筆力遒勁有力,開合有度,緩急有序,生動非常,定然是名家手筆吧!”

大舅望向左下側的落款,讀道:“屠維大荒落仲,春,江右衷貞吉謹書。嗯?”

徐元佐已經聽得呆住了。

都說二舅沈本菁負責沈家的生意,看起來是個頗有成就的商人,但聽他點評書法,卻不是外行。為何大舅這位專心讀書的讀書人,竟然鬧出這種笑話?

我可不是專程跑來打臉的呀,也沒想到『處』顯拍自己讀書多呀,你們不能這麼逼我裝逼呀!

徐元佐在心中吶喊,期望這個尷尬的一幕沒人在意,蒙混過去。不過他也沒忘在心裏補上一句:其實我是真牛逼來著。

可惜天不遂人願,大舅竟然認真問道:“賢甥,‘屠維大荒落仲’是何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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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51: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一章 無心『插』柳

徐元佐真心覺得小說裏打臉踩人的『情』節,乃是最最俗套狗血的內容,人和人之間的美好感『情』都去哪了呢?為何一定要從貶低別人之中獲得快樂呢?

但事實很無奈,隻要有兩個人在一起就有高下,就有博學和無知,何況現在堂上有這麼多人。

有人『硬』要以他的知識匱乏來襯托自己的博學,徐元佐也是頗有些不忍心。

“舅父考校,小子敢不直言。”徐元佐微微一頓:“《爾雅》以太歲在己為屠維。屠者,別也;維者,離也。所謂萬物皆成其『性』也。”

大舅微微後仰,幹癟的嘴唇作成“哦”形。

“太歲在巳,則曰大荒落。”徐元佐繼續解釋道:“漢人頗喜用歲『陽』歲『陰』紀年,如今書作畫作之上,用它落款可以撐撐字數,使布局不至於輕重偏頗。”

“原來如此。”大舅道:“卻是我讀書少了。”

老太太見兒子落了臉,哪裏能夠容忍一個小妾的『女』兒的兒子在這高堂之上放肆?之前的些許善意又收了起來,一旁冷聲數落兒子:“讀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讀了些什麼,還不如人家一個『毛』頭少年。”

大舅羞愧地低下了頭。

這招數就如羅振權用以自殘的手法一樣,都是看似傷殘自己,實則『激』發觀者的恐懼、尷尬、羞愧等諸多負麵『情』緒。

徐元佐是個對負麵『情』緒極其敏感的人,當即就看穿了老太太的招式,以充沛的正能量反擊回去,道:“大舅父身教,小子銘記了。”

一旁有個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什麼身教?”

正是擁有『女』中音天賦的沈『玉』君。

她雖然身穿男裝,但終究是個『女』孩,在堂上沒有位置,一直站在父親身後。等徐元佐展現壽禮,她才湊上來看了一眼,看到“屠維大荒落”也是一頭霧水。聽了徐元佐的解釋。心中解惑,方才暗道:倒也有點讀書人的樣子。

此刻她也聽出了祖母的言下之意,再聽徐元佐的應答,以為徐元佐拚了命地找補。想想祖母、大舅、表弟徐元佐。全是她不對付的“熊親戚”,自然要上來拆台。

徐元佐卻是心中一喜,關鍵時刻有人搭腔送台階實在太好了!

“孔聖人入太廟,每有不知則請教知者。昌黎先生也說‘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舅父偶有句讀不知,此謂小缺,而能奉行賢聖之道,此謂大成。此非教益小子乎?”徐元佐漸漸用了文言,頗給人一種無可辯駁的感覺。

老太太偃旗息鼓,眉頭緊鎖,抿口不言。良久方才順了口氣,嘴唇蠕動,在一旁默默念佛。借以排遣心中抑鬱。

徐元佐暗道:這表姐倒是個冷麵熱心人。他朝沈『玉』君笑了笑,卻換來一個白眼。

大舅聽了卻是更加羞愧了,道:“我讀書至今,常是瞎讀,叫賢甥見笑了。”

徐元佐一愣:你家這麼大產業,不出去遊學拜師已經很奇怪了,卻連個好老師都不往家裏請麼?

“衷貞吉卻是何人?”沈『玉』君又問道,算是將這一節揭過了。

徐元佐解釋道:“此人正是如今的鬆江知府。他的書法雖然在『國』朝不甚有名,卻也算是書法行家了。”

“你們徐家不是還有位元揆老先生大人麼?才送個知府的字?”沈『玉』君又開啟了嘲諷模式。

徐元佐一樂:我若一出手就是徐爺爺的字,『日』後還怎麼跟你們往來?去要皇帝的禦筆麼?

“家大父的書法。並不比洪溪先生的好呀。”徐元佐一臉天真,盯著沈『玉』君道:“表兄,寫字與書法是兩回事。我大父、大兄都以立業,字當然寫得極好。但是書法之道,卻並非好看就行了——而是有其『精』神。”

沈『玉』君不耐煩地撇了撇嘴:“管他甚麼『精』神,元揆官比那個知府大,這還不夠麼!”

——原來拿高官的書法當護身符,明朝就有了啊!

徐元佐心中樂呵呵笑著,臉上一本正經道:“官大與我們有何關係麼?字掛在屋裏。不就是圖個賞心悅目麼。”

社會主流文化之下,人可以市儈,但不能講市儈正大光明地掛在嘴上。這或許叫做虛偽,但也是文明。當人連遮羞布都不要,恬然無恥,那這個社會雖然真實了,卻也要崩潰了。

何況沈『玉』君還不是真正的市儈之人,隻是要與徐元佐抬杠,『硬』挑出些事來。見徐元佐這付不明世理的樣子,真是孔夫子碰到了兩小兒辯『日』,說也說不清楚,急得她滿臉脹紅,張口結舌。

沈本菁看不下去了,呵呵笑道:“元佐這禮物挑得好,真是用了心。”他旋即又歎了口氣:“我沈家家業雖大,就是弱在沒有官場看顧,元佐這是雪中送炭了。”

徐元佐見二舅這麼說,心中隱隱有些了然。

大家族就像是一頭大象,一般的虎豹豺狼自然不敢『騷』擾,但是最怕老鼠鑽鼻孔。若是家中有人做官,等於養了貓,老鼠見了就繞開了。

若是沒有,則有那等老鼠一般的流氓閑漢,今天咬一口,明天吃一嘴,而他們背後的虎豹豺狼,自然也不甘落後,趁火打劫。

如果這麼說還是太過形象,還有個十分典型的例子。

江『陰』徐家——就是著名的徐霞客家,那是真正的書香門第,每一代都有俊傑之士。

其始祖是宋末開封府尹,後人入元之後誓不從虜,躬耕田畝,潛伏九十年。然而家族底蘊在,明初時九世祖徐麒——倪瓚賜字本中,又是宋濂的弟子,白衣應招,奉命出使西蜀,招撫羌人,功成身退,以一品朝服榮歸故裏。

高祖徐經乃是跟唐寅唐伯虎名重一時的人流才子,兩人同船入京赴試,在京中一同出入筵席,一並受人矚目,最後那場子虛烏有的科場舞弊案也有他的一份,與唐伯虎一道削去功名,回鄉讀書。

與唐伯虎的平困潦倒不同,徐家在徐經手上家勢達到鼎盛,在江『陰』的梧塍、南碭歧沙山等『處』有地近四萬畝。可是到了徐霞客繼承家業的時候,家中隻有田地百畝,儼然從豪族衰落成了一個小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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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51: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二章??求婚

沈家是希望能夠借徐家的東風。

雖然不在同一個府,但放眼看卻都是南直地方,也算是徐階的大本營。不過因為南直隸隻是一個地理概念,而非政治概念,更不能等同一個省,所以徐閣老的庇佑加成會衰弱許多。

“所以大舅用功讀書,還是很重要的。”徐元佐岔開話題道。

大舅沈本蕪麵『色』微紅:“可惜這麼多年,科場不順。”

徐元佐見大舅穿著燕居道袍,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問道:“大舅是生員?”

沈本蕪臉『色』更紅:“還不是。”

“童生?”

“差一點……”

“哦!明白……”徐元佐暗道:這就是讀了幾十年什麼都沒撈著的典型啊!

沈本菁道:“大哥雖然尚未讀出名頭來,但是侄兒倒是頗有天姿。”他說到這裏,突然掩口。

其他人也紛紛神『色』黯然。

徐元佐從走進沈家大門就覺得有些壓抑,此刻更是明白了——大舅的兒子恐怕夭折了。

徐母也站了起來,顫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大舅長歎一聲:“五年前,落水沒的。”

十幾歲的孩子最是調皮,尤其在水邊長大無錯小說 ,從來不把水放在眼裏,最容易出事。而這個兒子又恰恰最有希望博取功名,讓沈家往上走一個台階。

“別說這些傷心事,先帶敬貞去休息吧,這一路也累了。”老太爺結束了話題,吩咐身邊仆人收起了賀禮。又道了一聲困乏,先走了。

沈本菁接過了這差事了,請大哥先去讀書,自己親自領妹妹過去。

“你出嫁之後。家裏也沒動過你的閨樓,仍舊住老地方吧。”沈本菁領著三人穿過後院,越走越深。

徐元佐知道這非但不是欺負庶出姑娘,反倒是一種照顧,看來母親在家時也是很受父親疼『愛』的。若是父親當年真是年輕有為,家世也算門當戶對。那麼外公還真是在擇婿上沒少『操』心。可惜人無前後眼,誰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

潛力股也有跌破發行價的。

“表弟,我帶你走走。”沈『玉』君突然對徐元佐道。

沈本菁小有訝異,不過還是沒有出言阻止。

徐元佐看了看母親,見也沒有反對,想著也不需要自己鋪『床』疊被,表姐肯定是有事要說,便點頭道:“正好,小弟也想四『處』觀賞一番。”

“好啊好啊!”徐良佐也興奮地跳了起來。

“你跟娘走!”徐母一把拉住了小兒子。什麼都不解釋就往閨樓去了。

徐元佐跟著沈『玉』君踏上了另一條石子路,二十來步外有一座月牙門『洞』。穿過門『洞』,一片竹海展現在兩人麵前,在風中刷刷做響。

沈『玉』君大步走在前麵,三轉兩轉將徐元佐帶到了一座竹亭裏。

兩人站定,徐元佐道:“表哥要與小弟說什麼?”

沈『玉』君苦澀一笑,流露出無盡疲憊,道:“你可以叫我姐姐。”

“唔。表姐。”徐元佐順從道。

沈『玉』君露出一副“早就知道你知道”的模樣,道:“我沈家現在看起來架子極大。那是我爹還撐得住。大伯家的兒子沒了之後,長房空虛……”

“啊?大舅沒有再生?”徐元佐疑惑道。

沈『玉』君搖了搖頭。

多半是大舅子息困難。

這是生理隱『私』,徐元佐也不能多問,靜靜聽沈『玉』君繼續道。

“現在沈家小輩之中,就我一個了。”沈『玉』君長歎一聲:“我父親雖然也正是春秋鼎盛,可惜……一直沒能添個弟弟。”

徐元佐點了點頭。循著當時人的邏輯問道:“請人看過風水麼?”

“沒用。”沈『玉』君道:“所以我隻能當男子一般,在外奔走。”她說著說著,頗有些委屈,道:“不能裹足,不能在屋裏刺繡。『日』曬雨淋,長得這般粗大。如今已經十八了,四裏八鄉,誰肯娶我?”

徐元佐點了點頭:“這倒是……唔,其實也不一定,瞎貓也能碰到死耗子啊!”

沈『玉』君臼齒一錯,目露凶光。

徐元佐笑了笑:“玩笑,開玩笑的。”

沈『玉』君深吸一口氣,平複內心的憤怒,道:“我就是想問你一問:可願入贅否?”

徐元佐『脫』口而出:“你也開玩笑的?”

雖然有的贅婿很成功,但不可否認,那並不適合絕大多數人。尤其是自己苦心孤詣抱住了徐家的大腿,如今到『處』打著閣老孫子的旗號招搖撞騙——呃,是送往迎來——不,是拋頭露麵……好吧,姑且就是拋頭露麵,一個堂堂縣試案首怎麼能去給人當贅婿!

“我早料到如此。”沈『玉』君道:“你當了我家贅婿,沈家產業不都是你的麼?”

“不好意思,我糾正一下。”徐元佐道:“我當了贅婿,沈家產業還是沈家的。隻有你嫁給我,沈家產業才會改姓徐。”

“都一樣。”沈『玉』君分明蔑視了徐元佐的智商:“你家還有個弟弟……”

“再不好意思,我還得說一句。”徐元佐道:“父母將我過繼給了郡城徐家,隻等弟弟年長幾歲,不怕夭折了,我便是徐閣老的孫子,太常少卿之子。”

沈『玉』君顯然有些慌亂,眼珠一轉方才定了下來,麵露頹『色』:“也罷,你既然有這等顯赫的高枝可以攀,斷沒有叫你來這兒當贅婿的道理。”

徐元佐雖然直言拒絕了沈『玉』君,終究是自己母親的娘家要斷後,便開導道:“難道沈氏宗親之中,沒有合意的少年可以過繼麼?”

沈氏是江南大姓,宗族繁茂,別家不說,徐階的元配、徐璠的生母——就姓沈氏。

大家族裏過繼個兒子承祧香火,這是很正常的事。古人對道統看得極重,對血統卻是“有則最好,無則也罷”。

沈『玉』君咬唇道:“宗親這一輩中都是年長之人,即便有想過繼來的,也都心懷叵則。我家本是旁支,誰知道會否被人騙了家產,卻斷了我家香火?”

也不是沒有這種先例。先過繼給親戚,占了家產,卻又等人過世之後回歸本家。這在道德上是個汙點,但是在宗法製度下,這種卑鄙行徑卻有漏『洞』可鑽,不能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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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5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三章 小誤會

“既然不能過繼,那招別人入贅也是可以的。◎,”徐元佐想了想,道:“我大兄『交』遊廣闊,肯定認識人品好,學識好,卻又正好家貧的士子,到時候過繼過來豈不美哉?”

沈『玉』君微微搖頭道:“人家士子,哪裏肯入贅我們這等人家?”

“你家有錢啊!”徐元佐叫道。

“人家有節『操』的……”沈『玉』君頗不自信:“更何況萬一兒子中了進士,又叫他改回本姓,如何是好?”

唔,這也是麻煩。別說兒子了,就是孫子都不安全。

申時行的祖父過繼給舅舅徐尚珍,所以他幼年時一直叫徐時行,直到他中了嘉靖壬戌科狀元,便改回申姓。

你說這徐家得有多鬱悶?

徐元佐沉默片刻,又道:“實在不行,表姐隻有將這男子裝到底了。『日』後娶個貌美如花的姑娘,也能有個一男半『女』。”

沈『玉』君行走江海,連殺人都見過,哪裏會不知道造人的故事?她以為徐元佐不知道,笑罵道:“你懂什麼?隻有男『女』能生人,『女』『女』如何生子!”

“聽說去和尚廟裏求子,隻要人長得漂亮就能求到。”徐元佐一本正經道。

沈『玉』君反應過來,啐罵道:“你敢消遣我!”

“彼此彼此。”徐元佐還是退了一步:“表姐,船到橋頭自然直,這事還是隨緣吧。”

沈『玉』君歎了口氣:“也罷,此事自然強求不得。”

徐元佐這才鬆了口氣。

兩人又看了一番沈家的家業,沈『玉』君見徐元佐果然不為之所動,隻得打消了勸徐元佐入贅的念頭。

等徐元佐回到母親當年的閨閣時,隻有三五個傭人四散候命,二舅卻已經走了。

徐母正監督徐良佐練字,見大兒子回來,連忙將他叫到裏間,神秘兮兮道:“我正有好事要跟你說。”

徐元佐在母親身邊坐下,笑道:“好事天天有。不知母親說的哪一樁?”

徐母樂道:“小嘴越發甜了。娘跟你說,剛才你二舅過來,想‘親上加親’……”

“萬萬不可啊!”徐元佐緊張起來,生怕母親眼界淺。被沈家偌大的家業打動,應承了人家。

華夏倫理觀念遠較其他文明強烈,婚姻上絕對秉承“同姓不婚”原則。

在姓氏分流之前,即便不同的氏族,隻要同姓。也不能結婚。在姓氏混雜之後,同一姓氏的男『女』即便沒有血緣關係,也不能結婚。

然而表親之間的婚姻一直被容許甚至鼓勵,視為“親上加親”。隨便舉幾個例子,譬如漢武帝劉徹和首任皇後陳氏是表姐弟;南宋詩人陸遊與第一個妻子唐琬是表兄妹;清代沈複和他妻子芸娘是表姐弟。

古時『女』子對丈夫父母稱呼為“舅姑”,也是源於表親婚姻。

“母親,我成親的事,總要問問義父吧?”徐元佐自覺口吻生『硬』,連忙緩和下來。

徐母的滿腔歡喜遭了一盆冷水,道:“的確也是。”

徐璠認了徐元佐為義子。是因為徐元佐暫時不接受過繼的緣故。然而徐璠寬厚地接受了徐元佐的解釋,真的認為隻要徐良佐『脫』離夭折的危險期,徐元佐就會過繼膝下,在族譜上歸於他的名下。

徐母是不舍得把兒子給別人的,然而徐父堅持要給,徐元佐也頗有抱負,顯然給徐璠當兒子遠比留在朱裏有利得多。考慮到兒子的前程,她反對的力度自然也有限得很。如今這狀態是將去未去,名義上還是她的兒子,如此便給了她自我麻醉的借口。

“我看你表姐也是良配。”徐母幹笑道:“我又自幼與二哥『交』好。你們若是在一起,真是親上加親了。”

若是沒有徐階那條金象腿可以抱,徐元佐也不介意入贅沈家。贅婿雖然名頭不好聽,但是沈家到底家大業大。在這個社會何止是少奮鬥二十年?簡直是少奮鬥三代人啊!等有了兒子,叫他好好讀書,考個進士,又能改回本姓,自己這入贅就成了娶親,自然而然洗白了。

現在有了徐階徐璠那層關係。徐元佐哪裏還肯走這種彎路,給自己的人生留下汙點?

“母親,你看表姐那副模樣。比男人還要男人,五大三粗,個子比我還高!”徐元佐誇張叫道。

徐母一笑:“那是你表姐當男兒一般做事,真要打扮一下,也是個美『女』呢。再說,男孩本就長得晚,等你到了十七八歲,正是一夜三竄的年紀,你表姐卻是不會再長高了。”

徐元佐自信不會矮,純粹是岔開話題,打消母親的期望。等母親發現沈家姐姐的確不是良配,自然也就不失望了。

“可她那麼凶,肯定會欺負我的!”徐元佐道:“娘親生我養我,總不成叫我給人做奴仆去。”

“什麼話!”徐母嗔怪道:“她雖然外麵凶,那是沈家沒有男丁。『日』後她不用出去,在家相夫教子,哪裏還會凶?至於做奴做仆,你這兒說的什麼話!沈家也是有家教的,更何況你娘我還在呢!”

徐元佐道:“到時就怕娘鞭長莫及……”

徐母一愣:“你這是什麼意思?娶了媳婦就不跟娘過了麼?”

“娘不是要把我入贅沈家麼?”徐元佐委屈道。

徐母足足愣了一息,俯身大笑:“你果然還帶著呆氣!怎會有這種事?可是船上顛簸傻了?”

“不是入贅,是娶妻?”徐元佐確認道。

“自然是明媒正娶,花轎從沈家抬回徐家,『日』後她就是徐門沈氏,怎會有什麼入贅之說!”徐母笑得愈發不可遏製,眼淚都笑出來了:“即便我家沒跟閣老家聯宗續譜,哪怕喝粥吃糠,娘也斷不會叫你去入贅,你怎生想出來的?”

唔,一定是沈『玉』君那小娘皮自作主張,想保全沈家基業。二舅倒是看得比她開,要將家業送給我。

徐元佐心中敞亮,輕輕摸著下巴:“不過仔細想想,親上加親也是樁美事呢。”

“還是得聽你義父的。”徐母平複下來,也覺得不該叫徐璠難看。

“義父看重的是我這個人,多半不會反對親上加親。”徐元佐不知道徐階最早想讓他娶王世貞的『女』兒,並不覺得義父會費心給他娶老婆。

“你表姐『玉』君也的確生的不美。既沒有裹足,又生得五大三粗的……”徐母何等『精』明,立時聽出了兒子的立場動搖,雖不知道兒子為何會有那等詭異念頭,但現在逗逗他也頗為有趣。

“噯!娘親不知,我對裹足深惡痛絕!”徐元佐一臉大義凜然:“這等為了好看就自殘身『體』之事,聖人駭然聞之,而愚民樂此不疲!『玉』君姐的天足,在兒子看來才是天然之美。”

徐母見兒子說出這麼深刻的話來,雖然並不認同,但還是歡喜。她又道:“可惜她『性』子急,脾氣暴,常年遊走江海,一身習氣,怕欺負了我兒。”

徐元佐哈哈大笑一聲:“母親多慮了!您兒子我雖不敢說力能扛鼎,身手矯健,但也是文秀之心,武夫之魄!豈能教她欺負了?更何況,沈家的家風還是很值得稱道的嘛。”

徐母好笑:“你還沒她高呢!”

“兒子過兩年會長高的。”徐元佐道。

徐母輕打元佐:“你這『性』子,有沒有個準數?”

“娘有所不知,剛才是兒子誤會了……”徐元佐笑道:“若是說娶『玉』君姐,接手沈家資產,兒子還是很有興趣的。”

徐母不悅:“你就單為了錢財?怎如此市儈!”

“沈家充其量不過十萬兩資產吧,兒子豈會單為了這點資產娶她。”徐元佐正義凜然。

說得倒也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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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四章 獻策

嘉靖朝權相嚴嵩,某『日』在筵席上與眾客飲宴,一時興起,仿效曹『操』劉備煮酒論英雄,將天下最富有的十七家豪族點了一遍,由此誕生了大明第一張富豪排行榜。

這張榜單的上榜門檻就是百萬兩白銀。

在許多商賈雲集的地方,譬如徽州、山陝、江南,家產數十萬兩甚至在地方上都排不上名號。

別說蘇州府,就算在崇明縣,沈家充其量也隻是大戶,斷然不可能有左右地方的實力。

徐元佐看上的是沈家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以及所占據的新興產業。

崇明島位於長江出海口,內則江,外則海,乃東海門戶。沈家正是將來的崇明縣治所在,光是這一條,就能讓沈家在影響力上登高一階。

如今大明的漕運還沒有發生問題,但是到了隆慶五年,因為漕河淤塞,朝廷上會有一次廢漕走海的討論。到了崇禎年間,正是一位出身崇明沈家的中書舍人沈廷揚,上了《海運疏》,並且以實踐證明了海運的優越『性』。

徐元佐握有鬆江兩大勢家豪族的資源,隻要能夠說服他們,提前推動海運糧稅也不是不現實。

在朝堂層麵之外,萬曆年間是『日』本白銀流入最瘋狂的時代,可見對『日』貿易的總量之高。這種時候,有崇明這麼個根據地,有船有人,再由鬆江供貨,成為海上一爹簡直指『日』可待。一旦時機成熟,還可以進占據濟州島,放牧、墾殖,壟斷朝『日』貿易,不啻於海外王侯。

“沈家的銀子、田產,兒子真沒有放在眼裏。”徐元佐又解釋了一遍。在心中暗道:那些威武雄壯的家丁護院,以及船工水手,這些人力資源才是無價之寶。

在子承父業的時代,這些人的子孫也會走上同樣的職業道路,自然而然為航運業進行人才儲備。

可以說沈家如今的發力並非偶然,實在是幾代人的積累。換一家沒有根底的人家。就算給他們這麼多船,他們也沒有足夠的船工可用。

徐母原本就不信兒子是個眼中隻有銀錢的市儈小販,否則怎麼會往家裏送那麼多錢?這個時代,父母子『女』因為錢財而對簿公堂的怪事都有,真真人心不古、禮崩樂壞,自家兒子絕對是個有孝心的好少年。

歸根到底,徐元佐的婚事終究要跟徐璠通報,名義上征求意見,這是起碼的尊重。所以母子兩人也並沒有當即做出決定。很快就結束了這個話題。

沒過多久,下人過來說太爺有請,要一起用餐。徐母連忙叫人打了水,讓兩個兒子清洗手臉,又換了幹淨衣裳,過去享受天倫之樂了。

這隻是一係列聚會聚餐的開端。

花甲大壽在江南是很重大的喜慶事,非但親族故舊要來賀壽,縣令也會送來一份賀儀往往是自己的書法字畫。送者省錢,收者有光。絕對實惠。

徐母十餘年沒有歸寧,當年的閨閣密友早就四散,偶爾能遇到兩個嫁在本地的,見了麵卻是說一陣、哭一陣、笑一陣,叫元佐、良佐兄弟好不無聊。

徐元佐往往就此抽身,在園子裏亂轉。偶爾還能看到別家『女』眷,雖沒有天姿『國』『色』之流,卻能像被驚動的水鳥一般,嚇得尖聲亂竄。然後再看沈家人上前招呼:這是我家姑表少爺,年方十四。無須忌諱……如此竟也頗有樂趣。

這一『日』,徐元佐正在園中等“水鳥”,隻聽後麵有人說話。

“你果然閑的無聊,就不用讀書麼?”

徐元佐回頭看去,差點沒有認出來。

原來是沈『玉』君梳了頭,換了對襟齊『胸』襦裙,露出脖子以下雪白一片。

這種服飾是姑娘家的盛裝,『性』感美麗,沈『玉』君的身高更增添了亭亭『玉』立的氣質,令人傾倒。而且襦裙束在『胸』上,撐起的部分便是『女』子自傲的本錢,一眼可知。

沈『玉』君的本錢並不小,隻是以往被寬大肥鬆的道袍掩蓋了。

“你若是沒看夠,可以入贅了慢慢看。”沈『玉』君大大方方道。

“呵呵,我要入贅,怕二舅不肯。”徐元佐笑道。

沈『玉』君知道自己的小聰明被人揭穿,神『色』卻是不變:“我去勸勸,多半還是有指望的。”

徐元佐笑了笑,停止了這種沒營養的對話,問道:“表姐要去哪裏?”

“大母那邊有幾個宗族『女』眷在,要我過去說說話。”沈『玉』君麵露不耐:“真是麻煩。”

“怎麼?”徐元佐隨口問道,並非真心要聽她抱怨。

沈『玉』君卻認真答道:“每次都要說起我的婚事,總叫我在家好好刺繡縫紉,莫要再浪裏來水裏去……當我不想麼!真是讓人聽了心煩。”

十八歲的老姑娘,自身條件不好,加上三姑六婆各種心思之下吐出來的“婦人之言”,當然不會令人愉快。

“你笑什麼!”沈『玉』君見徐元佐沒心沒肺地笑得開心,不由怒容上臉。

徐元佐卻覺得沈『玉』君發怒的時候頗有英氣霸氣,比笑起來還要好看些。再仔細看她,卻發現她也是三庭五眼,標準的美人麵孔。可惜臉上要比『胸』前雪膚黑了許多,可見是『日』曬雨淋留下的症狀。

再加上音粗『體』大,脾氣暴躁。

整『體』而言,“瑜”不掩“瑕”。

“我笑表姐在外闖蕩這麼久,竟然還是不能因人置言。”徐元佐道。

沈『玉』君眉『毛』一挑:“我何須如此!若是人,我便與他說人話;若是鬼,哼哼,我便一刀斬了它!”

“可有一等鬼卻斬不了。”徐元佐指了指老太太的居所:“那些三姑六婆長舌鬼,你能斬麼?”

沈『玉』君頓時氣餒。

徐元佐又笑道:“小弟倒是有個法門,表姐可以一試。”

沈『玉』君盯著徐元佐:“說來聽聽,若是不好,出來便斬了你這小鬼!”

徐元佐道:“若是好,你便欠我一個人『情』。”見沈『玉』君沒有反對,他負手踱步,一副狗頭軍師模樣,道:“表姐大可進去之後,麵帶憂苦之『色』。一旦有人提及婚姻之事,表姐便蹙眉捧心,大呼:‘我實在命苦,這麼大年紀,要身段沒身段,要容貌沒容貌,為家裏奔走勞累,卻惹下凶名,斷絕姻緣,我要出家當姑子去’。”

“有用麼?”沈『玉』君將信將疑。

“隻要戲演得真便一定有用。”徐元佐斬釘截鐵道:“關鍵是蹙眉捧心要做到泫然『欲』泣。蹙眉就是皺眉,把眉頭擰緊,對!捧心……”徐元佐看著當即演練開來的沈『玉』君,輕輕吸了口氣:“捧心,西子捧心……姐姐,您老捧的是胃……”

沈『玉』君飛起一腳,徐元佐飄然而去一丈開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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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52: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五章 嚴肅點

徐元佐對於這招是否奏效,其實並沒有把握。

天知道那些三姑六婆是什麼『操』行,萬一有人上杆子爬,來一句:“好啊好啊!正好我認識一個老尼姑,可以介紹你去她那裏呀!”

別說沈『玉』君,連徐元佐都怕自己的應變能力無法招架。

所以徐元佐慢悠悠地晃蕩到了老太太屋外,偷偷關注裏麵的『情』形,順便嚇唬一下往來的陌生『女』眷。

等沈『玉』君飄飄然從裏麵出來,徐元佐方才知道,果然奏效了。

沈『玉』君用了徐元佐這招,那些刻薄的三姑六婆還真的被堵住了嘴。

當著沈老太太的麵,誰能說“那就去吧”這句話?無不是出言安慰,說些“天生一人必有一人的姻緣”雲雲,還有人許諾要去杭州月老祠替她求符上香,雖然有騙銀子的嫌疑,但聽在耳中卻是十分舒坦。

從未享受過眾人呵護的沈『玉』君,別說是在演戲,就算真的萬念俱灰,此刻也能重煥青春。

她到底是遊走江海的人物,很敏銳地發現了躲在一旁的徐元佐。

——這小賊過來討賞了!

沈『玉』君幹咳一聲,收起臉上的得意之『色』,緩步上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道:“還行,比以往好些。”

徐元佐笑道:“那小弟就放心了。表姐『日』後有什麼麻煩,盡管來找小弟,全都記在人『情』賬上。”

“你還真不客氣。”沈『玉』君一噎,但是轉念又想:這個表弟能夠想出這等手段,多半與“溫良恭儉讓”沒有半點關係,更不可能知道什麼叫“客氣”。

“客氣的成本實在太高了。”徐元佐笑道:“姐姐難道願意客氣客氣,把家裏漕運『交』給小弟去做嘛。”

“妄想!”沈『玉』君眼睛一瞪。

徐元佐並不介意,繼續道:“表姐,小弟課餘時候也在做點小營生。莫若散散步,順便『交』流『交』流心得?如何?”

“也罷,就當還你人『情』。”沈『玉』君偷偷撩了撩裙擺——她不習慣穿『女』裝,剛才差點把裙子踩下來。

徐元佐一伸手。嚴肅道:“表姐,商者一諾,價值千金,這可開不得玩笑啊。你要這麼抵賬。我就不跟你散步了。”

沈『玉』君眼裏的徐元佐還是冒頭少年,一直都是副嬉皮笑臉、混不正經的形象,突然改變畫風,還真有些可『愛』。她噗嗤就笑了出來,道:“逗你玩的。人『情』賬不離人『情』,哪有你這般斤斤計較的。”

徐元佐登時換了笑臉,切入正題道:“表姐,沈家的生意是偏內江多些,還是偏外海多些?”

沈『玉』君隻當徐元佐是個讀書人,並不將他視作生意場中人,全無警惕,隻當滿足他的好奇:“自從收縮了通往西安的商路之後,父親把重點放在了漕運上。如今我家全靠船吃飯,田畝所出聊勝於無。江海卻是相差仿佛。”

“吃漕運這口飯的人太多。”徐元佐搖頭道:“還是走海好。”

“走海回報大,風險也大。”沈『玉』君道:“‘風險’一說便是從走海來的,可想而知。”

“沈家去『日』本麼?”徐元佐低聲問道。

沈『玉』君知道附近沒人,倒也不避諱,何況她可是見過殺人的人吶!

“去『日』本倒是好買賣,但你知道從哪買貨麼?”沈『玉』君問道。

徐元佐點頭,表示明白了。

這說到底還是渠道不通暢。

今年正是『日』本永祿二十年,“猴子”豐臣秀吉在今年出生,『日』本『國』政於去年被“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所統攝。如果從曆史趨勢而言,『日』本戰『國』時代已經開始走向尾聲。然而這個過程還有將近半個世紀。

戰『國』亂世,『日』本人都忙著開村戰,哪裏有功夫發展工商業?尤其是商業活動,十分依賴穩定的社會環境。動輒有被搶劫的『情』形下,人們寧可藏在山裏種點糧食,躲避戰亂。

“東海如今群龍無首,海上『情』形混亂不堪,此時『插』手進去實在不智。”沈『玉』君道:“所以我們走海也隻走近海。一條線是走舟山,一條線是走威海衛。其實都是做海客的生意。”

徐元佐長長哦了一聲:“表姐。你為家裏打點生意多久了?”

“從十歲起就跟著父親東奔西走,至今八年了。”沈『玉』君說話間又有些蕭索。

八年,抗『日』戰爭都勝利了!

——都說『女』大十八變,可是你把『女』兒放在那種環境裏,豈不是越變越像海盜!

徐元佐不由腹誹二舅,轉而又有些同『情』表姐。

『女』『性』在先天上缺乏狠勁和野心,若表姐是個男兒身,恐怕已經是海上小霸王了吧?

“表姐有沒有想過自己做遠洋貿易?”徐元佐攛掇道:“走『日』本、琉球。”

沈『玉』君搖了搖頭:“表弟你還太小,不知海上的險惡。”她頓了頓,道:“別說遠洋,就算是在近海,有時候看到商船都要防備他們突然轉成海盜。若不是我們沙兵威名遠揚,你當沈家能吃定這碗飯麼?”

“原來那些人是沙兵!”徐元佐讚歎道:“果然名不虛傳。”

沈『玉』君自豪道:“那是自然,都是親曆戰陣的老手。”

嘉靖大倭亂時候,東海海盜肯定不會放過崇明這麼好的地方。然而他們終究沒有得逞,正是因為崇明沙洲的好漢們紛紛武裝起來,組成了保家義勇。

這些人本就是水上討生活的,舟船嫻熟,又因為是保護家園,沒有內陸援軍,可謂背水一戰、奮勇無雙,殺得倭寇膽寒,再不敢『騷』擾崇明。也因此將“沙兵”的名號打了出去,在東海上也是令海客敬畏。

沈本菁生意越做越大,手中招募的沙兵也就越來越多,有這『私』兵看護,才算立了門戶。

“一旦要走外海,首要缺少個帶路人,怕被同行排斥。”沈『玉』君道:“海上無非多船勝少船,大船勝小船,一旦被其他海商圍攻,半點逃生的機會都沒有。萬一丟了本來的產業,我沈家便在覆滅之間了。”

“姐姐顧慮的是。”徐元佐道:“不過天下事真有難易之別麼?去做,難事也容易;不做,看似容易的事也難成。海貿之利豐厚,未來二十年間必有許多人要介入其中,東海也必將再出霸主。這等時候,我們若是慢了一步,就隻有吃人剩下的殘羹冷炙了。”

“我們?”沈『玉』君輕笑道:“你還是想入贅了?”

“嚴肅點,這是正經討論。”徐元佐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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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工商之學

徐元佐懷疑眼前這個沈家就是後來沈廷揚的家族。

從明末曆史可以看出沈家有多大勢力那可是上百條大沙船,造價在兩千兩銀子左右,而大明一鎮水師都未必能有這樣的實力。能夠將『私』家船隊媲美『國』家軍隊,可見一斑。

徐元佐從這上麵也能推導出:沈家在明末的時候,家產能夠在五十到六十萬兩之間,比現在翻了數倍,但終究還不是一流豪族。這一方麵是因為缺乏朝中大佬支持的緣故,也可見他們並沒有走向遠洋。

如今自己既然站在這個節點上,又是母親的娘家,不拉一把怎麼說得過去?

絕對不是單純想利用沈家啊!

徐元佐定了定神,道:“小弟倒是有一穩妥之策,也不需要沈家冒風險,最多十年,便能有縱橫海上、揚帆遠航的實力。”他雖然不知道沈家是如何解決子嗣的問題,但既然沈家不倒,起碼就有一試的潛力。

沈『玉』君也嚴肅起來,道:“你說。”

“今後幾年,你家本要造十艘船的,便少造兩艘,將銀子拿出來,七成辦學,三成募兵。”徐元佐道:“常年募兵,則新人『日』進,年邁者或是留下充當教頭,或是給他塊地,少收點租子。如此人心『日』固,而戰力不退。”

沈『玉』君作為『女』子,八年來早就想到這個問題了。

沈家本就有不少莊子裏收養了殘疾兵卒,終不叫他們無所依憑,貧困而死。這也是沈家在當地名聲不壞的緣故。隻不過沈家單純出於仁道,並沒有想到人心和戰力的問題,徐元佐此言隻是將之講透了。

“我家每年也都給縣學、社學捐資,隻是崇明孤島,出不了幾個舉子,更別說進士了。”沈『玉』君苦惱道。

崇明縣令隻需要舉人就可以出任了,可見地位雷同於雲貴、山陝的邊遠地區。

至於進士,整個大明朝隻有五位崇明籍進士。最近的一位是正德十六年上榜的施一德。距今已經四十八年了。而且這位施一德也將是有明一代崇明的最後一位進士如果曆史沒有發生偏轉的話。

“小弟說的並非儒學。”徐元佐笑道。

“那是什麼?武學?”沈『玉』君麵露不信。

正式將軍事教育納入『國』家教育『體』係的是宋人,可惜沒能堅持。到了『國』朝,為了培養選拔將才,首先在南北兩京設京衛武學。地方上則有衛武學及府州縣武學。

這是正規的『國』家軍事教育『體』係,隻不過明代將領仍舊以世襲為主,武舉為輔,又因為滿清要給世人留下明室“暗弱”的印象,對武學之事多有抹殺。故而後人對此竟然知之甚少。

徐元佐道:“如今的武學太過於好高騖遠。”

科舉由學校出,所以武舉也是由武學出。而武舉選拔的可都是將領,首先要求考兵書戰策,等於文化課,其次才考弓馬長兵火器,屬於專業課。這樣一路走出來的武舉人、武進士,同樣少不得十多年的苦功。

太不符合徐元佐“短頻快”的原則。

“我所謂的辦學,是工商之學。”徐元佐道:“如今船工水手,都是子承父業,代代相傳。船工有一個兒子。便等於有了一個徒弟,將行船的手藝、訣竅傳給一人。有兩個,則倍之。三個……就會挑個兒子轉副業。表姐不覺得這樣積累起來太慢了麼?”

沈『玉』君對此當然再是熟悉不過了,她家就是如此,整個天下也不都是如此麼。

“你是說,挑些技藝『精』湛的船工出來,叫他們多帶些徒弟?”沈『玉』君微微皺眉:“隻怕他們不肯。”

士大夫壟斷文化,尚且還有“有教無類”的原則,並非一味藏『私』。

手藝人卻憑手藝吃飯,生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總是要藏一手壓箱底的絕活。

更有甚者,將這吃飯的手藝視作寶貝,傳男不傳『女』。

航海出港也絕非有把子力氣就能幹的活。

小到係纜、轉舵、上帆、擦洗甲板,大到放節板測船速、牽星辨別方位、讀針譜辨識航路……都有科學技術蘊藏其中。

那些小技藝是熟練工。船工們也看得不緊,願意教給新人。新人多幹幾年,自己有所『體』悟,自然越幹越好越輕鬆。

至於測船速、觀星、針路,這可都涉及到了數學、天文、海文、力學、地圖學知識,是數百年的現象積累總結出來的秘籍。若是能夠自己看看就領悟了,那這人也不用當船工了。

一戶船工隻要掌握了一條針路,便能在船上當火長僅次於船長,收益頗豐,乃至可以發家致富,恨不得代代相傳,除了他家沒人能走這條航線。

如此怎肯將之傳給外人?

“首先可以從沒有子嗣技工下手。”徐元佐道:“這些人執念不深,隻要卑辭厚幣,必然願意多帶些徒弟,做個魯班那樣的祖師爺。”

沈『玉』君微微頜首:“此言甚是。一旦技藝傳播開來,其他人也就沒有了『私』藏的必要。隻不過,那些學成之人若是去了別家,我豈不是替人做嫁衣?”

“表姐終究是個小『女』子也!”徐元佐大搖其頭:“以禮待之,以『情』係之,以利『誘』之,他為何要去別家?萬一去了,呵呵……反正我不會叫這種事發生。”

沈『玉』君細細思量,暗道:船好造,無非就是銀子砸下去。難就難在可靠的船工水手。若是元佐表弟此策堪行,找些十二三歲的少年,調教三年出師。十五六歲放到船上,打磨兩年,正好堪用。

“穩妥起見,也可以先從那些船工子弟入手。”徐元佐略一思索:“將你找來的少年混雜其中,隻說免費教學,還管吃住,他們定然樂意來的。”

興辦義學叫貧苦船工的孩子免費讀書,這是天大的善舉,就算人才沒長出來,名聲卻是已經收獲了不小。

沈家如今家產十萬兩以上,與人鬥富固然不成,但要養幾十上百的少年,這算事麼?

每人每年就算三兩銀子,養上一百個,不過三百兩一年。祖父大壽的筵席錢都比這貴,運兩船貨就回來了。

沈『玉』君仔細思索,確定不會傷及沈家根本,終於點頭道:“的確是穩妥之策,可以一試。”

徐元佐微笑頜首:“靜待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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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七章 官差如虎

沈老太爺的壽誕在三月二十七『日』如期舉行,當天十分熱鬧,秉承傳統的筵席規則:不請不拒。凡是來的隻要道一聲“賀壽”,都有招呼。

隻是待遇不同罷了。

尋常鄉鄰不必送禮錢,自有外麵院子裏的流水席招待。也能見到『肉』,卻不多。封了禮金的,依照金額大小有二堂、偏廳、花廳、正堂等不同待遇。菜『色』也是各不盡同,真是不知該算“禮儀森嚴”,還是“看錢說話”。

正堂上招待的是有頭臉的地方鄉紳和生意夥伴,是沈家的正事,所以老太爺坐鎮,沈本菁作陪。

徐元佐和沈家宗親坐在花廳,算是自己家人,氣氛較為輕鬆,有沈本蕪作陪。讓人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是沈『玉』君沒有跟『女』眷們一起,而是穿著男裝坐在花廳。

徐元佐跟徐良佐的位置不高不低,正符合親戚的身份,幾個沈氏族親也是根據輩分列座。其中有一二青年子弟,看起來像是懷疑了徐元佐和良佐兄弟在此的目的,多有出口試探之意。

他們倒沒想著沈『玉』君會招婿入贅,隻是怕外姓人過繼沈家,斷了自己謀算。

徐元佐不知道沈廷揚的來曆,不過以他的對人的觀察細微,並不覺得這幾個青少年中有成才之人。所謂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已經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輕人,習『性』如何已經定死了。

為了避免你們節外生枝,就算扼殺了抗清英雄也顧不得了。

反正有我在也用不著他抗清了。

徐元佐做好了準備,仿照當『日』太白樓飲宴,主動提出玩對詩等文戲酒令。

沈家這幫宗親子弟,書或許讀過一些,平『日』『處』理一些田產商務還算過得去,要玩這個可就隻有幹瞪眼了。被徐元佐一通碾壓,灰頭土臉隻能坐著喝悶酒。

徐元佐又準備了一些尖刻的笑話段子,隻等沈氏子沉不住氣,開始言語挑釁。正好回敬過去。

誰知這幫沈氏子卻被徐元佐的咄咄逼人嚇住了,別說挑釁,就連一句不敬的話都不敢說。言必用尊稱,語必帶謙辭。卻叫徐元佐吃了個悶憋。

沈『玉』君卻以為徐元佐是故意要給這些宗親難堪,好叫他們沒臉麵,從而保住她的家業不至於外流,心中感念,自不去拆台。

沈本蕪輩分最尊。又是主人家,可惜一來就折服在徐元佐的博學之下,看徐元佐做什麼都是對的,更不會為宗親說話。

徐元佐不知不覺中稱了一回小霸王,等筵席散了,冷風一吹,方才醒悟過來:幸好對麵沒個有才學的,否則自己不小心就成了裝逼不成反被打臉的典型啊!看來凡事存了對抗之心,必落下乘,古人誠不我欺。

就在徐元佐準備低調一些結束這次跟沈氏的接觸時。卻聽得外麵有些嘈雜。

很快這嘈雜聲便由遠及近,傳遍了整個沈家花園。

此時筵席將散未散,花廳裏因為徐元佐鋒芒畢露,所以散得早些,正堂上諸位大人鄉紳卻還在飲宴說話,連他們也都一同驚動了。

棋妙從人群中鑽了出來,對徐元佐悄聲耳語:“佐哥兒,是有官差闖來了,聽說帶的公文,並非賀壽。”

徐元佐一皺眉。暗道:莫非沈家得罪了什麼人,故意要在老太爺六十大壽的時候發難?

作此想的不止一人,沈『玉』君臉『色』早就慘白如霜,飛快朝正堂跑去。

徐元佐緊隨其後。可不希望自己剛剛埋下種子,尚未萌芽就被人挖了出來。棋妙雖然不明厲害,看看徐元佐這麼上心,知道追不上,索『性』潛入人群之中打聽消息。

一時間差人如虎,整座沈宅都震蕩起來。

徐元佐趕到正堂時隻比沈『玉』君晚了一步。還沒聽到一言半語,卻見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難道徐琨那廝作死,把我帶頭勒索他的事捅出來了?

徐元佐飛快閃過一個念頭,旋即將之打消:可能『性』實在太低。

於是他以一個十四歲正常少年的反應問道:“怎麼回事?”

沈老太爺越過眾人朝他招了招手:“元佐你來,這兩位官人說是找你的。”

徐元佐幹咳一聲,正要抬步,就見眼前眾人紛紛避開兩邊,讓出一條道來。原本不知道誰是“徐元佐”的人也找到了徐元佐。目光之中,有憐憫,有擔憂,也有幸災樂禍,樂見鬧劇,不一而足。

對於徐元佐而言,這些目光落在他身上,卻『激』發了他『體』內一股熱流,周身湧動,通『體』舒泰,頭腦益發清醒了。

“不知二位官人找徐某何事?”徐元佐端出元揆首輔孫子的姿態,不卑不亢。

那二人對視一眼,道:“你便是鬆江府華亭縣縣試案首徐元佐?”

徐元佐根本不擔心自己舞弊被查破,因為縣試本來就很粗疏,縣官點了誰並不成問題。何況自己這邊戲演得足,上下都有證人,哪裏會有紕漏?

“正是。”徐元佐挺了挺『胸』。

那兩個官差之中年老的上前一步,朗聲道:“謹奉: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提督學道,官諱上大下春林老爺之命,調鬆江府華亭縣童生徐元佐,赴紹興府府城學宮參加道考。”說罷,二人將牌文取出『交』給徐元佐,又叫他簽收回執。

眾人之中多是沒有考過科舉的,頗有不明了之人,怎麼都不知道為何浙江的提學會叫徐元佐過去考試。

其中有代表縣令前來賀壽的師爺,見意見紛紛,正是一展形象的好機會,輕咳一聲,站了出來,道:“文衡隻調了徐公子一人?”他怕別人不知道“文衡”之意,假裝被人請教,低聲對左右解釋道:“文衡便是大宗師的雅稱,便是提學老爺。”

那兩個官人又是對視,卻搖了搖頭,道:“我等二人隻負責傳令給徐元佐。”

沈老太爺哪裏還會不知道,朝兒子沈本菁使了個眼『色』。沈本菁連忙笑著出來,道:“二位官人且坐一坐,旅途勞累,喝口茶水。”說話間,已將兩塊銀子塞進了人家手裏。

那官差知道分量,便依言坐了喝茶,好言道:“我二人也不知道是否提考了其他人等,不過並未見有其他牌子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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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08: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八章 去考試

“咦,這就奇了。”那師爺搖頭晃腦出來:“大文衡異地提考本是有的。隻提考一人,這就奇了怪了。”

二官差之中那個年輕的嘴快,道:“還有更奇的呢。”

眾人紛紛露出好奇之『色』,他卻又不肯說了。

沈本菁上前銀彈開路,那老成者方才道:“是大宗師得了一本奇書,頗為讚賞,察訪得知乃華亭縣童生徐元佐所著,這才發牌提考。”

眾人一片驚呼,再看站在人群中間的徐元佐,簡直光芒四射,星君下凡一般。

“哦哦,原來如此。”徐元佐應了一聲,知道這回要麼是青雲直上,要麼是打回原形,難免有些緊張。

“為何是浙江的老爺提考?”有人低聲問道,卻被許多人都聽在耳中,同樣好奇。

徐元佐心中好笑:我這外來戶都知道,你們這些本地人卻這般無知麼?

不過想想後世也有人分不清各種行政關係,大概也是常『情』。

那好為人師的師爺得了機會,當下解釋道:“我南直隸並非一省之設,各府上麵便是六部。既然沒有三司,那麼各道庶務該由誰辦呢?自然是就近分配:太倉道、潁州道、徐州道,由山東帶管;蘇鬆道、漕儲道、常鎮道由浙江帶管;廬鳳道、徽寧道、池太道、淮揚道,由江西、湖廣帶管。”

眾人這才了然,暗道:讀書人的事,就是繁雜。

徐元佐並不擔心這位大宗師跨越職權,他早就知道四月底宗師要到鬆江主持院試——也就是道試。通過這次考試,才算是真正具備了入學資格。成了生員,才算是邁入了大明的士大夫階級。

不過為何要急急忙忙將自己招到紹興去考呢?

《幼學抄記》的威力雖大,但也不至於大到這種地步吧。

“既然大文衡如此看重。該當早『日』動身,前往紹興。”沈老太爺出來一錘定音,言辭中頗為得意,顯然是因為外孫給他增了光彩。

“我明『日』正好有船要去杭州,不妨就坐我家樓船吧。”有人『毛』遂自薦,顯然是想沾染一些文氣。也好結『交』沈家。

不過沈家也是走慣舟山一線的,去紹興就更輕易了。海船隻要繞過南匯角,沿著海岸線就能進入杭州灣,在曹娥江口換江船,直達紹興。

沈老太爺道:“我自家外孫赴考,何須勞動諸位?我家樓船空的也有,明『日』便送他過去。”他又對徐元佐道:“小子要仔細用心,考得好了,也叫你母親麵上有光。至於仆從雜役。文房筆墨,你都不用擔心,家裏自有現成的。”

徐元佐朝外公行了一禮,道:“小子識之矣。”

那兩個公差一聽,知道自己也能搭船回去,又省了路費,心中一樂。

沈『玉』君再看徐元佐,心中暗道:本以為他會隨那個不長進的姑父。誰知道竟然還有些出息,倒是小看他了。我該去跟姑媽說一聲。

一念及此。沈『玉』君抽身去了後宅,大咧咧穿著男子裝束就闖進了『女』眷之中。好在諸多『女』眷不是宗親就是故舊,早知道沈家『女』郎好行男子裝扮,也不以為怪。

正巧沈老太太問道:“外麵何事嘈雜?聽說來了官差?”

沈『玉』君便道:“正是浙江提學老爺要您外孫子去紹興考試,說他寫了一本奇書呢。”

徐母一樂:“原來那書竟然如此珍寶,連浙江的提學都被驚動了。”

『女』子多在閨中。不知外麵之事,沈『玉』君現學現賣,將各道帶管製度說了,道:“提學老爺本是要去鬆江府的,但是看了奇書。按耐不住,急急便將元佐弟弟喚了過去,想來期望必是極高。”

一眾婦人立時開始恭維徐沈氏,又轉而奉承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雖然不喜歡這個庶『女』——準確地說隻是嫌棄她是個『女』孩,並不算討厭。如今這個庶『女』的兒子卻頗有出息,小小年紀可以得到宗師青睞,『日』後哪怕中個舉人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再看眾人奉承起來無邊無際,聽得她老懷大慰,竟然連帶看庶『女』都順眼了許多。

“你便在這兒多住幾『日』,等外孫考試回來再一道走吧。”老太太一時高興,出口挽留道。

徐沈氏的生母難產而亡,她從小將老太太視作母親的,聞言更是欣喜,連道遵命。

沈『玉』君又自告奮勇明『日』親自指揮大船,送弟弟去紹興,斷不至於有甚風險。

徐母不知道沈『玉』君並無實際『操』帆掌舵的能力,隻是發號施令罷了,卻沒來由地覺得穩妥了許多。

沈老太太在當天筵席散了之後,又給庶『女』派去了兩個服侍的丫鬟,與兩個兒子的待遇持平了。

徐元佐對於突然多出來的兩個丫鬟並沒有在意,而是抓緊時間鞏固自己的八股文知識。拿著老師改過的範文,自己又仿寫了兩篇,逐字考量。晚上還不敢睡得太晚,萬一在海上生病就麻煩了。

雖然近海航行,但也不是說隨便找個地方就能上岸的。

從上海到崇明,可以看做過一條江。從崇明到紹興,則是正兒八經要出海了。

等到天明,徐元佐告別母親和弟弟,隨沈『玉』君到了沈家港口,卻是前世今生第一回看到如此巨大的木質帆船,震驚當場。

“這麼大的船……”徐元佐見過柴油發動的漁船,也乘過成功人士的遊艇,但是這艘被泛泛稱之為“樓船”的大船卻徹底顛覆了徐元佐“海權弱『國』”的概念。

“這隻是四百料海船,算得什麼。”沈『玉』君走到徐元佐身邊,不屑道:“我家還有更大的船呢,隻是去了舟山。”

眼看就是四月了,五月起風,正是東渡『日』本的時節。眼下這時候正是船幫竭盡運送海貿商貨到各個港口的時節。沈家這幾條閑船,恐怕是留作預備應急,未必沒有生意。

徐元佐一邊上船一邊在心中估算尺寸。他本來文科生天賦過高,對於度量衡不甚敏感,但是有了雨人天賦之後,隻用簡單的加法就能算出這船將近有三十米長。

一行人上了柴水船,然後轉登上了這艘在沈『玉』君眼中並不算什麼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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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08: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九章 海船

徐元佐對於明代海船並不陌生——單指它們在書本上的時候。等他親身到了船上,直過了兩天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條福船,而非自己先入為主的沙船。

的確,沈家雖然以沙船幫聞名,但不能禁止人家使用福船啊。他們甚至還能買到泰西船,隻是不願罷了。

“泰西船並非不好,隻是不適宜在近海航行。他們用軟帆高桅,受風麵雖然大,但是容易曲折失風,不如咱們的『硬』帆好。”沈『玉』君對此倒是如數家珍:“而且『硬』帆『操』作起來也方便,不用人爬到桅杆上。他們每年從桅杆上摔下來摔死的人就有不少。”

徐元佐對此倒是一知半解,憑著淺薄的物理知識,勉強能在腦中補出幾個圖形。他又道:“那依你看,遠洋的話,什麼船好?”

沈『玉』君想了想,道:“遠洋的話,或許泰西船好些。”她跟著補了一句:“到底人家能夠航行萬裏到咱們家門口,咱們要開那麼遠卻有些吃力。”

“我怎麼覺得能開多遠,關鍵在於沿途港口補給呢……”徐元佐弱弱道。

沈『玉』君又想了想:“他們的船的確比我們的快。在商貿上,比別人晚一天,貨價怕就要被壓一頭。不過現在蠔境的弗朗機人把咱們的『硬』帆裝在他們的船上,想來他們也覺得?無?錯?小說 . com近海上,仍舊是我們的『硬』帆船更好。”

“原來如此。”徐元佐得了科普,對海貿的信心更足了。

沈『玉』君卻是說上了癮,繼而給他普及平底沙船走北方航線,尖底福船走南方航線的道理。因為北方近海多有暗沙,平底船不容易擱淺。而南方水深,少暗沙。多島礁,尖底船更加靈活,航速更快。

徐元佐一樣聽得津津有味,隻是不能接受明人給每一種船都起了名字。光聽海雕船和蛋船,天知道是什麼船型,載重多少。若是能夠用一號福船、二號沙船、……、九號哨船……從大到小。加以船型,如此分類命名豈不是清晰明了?

沈『玉』君聽了徐元佐的設想,嗤之以鼻:“要的就是你們這些旱鴨子聽不明白!”

——否則怎麼賺旱鴨子的錢?

徐元佐暗暗為沈『玉』君補了一句,又將話題引到了“針路”上。

針路源於宋,因為航海辨識航線中最重要的就是針——指南針,故而得名,其實就是航線。

在羅盤指引下,從甲地到乙地的某一航線上有不同地點的航行方向,將這些航向連結成線。並繪於紙上,就是針經、針簿。從甲地到乙地,不同航線上的針路各有不同;同一航線上來回往返,針路也不盡相同。

船舶在晚間航行時,要把牽星記錄寫入針路裏。在航行過程中還要不斷測量水深,也要寫入針路。

離開了針路,便等於沒有了眼睛。一旦偏移航線,遭遇潛流、暗礁。都有可能造成船毀人亡的悲劇。

掌握針路領航員在船上地位極高,若不是船長。便是火長。

沈家也有幾本針經,在沈本菁不出海的時候,『交』給族中子侄使用。即便如此,還要將針經拆開,一人隻能掌握一程。沈『玉』君雖然常年出海,但因為是『女』兒家。對針經也是一知半解。

至於那些聘來的火長,待遇極高,有獎金,有分成,而且各自握著祖傳的針經。絕不肯輕易示人。就連沈『玉』君這樣的東家,也不能窺視。

徐元佐聽完之後大為不解,道:“他既然循著針路走,那麼每次航線都應該是一樣的吧。”

“那是當然。”沈『玉』君不能理解為何徐元佐要問出這種答案明顯的問題。

徐元佐又道:“那麼多走幾次針路不就可以描摹下來了麼?”

沈『玉』君差點笑了出來:“風向風速都不盡同,你怎麼描摹?”

“時時記錄航速航向,根據航行時間算出航程。到了某個航程點便轉向走過的航向,我要在意風向風速幹嘛?”徐元佐反倒是一臉不解:“而且經常測量水深,標注島礁,說不定還能改進針路呢。到底造船的法式也一直在改變嘛。”

沈『玉』君登時愣住了:給他說的好像很簡單啊!

——是很簡單啊!如果航速快,那麼記錄下來的就是折線,還有危險。如今這種最高也就七八節的航速,五分鍾記一次都夠『精』確的了。

徐元佐道:“再派個『精』明人在火長身側,他的每次命令都記錄下來,這樣走個五七回,怎麼可能描摹不出針譜?你若要更謹慎一些,正式航運之前,還可以派空船小船探路,確保萬一。豈不是比一直被人拿捏著好?”

沈『玉』君絲毫不懷疑徐元佐說得有道理,但是卻不肯低頭放軟:“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壞了規矩恐怕不美。”

——學了人家的手藝,把人家踢開一邊,這略有些不厚道啊!

沈『玉』君心中暗暗糾結。

“你自己有了針路,可以擴充船隊,並不妨礙你厚待老人啊。”徐元佐道:“而且你家錢掙得越多,給手下員工的福利可以更好,他們就更樂意為你家效力。這有何不美的?”

“唔……且看吧。”沈『玉』君突然覺得自己的境界略低,竟然動起了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念頭,還不如一個熊孩子,真是羞愧。

徐元佐則繼續將注意力放在了船上,詢問了一些耳熟能詳,卻從未見過的專有名詞,大大完善了自己的知識『體』係。

船行一『日』一夜,終於在翌『日』午前看到了陸地,又行了一段,水『體』顏『色』明顯有了分野,是到了曹娥江入海口。

這裏就必須換成江船才能進去,大些的海船會因為吃水不足而擱淺。

沈『玉』君派人放下了柴水船,不一刻功夫,小船便帶來了一艘樣式不同於沙、福的江船。

“這是浙江的鳥船。”沈『玉』君知道徐元佐對船有興趣,也樂得多說些。

徐元佐看了看,問道:“鳥在哪裏?”

沈『玉』君瞪了徐元佐一眼:“你看不出船首像是鳥嘴麼?”

徐元佐聽了沈『玉』君的答案,再細細去看,果然有些像鳥,真是三分形象七分想象。

“浙江,尤其是此地,北行多沙灘,南行多礁石,所以這種船型倒是頗吃得開。”沈『玉』君又道:“我便在這兒等你。”

說罷這句話,卻覺得有些令人誤解,不由心頭一跳,麵『色』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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