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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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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15: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手藝人
  
    徐元佐還在估算身后這人的戰斗力,牛大力已經一躍而起。

    “仇老九!這是我牛大力請來的賬房先生!”牛大力殺氣勃發,身邊兄弟全都跟著站了起來。

    徐元佐看看整桌人就自己坐著,頗有些搶眼,也只好站了起來。

    他一回頭,差點嚇了一跳,那仇老九足足有一丈高,真個是虎頭猿背,蜂腰蛙腿,無論放在哪個游戲里都是守關大BOSS啊!

    牛大力與他相比,頓時就還原成了孩子。

    不過牛大力雖是個粗人,卻決不至于莽撞。他敢跟這樣一個手如蒲扇的巨靈神叫板,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仇老九顯然對牛大力的依仗有所忌憚,但還不足以讓他敬畏。

    “呵,咱們憑手藝吃飯的人,連調笑兩句都不行了?”仇老九逼近牛大力,好像隨時都會在他臉上偷偷香一口。

    牛大力微微有些臉紅,顯然不是羞澀,而是氣惱。

    徐元佐只聽仇老九這麼說,就知道牛大力多半是靠了裙帶關系,所以年少高位,惹得老流氓心中不服。

    這種對峙多半不是第一次了,牛大力肯定每回都是這樣,被人調戲之后不得不息事寧人。

    徐元佐分析了這麼多,眼看仇老九晃蕩著要回自己位子去吃飯,突然出聲道:“憑手藝吃飯的才是漢子。”

    “你在跟我老卵?”仇老九停住腳步,惡狠狠道。

    徐元佐權當沒聽到,朝廚房叫道:“還有几個菜?”

    廚房那邊也不管是誰問的,傳來一聲帶著焦躁的吼聲:“快了快了,還有一個燜羊肉!催什麼催!”

    徐元佐轉頭對牛大力道:“大力兄弟,閑著沒事,我先把賬目清了。”

    “那可多……”牛大力下意識說完,這才反應過來:徐傻子是在幫他掙面子呢!

    可別面子沒掙到,連里子都丟了!

    牛大力有些擔憂,還是轉身讓人去抱賬目出來。

    徐元佐在眾人環視之中氣定神閑,款款落座。

    不一時,抱賬簿出來的人先到了,竟然是零零散散各種小本子和紙張並存。

    這根本不是賬簿,這是原始憑證啊!

    徐元佐理解中的“看賬”是有賬簿的。憑著自己數學感知天賦,拿著賬簿翻一遍就能夠輕松找出問題,完成任務,收獲驚嘆。但現在他們竟然抱出來的是原始憑證……只是掃了一眼這些紙頭上龍飛鳳舞的字跡,腦袋就差點炸開了。

    看你妹的賬!這明明是要我做賬啊!

    牛大力也擔心地看著徐元佐。

    只有仇老九和他的兄弟面露笑意。

    “夠麼?里面還有。”抱來這堆原始賬目的小兄弟開口問道。

    牛大力真恨不得一腳踹上去!

    “抱出來!全都抱出來!”仇老九和一眾弟兄起哄道:“否則怎麼顯得出這賬房先生的手藝!”

    徐元佐取過一張紙頭,見上面潦草寫著某年月日,某某還賭債若干,然后是手印簽押。他將這紙放在左手邊,心中暗道:輸人不輸陣!拼著午飯不吃,也不能在這里丟人現眼啊!

    他推開碗筷,拿腔作勢吩咐道:“還有識字的沒有?把這理理,收條一堆,欠條一堆,記的開銷也放一堆。”

    人群之中只有牛大力還算識兩個字,他又抓出個瘦小的男子——應該是這個黑社會里的文書吧。

    兩人在這方面倒是足堪勝任,很快就照徐元佐的吩咐將零散的紙頭分類。

    乘這功夫,徐元佐已經拿了几個小本子,翻開一看果然是記得亂七八糟的日記賬。當下也只有囫圇吞棗全都記在腦子里。等他把修訂成冊的日記賬看完,牛大力和小文書也整理了一摞紙出來。

    徐元佐取了一摞,邊看邊按照日子排列順序。等他弄完,又是一摞紙已經整理好了。

    牛大力一邊整理一邊心焦,也不知道這徐傻子只是翻看,也不拿筆抄記,這到底是在看賬還是消遣?他心頭突然一跳,差點拍著大腿跳起來:壞了!當時自己跟徐傻子說是來“看賬”的,莫非徐傻子真的就是這麼看看,其實什麼都不會做?

    徐元佐卻進入了奇怪的狀態,對數字的敏感度似乎更有提升。他原本記憶文字是靠硬記,如今卻想到了中學時候學過“四角號碼檢字法”。

    那原本是查字典的一種方法,用數字零到九表示一個漢字四角的十種筆形,有時在最后增加一位補碼。

    此刻,徐元佐在腦中重新編譯了筆形對應的數字,記憶漢字也就成了記憶四、五位數的數字。

    如此一來,所有單據、日記賬,對徐元佐而言都是數字而已。

    簡直如魚得水。

    他越看越快,快得已經超過了牛大力和瘦文書分類的速度,竟然一個人就將所有單據都依照日期分類堆放。

    “羊肉來咯!”廚子忙完了最后一道菜,大聲宣告。

    “我也好了。”徐元佐放下最后一張紙,將三摞單據橫豎一疊,宣告工作完成。

    仇老九陰陽怪氣道:“這手藝倒也不賴。”

    牛大力也覺得有些丟人現眼,悶悶沒有說話。

    “我也不知道你們的資產。”徐元佐悠悠道:“所以光憑這些東西只能做一本流水賬出來。”他看了看一眼桌上還冒著熱氣飯菜:“為了不耽誤大家吃飯,我先給個總計吧。”說罷,徐元佐叫人取了筆墨紙硯,寫下了累加出來的總支出、總收入,又單另寫下了應收賬款數額。

    牛大力拿了這三個數字,也是心有疑惑。草草翻一遍所有單據就說自己算出來了,一不見筆記,二不見算盤,這真的可靠麼?

    比牛大力更不相信的人為數不少,仇老九大笑道:“你這白胖子隨便胡謅几個數字出來,就想糊弄你仇爺爺!”

    “先吃飯,吃完飯我慢慢給你列成賬目,一看就明白了。”徐元佐示意牛大力准備動筷子,現在沒有任何事能比吃飯更重要的了。

    “不急在一時!”仇老九突然臉上閃過一道獰笑:“我這就找個賬房來算算,若是有誤,你就洗白了屁股等著老子。”

    徐元佐壓住怒氣,面露笑意:“若是無誤,你怎地說?”

    “若是無誤,隨你如何!”仇老九根本不相信世上有人能做到過目算賬。再看看桌上這一堆單據,他甚至懷疑徐元佐根本只是理齊了而已,本看都沒看。

    兩人既然立了賭約,徐元佐也不著急吃飯了,索性背對飯桌,避免誘惑……結果更加痛苦。

    不轉身只是看著一桌菜不能吃,轉過身卻是看著四桌菜不能吃。

    仇老九也是雷厲風行,沒過多久就提溜著一個干瘦的老頭進來了。老頭一臉倒霉相,滿臉地皺紋就像是刻了甲骨文的龜殼。只從他腋下夾著的算盤來看,這必然是某戶商家的賬房先生。

    在賬房身后,還跟了個小伙子,也是一臉懼色,看起來像是那老帳房的子侄學徒。

    “給我算清楚,若是有半點算錯,有你苦頭吃!”仇老九威脅道。

    老帳房吞了口口水:“九爺,這麼多,怕是要算到晚上去了。”

    “算!”仇老九可不管那麼多。

    老帳房一臉苦相,找了個地方坐了,清了清算盤,讓那年輕小伙子開始報數。徐元佐也不多說,只是提醒他不要搞亂了日期,又給他看了自己寫的總計,他自然明白仇老九要他怎麼算了。

    眾人之中真正關注這事的也就牛大力和仇老九,以及他們的兄弟。其他人並不願意擺明車馬站在誰一邊,沒事何必跟人結怨呢?這種中立立場讓他們對于不能吃飯很郁悶,只能干巴巴看著。

    終于有人動了動腦筋,偷偷去把行首請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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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16: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安六爺
  
    行首這個稱呼挺文雅的,他人也長得挺文雅的。

    不過四十開外的年紀,蓄著濃密的圈口胡,盡管量体裁衣,仍舊顯得緊繃繃的。

    徐元佐只看了他一眼,便不敢再望過去了。好像他身上滿溢著如刺般的光芒,多看一眼都會刺瞎雙眼。

    當然,更現實的說法是:華夏傳統,與人對視等于挑釁。

    徐元佐可不想做那等蠢事。

    “大舅。”“大哥。”

    牛大力和仇老九率先過來問好。

    行首是整個打行的老大,也就是后世常說的扛把子。不過現在“扛把子”這個稱呼還僅限于山賊强盜,尚未進入市井流氓之中。

    行首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手下,又看了一眼親親的外甥,聲音低沉:“鬧什麼呢?飯也不吃。”

    牛大力立刻接話道:“大舅,我找了個街坊來清賬,仇九哥各種刁難。這不,他正找外人核算呢。”

    仇老九被牛大力挖坑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先不解釋刁難的問題——解釋了也沒人信。他道:“大哥,也不算外人,是通安行的老賬房,嘴緊著呢。”

    行首也認出了這個賬房,微微點頭,又望向了牛大力。

    “我請的是街坊里一個傻子,只會算賬。”牛大力跟著解釋道。

    行首看了一眼徐元佐,感覺有些不對,道:“叫那傻子過來。”

    牛大力連忙過去,拉起徐元佐,低聲道:“我舅要見你,你機靈點!”

    徐元佐卻是知道財務狀況對一個公司——社團的重要性,找的往往不是才能卓著的聰明人,而是老實可靠的心腹。這種情況下還要什麼機靈?當然是越蠢越好!

    “這個,這個,行首好。”徐元佐見了行首,話都說不清了。

    一半是裝的,一半的確是這行首氣勢壓人。

    “看得起我的,都叫我安六爺。”行首緩緩道。

    “六爺好。”徐元佐連連躬身。

    安六爺故意要營造更加大的壓力,並不理會徐元佐,吩咐左右,道:“先讓不相干的人吃飯。”

    徐元佐轉身就要走,卻被牛大力一把拉住。

    “六爺說不相干的人先吃飯……”徐元佐小聲解釋道。

    安六爺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

    “讓你機靈點!”牛大力齜牙咧嘴,一副蛋疼樣。

    “讓他去吃吧。”安六爺本來想敲打徐元佐一番,看他這般老(蠢)實(笨),自然也就放心了。

    其實會放在這里的賬目能有什麼機密?真正重要的是打行跟衙門書吏、大戶豪强往來的賬本,那才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徐元佐如蒙大赦,連忙回到自己座位上,趁著飯菜沒涼,大快朵頤起來。

    牛大力摸了摸鼻子:“他是知根知底的街坊,就是個傻子,但能算賬。”

    仇老九一臉陰笑,道:“哪里是能算賬!簡直是神乎其神吶!”見安六爺不解,仇老九又將剛才徐元佐的表現添油加醋講了一遍。

    牛大力在一旁聽得心驚,又不能立刻拆自己的台,只能悶聲不響,指望徐元佐沒有算錯。

    安六爺聽完這藝术加工之后的世界奇人,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

    “他就是能算賬。”牛大力的智力不足以擠干淨仇老九話里的水分,只是悶悶道:“是人難免出錯……不太離譜就行了吧。”

    安六爺看著打算盤的老帳房,對仇老九道:“你去傾銀鋪多找几個賬房來。”

    仇老九嘿嘿一笑,如同脫韁的野狗一般跑了出去。

    徐元佐正吃得盡興,聽到“銀鋪”兩字,心中暗道:這是明朝的金融機構了?據說票號是傅山和顧炎武為了反清復明才弄出來的,那麼現在的銀鋪經營什麼?等有機會還是要去看看。

    過了不一時,仇老九果然帶著三個賬房和伙計來了。賬房伙計見了安六爺,紛紛招呼“東家”,可見那銀鋪正是安六爺產業。安六爺交代了算賬的事,又取了徐元佐寫的總計,心中不有訝異:這傻子賬算得快,字也寫這麼好?能寫能算還是傻子麼?

    算盤聲很快就形成了一曲合唱,之前的老帳房,立刻就被比了下去——他的工作效率最低。

    與牛大力的緊張不同,徐元佐仍舊吃得津津有味。

    有四個賬房帶著助手一起工作,大大加快了工作速度。加上只需要累加數字,不需要抄記謄寫,所以原本預計要算到晚上的賬很快就出了結果。

    傾銀鋪的賬房走到安六爺跟前,畢恭畢敬地報上了三個數字。

    安六爺拿著徐元佐寫的總計,面沉如水。

    仇老九登時咧嘴笑了:“對不上?呵呵,那就對不住了!”

    牛大力也緊張地要去看兩邊算出來的數字。

    安六爺卻將兩張紙都給了仇老九。

    仇老九笑呵呵地接過紙,登時臉就垮下來了。

    牛大力意識到自己贏了,卻實在難以相信:“徐傻子沒算錯?”

    安六爺望向正嚼著紅燜羊肉的徐元佐,淡淡道:“去跟他說,來給我算賬,每月五兩銀子。”

    “五兩!”仇老九和牛大力都失聲叫了起來。

    徐元佐耳朵一豎,又見牛大力和仇老九都在看他,隱約猜到了安六爺的意思。不過他還是沒猜到安六爺給的是月薪,只以為一年五兩呢。

    如果是一年五兩,只比徐家多了少許,構不成誘惑。

    “每月五兩!”

    徐元佐驚訝得差點把舌頭都吞了。

    安六爺坐在徐元佐旁邊的椅子上,仍舊一臉古井不波:“每月五兩。包吃住。”

    徐元佐搓了搓臉:每月五兩,一年就有六十兩了。

    作為一個職場新人,是進前途更好的大企業,還是進薪酬優渥的小企業,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普遍而言,要想真正得到鍛煉和培訓,大企業還是優于小企業的。至于撈偏門的小企業,恐怕只有毫無野心和頭腦的人才會被高薪利誘。

    徐元佐可不打算在這麼簡單的問題上犯錯誤。

    不過安六爺的背景必須加以考慮。

    而且,五兩銀子……他不會打算把賬房全炒了,只留他一個吧。從保密原則而言,這樣做的確降低了秘密泄露的概率。

    徐元佐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于是他下意識地往嘴里塞了一坨羊肉壓壓驚。

    牛大力一巴掌打在徐元佐后腦勺上。

    徐元佐立馬意識到自己這樣實在是大大的不敬,差點就把羊肉吐出來了……不過總算還是有驚無險地咽了下去。

    “六爺,”徐元佐道,“我每個月來這里做半天賬,六爺給個一兩銀子就行了。”

    安六爺神色復雜地看著徐元佐。

    難道徐元佐當他是冤大頭麼!半天就要一兩銀子,這是記賬還是討賬?自家打行出去討賬都沒這麼高的利潤!

    不過每個月五兩的確是自己給的天價,難道剛擺完闊就要打自己的臉麼!

    傻子有兩種,一種是讓人討厭,一種是讓人十分討厭……徐元佐無疑成了后者。

    “忠臣不事二主。我給你高薪是要你來當我的忠臣,不是給你討價還價的。”安六爺到底是個有涵養的老流氓,沉聲說著,並未動怒。

    徐元佐雙手一攤:“我已經有了東主,總不能見利忘義吧。”他又道:“若我真的見利忘義,六爺恐怕也信不過我。”

    “你東家是誰?”安六爺一臉不屑道。

    ——看來不說是不行了……

    徐元佐只得暗暗祈禱徐家的名頭能夠提供庇護,並且不要發生無法控制的狗血事件。

    “徐家。”徐元佐調整呼吸,平聲道:“徐閣老家。”

    這種用平白無奇地口吻報出一個通天人物最是裝逼!

    安六爺心中就像一万頭羊和駱駝踐踏而過。

    “你可以走了。”安六爺揮了揮手,顯然已經給徐元佐貼上了“万分討厭”這個標簽。

    即便時光飛逝到了万歷八年以后,一座府城的打行行首也不敢挖閣老家的牆根。

    “那……”徐元佐頓了頓,略顯窘色:“我能把飯吃完麼?”

    安六爺腳下一個踉蹌,用力一踏石板:“這地該修了!”說罷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

    徐元佐大大松了口氣,運筷如飛地夾著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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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16: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第一項任務

    牛大力覺得自己這回真的是掙足了臉,非但讓仇老九吃了癟,更是有一個連舅舅都高看一眼的街坊。他坐回座椅,對徐元佐道:“以后每個月來幫我記賬,我請你吃飯。”

    “沒銀子?”徐元佐一邊應答,一邊也不耽誤吃東西。

    “街坊鄰里,談銀子多俗!”牛大力不屑道。

    “沒銀子我怎麼給你錢?”徐元佐邊吃邊道。

    “你給我錢?你給我錢干嘛?”牛大力一愣。

    “你給我找活計,我拿了報酬分你一份,這不是規矩麼?”徐元佐舀了一碗鯽魚湯,咕嘟咕嘟灌入腹中,回了口氣:“你不知道?”

    “哈,哈,哈……”牛大力干笑:“你我街坊,兄弟一般的人物。這是對外人的規矩,我哪里會拿你的抽頭。”他卻沒發現,自己這話卻是默認了該給徐元佐銀子這一先決條件。

    徐元佐不以為然:“親兄弟也有規矩要守。”他抹了抹嘴,站起身松了松胃,看了一眼仇老九,低聲對牛大力道:“仇老九剛才欠我的賭債,我五兩銀子賣給你如何?”

    “啊?”牛大力沒有反應過來。

    “他說隨便讓他干嘛都行。”徐元佐無辜道:“我沒什麼要他干的,你大概是有的。看他那身量,搬個磚扛個貨什麼的,想必是很能干的。”

    牛大力突然喘息加重,扭頭對身邊兄弟道:“去給我取五兩銀子來!”

    徐元佐沒想到牛大力如此光棍,心中暗道:果然還是**來錢快啊!

    仇老九在一旁看到徐元佐與牛大力竊竊私語,時不時還拿眼睛瞟他,只覺得渾身發癢。他想起之前的賭約,要徐元佐洗干淨屁股等著……那小子不會也在打老子的主意吧!若是這樣,拼著名聲不要,也得把他做掉!

    “九爺,剛才的賭約,小可已經請大力哥哥代勞收取,讓他跟您說吧。”徐元佐收了牛大力的銀子,是個五兩小錠,想來不會有假。他迎著仇老九的目光而上,將自己撇清出來。

    仇老九暗暗松了口氣,好歹他知道牛大力是喜歡女人的。不過他看著徐元佐的背影,心中不祥之感越來越重。

    “九爺,要不要……”仇老九身邊的小兄弟比了砍頭的手勢。

    “放屁!”仇老九一腳踢了過去:“咱們打行也是有打行的規矩的!你這般不講規矩,跟外面的潑皮無賴有何區別!”

    那小兄弟唯唯諾諾,心中卻是不服:咱們不就是潑皮無賴麼?

    牛大力笑呵呵上前,道:“九哥,這回對不住,要讓你破費了。”

    仇老九把牙一咬:“你說。”

    “董家橋那邊的几家窯子……”牛大力嘿嘿笑了起來。

    仇老九現在才真的動了殺人的心思,連牛大力是行首的親外甥都顧不得了。

    “九哥若是賭不起,小弟也絕不為難。”牛大力又道:“只是少不得去行首那邊抱怨几天。”

    仇老九氣得磨牙,卻是拿這個行首外甥一點辦法都沒有。

    ……

    徐元佐並不知道打行的規矩,更不敢賭打行從業人員對規矩的信仰程度。他收好銀子出了打行的鋪面,連轉都不敢多轉便朝城里徐宅跑去。想來徐家應該是可以庇護他的,否則安六爺也不至于聽了徐閣老的名號就乖乖走人。

    “你得出趟城,把這三十兩銀子傾銷成五兩的小錠。”

    徐元佐剛進門,就接到了徐誠交付下來的任務。想想現在老宅子里就兩個健婦每日來打掃,一個常住的門子,還有就是徐誠老人家自己了。這種跑腿的活不給壯丁徐元佐又能交給誰呢?

    徐元佐剛逃出虎口,又要前往狼窩,自然有些提心,不過對于事業的追求讓他完全打壓了這份恐懼。

    “大掌櫃,”徐元佐憨憨問道,“去哪家銀鋪?”

    徐誠看了他一眼,道:“你有熟的麼?”

    ——我上哪儿有熟悉的銀鋪?

    徐元佐搖了搖頭,實話實說:“我頭回進城。”

    徐誠果然放松了許多,道:“那就找家信譽好的。這銀子我有大用,可別讓人騙了!”

    徐元佐捧著銀子告退而出,第一件事是先找門子要個戥子,自己先稱一下那兩個十五兩的大錠。果然在分量上還多了几錢,看來是正常的誤差范圍。

    “早去早回。”門子年齡也大了,一口松江土話說得徐元佐總是反應要慢半拍才能理解。

    徐元佐應聲而出,心中卻對銀鋪有些擔憂。自從與戴田延交流之后,他對大明已經沒有了不切實際的幻想。這絕不是個古道熱腸,人人都有底線的君子國。相反,黑社會已經十分成熟,其他非法行當只會更加興旺——所有墮落的社會,都是先從“騙”開始發展到暴力犯罪的。

    如此看來,其實去安六爺的鋪子反倒要比去別家更安全點。

    首先,自己給安六爺留下的印象不錯——起碼沒仇。

    其次,安六爺是個知道輕重的人。再次,有牛大力做內應,安六爺在小輩面前要顧忌臉面。

    最后,万一安六爺耍花腔坑了他,他還可以順水推舟先來黑社會的財務公司當個會計,不仇沒有飯吃。

    當然,最后一條實在是下下下下策了!

    頂著日頭出了披云門,徐元佐總算有閑情好好看看這個繁榮市井了。兩旁的商鋪也真是涵蓋了民生百業,日常生活所需的種種材料都不難買到。雖然是月港開海的第二年,不過南洋傳來的舶來品,也打著各種旗號出現在了櫃台上。

    徐元佐本想避開打行的鋪子,但是還沒有來得及找人問問安六爺的銀鋪在哪儿,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遠遠朝他招手。

    正是牛大力。

    “你來找我可是有事麼?”牛大力得了仇老九的場子,每月規費又能漲上許多,心情大好。對于給他帶來好運的徐元佐,他自然也是不吝好臉。

    “我在找安六爺家的銀鋪。”徐元佐道:“這是我第一樁差事,可不敢搞砸。”

    牛大力略略沉吟,道:“我舅舅家傾銀鋪,火耗要比別家貴些……”

    “火耗貴些無妨,關鍵是不能摻假。”徐元佐道:“只要他明面上收的錢,我不怕無法交代。就怕摻了假進去,那才是一輩子都毀了。”

    牛大力道:“這你倒放心,他家火耗收得高還能有買賣,正是因為鋪子干淨。你且隨我走。”

    他邊前面帶路,邊教育徐元佐:“你給東家干活,若是只找干淨的鋪子,哪里來的回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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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銀子!
  
    徐元佐看過《紅樓夢》自然知道,大戶人家無論有什麼項目,都是分給下面的宗親、管事去做,而這種任務只有預算,不給報酬。

    辦事人員的報酬哪里來?當然是盡量用足預算,然后獲得回扣了。這非但不是潛規則,甚至可以說是表規則,就連事主自己訂制預算的時候都會把回扣的部分算進去。

    “先不著急。”徐元佐道:“眼下經手不了大錢,占那點便宜丟了東家的信任可不上算。”

    牛大力對徐元佐也是另眼相看,道:“不想你還知道放長線釣大魚。”

    徐元佐笑了笑,心中暗道:你是不能理解“忠誠”和“廉潔”能帶來多大的好處!

    作為現代商業巨子培養出來的人,那些陰謀鬼蜮之事很早就已經耳熟能詳了。如果只是止步于此,那這人最終只能成為一個令人討厭的小把戲。只有了解那些正面情懷的偉大,才能在商場上闖出一片天空。

    所以徐元佐非但不打算現在貪墨,也沒想過日后貪墨。可惜這樣高潔的情操只會引來牛大力的不解,甚至是自卑。

    牛大力帶著徐元佐拐過兩條街,眼前出現一條小河。沿河兩岸的鋪面明顯比剛才街上的鋪子大得多,而且都帶著兩三進的后院。不少鋪子的門簾上都寫著“傾銀”兩字,徐元佐這才知道這種鋪子的學名叫做傾銀鋪,不過說銀鋪貌似也沒引起誤解。

    “二舅,生意來了。”一進門,牛大力就高聲叫道。

    徐元佐跟在他后面,真想踹他的屁股。

    傾銀鋪的鋪面被一條櫃台分成了前后兩部分。前面還有座椅茶几,是給客人休息用的。后面自然是伙計的工作區,並且直通后面的庫房、廂房。說不定掌櫃家也安在這里。

    安掌櫃抬頭,微微偏頭,繞過牛大力,面無表情:“要傾?要銷?”

    徐元佐連忙側身出來,道:“要將這兩個大錠銷成五兩一錠的。”

    安掌櫃讓徐元佐將銀子放在櫃台上,入手掂了掂,面露異色。

    徐元佐頓時覺得有些不妥,眼睛死盯著安掌櫃手里的銀子,連上面的孔洞位置都記在腦中,生怕他掉包。

    安掌櫃將銀錠放在鼻下聞了又聞,甚至還不嫌惡心地舔了舔,轉手扔在台面上,冷聲道:“假的。”

    徐元佐連忙拿起那錠銀子,仔細對照記憶里的各個孔洞,果然是沒有掉包。

    正是沒有掉包,所以徐元佐心頭就更沉重了。因為這兩錠銀子是從徐誠手里接過來的,自己絕對沒有調換,那麼問題的根源就出現在徐誠身上。

    他首先排除了徐誠坑他的可能。

    這個時代找個可靠的人不容易,彼此都要提心吊膽,所以居中人就是關鍵。陸夫子在朱里也算是德高望重,徐誠也是見過世面的,怎麼可能為了三十兩銀子坑他?更何況陸夫子明知道徐家貧困,就算要跟徐誠聯手下套,也不至于找他。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徐誠也被人騙了。

    明代偽銀泛濫是史書上都無法避諱的事。

    景泰年間,朝廷打賞也先的銀子里就混了三兩偽銀,結果蒙古人不識大体,鬧了起來,弄得大明朝廷很是丟臉。到了嘉靖年間,國內化學——煉丹產業發達,濃硫酸都弄出來了,弄點灌鉛灌銅的偽銀也不算什麼尖端科技。

    徐元佐並不在意誰騙了徐誠,關鍵是這樁差事將砸在自己手里,這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安掌櫃,”徐元佐出聲問道,“您怎麼看出來這是偽銀?”

    “用眼看。”安掌櫃沒好氣道。

    這回連牛大力都有了疑心。

    帶著兩錠假銀跑人家鋪子里兌換,的確有詐騙的嫌疑啊!

    徐元佐只好再次祭出“呆肥蠢笨”的天賦,一臉誠意道:“安掌櫃,這是小侄的頭一樁差事。您老火眼金睛,說假的必然是假的,可小侄該怎麼回去跟東家交代呢?”

    安掌櫃顏色稍霽,卻仍舊是那副死板板的樣子,拉過身邊一個站櫃伙計,道:“你來告訴他,為何說這是偽銀。”

    那伙計像是蒙受了多大的恩典似的,戰戰兢兢上前拿起大錠,也放在鼻下聞了聞,又舔了舔,看那樣子恨不得再撒點鹽咬一口。

    “師父,這是用銀藥煮過的銅摻進去的。”那學徒畢恭畢敬對安掌櫃道:“因為有咸味,細聞有銅腥。”

    “你是因為知道這是偽銀。”安掌櫃沒好氣地教訓徒弟道:“跟你說了,先看色!這色是九七銀,帶細紋,碰到這麼好的銀子第一樁事就是懷疑藥銅摻假。”

    徒弟連連鞠躬:“師父教訓的是。多謝師父指點。”

    安掌櫃看了一眼木然的徐元佐,又對徒弟道:“是誰家造的假可知道?”

    “這藥里帶咸味,不是蘇州管氏,就是嘉善胡氏的藥。”那徒弟道。

    安掌櫃順手抄起櫃上的一根封銀子的木條,啪地一聲就抽在那徒弟臉上,登時一條血痕。

    徐元佐看得目瞪口呆:這都已經站櫃了,還得受這等虐待啊!

    “你個不長進的東西!教了多少遍記不住!若是讓你這樣混出了師,豈不是要把東家的老本都蝕干淨!把為師的臉面都丟在路上讓人踩!”安掌櫃破口大罵。

    那徒弟連忙跪下:“師父息怒,千万別氣壞了身子。”

    安掌櫃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看徒弟還算孝敬,方才緩了口氣,道:“這銀子什麼時候鑄的。”

    徐元佐正要回答不知道,那徒弟已經道:“是三年前鑄的。”

    徐元佐登時一驚:這尼瑪是什麼科學原理?白銀的氧化程度不是應該跟保存環境有關麼!

    “是三年前京師內庫鑄銀!”安掌櫃公布了答案,又道:“保定陳常識的藥,初聞帶甜,日久生咸!”

    那徒弟頓時感激涕零,連忙磕頭道:“多謝師父指點。”

    徐元佐輕輕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油汗,忍不住問道:“安掌櫃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樣式,手工,每年的藥量也都不一樣。”安掌櫃對外是惜字如金,就這還是徐元佐沾了那個挨打徒弟的光才聽到的。

    徐元佐常嘆一口氣,道:“銀子的事,果然是博大精深。”他頓了頓,又道:“安掌櫃,照您看,這里面能有多少真銀?”

    “這種大錠,”安掌櫃略略過了過手,“照規矩得有九成真。”

    “那就只有十三兩五錢了。”徐元佐心中一算,暗嘆:果然橫財來得快去得快,少不得還是得我自己貼上。

    “安掌櫃,”徐元佐摸出自己的第一桶金,“請您把這錠銀子融進去,還是做成六個五錠的。”

    安掌櫃卻沒有動,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徐元佐。非但安掌櫃如同魔怔,就連鋪上其他伙計也都像瞧稀奇一樣瞧著徐元佐。

    徐元佐略顯迷茫地回視安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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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16: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不忍心
  
    安掌櫃的眼睛常年在銀蒸汽下熏蝕,以至于有些泛紅。他終于頂不住徐元佐天真迷茫的目光,道:“照規矩,我說這是假銀,就不會給你傾銷了。”

    “唔?這是為何?”徐元佐的確沒想通其中緣故:“是怕我糾纏麼?”

    “呵呵。”

    安掌櫃顯然是不用怕人撒潑無賴的。

    他道:“你果然不通世事。你想,若這銀子是真的呢?”

    “真的……”徐元佐頓時明白過來了。

    肯定是有人做過這種事:將客人的真銀子說是偽銀,客人如果信任了他們,還在他們這里傾銷,自然就可以明目張膽地吃銀水了。

    “我不信安掌櫃這樣技藝超凡的大宗師會騙我這點小錢。”徐元佐道。

    有這樣能耐的人,依仗著安六爺的財力,要想弄點偽銀牟利,那也是上千兩的級別。難道會站櫃台等著坑個傻子三五兩碎銀?

    這都對不起教他手藝的師父啊!

    都不起他學藝時候吃的苦啊!

    安掌櫃顯然有些局促。

    “我是個傻子,呵呵。”徐元佐憨笑道:“換一家鋪子,人家沒安掌櫃這麼好心腸,那才真的會騙我呢。”

    此言一出,安掌櫃竟忍不住心生憐憫。他捏起櫃台上的五兩小錠,輕輕掂了掂,交給徒弟:“去換。”

    牛大力一臉像是吃了屎塞牙縫里還不能漱口的表情,叫道:“二舅!那是我昨日從鋪子里支走的!”

    安掌櫃干咳一聲,面帶尷尬,斥道:“瞎嚷什麼!反正你們都是扔到窯姐身子上的。”

    徐元佐心有余悸:大明的金融秩序得有多可怕!

    “安掌櫃……多出來的銀子請給我兌成銅錢,方便花。”徐元佐補了一句。

    安掌櫃老臉略紅,只給徐元佐送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還算是沒傻到家。

    這種情況之下,誰還放心用銀子啊!

    徐元佐心中直叫。

    安掌櫃的地位自然是不用親自動手,接下去的工作就統統交給了徒弟去做。徐元佐知道這行當水深,不是自己眼睛盯著就能防住的,索性傻得讓人不忍心欺他,連看都不看。

    安掌櫃倒是几次欲言又止,果然是動了好奇之心。

    等銀錠交付的時候,徐元佐看到六錠雪花足色白銀站在一排,還真是頗為壯觀。

    “最上一等的白銀帶金花,產自閩浙、兩廣、云貴、交趾之地。你這銀子是倭銀,所以不可能帶金花,煎過成錠之后有粗絲松紋,也算上好的銀子了。”安掌櫃先免費送了些看銀子的常識,終于問道:“你這五兩銀子是自己掙的,為何要貼給東家?”

    徐元佐正仔細聽著,見他發問,方才道:“接了偽銀是我自己眼拙沒本事,東家交代的事卻得不差分毫給他辦妥。”

    安掌櫃竟然破天荒地咧了咧嘴,像是在笑。

    徐元佐看得有些發毛,包了銀子和換來的銅錢,告辭要走。

    牛大力追到外邊,叫住徐元佐:“我真不知道二舅連自己人都坑。”

    “無妨。”徐元佐笑道。這點上他很相信牛大力,察言觀色對他來說已經入了門徑,以牛大力的功力絕對瞞不過他的眼睛。

    “這樣,改日我還你一錠。”牛大力咬牙道。

    徐元佐笑道:“就算那是偽銀,也不是全偽的。”他道:“你補個五錢銀子給我就是了,唔……最好換成銅錢。”

    剩下的銀子換了兩千八百文銅錢,在三公斤上下,背著還是有些分量的。

    “你要那麼多銅錢干嘛?”牛大力笑道:“就因為怕被騙?”

    “我一個傻子,走哪都要被騙,還是小心些為好。”徐元佐呵呵一笑。

    “你真是傻子。這話說出來豈不是平白得罪我!”牛大力上前一扯徐元佐的銀袋:“放手!”

    徐元佐乖乖放手。

    牛大力輕而易舉地背在肩上,送徐元佐回去,黯然道:“到了郡城才發覺這世上人心險惡,什麼樣地人都有。若是少長個心眼,真是被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他嘆了口氣:“還是朱里小地方好啊。”

    徐元佐只是點頭,也不說話。

    “你在徐家做什麼的?”牛大力問道。

    “跑腿打雜。”徐元佐道。

    “一個月多少工錢?”牛大力又問道。

    “三錢五分。”徐元佐道:“我打算讓東家付我銅錢……”

    “你也真是……”牛大力一時找不到形容詞,突然看傻子一樣看著徐傻子:“你、你……五兩銀子跟三錢五分你算不出哪個多啊!跑腿打雜和賬房先生你算不出哪個好啊!你真是傻子啊你!”

    徐元佐心中暗道:是你看不出哥的雄心大志啊!他憨憨一笑:“陸夫子做的中人,不能讓他尷尬。”

    牛大力一時語塞,撇了撇嘴,嘟囔道:“要是我,有這麼這麼這麼好的美差放在眼前,管他陸(六)夫子還是几夫子呢!”

    “呵呵。”

    “你能不傻笑麼?”牛大力十分無語。

    “能。”徐元佐認真答他,又忍不住補了一個:“呵呵。”

    接下去的路程牛大力果然不願跟徐元佐說話了,埋頭想著自己的事。說實話,今天能從仇老九嘴里挖一塊肉出來的確是個大勝利,可以說是一雪前恥。不過這份勝利卻是來自于一個傻子,這讓牛大力的幸福感大打折扣。

    而且總有種虧欠了傻子的感覺。

    ——我牛大力頂天立地一個男儿漢,去占個傻子的便宜?

    牛大力心中總有些不舒服。

    徐元佐一路上不說話,卻是在“閱讀”牛大力。

    從他時而抿起嘴唇,能夠讀到他內心的糾結;

    從他時而豎起的眉毛,能夠讀出他涌動的豪情;

    從他陡然暗淡的神采,能夠讀出他的失落和迷茫……

    閱人如讀書,還真是挺有意思的。

    徐元佐突然想起了戴田延說的:非得弄瞎雙眼,不讓外部的錦繡繁華迷惑,才能打開心眼,看到另一個世界……他緩緩閉上眼睛,聽到牛大力的微喘,進而感覺到牛大力身上散發出的熱氣……果然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砰!

    徐元佐扶著額頭,睜開眼睛。

    他撞樹上了。

    牛大力不可思議地看著徐元佐:“我眼睜睜看著你撞上去的……”

    “那你不叫我?”徐元佐捂著額頭,還真心有點疼。

    “我就是想看看你傻到什麼程度了。”牛大力滿臉關切:“我看你算賬的時候還挺好一個人啊,莫非你這傻病也是看時候的?”

    徐元佐扶著額角,哀怨地看了牛大力一眼:我現在可沒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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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少爺

    牛大力將徐元佐送進了披云門便轉頭回去了。他在打行還是根基不穩,剛吃了仇老九鍋里的肉,必須得盡快消化,否則說不定哪天又得吐出去。

    徐元佐倒是不擔心在城里被搶劫。雖然現在大明的治安狀況不好,但是城池之中還算是淨土,沒人願意在官府衙門跟前惹事。他信步回了宅子,卻見不大的宅邸門口停了一輛馬車,還有几個小廝站在車旁,顯然是來了大人物。

    徐元佐想了想,還是打算從后門進去,又擔心后門上了鎖,自己卻還沒有領到鑰匙。正當他有所踟躕時,門外等著的小廝卻衝他叫道:“那位小哥,你可是我家新來的伙計?”小廝邊說邊扯出馬車上的牙旗,上面果然是白底黑字的“徐”字。

    “正是,我就是新來的徐元佐。”徐元佐飛快衡量了一下站櫃伙計和奴仆小廝的地位,相信自己應該算是位高的一方,不過對面是東主的貼身人,所以保持良好態度很有必要。

    “少爺在里頭等著,你快進去吧。”那小廝道:“就等你那儿的銀子了。”

    徐元佐連忙進去,見到門子還沒開口,門子就讓他速速將銀子送到正堂去。

    徐家有三位少爺,一般只說“少爺”便是指徐階的長子徐璠。這位徐璠少爺今年三十九,但只要徐階一日不從“老爺”的位置上退下來,他就必然還是“少爺”。

    此時此刻,徐璠坐在正堂上,一邊與徐誠閑聊,一邊時不時地瞟向門外,顯然是在等人。

    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男子侍立在徐璠身旁,雖然沒有落座的資格,卻好像比坐在下首的徐誠更有氣勢。

    徐元佐一進門就發現了堂上這不和諧的氣氛,控背彎腰走到徐誠身邊,不聲不響地將銀子放在徐誠手邊的案几上。

    “銀子總算來了。”倒是那侍立徐璠身邊的中年男子開口了:“怎地這般磨蹭。”

    徐璠一臉習以為常,並沒有在意。

    徐誠卻干咳一聲:“元佐,這是咱們徐府的下人。徐盛。”

    “下人”兩字顯然狠狠刺激了那中年男子的自尊心,頗有些惡狠狠地望向徐誠。

    “噢,看著不像下人。”徐元佐自然明白徐誠的意思,憨然幫腔,更不忘再重音標注一下“下人”。

    “看樣子的確不像。”徐誠干笑一聲,臉上老皮微微一扯,倒流露出一股老狐狸的意味。

    徐璠雖然沒有走科舉之路,但是因為徐階的身份,由官生蔭仕,除授右軍都督府都事,宗人府經歷等職。嘉靖三十七年徐璠原本是要遷云南廣南知府,徐階上本請求改秩,吏部才改職為尚寶丞。

    徐璠的生母是徐階的發妻沈氏,在徐璠周歲時便去世了。因為這重緣故,徐階對長子更是著意培養,政府中有事都要叫徐璠參與學習。

    徐璠的確天資不錯,嘉靖四十年永壽宮失火,徐階舉薦徐璠入督大工。

    永壽宮工程浩大,工期倉促,建材短缺,又時值冬季施工,難度極高。徐璠盡展理繁治劇的任事才干,指揮數千工役搬運木石諸料,自己出錢激勵工人,僅個三月就完成了永壽宮重建。

    這等故事在后世文字中可能寥寥數語,但對于當事人而言,這三個月卻是畢生財富。

    徐璠也是因此拜太常寺少卿,蔭一子,保證了徐家第三代的政治地位。

    徐元佐根本不用去四處打聽,腦中就已經浮現出了種種文字,對主座上那位魁梧健壯的中年人了如指掌。他以前世的心理學,加上今世的閱人术,自信對徐璠的心理狀態有了了解。

    現在這位干練的少爺一言不發,看著徐誠奚落徐盛,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徐盛在徐府下人的身份之外,更看重的是徐家商行的大掌櫃這個頭銜。前者讓他不得不伏低做小,后者卻讓他享受眾星捧月的待遇。

    “沒有尊卑上下的東西。”徐盛咬牙道。

    “就是。”徐誠應聲接過話茬:“少爺還沒開口,下人就不耐煩了。”

    徐璠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扭頭端茶遮掩過去。卻不意還是被徐元佐盡收眼底。

    徐盛眼中冒火,躬身對徐璠道:“少爺,咱們取了銀子就快些過去吧,二爺他們都等著呢。”

    徐璠瞟了他一眼:“急什麼。”

    “少爺您不知道。”徐盛道:“那黃員外是楊公公的義子,最恨等人,可偏偏又得罪不得。咱們家北面的商路都要靠他照拂的。”

    “阿貓阿狗都是員外。”徐璠嘟噥一聲,起身對徐誠道:“你一起去吧,也不知道醉月樓如今手藝如何了。”

    徐誠這才跟著站了起來,朝徐璠微微欠身,道:“是。”旋即他又轉向徐元佐:“抱上銀子,警醒些。”

    徐元佐心中還有各種疑惑,又見徐盛臉上泛出一絲奸笑,大腦差點當機。還好他手上不慢,一把摟過案几上的銀子,撤后一步,跟在徐誠身后。

    徐璠打頭走了兩步,突然聽到身后金鐵撞擊,悶悶作響,回頭望去:“你背的什麼?”

    “回少爺,銀子。”徐元佐道。

    “不,響的那個。”徐璠問道。

    徐元佐道:“是銅錢。”

    “背那麼多銅錢干嘛?”徐璠又問。

    徐元佐暗道:你也得給我時間回去放呀!不過這話是說不出口的,他靈機一動,道:“打賞用的。”

    徐璠笑了笑,道:“怕沒有兩三千文吧?現在松府打賞如此盛行?”

    “小的不知以前如何。不過只從少爺之后,必然盛行。”徐元佐順便拍了個馬屁。

    徐璠略略一怔,臉上笑意綻放,招呼徐誠:“這伙計善謔。”

    徐誠微笑控背,請徐璠先行。

    徐元佐跟在后面,也不去看徐盛,更不在意自己與他並行已經惹惱了此人。

    徐階有三個儿子,徐璠一直跟在父親身邊,處于大明權力漩渦的最高層。二子徐琨和三子徐瑛留在松江打理家務。這個徐盛明顯是徐琨的人馬,而自己顯然是跟著徐誠的,有什麼必要在乎敵人的看法?

    徐元佐卻有些看不懂徐誠和徐璠的關系。論說起來,兩人一主一仆,但徐誠為何可以與徐璠坐著說話,而徐盛只能站著呢?就因為徐誠是徐階的管家,所以在少主面前也有一席之地?

    徐元佐又想到《紅樓夢》里有一干老太太身邊的人,可以叱罵寶玉和諸姑娘,據說這是大戶人家的規矩:要尊老敬賢。雖然是家里下人,但因為服侍過長輩,一樣該受到小輩的尊重。

    看來真個紙上得來終覺淺,要真正融入這個世界,還需要更多的閱歷。徐元佐覺得自己現在不缺知識,反倒更缺少常識。

    朱里的天地實在是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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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仗勢欺人
   
    望月樓在谷陽門外二仙橋。

    名為樓,其實是座占地九畝的園林。入門之后分了三個小園子,各有景致。每個園子里都有樓台水榭,池塘怪石,可以同時接納上百客人,在松江府也是首屈一指的奢華之地。

    徐元佐前世也出入各種銷金窟,其中不乏有格調的大會所。不過到了大明一看,才真正知道服務態度果然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光是門口迎賓的小丫鬟,就已經是風姿綽約,恭謹之中帶著自尊,並非一味處低,如此反而更讓客人有采摘的欲望。

    論說起來,江南最好的戲班、倡優、歌姬,其實都已經被各大豪富之家養在家里了。這些人家並不需要去外面的娛樂場所,因為那些娛樂場所無論怎麼下本錢,都不可能比得過豪族世家。

    青樓曲苑的主要客人是跑去找**談戀愛的年輕士子,以及客寓外地的生意人。

    徐家子弟招待貴客肯定是在自家的園子用自家的戲班,不會跑到望月樓來。所以今晚做東的多半是那個黃員外,徐家二位少爺是來做客的。

    徐元佐身負銀錢,緊隨徐誠身后。至于徐盛,早就已經兔子似地跑去找他的二爺了。

    若說打賞其實也是個技术活,賞得少了丟主家的面子,賞得多了不合規矩人家以為你是冤大頭。更要有顏色,能看穿人的后腦勺,直接確定主家對誰滿意對誰不滿,精准地將打賞投放出去。

    徐元佐前世並沒有服侍過別人,但是換個角度來說,他一直被人服侍。在最初的時日里,他甚至自己都沒有這種意識,后來被父母點破,也才學會了看別人到底是如何伺候自己,並且還能點評手段高下。

    一路進了秋園,黃員外已經等在了樓下,遠遠就朝徐璠行禮。

    徐元佐看到黃員外,心中減肥的意願都不由松懈了。

    這人足足有兩三百斤重,几乎成了一個球,穿了衣服之后就像是一個綢緞包裹的大粽子。

    見到這黃員外行禮,徐璠心中頗為不悅。

    禮多人不怪是后世脫離禮教文化之后的說法,在明朝,地位若是太不相稱,位卑者是連行禮的資格都沒有的。

    徐璠做過是做過正四品京官的人,即便回鄉閑住,冠帶仍在,見到這種只是錢多、有個太監干爹的“員外”,該怎麼還禮?

    怎麼還都失了自己身份!

    正四品京官啊!就算是松江知府來了,都得小心伺候!

    若是不還禮,在道德修養層面上卻會扣分。

    黃員外自然不是不通禮數之人,否則哪個太監肯收他當義子?他這麼做簡直就是給徐璠下馬威,表示自己根本不在乎你的身份,我與你平起平坐,只是給你些面子罷了。

    至于這麼做的底氣,恐怕不光是因為在生意上能夠拿捏徐家,也未必是仰仗太監干爹。更多的還是站他身邊的那人。

    那人留著短須,與徐璠有几分相似,只是年輕許多,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如果這樣還不能猜到他的身份,那且看他身邊的徐盛腆著一張哈巴狗臉,傾心巴結,足以知道他就是徐階的次子徐琨了。

    徐元佐微微嘆氣,兄弟之間有爭端,扯外人進來幫忙就不好了呀。不過想到徐琨只有二十四歲,在徐盛那樣的小人攛掇之下,做出這等愚昧之舉也並非意料之外。

    “呵呵呵,好好好。”徐元佐搶在冷場的剎那,已經越過了徐誠,從褡褳里掏出半吊銅錢,當著眾人的面就往黃員外手里塞。

    黃員外完全蒙了,下意識地伸手接過徐元佐塞過來的銅錢,腦中轟然炸開:我拿這個干嗎!

    “曾官正四品太常寺少卿徐爺打賞!”徐元佐高聲叫了一嗓子。

    徐璠緊繃著的臉頓時綻放開來。

    黃員外大怒,身邊狗腿自然也要上前為主家雪恥。然而徐元佐高唱的官名品銜卻將他們震懾得身体僵硬,直等徐元佐退回徐誠身后,這些人方才恢復過來。

    太常寺是個實務衙門,在京官之中屬于濁流。然而正四品卻足以傲笑地方,即便松江知府也只有五品。若是按照潛規則來說,五品是通貴,三品是顯貴,徐璠已經在通顯之間了。

    “大哥,你這儿哪買的小廝,半點眼水都沒有。”徐琨走了出來,遮住丟人現眼的黃員外。

    徐璠淡淡道:“家里下人一時沒跟夠,從櫃上叫了個伙計。”

    “一點見識都沒有,這種人也往我徐家混,不知道怎麼招來的。”徐琨盯著徐元佐,時不時又去瞄徐誠。

    徐璠不說話,那是因為他一旦說話分量就極重。

    徐誠不說話,那是閱歷性格不會一時意氣。

    徐元佐卻不得不說。

    這就像是小卒子,衝鋒陷陣,有進無退,誰讓你就是那個身份呢?若是不願做,自然可以回家去當傻子,不知道多少人在徐府門外排隊呢!

    “黑狗跟豬走,誰認得出是豬崽子還是狗崽子?”徐元佐“低聲”嘟囔。

    整個秋園里上上下下都聽到了!

    徐璠實在忍俊不禁,笑得差點嗆到,索性扭身裝作咳嗽。

    徐誠也大為驚喜:本以為招了個傻子,誰知道這傻子還總是能傻到點子上!

    “你說什麼!”徐琨怒目相視。

    徐元佐又不是真的鄉里小童沒見過世面?豈會被他一瞪眼就鎮住?

    “哦,是我們家鄉土話。”徐元佐道:“你看,黑狗是黑的,豬也是黑的,黑狗跟在黑豬后面,長得又肥,那是很難分清到底是豬還是狗的了。”

    整個秋園都響起了絲絲竊笑。

    “真的呀,我們那邊的土話就是這麼說的。”徐元佐一臉無辜,大聲分辨。

    朱里就是華亭治下,那邊土話和松江土話有什麼區別?他這一表白,笑得人反倒更多了。

    徐琨只感覺熱血衝頭,手頭要是有一根棒子,說不定當即就打過來了。

    當然,前提是徐璠不出手。

    “放肆。”徐璠云淡風輕吐出兩個字。

    有人以為這是在訓不知尊卑的徐元佐,徐琨如同冷水澆頭,意識到這是大哥在敲打他了。

    徐璠緩緩轉過身,雙手一背,對徐元佐道:“你頭回出來,我也不怪你。不過你看看黃員外這身裝扮,也該知道不受半吊子錢打賞的。”

    “那再添半吊?”徐元佐微微偏頭,無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著徐璠。

    徐璠只覺得腹中隱隱作痛,是憋笑憋得太辛苦之故。

    周圍笑聲更大,已經到了毫不掩飾地程度。

    徐琨和黃員外臉上就像是開了顏料鋪子,青黃紅白,各色皆有。

    在場真正笑不出來的人還有此間**。

    來者都是貴客,他們神仙打架,最后還不是自己這個凡人遭殃?

    這個四五十歲還擦香抹粉的老妖精,連連用眼神止住麾下姑娘侍女的偷笑,几乎是帶著哭腔道:“諸位老爺,還請入席吧。”她又高聲朝里喊道:“曲樂起,貴客來咯!”

    樓里頓時鼓瑟吹笙,熱鬧非凡。

    徐琨只得錯步,朝兄長一禮,道:“大兄先請。”

    徐璠也不推辭,邁步而入。

    徐琨緊隨其后。

    然后才是兩邊隨侍。

    黃員外故意落后一步,想給徐元佐一個惡狠狠的眼神警告。誰知徐元佐作勢要再甩半吊錢過去,嚇得他竟然退了一步,被徐元佐搶在前面進了樓里。

    被個小跑雜一辱再辱……奇恥大辱啊!

    黃員外恨得牙關緊咬,臼齒磨響,滿頭大汗,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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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什麼都不懂

    如今流行的樓房格局都是以底樓為廳堂,二樓有雅舍。若是有三樓,那多半是用來觀月眺遠,或是姑娘們的閨閣。

    徐元佐的身份能夠進樓,也能上到二樓,但是不能進雅舍。這也是內外有別,雖然小廝的身份低微,卻是可以跟在主人身后進去服侍的。

    “你就坐在外間吧。”一個外罩輕紗,內里鵝黃的少女拉了拉明顯不懂規矩的徐元佐,抿嘴笑道:“可要聽好里面的動靜,老爺若是說‘打賞’,你才給錢。”

    徐元佐憨笑道:“多謝姐姐!不過有些打賞也不必老爺說。”說罷解開一串銅錢,抓出一把,就給那姑娘:“辛苦姐姐。”

    那姑娘接過銅錢,福身笑道:“多謝公子打賞!”說罷將徐元佐領到座上,十指如蔥,輕輕在肩上一按,又去倒了茶水,端來一盤糕點,這才低聲道:“若是公子餓了,大可找人要些主食。反正賬是算在老爺們頭上的。”

    “多謝多謝。”徐元佐一時覺得這不到十個銅錢是自己這輩子花得最值得的。

    等姑娘一出去,徐元佐立刻跳了起來,趴著門縫朝雅舍看去。

    這雅舍之所以雅,一方面是布置得的確有品有格,雖然比之徐家那樣的豪門還顯得輕浮寒酸了些,但是對于徐元佐這樣沒見過大明風貌的土鱉而言,卻足稱驚艷了。另一方面,既然是雅舍,那麼進出的規矩也不一樣。

    像徐璠、徐琨、黃員外等人,自然是從正門進去的。其他上菜出入的侍女奴仆,則另有通道。

    “你在看什麼呢?”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徐元佐背后響起。

    一個十三四歲梳著雙髻的小丫鬟站在徐元佐身后,端的是神出鬼沒,沒有半點聲息。

    “長見識。”徐元佐沒有半分不好意思,卻看那小丫鬟還帶著嬰儿肥,臉頰上了胭脂,頗有些像是紅蘋果,惹得人很想咬上一口。

    那丫鬟倒是被徐元佐看得不好意思了,臉上更為紅嫩,道:“這里是姑娘們休息補妝,等著進去的地方,你坐著別亂動。”

    “那你家姑娘呢?”徐元佐問道。

    “都還沒下來呢。”丫鬟站在徐元佐身邊,眼睛卻盯著那糕點。

    “來一塊?”徐元佐端了過去。

    “怕花了妝。”丫鬟扭過頭,不肯受這誘惑,道:“你就是剛才在樓下講笑話的那個?”

    “哈哈哈,也不算什麼笑話。”徐元佐突然有些得意,旋即告誡自己:口舌上占了豬豬狗狗的便宜實在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噓。”丫鬟低聲道:“別驚動里面貴客。”

    徐元佐放肆慣了,這才暗暗收斂了。他又問起等會下來的姑娘都有誰,丫鬟也一一相告。

    “那你叫什麼?”徐元佐問道。

    “我叫茶茶。”丫鬟道:“不過如果要接客的話,大約還會換個名字。”

    徐元佐自報家門,正要繼續聊天,只聽外面門開,又走進來兩個跟茶茶一樣妝扮的丫鬟。丫鬟身后是個衣著朴素但不失格調的姑娘,大約二十七八歲。只從容貌上而言,非但算不上美貌,甚至有些過于中庸。

    放在四百年后,恐怕注意點形象的公司都不會用她當前台。

    “姑娘好,姑娘請這邊走。”茶茶的工作就是引路,攙扶著纏了足的姑娘走到位置,方才打開門。

    姑娘一扭一扭朝里走去,只是三五步路,卻走出一場大片來。

    茶茶這邊只等姑娘走進去,便關了門,問那兩個丫鬟:“玉姑娘是第几個來?”

    一旁丫鬟道:“已經梳妝好了,就看貴客急不急。”

    茶茶應了一聲。

    徐元佐見那兩個丫鬟並沒有梳妝,便請她們吃糕點,又硬拉了茶茶坐下:“茶茶妹妹,玉姑娘就是貴店的花魁了?”

    茶茶心思還在里面,只聽得箏聲鏗鏗,方才道:“自然就是本府花魁玉玲瓏玉姑娘了。你可聽說過?”

    “今日才到郡城,哪里聽說過。”徐元佐回想今天的經歷,還真是充實的一天吶!他又道:“玉姑娘這樣的花魁,得打賞多少啊?”

    茶茶笑道:“你果然什麼都不懂。”

    “請姐姐指教。”徐元佐好聲道。

    茶茶笑而不語,白嫩嫩的小手一攤。

    徐元佐會意,抓了一把銅錢放了上去。

    “外間的打賞都是給下人們的。”茶茶道:“譬如哪個小廝逗了貴客們高興,里頭喊一聲打賞,你便給個二三十文,三五十文,皆可。至于姑娘們的打賞,那都是貴客老爺直接給的,或是吩咐媽媽記在賬上。想來你身上那點銅錢也不夠看。”

    徐元佐了然:“果然是受教了。”他頓了頓,又問道:“一般姑娘的打賞是多少?”

    “與身價仿佛。”茶茶道:“譬如玉姑娘是一夜十金,那麼打賞也不能少于十兩銀子。若是送禮,更是得在十兩的倍數之上。”

    “花魁也賣身啊?”徐元佐失聲道。

    “不賣身的是清倌人,怎麼當花魁?”一旁吃點心的丫鬟吃吃笑了起來。

    茶茶搖頭道:“你果然什麼都不懂。”她指了指里面那位抓箏的老姑娘:“她就是清倌人,賣藝不賣身,可憐吶。”

    “雖然能在風塵中保持名節,的確不太會被人救出火坑啊。”徐元佐嘆了一聲,道出自己的想法。

    茶茶微微有些失神,足足憋了一口氣,方才道:“你果然什麼都不懂。清倌人哪有當紅姑娘那樣受人追捧?也就是一些窮酸才會喜歡。平日好些的衣裳都不舍得穿,更別提金銀首飾了。”

    “就是,就是。”兩個小丫鬟吃得開心,還不忘拿徐元佐逗樂。

    徐元佐嘴角微微抽搐:你們這是什麼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啊!

    “名節能當飯吃麼?”茶茶有意無意地瞟著徐元佐。

    徐元佐不能同意更多:“這倒也是。”

    這邊正說著話,外面又有兩個丫鬟推門進來,道:“你們這邊也太熱鬧了!不怕被媽媽打麼!”說著又望了望雅舍,皺眉道:“還沒完?几個姑娘都等著呢。”

    徐元佐知道姑娘們都要從這里走,也起了好奇挑了個正對門的位置,這樣誰進來都要先讓他過目。

    雅舍們也開了,徐誠仍舊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元佐,銀子。”

    徐元佐連忙將六錠銀子拿了出來,交給徐誠。

    徐誠掃視一眼在場的丫鬟,道:“去跟媽媽說,陪酒的姑娘們都進來,我家老爺也想早點見到玉姑娘。”

    這種進程調度應該是東主掌握的,徐誠這麼說顯然是因為徐璠不想在這浪費時間,要早點見見壓軸花魁然后走人。

    當下就有丫鬟跑去找媽媽了。

    徐誠對徐元佐道:“打賞照著五兩銀子給,回去給你報賬。”

    “我就帶了兩千八……”徐元佐道。

    徐誠露出一抹微笑:“你就照五兩銀子給。”說罷已經拿著銀子轉身回雅舍了。

    茶茶看了一眼徐誠的背影,羨慕之中帶著指點,道:“你家掌櫃的意思是,不管你給了多少,回去都給你五兩銀子。你果然什麼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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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17: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圖窮匕見
  
    “的確要妹妹多多教我。”徐元佐呵呵一笑,假裝去淘銅錢,卻故意不掏出來。

    外間這几個丫鬟都聽到客人吩咐多打賞,被這銅錢聲響一勾引,紛紛湊頭過來。頓時香風扑面,徐元佐只覺得剛剛萌芽的雄性激素猛然竄起三丈高,笑道:“諸位妹妹自己拿。”

    女孩們紛紛伸手去摸,自然是竭盡全力多抓一些。

    徐元佐心中暗笑:你們的手有我的大麼?隨便抓!

    茶茶卻是站著不動,只是看著徐元佐冷笑。

    徐元佐被她笑得有些詫異:莫非這小丫頭腦子靈光,已經看穿我的小心思了?不簡單呢。這般心思,若是有錢真可以買回去當個丫鬟。

    “好了好了,拿了賞錢的都出去等姑娘們來。”茶茶地位要比那兩個丫頭高出一線,沒好氣地將她們打發出去。

    等關了門,茶茶才緩緩靠近徐元佐,得意道:“你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

    “呵呵呵,我什麼都不懂,能有什麼心思。”徐元佐自然不會承認。想自己何等高大上的人物,豈會算計几個銅板?

    茶茶靠得更近了,伸手摸向徐元佐,卻不是衝著銅錢去的,而是輕輕落在他胸口。

    “你就是想讓那些小浪蹄子摸摸你,最好還能親親你,是也不是?”茶茶帶著洞透世情的微笑,斜眼看著徐元佐。

    徐元佐大為驚詫。

    若論容貌身段,茶茶尚不如之前第一個招呼他的丫鬟,但是此刻一顰一笑,眉目流轉,竟然有種青澀的魅惑感!

    “噯,你傻了?”茶茶已經貼在了徐元佐身前,呼出的香氣都衝進了徐元佐的脖子。

    “我更傻了。”徐元佐喃喃道:“妹妹對我這麼好,該給多少賞錢啊。”

    茶茶噗嗤一笑:“隨你給多少。不過你若是要與我去沒人的地方,做些那羞羞的事……一兩銀子。”

    徐元佐摟住茶茶的細腰:“你才多大?這麼早就能接客麼?”

    “你真是什麼都不懂。”茶茶笑道:“即便不是真的讓你入關,也是能讓你快活的。”

    徐元佐了然:花活三百六十式,式式快活賽神仙。

    “快說……”茶茶正要逼問,只聽身后傳來重重一聲鼻哼。

    “嗯哼!”望月樓的媽媽進來,目帶凶光地盯著茶茶。

    茶茶登時如嚇傻了小雞,連忙退后。

    徐元佐干咳一聲,道:“朱媽媽,老爺們在叫姑娘呢。”

    **一愣:“老身姓蕭。”

    “哦,老爺們叫姑娘來呢。”徐元佐好像只是一個單純的誤會,不過蕭媽媽身后的丫鬟已經笑了起來。

    蕭媽媽頓時反應過來,記得這個伙計就是差點毀了她生意的惡人,更加惱怒起來。正要發作,卻聽雅間里傳來一聲重重的箏響,正是曲終樂止。她顧不上徐元佐這麼個小跑雜,連忙推門進去,未語先笑,挨個問好,然后才道:“姑娘們馬上就來,玉姑娘卻還在梳妝。”

    她不知道里面兩撥人並不對付,此言一出,徐璠已經是拔身而起:“那就散了吧,徐某另有閑事,便不等了。”

    “大兄稍安勿躁,玉姑娘肯定是要見見的,她可是我們松江的一塊招牌。”徐琨起身攔住徐璠。

    蕭媽媽連忙撤了出來,忙不迭道:“老身這就去催催。”

    徐元佐看她一頭是汗地跑出來,輕輕遞上一句:“其他陪酒的姑娘也在梳妝麼?”

    蕭媽媽的角色還沒有轉換過來,卑卑怯怯道:“這就叫來,這就叫來。”等她反應過來對方只是個伙計的時候,自己都已經出了門,在上樓了。

    “噯,看不出來,你也不老實。”茶茶又湊了過來。

    徐元佐這兩天盡顧著鄙視徐賀不顧家里在外風流,當然不可能拿一兩銀子出來跟個幼女玩什麼花活。他抓了一把銅錢,示意茶茶拿了,道:“我什麼都不懂……只是看她像……”

    “像豬就要姓朱麼?”茶茶掩口輕笑道。

    “人來了。”這回徐元佐總算聽到了腳步聲。

    不得不說,這里的姑娘們都穿軟底絲履,走路輕抬輕放,若不是人多,還真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些姑娘都是來陪酒的,未必有多漂亮,但各個都得會來事。

    徐元佐將她們一個個都看了過去,對隆慶時代的美好願望便消減了許多。

    不過想到自己來此間又不是尋花問柳,自然也就沒有什麼生不逢時的感嘆了。再想想若是換個色中餓鬼穿到這個時代,秦淮八艷之中的馬湘蘭已經人老珠黃,而其他七艷的媽都還沒生,無疑是最為痛苦的事了。

    姑娘們一入場,里面登時熱鬧起來。女子本就聲線高亢,這几個無論紅不紅,都從小受過聲樂訓練,笑聲如同歌聲,的確大大緩解了氣氛。

    又過了片刻,蕭媽媽引路,一個身材頎長,輕盈秀氣的美人緩步踏了進來。她身上素雅整潔,發髻尚還微濕,若非此時此地,徐元佐未必能夠看出她的風塵氣來。

    那美人明眸皓齒,朝徐元佐微微點頭,似笑非笑,卻是美目流轉間群星失色。

    相形之下,茶茶剛才的媚功實在是粗陋生澀,完全看不得了。

    “果然不愧松府招牌。”徐元佐贊嘆道。

    茶茶也是看得目不轉睛,滿臉欽羨。

    玉玲瓏進了席間,自然搶進風頭。只是她卻不知道自己今日並非主角,只是個道具。

    “唔,也有几分姿色。”徐璠儿子都比玉玲瓏大,本身也不好女色,對家中妻妾也都十分滿意,所以並不覺得等了這麼久就為了看個**有何等必要。

    若是換個親近的人一起,徐璠也可能會湊趣褒揚几句。然而黃員外已經惹他厭惡,徐琨在他看來又是不懂事的,自然出口就不客氣了。

    玉玲瓏到底是松府花魁,見過世面的人,並沒有尋常姑娘那般撐不住場面。她反倒自信滿滿走到徐璠面前,款款一福:“奴奴累老爺久等,實在心中有愧。”

    徐璠雖然見識過血淋漓的政爭,但本身不是個合格的政治生物,否則徐階也不會連帶把他帶回家。聽玉玲瓏這麼一說,口氣也緩了些,道:“反正也是閑坐。看賞。”

    見面,打賞,回家。

    徐璠准備走完這個程序就走人。

    玉玲瓏十分尷尬,强笑道:“奴奴才來,怎能白得賞賜?”

    “無妨無妨,我大兄最是慷慨奢遮的了!”徐琨已經叫了起來。

    徐誠知道少爺想走,當下取出四個五兩的小錠,一個給了陪徐璠喝酒那姑娘,三個給了玉玲瓏。

    兩人接過銀錠,福身道謝。

    卻聽得黃員外突然叫道:“咦!這銀子像是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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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17: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人緣
  
    徐璠略有深意地看了黃員外一眼,徐誠卻是臉色微變,竟然一時無法恢復。

    在大明,尤其是江南,使用偽錢並不是什麼稀罕事,更談不上丟人現眼。與其說今晚的鴻門宴是衝著徐璠去的,倒不如說是衝著徐誠來的。

    現在徐璠與徐誠在同一條船上,都要從穩固的徐氏集團內部分裂一塊權力,自然也可以看做是對這個聯盟的進攻。

    “嘖嘖,果然是偽的。”徐琨拿過裝模作樣地翻了翻:“大兄,家里賬房都是真銀子,你怎麼不從家里取呢?這銀子做得倒像是真的,只是不知道里面還有几成。”

    黃員外跟聲道:“現在人心不古,外面亂七八糟的人可不能隨便招攬。他們拿著東家的錢財,還不忘往自己家里多搬點。何況銀錢上的事,更是得用老實可靠的人才行。”

    徐璠看了徐誠一眼,面露苦笑。

    ——看來這個弟弟是在敲打自己了。

    徐璠當然知道自己回來之后會影響家里的權利分配,也看出了徐琨分給自己的人多是爪牙心腹,監視的同時還要拖拖后腿,各種推宕。當他流露出另招新人的意思之后,這大棒果然打了下來。

    換個心志不堅定的,或許真會被嚇住,乖乖被那幫人糊弄,最終一事無成,讓老父親失望。

    為了得到殺雞儆猴的效果,他們甚至還從已經被打入“冷宮”的徐誠那邊下手。

    “若我說這銀子是真的,是不是馬上就會有個傾銀鋪子的老掌櫃跳出來指點一番?”徐璠端起桌上的酒,放在鼻下嗅了嗅,閉目提氣,旋即又放了回去。

    “大兄這話什麼意思?”徐琨面帶酒氣,像是借酒撒瘋:“大兄是說我設局套你?我套你什麼?你們自己拿出來的銀子打賞給別人,真真假假關我什麼事?我就多說一句,反倒成了惡人?”

    “我說一句,你能頂十句。”徐璠道:“我四十歲的人了,不認識銀子?”

    “現在偽銀滿天飛,拿到假的有什麼稀奇?”徐琨道:“哪家銀鋪不干些偷雞摸狗的事?大兄剛回松江,人面不熟,被人坑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兄弟我就是提醒你一聲,家里人更可靠些,你說這等沒意思的話。”

    徐璠招徐誠過去,耳語兩句。徐誠微微點頭,起身便往外走。

    徐元佐正在外面跟茶茶及兩個丫鬟說話,套問一些青樓里的常識,見徐誠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徐誠也不廢話,轉身關了門,將几個丫鬟統統趕了出去,低聲問道:“我給你三十兩銀子,為何傾銷回來還是三十兩?就沒火耗?”

    徐元佐一聽就知道有了問題,連忙道:“大掌櫃給的是九七成的細紋銀,煎成了九成銀。這里頭多出來的銀水就跟火耗扯平了。”

    高成色的白銀煎成低成色的銀子,或是白銀換銅錢,這里頭由店鋪補給客人的部分就叫銀水。火耗作為傾銀鋪的工費,正好與之相抵。

    徐誠盯著徐元佐眼睛:“你可知道大明對于偽銀……”

    “偽造金銀者,杖一百,徒三年。為從及知情者買使者,各減一等。”徐元佐流利地背誦《大明律》里的條款,低聲問道:“是銀子有問題?”

    “姓黃的說是偽銀。”徐誠道。

    徐元佐看出徐誠還是信任他的,松了口氣,道:“他們可是要找人驗銀?”

    “恐怕是想讓我們找人驗這銀子。”徐誠道。

    徐元佐低聲道:“的確,風月場中,若是立時能找得人來驗銀子,也太做作了。”他又道:“大掌櫃,有件事我本不打算說的,但既然出了這事,不得不說。”

    徐誠道:“你說。”

    “您給我的那三十兩就是偽銀,看似九七成,實則還不到九成。”徐元佐道。

    徐誠頗有些意外:“那你不回來找我?”

    “我既接了差事,不做到盡善盡美,哪有臉回頭找您?”徐元佐道。

    徐誠頗為感動,暗道:這孩子真是實心眼。不過當時他若回來說銀子有假,恐怕也要惹我疑心。

    “他們就是想讓我與少爺回去驗出偽銀,斷了自己招人的心思,安安心心用他們的人,做個甩手掌櫃。”徐誠恨恨道。

    “那眼下……”徐元佐知道這是徐家家務事,自己已經不能參與了,索性繼續裝傻。

    “你不用管了,少爺自有計較。”徐誠轉身離去。

    徐元佐望著雅舍,很快里面就傳來了摔杯子的動靜。

    徐璠是要借機發作啊!

    在一片沉寂之后,徐誠又跑了出來,只看了徐元佐一眼,便出去喚來蕭媽媽。蕭媽媽在低聲賠笑几句之后,也只得反身出去。

    徐元佐透透望向雅舍里面,只見几個陪酒的姑娘都是一臉畏縮,就連花魁玉玲瓏也是顫顫巍巍躲在牆角。至于黃員外和徐琨兩人,面對氣場全開怒氣騰騰的徐璠,連大氣都不敢喘。

    想想也是,徐璠是什麼人物?人家可以寒冬腊月指揮兩三千人,在三個月里完成一座宮殿的大項目!這樣的組織能力和領導才能,整個大明能有多少?

    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官三代跟個土財主,就想捋徐璠的虎須?這是砒霜下酒不怕口味太重麼?

    徐元佐躲在外面偷看了一會儿,心中暗笑,不過卻又擔心蕭媽媽跟黃員外有一腿。到底這是人家的主場,若是找點莫名其妙的人來,咬死了說這銀子是偽造的,那豈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唔,這邊還是跳東海近一些……但反正都是洗不清了。

    徐元佐並沒有擔心太久,因為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個老熟人。

    今天在安記傾銀鋪子里被安掌櫃木條抽臉的伙計,正背著一個小木箱,跟著蕭媽媽走進雅舍外間。

    那伙計看到徐元佐也是有些吃驚,嘴唇微微翕張,見徐元佐轉頭當做不認識他,自然識相地沒有打招呼。

    “輝哥儿,就是這几位老爺要驗銀子。我想著你就住著不遠,好巧又是江南一只眼安老爺子的高徒,老身這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便這麼晚還拉了你來。”蕭媽媽一進雅舍就是笑言笑語,卻把那挨抽的伙計捧得極高。

    徐元佐想到這輝哥儿臉上的抽痕仍在,不由想笑。

    輝哥連連點頭,放下自己的木箱,要了銀子過去。一入手自然就知道這是自己下午才做的,哪里可能會假?不過既然人家許了好處,自然得假模假式驗證一番,否則怎麼好意思拿人謝禮?

    在專業且令人眼花繚亂的測試之后,輝哥道:“這絕對是九成上的真銀。”

    “那倒是可以放心用了。”徐璠撂下一句話,目光掃過弟弟徐琨與黃員外,最終落在徐琨身上:“早些回家。”

    徐琨木然地看著兄長,點了點頭,喉嚨口像是痰堵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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