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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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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25: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招工
  
    過得不久,陸夫子果然帶了兩個少年人前來徐家。正要說話,卻見徐家兩兄弟正在抄書,便放輕腳步過去看了,只覺得有些奇怪,又覺得有些門道,卻是看不出內景。

    徐元佐見先生來了,又帶了兩個年輕人,連忙叫弟弟收拾東西上樓用功去,自己與陸夫子說話。

    陸夫子與徐元佐對坐,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坐在后面小矮凳上,抬著頭看徐元佐。

    “這兩個都是你的學弟,《三》《百》《千》都已經背完了,能寫能算,只是家貧不打算讀下去了,想謀個學徒,日后好有個安身立命的所在。”陸夫子道。

    徐元佐微笑著問了兩人的名字,原來一個叫陸大有,一個叫顧水生。

    “大有,咱們上回是什麼見面的。”徐元佐記得這個陸大有的相貌,但一時想不起來交往。

    陸大有笑道:“胖哥,您不記得啦?就是我去上海那日,你坐我船上去湖里捉魚呢。”

    徐元佐哦了一聲,輕輕點了點額角,道:“對,對。”

    這正是當日與徐元佐在船上說話的少年。

    陸夫子見狀,道:“這是我堂兄家的小儿子,常走上海,最遠還去過舟山呢。交你手里,就是要你嚴加管教,千万不可放縱他。”

    徐元佐了然,知道這是陸夫子的親友團。至于沒說話的那個顧水生,大概只是關系戶,所以夫子不再多搭人情進去。他道:“既然是陸夫子帶你們來見我,定是堪用的。”陸夫子連忙擺手道:“你該如何便如何,要打要罵也使得,實在不堪教育便趕回來。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徐元佐笑了笑:“夫子就是辦事用心的,我是夫子的學生,哪里能不知道?不過你們還小,按勞付酬,得看你們自己本事。”

    陸大有膽氣壯,道:“道理我懂的,照規矩學徒三年沒有工錢。我娘說,只要胖哥肯教我本事。”

    “嗯哼!”陸夫子哼了一聲:“到了外頭,要有体面。胡亂稱呼什麼?”

    徐元佐見陸大有局促起來,笑道:“無妨,正是有交情才這樣。”他又道:“不過到了外頭,咱們之間的交情,不值得到處宣揚,否則掌櫃面前我不好幫你說話。”他說著,連帶看了看那個悶聲不響的顧水生。

    “是是。”陸大有連忙應道。

    “都叫我元佐便是了。”徐元佐道。

    “元佐哥哥!”兩人連忙定了稱謂,豈敢直呼徐元佐的名字。

    陸夫子見徐元佐如此給面子,心中自然高興,見徐母出來,便笑道:“徐家大娘,你好福氣。大哥儿懂事能干,才多少日子,就已經做了人家三五年都未必能成的事。”

    徐母聽了喜笑顏開,道:“還是多虧夫子抬舉的,我家元佐每次都要說起,不敢忘了。”

    正是花花轎子人抬人,陸夫子聽了越發高興起來,著實誇了兩句。他們坐在樓下說話,聲音又不小,左右鄰舍聽得清清楚楚。想陸夫子也是朱里的体面人,說話間便都聚攏過來。

    陸夫子見多了聽眾,越發替徐元佐吹噓起來。全忘了當年他說徐元佐“蠢笨痴愚”之類的貶損,只說一早就看出這孩子“謹慎老成”能做得事。

    徐元佐對于自己在徐家打工並不自卑,卻也完全談不上得意。只是視作尋常工作,等于后世的上班族罷了。充其量單位名聲好些,工資高些。聽陸夫子此刻吹噓起來,簡直就成了事業有成的成功人士!

    在短暫的腦充血之后,徐元佐定下神,一邊聽陸夫子幫他吹噓,一邊心中思考:雖然大家看書都知道明朝是官本位,覺得只有當官才是“做人”,否則連人都算不上。然而眼下全國的官員加起來也不過八万人,而隆慶時期大明的人口絕不止于八千万。這比例可是千分之一,尋常百姓上哪里去見那麼多官?

    就好像后世三姑六婆,因為某個親戚家的孩子進了五百强做個主管、部門經理,也到處吹噓“事業有成”。

    此情此景,正是一般。

    徐元佐臉上堆笑,心中卻是覺得可笑,不過自然不會拆自己的台。有一份好工作母親臉上有光,街坊給面子願意幫忙,家里自然更輕松。這些人情都是環環相扣的,過分謙虛反倒讓人看不起,路也會越走越窄。

    “你能做主招人進去麼?”一個尖尖的嗓音從人群中冒了出來:“可別誤了掌櫃的,連你自己都丟了差事。”

    話雖然在理,但這口吻卻是讓人不悅。

    徐元佐望過去,卻是個精瘦精瘦的婦人,皮膚黝黑,一看就是漁家出身。

    這婦人倒也是朱里的名人,乃是秦鐵匠的老婆,一張大嘴不知惹了多少怨氣。凡是看到人家好的,她就要潑些冷水;凡是見到人家窘迫,她便要出言嘲諷。小說話本中那些恨人有笑人無的市儈愚婦,正是本著她的形象寫的。

    徐母也不是個任人欺負的,正要發作,徐元佐已經起身爽朗一笑,將眾人的目光拉到自己身上。他當然不會跟個鄉間愚婦斗嘴,勝之不武且惹得一身臊氣。

    “諸位高鄰,小弟我正有話說。”徐元佐朗聲說道,卻是清脆之中帶著沉厚,已然像個成年人了。

    “我在郡城徐閣老家做事,大家都是知曉的。”徐元佐道:“承蒙徐老相國和徐大公子錯愛,徐家掌櫃關照,如今小弟我也管著一個行號,經手的銀子少不得三五千兩。正缺人才幫襯,諸位高鄰家中若是有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子弟,想要謀個差事的,大可來找我,量才安排,酬勞、前途自然無需我多言罷!”

    眾人聽了轟然大奇,雖然知道徐元佐謀了個好差事,卻不知道竟然已經掌管了一個行號。

    “你不會在吹牛吧?哪有人家給你這樣稚嫩的孩童一個行號!”那秦家的大嘴娘子先嚷了起來。

    眾人再看看徐元佐,也覺得不盡可信。

    徐元佐呵呵一笑:“願意信的來,不願信的自便。我豈能强求?只是今日剛巧大家給陸夫子面子,高鄰們聚在這儿,我便說一聲罷了。”

    眾人見徐元佐不解釋,反倒信得多些。

    想朱里這地方的居民一半是從商幫忙,一半是從工匠學藝,真正家里有田畝的几乎沒有——要是有田畝,也不會住在這儿了。

    此間子弟出路十分狹窄,最好的出路自然是讀書,可惜最近几十年,只出了陸家兄弟,那還是沈巷的。真正朱里人也只有陸夫子這位生員了。

    次一等的便是徐元佐這般,出去找個可靠商行當學徒,繼而當伙計,熬得年紀大了,做個掌櫃,這就算是十分有出息了。若是能夠存點積蓄,做上買賣,那簡直就是人中精英一般。只要不出敗家子,積累三五代人,說不定還能養個舉人、進士出來。

    再次一等是從工匠學手藝,只要肯干,終究能夠吃飽飯,穿暖衣,過上小康生活,屬于中產階級。只要勤勞儉朴,積德養望,五七代之后,多半也能有子弟進學,改換門庭。

    最差一等的就只有撐船、搬貨、去給人當佃農……這些人是社會底層,受累受苦,生活條件也是最差,同時卻是人數最多,而且几乎沒有改變的機會。

    若非徐賀實在是四六不靠,徐元佐家也應該是小富安康之家。徐母想兩個儿子就此進學,固然有些急切,但也未必不可能。即便徐元佐接手之前,徐良佐也是可以一搏的。

    現在嘛,徐元佐固然脫胎換骨,但是家里的境況卻……不提也罷。

    “徐家哥,你那儿招多少雇工?有力活麼?”當下有人出聲問道。

    其他人只是緊張地看著徐元佐怎麼答他,再沒人去管那個秦大嘴涎言涎語。

    徐元佐道:“力活日結日清,不能兩相太遠,大多是附近找的。”他又道:“想咱們這儿有陸夫子坐館,學問好,又耐心教授,不收學費,大家便讓子弟去讀了《三》《百》《千》,能明加減算法,我那邊有多少要多少,還都是辦事的職位,不是力活!”

    陸夫子聽到徐元佐投桃報李,連帶著顏面有光,得意道:“正是,鄉黨中大戶行善事,設的義塾,只要子弟別太愚魯的,識字總不成問題。”

    “像元佐哥哥這般照顧街坊鄰里的可真不多。”一直沉悶不說話的顧水生突然冒了一句,正好說在點子上,引得周圍一片交相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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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25: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考試
   
    徐元佐見勢已經架起來了,當即道:“若是有能默寫《三》《百》《千》,心算百以內加減法者,我明天就帶走。”

    眾人登時嘩然。

    陸夫子聽了也覺得徐元佐太過于慷慨,不知道錯過了多少人情在里面。

    徐元佐注意到了陸夫子的表情,心中暗道:終究是一介村儒,不知道哥哥我理想有多大!

    人常說商場如戰場,實在是再貼切不過了。一方面是商場持刀見血,你死我活,另一方面也的確是人多勢眾者勝!只要手下精兵良將充沛,還擔心沒有辦法搶占市場麼!

    再說朱里能有多少滿足條件的人?

    能有二三十個就不錯了!

    滿打滿算照三十個錄取,三年內淘汰掉愚魯、懶惰、品行不良者,最后能夠得到十五個各方面條件合格的就不錯了。這十五個人里面若是再分配專業:業務、市場、財務,最多只能分三組。就以最理想的數字來說,三十人全都是可堪造就之才,也就六個小組。

    在徐元佐的計划中,明年就要選擇一個回報穩定,風險和從業要求都低的行當進入,以規模優勢占領市場。所以明年必須要有五個左右的管理人員,配套的財務人員就要十人,業務員十五人。而這已經是最低配置了。

    如果達不到這個配置,商業擴張和市場占領就是一句空話,新園所收羅來的銀錢便不能投入擴大再生產,只能存在櫃上吃息,這無疑是對資本的巨大浪費。

    “徐家哥哥,我願隨你去。”從人群中走出一個瘦高少年,看年紀也已經十五六歲了。

    徐元佐是希望培養一些年紀在十三五之間的少年。這樣三年后不超過二十歲,身体有力,又不會太過世故。年紀太小不能委以用處,年紀太大就怕已經沾染了惡習。

    不過此人徐元佐倒是見過,只是不知道名姓。他看了一眼陸夫子,見陸夫子微微頜首,便道:“待我出份卷子放在夫子那邊,要想跟我去做工的,便去塾里將卷子答了。成績合格者,便簽訂契書,明日與我同去夏圩。”

    他又對陸夫子道:“夫子,您德高望重,公平公正,又熟知各人人品,還請您費神把關。”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兩銀子,當著眾人的面交給陸夫子。

    陸夫子一愣,沒想到徐元佐竟然出手如此豪闊,哈哈一笑,接過這銀子,道:“元佐是在千金市馬了。”他掉了書袋,知道這里百姓多是聽不懂的,又解釋道:“像我這般沒出什麼力氣的人都能得一兩銀子,你們這些跟去做工的,定然不會吃虧了。”

    眾人一聽,果然是這個道理,一時間奔走相告,熱鬧得如同過節一般。

    徐元佐知道這個社會最缺的就是敢出頭之人,便把那個瘦高的少年留了下來,叫弟弟良佐下來面試。徐良佐早就心癢難耐了,三步並作兩步,笑吟吟地要當小先生,考校這個年紀比他還大的少年。

    徐元佐也不去管他們,取了紙筆,稍稍一想,便寫下了兩道簡單的應用題,想了想不該小覷草莽英雄,便又寫了一道需要設元計算不等式,進行最優決策,相當于后世中考水准題目。

    因為是應用題,徐元佐設計了比較詳細的背景故事,所以字數偏多,正好考察報名者的閱讀理解能力。而作答就是一句話,只要能夠寫下來,自然能算是粗通文墨了。這樣也就不用單獨再考他們識字寫字了。

    等徐元佐一寫完,陸大有和顧水生便湊了過來,要給徐元佐拿到義塾里去。徐家庭院太小,又沒有那麼多許多桌椅,當然還是去義塾方便。陸夫子對文教未必有多麼熱心,但是日后來求學的人多了,他的束脩自然也多了。

    學費是大戶捐助的,束脩是學生對老師的感恩,可是兩回事。

    陸大有和顧水生拿了卷子剛走,徐良佐也湊了過來,道:“這姜百里《三字經》《千字文》都背得挺熟,只是字寫得不好看。”

    那瘦高少年聽了考評,臉上一紅。

    徐元佐又不是招人考科舉,更不指望培養書法家,道:“可以,跟著我吧。”

    姜百里卻道:“徐家哥哥,剛才是我急了。既然有試卷,我願意和其他人一道考試。”

    徐元佐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一道過去吧。”

    陸夫子也覺得雖然是招工,卻有些文教盛會的味道,笑呵呵地一道過去。

    義塾今天下午本就放假,此刻卻是聚攏了一圈少年。有些家長聽說了,也都過來與徐元佐打個招呼,套套關系。可惜徐家也是外地遷來的,並沒有那麼多親戚能認。

    姜百里沒有一味跟在徐元佐身側,自覺地進了塾里,見陸大有和顧水生將徐元佐的試卷貼了出來,兩人像是門神一般左右侍立,禁止“考生”交頭接耳,還真有些考試的意思。

    他上前先讀卷子,只見第一題是:某家有糧倉兩座,甲字倉中有米百二十石,乙字倉庫里有米百零九石另六升。其家有四五奴仆,從甲倉運走十八石七斗,三分之二運入乙倉,所剩米糧取半歸家食用,其余者復歸原倉。問此二倉現存糧米孰多孰少,差額几何?

    這題目就是考簡單的算术和重量單位的換算,最難的部分也只是分數。考慮到漢語在分數中占了先天便宜,再笨的人都能理解“一分為三取其二”的意思,所以算是入門題。

    几個少年這邊看看題目,那邊回去算兩筆,然后再回來看題目,一時間塾里也亂了起來。

    徐元佐跟陸夫子進了塾里,見狀皺眉。他干咳一聲,這些少年立刻都拘謹起來,顯然是很想博得“考官”好感的。

    徐元佐對陸大有和顧水生道:“你們兩個把題目多抄几份,其他人自己尋個位置,不要走動。”他又對姜百里道:“你先不急考試,門口攔一攔,里面的位置空出來再放人進來。”

    當下三人紛紛行動,場面登時就安定下來。

    只要當過班干部,這種小調度都是能夠做的。然而在講究溫良恭儉讓的時代,不用敬語謙辭就算是狂狷之輩了,徐元佐的控制力無疑顯得十分突出。

    陸夫子見了心中服氣:此子做事果然是有些頭緒的,難怪能得徐誠信任若此。

    徐元佐卻沒有因為場面安定下來就算完事。他的目光從在座少年臉上一一掠過,看他們是何等性格之人,收入心底。有几個坐立不安的,顯然心性過于輕浮,除非答卷很讓他滿意,否則等閑不會錄取他們。

    至于陸大有、顧水生、姜百里三人,也在不自覺中被徐元佐考察。

    考試已經在眾人尚未意識到的情況下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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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1:06: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錄取

    徐元佐在設計三道題目的時候,從易而難。

    第一題只要按照題中的數目進行計算,就可以得出最終答案,相當于后世小學四五年級的題目。

    第二題文字量比之第一題更大,甚至還加一首徐元佐自己現編的打油詩。

    大意是兩船相對而行,一日之后相遇,又給出了已知的靜水速度和水流速度。在兩船之間又有一只鸕鶿一刻不停地從甲船飛到乙船,而鸕鶿飛行速度也是已知條件。那麼船在行駛,鸕鶿在飛,問題就是鸕鶿一共飛了多少里。

    好几人看到這題目就嚇退了,出去再是一傳,外面還有人連題目都沒看到就散了的,隱約之中還傳來徐元佐故意刁難人的話頭。

    徐元佐沒想到簡單兩道題竟然有如此强大的篩選力,再看在座沒走的,也都一臉鄭重,苦思冥想。

    姜百里倒是很慶幸,座位終于空出來了。等他拿到抄出的題目,找了個座位坐下,只是各讀一遍,還以為徐元佐出錯了題。

    既然知道兩船一日之后相遇,鸕鶿在一刻不停地飛,又知道鸕鶿每個時辰所飛的距離,那麼一日是十二個時辰,很簡單就能算出鸕鶿一共飛過的里數。

    那為什麼還要知道船行速度呢?

    尤其是徐元佐還在第二題旁邊給出了一個提示:順流速度等于靜水速度加水流速度,逆流速度等于靜水速度減水流速度。

    姜百里並不知道徐元佐是故意增加了迷惑因素,考算术是皮毛,考閱讀是肌肉,考心理才是骨骼。

    見徐元佐凝神靜氣地站在前面,姜百里也沒有多問,只是將自己的解答寫了上去。他又看了第三題:是某大戶欲求購十台織機,現有甲乙兩種樣式。已知每台的價格、日出布匹數,及折舊損耗,各有不同,又這家人家最高只出一百二十兩銀子。

    求問:其一,有几種買法;其二,若要成布三千匹,為了節省折舊,應選擇何種買法。

    姜百里心中暗道:這第一小問倒是簡單,要麼全買甲,要麼全買乙,然后各有增減,可以窮舉。不過第二問卻有些難了,好像要設出天元、地元……他咬著筆杆想了良久,方才決定放棄,又回到第一題,開始在稿紙上畫了圖形,代表石米,然后進行羅列計算。

    相比第三題第二問的無從下手,這第一題倒真是難倒了所有人。他們不知道徐元佐本意是想放水,還以為這是個下馬威呢。

    徐元佐也發現第一題對很少接觸算术的人而言有些偏難,卻發現大部分都能很輕松地解決第二題,並不會被各種誘惑因素搞昏頭腦。可見這些少年看問題都能抓住主干,或者說思維單純。

    最后一題卻是的確有些偏難了,理所當然沒人能做出來。

    徐元佐收了卷子,當場批閱,就算有人全都答錯了,他也一並錄取。看得陸大有和顧水生都是目瞪口呆,不知道元佐哥哥這樣做有何用意。

    徐元佐卻從抄錄試題上考察了陸大有和顧水生的耐心細致程度,從他們的字跡上也多少分析了一些性格特征;從姜百里維持秩序上,考察了此人面對權力的態度,以及服從和耐心;從所有參考的少年面對難題的神情上,他也看出有人願意動腦子鑽研,有人坦然接受失敗,更有人氣急敗壞。

    徐元佐之所以一一批閱,卻是為了將人和姓名對上號,不至于連自己的第一批種子都認不住。

    陸夫子一直悶聲不響,等在一旁。他也看了這些題目,第一題太繁瑣,懶得算;第二題太復雜,沒想法;第三題……又繁瑣又復雜……若是他在下面,可能會跟開考就走的那批人一樣,到處去說徐元佐刁難人的故事。

    “諸位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帶好各人的基本用具,一早在外港碼頭出發。”徐元佐對眾人道。

    “多謝徐家哥哥提攜!”眾人紛紛道謝。

    像姜百里這樣能做出一題一問的少年自然答得響亮,那些全都算錯了的人,只當徐元佐照顧鄉鄰,更是心懷感激。

    徐元佐又轉向陸夫子,笑道:“勞累夫子了。”

    陸夫子搖了搖頭,贊道:“別開生面。今日方知古人所謂刮目相看,原來說得正是你輩。”

    “先生過獎。”徐元佐笑了笑,在這間留下了陰暗記憶的教室里走了兩步,坐到曾經自己的座位上,輕輕撫著書桌,道:“其實人與人是不同的。有些人早慧,有些人晚熟;有些人善文章,有些人善算學。我不過是個晚熟而又善算學之人,以前自然難以被人正視。”

    陸夫子頜首道:“言之有理。今日老夫頗有茅塞頓開之感。”

    “願聞其詳。”徐元佐微笑接道。

    “老夫執教鄉塾三十年,早年也有壯志,希望能夠教几個成才的學生。然而三十年來,最好的學生也就是個童生,最有出息的卻是你啊。”陸夫子嘆了口氣:“今日見你所出題目,大異平常,但是的確有助于謀生立命,可見老夫誤人子弟了。”

    徐元佐離開了自己的座位,挪到前面,道:“夫子莫非是想:日后有資質不在于作文讀書者,便只教他們算术、文字,好充做雜務?”

    陸夫子怔了怔:“你這悟性之佳確實不在文學上。”他其實更是詫異:自己只有個模糊的概念,卻被徐元佐說得透徹。

    “如此甚好!”徐元佐擊掌贊道:“夫子,大明每三年才取三百進士;南直十八州府,每三年才取一百三十五個舉人;我松江府兩千圖(注),二十二万戶,每科取不到二百生員。而人有賢愚,性偏道器,要他們都擠這一條路,豈非千軍万馬過獨木橋?”

    陸夫子微微點頭:“科舉之路自古如此,你這比喻倒是貼切。只是國朝以科舉取士,不進科場,終究難以改換門庭,難道世世代代就沉淪卑位?”

    徐元佐心中一笑:你這老夫子倒是好心。他道:“夫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若是沒有短、下,哪里來的長、高?如果舉國進士,誰尊誰卑?那國家又如何選賢與能,還有法度麼?所以我倒覺得,卑乃尊之本,夫子一面教人走上而尊的路子,一面也該培養子弟安穩走卑而下的途徑。”

    陸夫子自然是讀過《老子》的,聽徐元佐這麼一說,腦中不由想象了一下:若是真到了進士都去抬轎撐船的世界,那是何等可怖?國家亂了尊卑,豈非盜賊四起麼?他一直抱怨為何一省舉人名額不能多放開些,現在想想,若是真的放開了,舉人也就不值錢了。

    “宋儒說安分守己,的確是有道理的。”陸夫子捻須點頭:“有些人的確不該浪費時間在科場上,或許換個路數也有所成。”

    “夫子所言極是。”徐元佐笑道:“難道天下就那些進士舉人是人,我等平民都不要過日子了?國初太祖時候,哪個商賈敢穿綢緞衣裳?嘉靖之前,商賈內穿綢緞,外面還要裹件布衣。如今呢?學生在郡城還見有黔首服紫呢!這才几年?可見人丁越是興旺,生民愈加富庶,考不考科舉也就越無所謂了。”

    陸夫子點了點頭:“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我若這般教出來了,他們日后安身立命……”

    “交給學生便是了。”徐元佐大打包票:“這雇工人與軍中戰士一樣,只是多多益善!”

    陸夫子聞言不信:“若是真有几百人,怕是徐家也用不了吧?”

    徐元佐道:“真有几百人,自然就可以去開疆拓土,將生意做到浙江、江西去。只要有足夠的人才,還怕沒地方開商號做買賣麼?九州之外復有九州呢!”

    陸夫子聽了驚詫:這見識還是那個呆肥蠢笨的徐元佐麼!

    徐元佐見自己成功地震住了陸夫子,又笑道:“夫子如今算是找到了一條為大明固本培元之路,說不定日后史家單單為這等創舉就要為夫子作傳呢!”

    陸夫子翻了翻白眼:“老夫余生豈能在館塾蹉跎!后年仍要入場考試,終究是要去赴一赴那瓊林宴的!”

    徐元佐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道:原來剛才說的,你全沒往自己身上想。這份自信倒是值得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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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小風波

    徐元佐跟陸夫子達成了一致意見,決定在義塾里挑選一部分安分老實的孩子,讓他們在識字啟蒙之余同時兼學算學。在教學效率出奇低下的情況下,這些六七歲啟蒙的孩子可能要到十三四歲才能完成后世小學三、四年級水准的算术,識字量也要低很多。

    不過徐元佐也很清楚,任何事物在萌芽階段,總是遲緩得近乎不可見。最終能夠收獲果實的人,都是具有超强耐心、恒心,以及運氣的人。

    作為推動者之一,徐元佐回到家里將九九乘法表默寫下來。這是早年間就有的東西——大約在春秋戰國時期,叫做九因歌,許多人都會背。徐元佐寫完之后,將兩位數乘除法的算法也總結了一下。

    他本想傳播珠算,可惜自己早就忘了珠算口訣,只能等回到郡城去看看書肆里有沒有《算法統宗》賣。

    若是郡城都沒有,就只有去徽州找了。

    有明一代書籍刊印沒有審核,只要花錢找雕工就可以做版,然后刊印出來。在沒有信息網絡的情況下,沒有書商會全國鋪貨,所以像《算法統宗》這樣的小眾書,大多只能在作者鄉梓才能找到。

    徐元佐尚未放下筆,忽聽得外面吵吵嚷嚷。他走出門,卻見大門外已經聚攏了不少鄉鄰,有面熟的,有面生的,有面帶焦慮的,有幸災樂禍的。

    “元佐啊,你是出息了啊。”一個年紀稍大中年男子站了出來,似乎有指責徐元佐的意思,但在徐元佐精光灼灼的雙目凝視之下,氣焰全消。

    徐元佐上前一步,道:“諸位高鄰抬舉了。不知諸位這個時候前來寒舍,所為何事啊?”

    “你下午出題為難我們,我們來要個說法。”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站了出來,卻沒剛才那人那麼客氣。他一心想著徐元佐肯定不會收容他,何必再忍氣吞聲?

    徐元佐看了他一眼,認出此人與自己也算同學,學習上還比他好呢。他道:“我刁難誰個了?三道題目不過是看看水准,即便全都做錯了的,我不也一樣收錄了?”

    人群之中也有几個得到風聲趕來報信的,因為晚了一步,也一樣被堵在了外面。聽徐元佐這麼一說,這些人當即出聲證明:“元佐哥哥說得不錯,我就沒做對一題,一樣叫我簽了契書。”

    眾人頓時嘈嘈雜雜,各種議論。剛才氣勢洶洶之人,聞言左右旁顧,好像自己也是被人騙了。

    那打頭的男子臉上更是掛不住,道:“元佐,你看這也是誤會。”

    “有人徑直走了,難道我還去拉住他求他?”徐元佐一甩袖子,盯著那個帶頭來鬧的少年,壓低了聲音:“你是舒、舒振邦?”

    舒振邦被徐元佐氣勢壓倒,退了一步,虛張聲勢道:“元佐,你倒還記得。”

    “我當初只是不願跟你們廝混,浪費光陰,人卻還是會認的。”徐元佐負手而立,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樣。

    舒振邦后槽牙發癢,心中暗道:你當初是呆肥蠢笨,沒人願意跟你玩耍罷了!現在一朝發跡,就闊氣起來了!

    “諸位若是沒什麼事,是不是該散了?”徐元佐一揮手:“有些人明早要出發了,也該早點休息,收拾好行李。”

    已經投靠了徐元佐的少年聞言便要擠出人群,如此一來眾人自然松動,其他看熱鬧的人也紛紛退后,略帶失望。

    “慢著!”舒振邦突然揚聲道:“元佐,咱們既是同窗,又是街坊。今日冤枉你的確是我等的過錯,你是君子有大量,能否再給我們一個機會。考試也行。”既然全都答錯都能錄取,考試自然也就沒什麼了。

    他卻不知道徐元佐考知識只有三成,另外七成卻是在看人。這種心浮氣躁,不肯動腦,只會背后拉幫結派,說話陰陽怪氣……之人,徐元佐怎麼可能會看中?至于那些會被他蠱惑的傻子,連基本的是非辨別能力都沒有,簡直如同牲畜一般,還想得到提攜?

    “願意去的,自己留下,找保人,繳五兩銀子的押金,明日可以跟我一起走。”徐元佐揚聲道。

    徐良佐已經趴在了樓梯口,本想衝出去幫忙,卻被母親拉住了。他又見哥哥三言兩語震住這幫“壞人”,心中興奮,摩拳擦掌,只等正戰結束之后上去補刀。

    “這些人,就不該給他們機會。”徐母也在一旁聽著,臉色發青。任誰看到自家大門被堵,心情都不會愉快。

    舒振邦道:“元佐,這五兩銀子的押金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徐元佐在人群一掃,看到了秦鐵匠老婆果然混在其中,高聲道:“秦家大娘,你男人收學徒讓人押多少銀子?”

    秦鐵匠老婆登時眼睛一亮。她本就喜歡眾人矚目的感覺,見有機會送到面前,心情大好,故意拿捏了一下,方才道:“人家可是足足給了三兩呢!”匠人手藝越好,押金就越高。

    說是押金,其實一方面是怕學徒跑掉,甚至是偷了師父家東西跑掉。另一方面也是變相的學費和生活費。學徒吃住在師父家里,難道還要師父養活他?

    徐元佐望向舒振邦:“做學徒不給押金,還要東家養活你?”

    “五兩……也太多了。”舒振邦皺眉:“為何下午那些人就不要?”

    學徒給押金是常態,不要押金是新聞,所以下午徐元佐不提押金的事,早就成了朱里的大新聞。

    “就憑他們叫我一聲‘元佐哥哥’!”徐元佐眉毛一挑,擲地有聲:“他們當我哥哥,我就當他們弟弟,自家兄弟,我就當他們的保人!他們的押金,我包了!”

    陸大有和顧水生得到消息晚了一步,又去呼朋喚友,到的晚了,正好聽到徐元佐站在台階上,慷慨激昂地發表這“兄弟論”。

    “元佐哥哥仗義,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質問我家哥哥。”顧水生低聲道。

    陸大有茫然地看著顧水生:“你說什麼?”

    顧水生又低聲說了一遍,旋即道:“得有人喊這麼一嗓子,除了你我。”

    陸大有頓時會意,悄悄鑽出人群,找了個從小到大的玩伴,嗓門之大足以排入朱里三甲,將顧水生的話傳給他。只是前面話頭過了,兩人只好繼續等著,只等舒振邦開口便吼住他。

    “大家都是鄉鄰,元佐啊,你這也太厚此薄彼。”舒振邦在短暫的尷尬之后,並沒有發現人群外圍漸漸多了人馬。

    他這話音剛落,就聽到有人高聲喊道:“那是元佐哥哥仗義,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質問我家哥哥!”

    舒振邦聞聲大怒,心道:徐胖子壓我一頭也就罷了,誰都想來踩我一腳!他轉頭尋去,正要回罵,卻見灰蒙蒙天光之下,飛來一團黑漆漆的物事,也來不及細看到底是什麼,連忙脖頸一縮,卻還是被打了個正著。

    頓時一股腥臭之氣直衝鼻腔,原來是只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爛鞋!

    “怎麼打人!”舒振邦惡心欲吐,甩開爛鞋,一邊叫著一邊撩起袖管。

    “你還想打人?”顧水生揚聲道:“揍他啊!”

    十几個眼看有大好前途等著自己的少年一擁而上,有攔在外面斷絕舒振邦支援的,也有圍成一圈對舒振邦拳打腳踢的。而那些被舒振邦蠱惑來的少年,聽聞交銀子就能跟著同去,自然不願上前幫忙。

    更何況,那徐胖子正鷹視狼顧,死死盯著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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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平息
  
    徐元佐聽得舒振邦叫嚷聲音漸漸低落下去,知道他已經被打服,方才虛張雙手,發出丹田之氣:“兄弟們且住手!”

    聽到徐元佐發令,顧水生和陸大有方才上前,拉住了打人的几個,又悄悄撤了出去。

    “古人說一枝獨秀不是春。我徐元佐豈是那種自己過了好日子,便樂見別人受苦的人?”徐元佐說得正氣凜然,掃視眾人,又道:“只有大家都富裕了,朱里才能富裕,咱們才能讓子弟安心讀書,日后出了進士,也好造福鄉梓。”

    “元佐哥哥有遠見!”如今大家擺明了車馬,自然有人為徐元佐捧場。

    徐元佐朝他點了點頭,又道:“那五兩銀子也不是我要,東家總要個保證。這樣,我再做個主張,你們沒參加下午考試,又想去徐府做工的,便找了保人來,將家中房產屋舍、牛馬舟車做個擔保。只要子弟在徐府老實聽話,這些東西仍舊是你們各家的。只有子弟胡作非為,不聽吩咐,徐府才會上門收你們的擔保。這如何?”

    “擔保不用交到徐府去?”有人小心求證。

    徐元佐搖頭道:“擔保都在你們自家留著,該怎麼用怎麼用,但是不能轉賣隱匿,否則子弟當即打發回來。這也是逼著你們教育好自家子弟。他們若是乖乖學習,老實安分,東家吃些小虧也就罷了。否則你不給徐家面子,徐家就讓你過不了日子,人家可是一品宰相,比沈巷陸家還要奢遮的門戶!好好思量吧!”

    眾人在短暫的安靜之后,又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只聽秦鐵匠老婆用酸不啦嘰的口吻對人說道:“這徐傻子,等那幫小兔崽子滿了徒,誰肯給他銀子?這般做事,回去不叫掌櫃的剝了皮!”

    秦鐵匠也趕了過來,聽到老婆又在鄉鄰面前的說怪話,衝進人群之中,舉起鐵氈子似的巴掌就打了過去:“就你精明似鬼!就你精明似鬼!”邊打邊拉著婆娘回去。秦鐵匠老婆也不怕丑,發出一聲聲哀嚎,還想賴著不走呢!

    徐元佐看不慣這樣的家暴場面,盯著舒振邦:“話都說清楚了,何去何從諸位自己考慮。”他揚聲道:“好了,都別堵著我家大門了,散了吧!該歇息的歇息,該回去商議的商議。即便明日趕不上,日后自己來夏圩徐園找我也是可以的。”

    眾人都松了口氣,紛紛散去。

    徐元佐等他們散完了,朝仍舊站著沒走的陸大有、顧水生點了點頭,那兩人方才離去。他吸了口夜晚的涼氣,頭腦清晰,心中暗道:明代的小弟可比后世的職工靠譜多了!這種感覺還真是讓人上癮。

    徐母走到儿子身后,半憂半恨,道:“你還不知這世道人心哩!這些人見了難處要躲,見了好處要上,絕不是本分人。就活該他們去撐船打鐵苦一輩子!何必要去提攜他們?”

    徐元佐朝母親笑了笑,道:“娘,儿子豈會認不出這些小人?只是今日回絕他們,等儿子一走,他們便在鄉間折騰,到時候擾了娘的清淨,也不能讓弟弟安生讀書。”

    徐母一驚,暗道:真是被氣糊涂了,這層卻是我思量淺了!

    “讓他們家里都拿些看緊的東西出來擔保,一者好讓這幫小崽子在儿子手下聽話,二者也能讓他們對咱們家里客氣服軟。”徐元佐轉身看到弟弟良佐,笑道:“就讓良佐代表東家隔三差五去各家巡視,看他們有沒有變賣擔保。”

    “好好好!”徐良佐已經蹦跶起來,高興道:“如此一來,我看誰家見了我不低頭的!”

    徐元佐上前按住弟弟頭頂;“要想人人都對你低頭,皇榜有名才是正途。你可不許拿了雞毛便做令箭。”

    “他懂的。”徐母替小儿子說道:“他若不懂,為娘總是會教他的。”

    徐良佐連聲稱是。

    徐元佐也放心不少。

    徐母推著兩個儿子進屋,仍有擔憂,對徐元佐道:“你是真的長大懂事了,什麼都先想著家里。東家那邊該不會怪你吧?”

    “沒事,儿子撐得起。”徐元佐說得慷慨,心中卻道:吃飯能吃多少,這些勞動力創造的剩余價值肯定是能撐起來的。到了那時候,徐元佐要勢力有勢力,要大義有大義,誰還敢跟他放肆?

    狐假虎威的關鍵就是在別人意識到之前,先把自己的力量充實起來。

    翌日一早,徐元佐被弟弟吵醒,原來良佐已經要起來讀書了。這些日子他在夏圩當土皇帝,沒人管他,加上沒有鬧鐘,起床時間卻是越來越晚了。每天只是多睡一盞茶的功夫,一個月下來也墮落得可以。

    徐元佐心中警醒,翻身而起,飛快地穿了衣裳,跟弟弟背了几頁書,就聽到母親在下面喊開飯。

    徐元佐的銀子拿回家之后,徐母手頭寬綽不少,條件大有改善。徐良佐也能每天都吃一個雞蛋了。作為功臣的徐元佐當然也有這個待遇,只看著撒了蔥花,點了精鹽的水鋪蛋,沉悶的胃口頓時大開。

    徐元佐剛將水鋪蛋放進嘴里,突然家門砰然撞開。

    “誰敢來我家搗亂!”徐賀怒目圓睜,衝了進來。

    徐母從后廚出來,沒好氣地瞪了丈夫一眼,卻不願說話。

    徐元佐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位遲來大師,只是跟在徐良佐后面輕輕叫了聲“爹”。他突然想到“坑爹”新解:天坑一般的爹。唯一用處就是給他的努力攀登增加難度……希望這個難度別太大,否則掉入天坑就再也爬不出來了。

    “我聽說……”徐賀見家里人都不待見自己,氣勢全消,坐在了桌旁,對小儿子道:“沒事吧?”顯然他還在為夏圩的事生大儿子的氣。

    唔,也可能是為了大儿子包庇他姐而生氣。

    徐良佐本來對大人的事完全沒有概念,但是家里吵過几次之后,他多少也知道了些。等徐賀要將女儿賣掉,徐良佐哭得和淚人一般,倒不是因為舍不得姐姐——他知道母親會保住姐姐,關鍵是這樣的父親實在讓他寒心。

    “你若不在,便都安好。”徐良佐小聲嘟囔著,專心吃起碗里的水鋪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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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抵達

    徐元佐走的時候,徐母和弟弟送他到了外港碼頭。昨天的招考雇工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一早上就有許多周圍村庄鄉鎮的船夫過來,一者看熱鬧,二者摟生意。從這點上說,江南的商業氣息已經到了蓬勃的程度,只等一個讓它升華的契機。

    最終有二十九個少年背著行李,站在碼頭上等著徐元佐。家里大人們站在外圍,只是看著,並沒有什麼傷別的意思。這大概也是因為家里孩子多,能出去一個好一個,而且夏圩與朱里到底只有一個時辰的水路,几乎可以算是在“家門口”了。

    徐元佐本來擔心過去不好安排住宿,恐怕沒那麼多被褥,晚上肯定有人要挨凍。誰知這個時代的人出門已經習慣了自備被褥,人人背后一個大包袱,手里提著小包袱,從換洗衣裳到臉盆碗筷都隨身攜帶。

    徐元佐上前點了名,全是昨日里參加過考試的。沒有考試的人家需要擔保,而且涉及全家人的生計,一個晚上還不足以讓他們討論出結果。

    徐元佐沒有雇大船,只對陸大有、顧水生和姜百里道:“咱們分四艘船走,你們三個每人帶一艘船,過去水路是一個時辰,等下了船,你們好好想想該跟我說些什麼。”

    三人之中顧水生算是頗有頭腦的,很鄭重地點了點頭。姜百里也領悟得很快,只有陸大有還略顯懵懂。

    徐元佐一邊雇船,一邊將站得近的少年分開在不同船上。他跟船夫說了地方,又讓三人依次帶船出發,自己押著最后一船。

    徐母和徐良佐站在碼頭上,看著徐元佐的船轉過了河彎,方才回去。其他來送行的父母,也紛紛散去,只有几個閑著沒事的,跟船夫聊起昨日朱里發生的大事,猶然帶著興奮。

    船上的少年不少都是頭一回離家那麼遠,回頭看不見熟悉的朱里和父母,讓他們緊張和惶恐。這個時候每條船上都有一個人開始跟他們說話聊天,套問家中情況。彼此之間很快就打破隔閡,熱絡起來。

    徐元佐有過留學經歷,深知鄉黨情節。尤其這個時代,所謂人離鄉賤,每個出門在外的人都有種會被人欺負的擔憂,所以格外抱團。松江城廂也是因此才有兩廣會館、福建會館、徽州會館等等同鄉彙聚之地。

    這一路上說著聊著,等到了夏圩下了船,陸大有、顧水生和姜百里三人的臨時管理層也已經產生了。

    徐元佐自然是這二十九人毫無爭議的頭領。

    羅振權一早就在等徐元佐回來,見他烏泱泱地帶了這麼多人回來,簡直驚喜交加:“元佐,你竟帶了這麼多人來!園子里足夠用了!”

    徐元佐不置可否,對眾人介紹羅振權道:“這位是我的助理,姓羅,你們日后喊羅哥哥也可以,喊羅助理也可以。”

    羅振權一愣,暗道:助理?這聽起來還真像個官稱呢。

    陸大有、顧水生和姜百里本以為自己跟徐元佐最近,沒想到人家這邊還有個“助理”。雖然頭回聽到這麼高端的稱謂,不過顯然已經勾起了他們的競爭之心。

    “羅助理,在下陸大有。”“顧水生。”“姜百里”。三人紛紛自報家門,不落氣勢。

    羅振權到底是三四十歲的人了,並沒有將三個半大小子視作對手,笑呵呵道:“不錯,挺精神的。”

    徐元佐轉過身,拍了拍手:“所有人,先跟著羅助理去把東西放了,然后在我門口集合。”他對羅振權道:“后廂房讓他們自己打掃兩間出來,找點木板、門板,用磚頭先搭個床就行了。”

    “這不怕,禮塔彙就有賣的。”羅振權說了又頓了頓:“你不會舍不得那點銀子吧?”

    徐元佐被氣笑了:“買買買。”

    羅振權是個有軍團屬性的人,喜歡過一窩蜂的日子。這些年來一直混跡于社會底層,不怎麼與人交際,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寂寞。現在園子里突然涌進了二三十人,不免讓他大為興奮。

    徐元佐卻正好與他相反。他是個習慣了寂寞的人。雖然作為一個成功人士,他身邊從來不缺人,但是能夠跟上他思路的人卻是不多。自從他開始自己創業帶領團隊,他就已經學會了隱藏自己的真實心理,以最合適的一面展現在外人面前。

    將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徐元佐回到后廂房自己宿舍,姐姐很快就幫他打來了熱水,讓他洗臉洗手,問起了家里情況。

    徐元佐自然是說家里沒有問題,但還不適合姐姐回去。徐姐姐聽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都是夏圩這邊更加舒服愜意,而且還有銀子拿。

    又過了片刻,羅振權進來交割銀兩,兩人又對昨日的開銷流水賬,這才算是重新讓園管行回到了正途。

    “對了,元佐。”羅振權道:“今天有個祁家的管事來,問了存銀子的事。他說他們家有五百兩銀子存在徐家布行里,能不能不出現銀,只是將那筆銀子轉過來。”

    “沒問題。”徐元佐一口答應:“這樣我們回避了銀錢損耗,只有更好。”

    “但他家那筆銀子還沒有到期,是要今年冬至才能取的。”羅振權道:“他若是現在轉動就沒利息了,所以問我們能否將那份利息一起算上去。”

    徐元佐換了個舒服一些的姿勢,道:“這祁家什麼底子?還在乎那些小錢。”

    五百兩銀子存在徐家布行一年不過十五兩銀子的孳息,對于大戶人家而言,這是可有可無的銀子。如果真的那麼在乎,只能說是這戶人家並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那麼有實力,或者是過于吝嗇。

    羅振權道:“未必是祁家在乎,而是那位管事的在乎。家主老爺吩咐的事,下面人總是要想辦法給自己謀些福利的。”

    徐元佐輕輕拍了拍額頭:“我忘了這茬。”

    有明一代的社會風氣是最不講“清”字。因為太祖皇帝給官吏定了個僅夠果腹的工資,這幫官吏自然要以灰色手段賺點外快。這外快如果能拿得不傷天害理,那就足以稱為“廉吏”了。

    上行下效,官場如此,民風自然也是如此。主家吩咐事做,下面的管事、奉差就會尋找可獲利空間,在完成任務的同時,也多掙點收入。主家當然也是知道的,只要把事辦妥,不傷主家顏面,並不會在意,否則落得個盤剝奴下的名頭也不好聽。

    徐元佐卻還是更喜歡把銀錢人事做在明面上。

    “沒有問題,你挑個跑腿的小朋友去祁家約那管事,問他何時有空,一起去布行做個承兌就行了。”徐元佐道:“這些少年年紀雖小,但是都讀書識字,也有些見識。不要怕砸了差事,多吩咐些小事給他們做。”

    羅振權道:“我省得的。”

    徐元佐雖然在朱里呆的時間不長,之前的身体主人也沒有留下太過有用的信息。不過簡單接觸下來,卻發現朱里終究是個商業之地,孩子從小聽父母鄰舍聊天都能接受最朴素的商業常識。

    誠如農家孩子很小就能分辨稻麥,這些朱里的少年對于松江布、魏塘紗、湖州絲、蘇州工,種種商業特產也能說得頭頭是道。甚至有個別少年還能道出兩京十三省的大約位置,這已經是十分了不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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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辦公室

    聽說園子里一下子雇了近三十人,徐誠自然心中發癢,很想盡快去看看。若說這些少年是兵卒戰士,那他就是這些戰士的主帥,哪里能不去檢閱一番?然而園管行强勢崛起之后,徐誠的分量日重,非但不住在老宅里養老,而且還搬回了主家,日日在徐階身邊,眼看著又紅了起來。

    紅人自然各種事務都會隨身而至。

    直到半個月后,所有人忙著准備冬至祭祖,徐誠這才抽出空,一早就去了夏圩新園。

    徐元佐估摸著徐誠也該來了,早早就安排妥當。看起來並沒有特意准備迎接,但是一切布置又都讓人看不出有絲毫瑕疵。

    徐誠進了院子,自然以為平日也是如此整潔細致,心情大好。

    徐元佐迎了徐誠,請他去后院暖閣。

    徐誠一進去,就看到屋里布局大為奇怪。

    這暖閣建在后院,本是給高級家仆住宿休息的地方。一般來說是要用花格分成三間,中間是說話商議的地方,兩旁是的兩間休息室。然而徐元佐卻將這暖閣里的隔板都拆了,變成了通透的一整間。

    在這通透的整間里,放了三組四方桌。每組四方桌都是用四張方桌拼起,中間夾了隔板。如果這里坐滿,便是一組八人,兩兩共用一桌。整個暖閣里能坐二十四人。

    如果算上東首處還有兩張大方桌,這里該是二十六人的辦公室。

    徐誠在門口站了站,方才緩步進去。里面只坐了一半,那些少年明明知道有人進來,也知道是大人物,卻連頭不抬,或是翻書,或是寫字,只是做自己的事。

    徐元佐站在暗徐誠身側,道:“大掌櫃,這間辦公室里帶上我與羅振權一共是二十六人,整個園管行的雇工人加我在內是三十三人,另外七人在西廂,我在那邊改了一間財務室出來,閑雜人等不能進出。”

    徐誠點了點頭,只覺得這樣辦公倒是一目了然,不知道是否革除了情弊,但起碼也沒人膽敢偷懶。

    “這法子好,你怎麼想出來的?”徐誠輕聲問道,生怕吵到那些少年。

    雖然明知這些人都是他的屬下,但是看他們那般認真,就好像在做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一般。

    “小的不敢貪功,”徐元佐笑道,“是讀《晉書》,學的阮籍阮步兵的法子。”

    開放型辦公室的創始人應該就是那位成日醉酒,不守禮法的阮籍。他騎驢到郡,第一件事就是把府舍的屏鄣破除,使內外相望,法令因此清簡,極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徐誠聽說過阮籍,卻沒想到阮籍還有這份干練之材。他道:“你能讀古書而為今用,也很了不得。”

    “大掌櫃的過獎,”徐元佐躬身笑道,“請里面坐。”

    徐誠緩緩走過兩組方桌,看到有人正奮筆疾書。他走過去看了片刻,見是珠算口訣,道:“你在學算盤?”

    那少年方才放下筆,起身道:“大掌櫃,我在抄書。抄好之后是要送去財務那邊的。”

    徐誠點了點頭,撫須轉向徐元佐:“不是每個人都學?”

    “古人說因材施教,我也是因人而用。”徐元佐笑道:“此子字寫得不錯,所以多讓他抄書。”

    “其他人不在的,又去忙什麼了?”徐誠走到東首,在徐元佐的位子上坐下,頓時有種一切盡收眼底的感覺。他在北京也是相府管家,手下何嘗少過百十人?若說真正有種高居人上的感覺,還是坐在這里才有的。

    ——若是早些知道,看看堂下坐個百來人,不知是何光景。

    徐誠輕輕摩挲桌面,心中暗道。

    “有些人跟著羅振權去巡園了,有几個口齒伶俐的去拜訪客戶了,其它人都在做市場調查。”徐元佐一邊說著,一邊將桌上賬簿緩緩前推:“大掌櫃的,這是本行細流賬,請您審閱。”

    徐誠沒有翻開,道:“你不是每三日便要送一份過來麼?還有什麼看的?”

    徐元佐笑道:“送去的那是報表,只是個數目。來龍去脈都在賬簿里,總要您查核的。”

    徐誠這才隨便翻了翻,人往后一靠:“你辦事的確牢靠。哎,你說那些少年去拜訪客戶?所為何事?”

    “並沒有什麼要緊事。”徐元佐道:“如今入會的人家一共是三十八家,來租借過園子的一共是六家。”徐元佐起身朝外面道:“百里,將客戶反饋書取來。”

    姜百里應聲而起,從自己桌上拿了一本藍皮簿冊,三兩步送到徐元佐面前。

    徐誠看了心中動蕩:這不知節約了多少光陰!難怪此子辦事牢靠又快。

    徐元佐奉上反饋書,繼續彙報工作道:“六家客人走后,我便派人一一詢問,從東主到奴仆,几乎每個人都問到了,整理出了這套簿冊。看有哪些地方咱們做得不夠,需要改進。而后將已經改進之處,再派人去告知客人。”

    徐誠點頭道:“有道理,如此倒是讓他們滿意了。”

    “不管咱們站得多高,終究是拿人錢財,讓人滿意。他們給徐閣老面子,卻不是給我們面子。”徐元佐道。

    徐誠輕輕用手指點了點桌面:“我就滿意你這有自知之明,不卑不亢。”

    徐元佐笑了笑,繼續道:“除那六家之外,不是還有三十二家沒來麼?小的也派人去了。”

    “他們沒來,為何還要派去?”徐誠問道。

    “將我們的改進同樣告訴他們,也暗示他們已經有人來了,感觀極佳。如此他們自然也會想著過來,將賬上的銀錢用掉。只有賬上的銀子用掉了,他們才會繼續充賬呀。”徐元佐笑道。

    “有用麼?”徐誠問道。

    徐元佐答道:“時常在人面前露露臉總是有用的。”

    徐誠正要說話,只見外面有個少年進來。那人見徐誠坐在徐元佐的位置上,微微一愣,躬身又退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徐誠猜想這人是有事,便起身道:“元佐,你來辦事,我在旁邊看看。”他拿起桌上的客戶反饋書,走到旁邊羅振權的座位上坐了。

    徐元佐也不推辭,坐了自己的位置,朝那少年招了招手。

    那少年快步進來,目不斜視,正是顧水生。他道:“哥哥,我來彙報商榻鎮市場調查一事。”

    徐元佐扯過一張紙,隨手寫下“商榻”兩字,道:“說罷。”

    “哥哥眼光獨到。商榻鎮果然是大有可為之地。”顧水生說著,取出一疊紙張,放在徐元佐案上,旋即口中報出種種數字,諸如碼頭停泊多少船只,河岸多少商戶人家。零星荒地計有多少,每日間往來客商又有几人。

    徐元佐靜靜聽著,比對顧水生送上來的報告,並沒有發現錯漏。他自己也將重要內容再謄抄在紙上,多是三兩字,更像是一張綱領。

    徐誠在旁邊聽得訝異,暗道:如此細致,就怕是調兵打仗都不過如此吧!

    即便如此,徐元佐在顧水生說完之后,卻是面色陰沉,道:“你還是顧慮不周,漏了一項最大的大頭。”

    顧水生終究還是年少,頗有些慌亂:“還請哥哥指教。”

    徐誠看了竟然有些不忍心,暗道:這少年已經十分干練,元佐卻是過于嚴格了。

    不過他並沒說話,也想知道還有遺漏了什麼“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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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新的戰略部署

    “生童。商榻有多少生童?”徐元佐問道。

    顧水生臉色泛白,羞愧道:“這個,的確忽略了。”

    徐元佐點了點頭,將手里的報告還給他:“補好再給我。”

    顧水生連忙接過報告,告辭而出。

    徐元佐略帶歉意看了一眼徐誠,道:“少年人還需要磨練。”

    徐誠走了過來,道:“商榻鎮是哪里?”

    “唔,就是以前說的雙塔鎮,后來以訛傳訛,這几年就叫成商榻了。”徐元佐道:“不過商榻這個名字卻是貼切,因為從蘇州到松江的客商,走到這里正好是傍晚,只能住宿。商榻商榻,就是客商下榻的意思。”

    徐元佐解釋商榻鎮的名字,順帶也講了地理位置,好讓徐誠猜到自己的大致方向。

    “你打算在商榻做些什麼?”徐誠問道。

    徐元佐笑了笑,正要回答,卻見陸大有進來了。徐誠揚了揚手,示意徐元佐繼續辦公,自己坐在旁邊漫不經心地看客戶反饋書。

    陸大有看了一眼徐誠,旋即開始彙報沈巷的調查報告。他還沒說完,又有人陸續回來,排著隊地進來彙報重固、北竿山、劉家角等地調查報告。

    徐誠本以為徐元佐要在商榻做些什麼買賣,聽了之后心中卻是好奇:這已經是將府西一帶都囊括進去了,徐元佐到底有多大的胃口?

    徐元佐一一聽完,或多或少都做了記錄,然后掃入腦中,對徐誠低聲道:“抱歉,掌櫃的,我跟他們說句話。”徐誠連連揮手:“你先忙你的,不用管我。”

    徐元佐這才走到外間,啪啪拍了兩掌,所有少年都停下手里的工作,抬頭看著他。

    “今天市場部的同事工作不錯,基本完成了我們開會時要求的調查項目。顧水生還額外多加了三項,十分有必要,值得表揚。”徐元佐話鋒一轉,又道:“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個問題:生童。”

    生童不同于童生。

    童生是過了縣試、府試的讀書人,七老八十的老爺爺只要沒取中生員都還是童生。生童是還在讀蒙學、社學沒有參加考試的准讀書人。如果說童生還有些社會地位,生童會被視為文盲半文盲——尤其是歷史統計中,只會被歸為文盲,所以不為人重視也是情有可原的。

    “為什麼我說要重視生童?”徐元佐自問自答:“因為他們這些人才是我們的主力!第一,一般童生不服你們諸位管理的;第二,他們能力可能略遜你們,但只要調教好了,仍舊堪用;第三,他們人數多,我們的選擇余地大。所以生童在未來一段時間里,都是我們要吸納的主流。諸位出去查探軍情,卻不考慮招募我軍壯士的問題,這可不行哦。”

    市場部眾人紛紛點頭,並沒有因為被批評而沮喪。

    徐元佐揮了揮手:“這條請市場部諸君參詳。好了,大家繼續忙吧。”說罷,他便回到了里間,又對徐誠道:“大掌櫃的,請移步會議室詳談吧。”

    徐誠暗道:這又是什麼新鮮玩意?他點了點頭,跟徐元佐出去,只見整個辦公室里的少年都有事做,沒一個是在瞎混的。

    徐元佐前頭領路,到了東廂房,推門而入,道:“這是大會議室。”

    徐誠掃了一眼拍拍座椅,也沒桌子,道:“這就是商議大事的地方?”

    徐元佐點頭道:“正是,只有所有人都要參加的例會才在這里。大掌櫃的,咱們去小會議室就行了。”

    小會議室是東西耳間,以東為貴,有些貴賓室的意思。

    徐誠一進去就感覺這里更為舒服。雖然擺設簡單,但都是園子里精品。

    徐元佐請徐誠坐了,走到角落里拉動機關。徐誠只見面前幕布左右分開,里面原來是一塊蒙了布的木板。木板上用針別著一張大圖紙,是松江地域圖。

    “這圖的母本是在書肆里買的,不過修訂之后,卻比書肆的要可靠精准。”徐元佐道。

    “這跟一般的圖卻不一樣。”徐誠微微皺眉:“怎麼有這麼多圈圈,又沒有圖例。”

    傳統圖例是以波浪線表示湖泊河流,田字格表示農田,樹木表示森林,屋舍表示村庄,城牆表示城池。一副地圖畫出來,准不准且不說,光是那個畫工就十分浪費。

    “雙圈表示縣,單圈表示鎮,點表示市。雙直線是陸路,單直線是水路。這上面的叉表示稅關、關卡。牙行是三角,三個三角表示山。”徐元佐解釋自己這幅地圖的圖例,道:“這樣清晰明了,還省功夫。”

    “那個朱砂點是什麼?”徐誠問道。

    “這就是屬下打算過了冬至上報的新產業……”

    “鏢行?”

    “是客棧。”徐元佐道。

    徐誠微微皺眉:“你不是想做那個鏢行的麼?怎麼又變了。”

    少年人有想法是好,但是沒有常性可不行!

    徐元佐面帶微笑,道:“掌櫃的。鏢行不是一兩天能夠開起來的,而且兩個項目並行不悖,未嘗不能一起下手。”他又道:“我是想將客棧做成園管行的最大產業,一家接一家開,開遍大明。”

    徐誠笑了:“你胃口著實不小,但是……你住過客棧麼?”

    徐元佐被問住了。以他在大明朝的人生履歷,是不可能住過客棧的。而以他全部的人生閱歷,何止住過客棧?簡直可以寫一本全國酒店指南了!

    “客棧可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徐誠道:“尤其行商在外,若不是老字號,有誰敢住?但凡有些身家的,也不會住在客棧,都會找驛館落腳。”

    徐誠顯然對客棧的感觀極差,並且不相信能賺多少錢。照他想的,日后與外地豪門合股開第二園子,一如目前經營,這才是來錢的正道。

    不過徐元佐卻認為,高檔會所對地方公關能力要求太强。這是在松江府徐閣老家,若是跑到蘇州府,那邊的致仕官宦更多,誰能平心靜氣地看著你大把撈金?最簡單一條,人家不買你徐階的賬,你怎麼辦?人家雖然不如首輔名頭大,在朝為官的時候卻也一樣是部堂級的大佬。

    而且經營模式如此簡單,可復制性太强,人家只要看看就能學去,為何還要與你合伙呢?

    反倒是現在的酒店行業大有可為。

    就如徐誠說的,客棧往往是前面客房住人后面棧房存貨,無論你掙多少銀子,反正在這里就根本別指望享受。床鋪上有跳蚤臭蟲是常事,沒有才是怪事,還得懷疑這店是不是有狐妖鬼魅之類“不干淨”的東西。

    至于店里的安全、口碑,都是客商們需要慎重對待的事。

    万幸大明豬肉雞鴨都很便宜,不像宋朝動輒就是黑店,把過往商旅蒙翻了割肉做餡。但是大明的黑店也並不少,一旦住進去財物不保,性命堪憂,絕不可輕忽。

    朱里也有客棧,所以徐元佐並非不知道明朝客棧是怎生德性。他將自己所見所聞的客棧陰暗面徐徐道來,方才道:“所以我總結了以下几個方面可以改進,從而能使我家客棧鶴立雞群,獨領風騷。”

    徐誠微微點頭,卻見徐元佐換了一張大紙,上面果然寫了許多文字,可見並非臨時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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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1:07: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經理
  
    “首先是服務。”徐元佐道:“任憑你是大商號的掌櫃,還是小商號的跑雜,到了客棧里,都是被人呼來喝去,全沒一點分別。”

    這或許會讓后世人覺得不可思議,竟然有服務業是這樣的麼?那誰還去住!

    事實上,在商業社會形成之初,客棧因為需要較大的屋舍、倉房,所以投資高,等閑沒人會涉足這個行當。而客商若是帶了重貨,顯然無法借宿民居、寺廟,所以酒店行業屬于賣方市場。

    其次,客棧並非單純的服務行業。它還兼顧了一定的行政職能——檢查路引。雖然嘉靖之后對路引制度的執行大大松緩,但是碰上較真的客棧掌櫃,見客商沒有路引,又沒有功名帖,還是會報官糾治的。

    “我家若是開客棧,往來客商,不分貴賤,統統將他們捧得如同老爺一般。自然要讓人舒舒坦坦,恨不得不走了。”徐元佐道。

    徐誠輕輕拍著扶手,點頭道:“抬頭做官,低頭掙錢,是這道理。”

    “其次是衛生。”徐元佐道:“客棧內外,不說一塵不染,起碼不能髒亂。房間之內,日清日掃,不使沾染髒污。所有被褥,一客一換,熏蒸日曬,非得十分干淨方能再用。至于房內虱蚤蟲蟻,必要殺之務淨。”

    “第三是便捷。”徐元佐繼續道:“凡諸客商,可以存貨在棧里,也可以租賃會議室,在客棧與人交易。而且他們入住時,掌櫃須問清往來,若是正巧趕上下一程有咱們家的客棧,還能派人提前趕去預約房間。若是提前得知客商所需辦理的貨物,還可以聯絡商行,幫他統籌。”

    徐誠見徐元佐還要說“安全”,卻覺得有徐家這塊金字招牌做保,誰還擔心這個?他也正有些疲憊了,伸手止住徐元佐,問道:“你可算過成本?”

    徐元佐咧嘴一笑,又取出一張宣紙,上面卻是零零散散寫了許多數字。他道:“硬性成本已經收攏了一些,大頭在于買地建房,雇佣人工。軟性成本還在統計預算,包括市場宣傳,縣吏打點。”

    徐誠又問:“那客人一夜宿資得有多少?”

    徐元佐道:“以上中下三等房分,上房為套房,內主外仆,一夜宿資一兩白銀,包早餐;中房一間雙床或是大床,每間六錢銀子一夜,不包餐;下房三床,每床一錢銀子,不包餐。”

    徐誠總算精神一振:“你這還是少了一層。即便下房也要一錢一位,那些客商多有奴仆力活,讓他們住在哪里?”

    “掌櫃的,”徐元佐笑道,“錢不可能全讓我家賺了。所以我想著是,咱們開客棧,旁邊再讓人開些通鋪。有錢的自然住在咱們這里,沒錢的,或是奴仆雇工,就叫他們去住隔壁五錢十錢一晚的通鋪。”

    徐誠一想也是,道:“這倒是我沒考慮周全。”

    徐元佐哪里能讓上司承認錯誤,道:“也是我沒說清。”他又道:“若是能夠多置地,還可以做更好的房間,就照五兩一夜收。”

    徐誠失笑道:“你這是要做青樓啊!”

    徐元佐搖頭:“咱們這里可沒有花酒沒有姑娘。只是在房間上舍得下工夫,弄得跟大戶人家家里一般。想江南那些少爺,極喜歡游山玩水卻又吃不得苦,住在咱們這里豈不正好?而且名聲打出去之后,都知道咱們這里干淨得連花酒都沒有,門風嚴整的人家也都放心了不是?”

    徐誠微微頜首:“想得倒是不錯,這几張紙抄給我,我拿去跟璠大爺說。”

    “此事還沒一撇呢,故而我也沒找掌櫃的說。”徐元佐笑道:“眼下冬至要到了,員工們歸家心切,做事都有些散漫。我這邊准備妥當了,再給掌櫃的過目。”

    徐誠搖頭道:“你這也太講究了。這已經夠詳細的了。”

    徐元佐卻不肯松口,又道:“不過有一樁事正好要請示掌櫃的。”他收起來客棧的資料,又取出一張謄抄干淨的文字,呈給徐誠。

    徐誠打開一看,當先入眼就是一副塔圖,又濃又黑的端庄字体寫著《組織架構圖》。

    塔頂一格寫著掌櫃,橫著拉出一條線,寫著東家。

    往下一層,是經理,橫著往下又有“副理”兩個小字。

    經理下面一層卻多了,有安保、市場、總務、客服、財務五門,前四個的后綴都是“主管”,而財務寫的是“賬房”。

    在這層之下,就是職員、職工。文案者為職員,力差者為職工,都在同一層,並無高低。

    徐誠看了下面的解釋文字,知道了各部門的分工職屬,點頭道:“我看可以。待我拿給璠大爺看過,想來不會有甚問題。”

    徐元佐再徐誠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低聲道:“掌櫃的,您看我將東家橫拉出去,是否妥當。”

    “你這個是……”

    “東家,在咱們這里就是老爺和大少爺。”徐元佐挑著措辭:“這些自然都是他們的產業。不過,他們日理万機,哪有心思在這經營方面?照我看,掌櫃未必需要事事請教。除了涉及銀錢的重大事項,凡事大可先拍板決策,旬日給報表,每月給報告,告知經營狀況,盈虧几何,如此足矣。”

    徐誠頓時明白過來:“你這小子攬權作怪,還要我學你?”

    徐元佐一攤手:“若是我做錯了,自不怕掌櫃的責罰。”

    “就以你這客棧之事說,若是虧了銀子怎麼辦?”徐誠道。

    “天下什麼生意是穩賺不賠的?”徐元佐道:“若是客棧生意因為我的問題賠了銀子,我自然會拿出累次調查報告,分析報告,證明並非我不盡心。”

    “很多事,也並非你盡心就能得到東家諒解的啊。”徐誠意味深長。

    “若是東家連這點擔當都沒有,何以做東家呢。”徐元佐也略有所指。

    徐誠當然能夠聽出弦外之音,笑笑沒有說話,道:“也罷,這事我知道了,就此去做吧。”

    徐元佐點頭道:“我這就作成正本,等掌櫃簽署便成制度。”

    徐誠本想找點紕漏,也好證明自己閱歷能力非小輩可比,誰知徐元佐竟然做得滴水不漏,讓他無從展示,不免胸悶。他突然腦中一閃,笑道:“這個經理,就是你了吧?”

    徐元佐也笑道:“除非掌櫃屬意他人。”

    “我哪里來的他人。”徐誠笑意更深:“徐經理,你可知道‘經理’二字的來歷?”

    徐元佐一愣,道:“不是經辦理事的意思麼?”

    “呵呵呵,經理啊,內宮中宦官承差辦事,有稱經理者也!”徐誠起身大笑道。

    徐元佐一噎:“掌櫃的,要不咱們改成經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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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獎金分配
   
    官職民用在唐宋就已經蔚然成風,譬如醫生叫大夫、郎中;理發匠叫待詔;賣茶的叫博士。有明一代在繼承的基礎上,還將“朝奉”徹底變成了商家職位,許多人只知道典當鋪、鹽鋪里的掌櫃叫朝奉,卻不知道這本是“朝奉郎”的意思。

    不過用“經略”這個名頭還是有些嚇人。

    而且出于徐誠小小的惡意,經理這個稱呼很快就在眾人之間傳開了。

    不幸中的万幸在于,徐誠見多識廣,知道經理與宦官有關系。對于其他人而言,這就是個“經辦理事”的簡稱,與主管的“主持管理”一樣平常。

    徐誠雖然叫徐元佐“經理”的時候總是帶著老年人的壞笑,但也沒有到處宣揚叫人尷尬的內情。

    因為羅老爹恐怕要等冬至之后才會回來,所以徐元佐先敲定了市場、總務、客服、財務四部主管。其中顧水生出掌市場部,陸大有管總務部,客服部交給了姜百里,財務部肯定得是自己人,所以徐大姐有了一個學名:徐文靜,做了財務部賬房。

    徐元佐與他們一一交談,讓他們知道自己的部門其實是最重要的——沒有之一,說得几位新主管熱血沸騰,恨不得當即報了徐元佐的知遇之恩。

    除了姐姐徐文靜。

    “我真的做不來!”徐文靜雖然明面上接受了主管之職,但是私下里還是十分惶恐。

    “做不來就慢慢做。”徐元佐道:“賬目都是我管著,你怕什麼?”

    “算盤總是打不好……倒是蕭安算得又快又好,你叫他做賬房吧。”徐文靜又道。

    “這個位置,關鍵是得靠得住。”徐元佐嘆道:“你說我才認識蕭安几天?哪能放心?”

    徐文靜主要是想著女子出來做事實在不体面,下面又都是一群半大小子,財務室還弄得格外封閉,這不是惹人閑話是什麼?但是看弟弟又的確沒有可靠的人手,只好默默忍了。

    “放心吧,等有合適的人,我就讓你退休。現在你一個月有三錢銀子,不比什麼都强?”徐元佐勸道。

    徐文靜皺了皺眉,道:“工錢這麼多,我也心不安。”她總覺得自己的工作其實很少。之前還要管著園子里的村婦,去了財務室之后,村婦的事交給了羅振權,自己只管著庫房、出納、會計。

    草流(原始憑證)是出納做,細流(日記賬)是蕭安算好了的,庫清簿自有庫房那邊做,報表和總清簿卻是徐元佐自己在做。

    就這樣一個月能拿三錢,銀子也太好賺了!

    徐元佐嘆了口氣:“等過完冬至再說吧。”

    “過了冬至,你就給家里買台織機。我與娘去買些紗來,在家織布,每四五匹就去賣了,日子自然就好過得多了。”徐文靜道。

    徐元佐道:“過完冬至再說吧。我的積蓄都拿給家里了,未必還有銀子置辦織機。”他倒不是推辭,這些日子銀錢往來,尤其是給十月份給母親五兩銀子,給陸夫子一兩銀子這樣的大出支,導致自己身上不過二兩左右。

    雖說各種開銷多從賬上走,但是作為經理,也總得自己出點血,否則怎麼收買人心,讓人賣力賣命?譬如雇船回家,大家都是街坊,自然是徐元佐自己掏腰包了。

    “過完冬至,到了元旦,東家總要有所表示,到時候再看吧。”徐元佐道:“所以你更要留下了,我一人的獎金加起來肯定不夠買織機。”

    徐文靜想想也是,只好再咬牙忍了。

    徐元佐知道松江布的市場很大,而產量受到鉗制就在于技术。如果他是松江的地方官,肯定要早早進行織機改良,提高產量,同時避免日后再次產業升級導致的失業率升高。

    不過這個時代的地方官員礙于眼界,肯定不會這麼想,最可能的舉措就是在現有技术條件下擴大生產規模。

    據說再過一二十年,整個蘇松地區家家戶戶都有織機,每個婦女都要織布,甚至因此成為家中經濟棟梁。

    不過現在顯然遠沒有達到這個程度,織婦還是豪門勢族雇佣為主。因為只有有錢人家才能買得起六兩銀子一台的織機,再算上采購生產材料,尋常小戶人家哪里有這個資本投入?

    徐琨養了三千織婦,光是織機和原材料采購就不下三万兩的投入。

    如果按照某個時期“七上八下”的標准:七人屬于手工作坊,八人屬于雇工,前者是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補充,后者則是裸剝削剩余價值的資本家……徐府早就是大資本家了!

    當然,現在的徐府還是大地主。

    在冬至放假之前,姜百里的客服部越俎代庖又拉到了一個大客戶,而且沒兩天人家就來新園辦了一次聚會,將五百兩存銀用去了泰半,十分滿意,當即就說元旦之后少不得還要再來。

    徐璠有七千五百兩銀子捧回家,自然顏面光彩得很。直接就將兩個弟弟的風頭搶盡,可謂獨領風騷。

    東家高興,自然要給賞錢,直接給了徐元佐十兩銀子。

    徐元佐當然不會全都放進自己口袋。徐誠是掌櫃,拿了三兩;經理二兩;副理一兩;五個主管總共四兩。

    “這四兩銀子就不能平均分了。”

    主管級例會上,徐誠坐在主席,卻是一言不發,全憑徐元佐主持。

    “羅老爹沒回來,但是他那份不能少,我先划一兩銀子出來。”徐元佐道:“你們四位就得憑功勞說話了。”

    徐誠心中暗道:這不成了二桃殺三士?難道讓自己手下相爭?

    誰知徐元佐又道:“對了,財務上一點差錯都沒有出,可見用心,這個是外人看不見的,但不能委屈了他們,還得划出一兩。”

    徐文靜登時松了口氣。

    “你們三個部門議論一下,憑功勞大小來分。”徐元佐笑著坐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三人面面相覷,只見顧水生第一個站起來,手里還拿了一張紙:“我市場部這些日子以來,察訪鎮、市十一處,形成報告五千字。……”

    “我客服部走訪客戶六十四次,憑一己之力取得客戶一家,存入五百兩!”姜百里自然也不跟他客氣。

    陸大有頗有些苦惱,但也說了一通總務部門采買物料,管理園林的工作。

    徐元佐靜靜聽完,笑道:“各部門都覺得有功。那麼現在你們可以說說,別的部門有什麼不足,可以克扣一些。”

    徐誠往前挪了挪屁股,望向徐元佐,很是為他擔心。

    三人開始還有些顧慮,但是考慮到實實在在的銀子問題,些許顏面也就顧不上了。更何況這還有整個部門的顏面,總不能說弟兄們任勞任怨干了這些日子,卻被別人比了下去。

    羅振權見他們越說越火熱,湊近徐元佐:“不會鬧僵了吧?”

    “放心,這是良性競爭。”徐元佐低聲回道:“能刺激各部門的工作積極性。”

    羅振權哦了一聲,退了回去。徐誠聽徐元佐如此自信,也就沒說話了。

    徐元佐聽他們爭了片刻,終于清了清喉嚨,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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