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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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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4:49 |只看該作者
三六零說親

同為華亭人的孫克弘並不是無名之輩。他父親是曾經出任過禮部尚書的孫承恩,已經站到了入閣的門口。孫承恩雖然最終沒有入閣,但是在嘉靖二十一年的禮部會試上,得了一位得意門生——李春芳。從這層關係上來算,孫克弘與李春芳是實打實的世兄弟,關係異常密切。

孫克弘本人的學曆不高,以父蔭進『國』子監讀書,時任漢『陽』知府。對於官生而言,這個官職已經算是很高了。然而他還不滿足,想借李春芳之力,更上一層樓,卻莫名卷入了高拱反徐的案子,被說成是替同鄉徐階活動複職,順便謀取運司之職。

在舊曆史時空中,孫克弘是去北京找李春芳跑官才惹了這禍。因為徐元佐的到來,李春芳要參與《故訓匯纂》的編撰,提前致仕,所以孫克弘如今是否會派人去北京也是未必然的事。

在大明的朝爭中,往往是“小罪名”更容易扳倒大佬。想當年倒嚴時候,禦史鄒應龍洋洋灑灑數千言的《貪橫『陰』臣欺君蠹『國』疏》隻逼得嚴嵩致仕。而徐階隨手一改的“勾結倭寇”卻令嚴世藩人頭落地,家產抄沒。

同樣,在原曆史時空中,徐府奴仆“侵盜本府轉運顏料銀”是大罪,但真正對徐府造成極大震動的,卻是孫克弘跑官——由官生冒濫至知府已為非望,還想“鑽刺通天”。這是整個進士階層對非主流官員的戰爭。

如果孫克弘不派人去跑官,那麼顧紹狀告徐府奴仆的事也大不了。

徐元佐辭別了徐誠,表麵上看來是『胸』有成竹,內心中卻是忍不住思量:到底是否該推動反徐專案如同舊曆史劇本中的那樣大規模爆發呢?

如果爆發,對徐階的官聲有極大的好『處』,但是徐家的產業會受到不小的打擊。蔡『國』熙已經名聲掃地了。但是承望風旨之輩永遠不會少的。然而自己隻要還在徐氏集團這條船上,爆發這樣的大案,正好可以展現出自己的力量。非但徐階要承他的『情』。更是一個從打工仔晉級到合夥人的機會。

關鍵就在於這個晉升的代價是否太大。

徐元佐坐在肩輿上,不知不覺已經到家了reads;密碼扣傳奇。門口停著一架竹木肩輿。兩個力夫坐在『陰』涼『處』閑話。徐元佐看了一眼,命棋妙過去打聽。不一時,棋妙回來報道:“是有人來為姑姑說媒。”

徐元佐哦了一聲,感『情』複雜。他也很希望姐姐能夠嫁個好人家,但是對於這個時代的“好人家”標準實在難以度測。因為單純的人隻需要看夫家的家聲、財富、權勢……而徐元佐卻希望姐姐能夠嫁個說得來的人,不至於在婚後被物化為工具。

等進了門,正好看到家人送一個老婦出來。那老婦顯然是大戶人家的掌事婆婆,頗有些從容的氣度。大大不同於外麵走街串巷的老虔婆。徐元佐登時反應過來,應該是男方上門求親,否則也不會走正門了。

“這位定是徐相公了。”老婦見了徐元佐迎麵而來,連忙退開一旁,躬身道:“相公萬福。”

徐元佐站定,問道:“婆婆是誰家府上的?”

老婦笑道:“老身是郡城東門橋下段家的,奉我家『奶』『奶』之命,來說親事。”她知道徐元佐的地位,畢恭畢敬道:“我家相公說起來還是徐相公的同學,也是本縣生員。”

徐元佐聽是生員之家。基本條件上就滿意了。雖然生員隻是科舉路上的第一站,但已經是統治階級的一員了。當然,前途還是得看年紀。徐元佐問道:“我平『日』不怎麼上學。你家段相公名諱表字如何稱呼?”

老婦道:“我家相公諱上興下學,表字戒子。”

徐元佐在腦中搜了搜,倒是有點印象,談不上好壞,道:“辛苦婆婆走一趟。”一邊吩咐棋妙打賞。棋妙過來奉上一吊錢,道了聲:“請婆婆吃茶。”那老婦欣然笑納,倒是不顯得做作。

徐元佐也不回屋裏梳洗,直接去找母親。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家中大事,不能不問。也得聽聽母親的意見。想了想,他又叫棋妙去找梅成功。打聽一下段興學在學校和街坊上的名聲。

徐母見兒子回來,也是頗為『激』動。不等徐元佐問,一股腦說道:“今『日』來的這段相公家,也是馬婆子費了好大力氣穿的線。”徐元佐暗道:那些老虔婆都這麼說。徐母顯然對段家很是滿意,繼續道:“那位段相公年方二十,父母雙亡,全靠姐姐、姐夫供他讀書進學,平『日』家教甚嚴,從不出入花街柳巷。”

徐元佐一聽,倒是頗為滿意:“年齡跟姐姐正相配。”

“正是。隻可惜是無福之人。”徐母顯然對段興學父母雙亡有些糾結。

徐元佐在這上麵倒是很開通,道:“雖然無福,但是姐姐入門之後便是掌家娘子,不用看舅姑臉『色』,也算是有利有弊。”

徐母終究是心疼『女』兒的,見兒子這麼說,長歎道:“兒啊,這就是你不懂了。你姐姐的『性』子如何壓得住男人?若是沒有舅姑壓著,那段相公學壞了怎生是好?年輕人可沒有定『性』,你爹當年也是一表人才,有心上進……結果呢?正是失了父母教育啊!”

徐元佐笑道:“娘不用擔心這個。我還在呢,他敢叫姐姐一時不順心,我就叫他一輩子不順心。”

徐母屋裏屏風後麵傳出一聲異響,徐元佐耳尖,眼神飄去已經看到了姐姐的人影,心中不以為然,隻是沒有揭穿她。徐母也有些尷尬,但見兒子不說破,也隻當沒有發現,道:“若真是這般,我倒更不放心了。當年你舅舅也是一心要幫我出頭,結果……反倒弄得兩家不悅。”

——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基本立場都不顧啊!

徐元佐幹咳一聲,道:“我已經派人去打聽段興學的根底了。若是他現在名聲不錯,可見其姊代行母職,頗有教育。『日』後母親也隻需要多與他姐姐往來,溝通消息,想來不會有事。至於幫姐姐出頭的事。兒子有分寸的。”

徐母這才放心,道:“隻是這一層reads;娘子告急。他姐夫還是個官人。隻是聽說身『體』欠妥,又有個兒子還小……這種事都沒關係,等結了親,都是自家人,咱們也能幫襯。”

屏風後麵又是一聲異響,顯然是姐姐慌亂踢到了什麼。

徐母幹咳一聲,道:“你姐姐的終身大事,你可有什麼打算?”

徐元佐道:“我就這一個姐姐。又從小照顧我,豈能沒有打算。娘現在想聽?”

徐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兩年徐元佐給家裏的家用已經很不少了,每個月多則數百兩,少則百十兩。之所以後來徐元佐不肯多給,是發現母親將銀子都存在木箱裏。適當的儲蓄是會過『日』子,過度儲蓄就是浪費了,索『性』有事多出錢,平『日』隻給零用錢。而且照江南風俗,『女』子陪嫁都是父母置辦的,哪有弟弟出錢?在家長掌權之下。弟弟也不可能有錢啊。

然而這回可是要嫁個生員啊!

徐母是過來人,若是嫁妝不夠家裏說話聲音都不響亮。她當年可是帶了不少嫁妝嫁進徐家的,這也是她覺得腰杆『硬』的主要原因。

徐元佐礙於社會經濟製度和技術條件。手頭的銀子絕大部分都在“浪費”狀態。他道:“我在良佐名下還放了兩百畝地,就在郡城外,都是上好的水田,可以劃給姐姐做個胭脂田。”徐母正要說話,徐元佐已經繼續道:“另外再給姐姐一百兩『黃』金,一千兩銀子,一千匹綢緞。應該不會太寒酸了吧。”

屏風砰然倒地。

“太多了!”徐姐姐滿臉通紅,手足無措:“哪裏需要那麼多嫁妝!”

“妝奩豐厚些,你在婆家也方便說話。”徐元佐道。

徐姐姐在母親身邊坐下。道:“娘,這事還是您做主。『女』兒成親。豈能拿弟弟的資產?”

徐元佐笑道:“金銀財帛對我而言唾手可得。至於良佐,呵呵。他懂什麼?隻要他好好讀書,『日』後豈會少了他的?姐姐就不要推辭了。”

徐母也覺得這麼大筆資產拿出去平白便宜了外人,道:“這的確太多了,你姐姐又是沒主意的人,手裏漏一漏還不漏光了?”

“隻要他家好好待姐姐,別說妝奩如此,以後年節往來我都不會吝嗇。”徐元佐道。

徐文靜鼻根發酸,悄悄轉過臉去,按去眼淚。

徐元佐笑道:“姐姐,咱們家不缺銀子,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當初雖然娘打我的時候你在一旁遞棒子,我可沒記恨你。”

徐文靜破涕而笑,道:“當『日』我就該跟娘一起打你,叫你如今笑話我。”

徐元佐哈哈一笑,突然一根神經『硬』生生扯住,整張臉都凝固起來。

徐元佐長久以來一直有種夢幻和遊戲的感覺,就在剛剛的剎那,他突然發現自己就是“徐元佐”,前世的風光成就已經如同夢幻泡影。他在這裏有家人,有親『情』,有快樂,有煩惱。

或許,前世的牽絆,不應該成為自己排斥這個世界的理由。

“兒子,你別嚇為娘!”徐母看到徐元佐突然“癔症”,嚇了一跳,就要伸手掐徐元佐的人中。

徐元佐適時醒了過來,朝後一躲,呵呵笑道:“沒事,剛才想到一些公事。對了,怎麼這兩『日』都沒見到父親?”

“誰知道他上哪裏玩去了!”徐母氣道:“家裏寬裕了,他便整『日』出去遊手好閑。若是不給他銀子,他就拿家裏東西出去變賣!這豈不是連你的人都丟了?我隻好給他些銀子,可他多半又全都扔在了『賭』檔裏reads;妻心如故。”

徐元佐在家裏著實買了一些可以傳家的實用器。不說那些景德鎮的名窯名匠瓷器,就是桌椅板凳用的也都是上好的『硬』木。至於書房裏的各種擺件、文房四寶,不說後世,即便當下也是很值點銀子的。這也是徐元佐的投資,坐等升值的。若是叫父親拿出去賤賣了,非但名聲不好,更是暴殄天物。

徐元佐道:“銀子是不礙的,但是『賭』博實在是無底『洞』,的確很不恰當。”

徐母麵露焦『色』:“吵也吵過,打也打過,就是改不得,這真是遇人不淑。”她旋即想到了兩個兒子,又道:“好在你們兄弟倆還算懂事。”

徐元佐笑了笑,正盤算著如何結束話題回去做自己的事,就聽到外麵腳步聲傳來。從這沉重的腳步聲裏,就能聽出主人身『體』虛乏,不是徐賀是誰?

徐賀推門進來,看到長『女』長子都在屋裏,臉上明顯怔了怔。

“父親。”徐元佐和徐文靜起身見禮。

“好,好。”徐賀幹笑一聲:“都在吶。”

“都輸光了?”徐母咬牙道。

徐元佐讓了個身位,退到一旁準備看戲。

“沒……”徐賀本能地否認,旋即意識到瞞也瞞去,方才尷尬道:“沒剩下多少……”

“沒剩下多少?那就是隻剩下了一身衣服唄!”徐母已經進入了吵架狀態,並不介意兒『女』就在一旁。

徐元佐望向姐姐,心中暗道:有什麼瓜子、炒豆、香幹之類的小吃麼?

徐文靜皺了皺鼻子,『胸』口『癢』『癢』得很想用力抓一抓。

“我就是輸得什麼都沒有了!”

“你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徐母冷笑道:“你不是還有臉回來麼!”

徐元佐差點笑出來,看到姐姐大有不要嫁妝也要打他的架勢,連忙幹咳兩聲,轉過臉去。

徐賀突然發作起來:“我好歹還是一家之主,耍個錢都不行麼!”他也是在兒子麵前實在沒有了尊嚴,心中邪火中燒。

徐元佐見父親真是要暴走了,知道困獸猶鬥的道理,更知道沾染『黃』『賭』『毒』的人是毫無理智可講的,趕在母親之前道:“父親,是兒子錯了!”

所有人都望向了徐元佐,各個麵帶驚訝。

滿屋子濃濃的火『藥』味,頓時一風而散。

徐元佐道:“如今家裏寬裕了,父親手頭怎能還這麼緊?父親,我帶您去見見仁壽堂的賬房,『日』後你要用銀子,隻管從行裏開支就行。”

徐賀驚得彈眼落睛:“你、你這是做什麼?”

“孝敬父親呀。”徐元佐一臉理所當然道:“每『日』三五百兩銀子放心支,不礙事的。”

徐賀喉頭滾動,良久方才吐出三個字:“不用還?”

徐元佐心一沉:這個倒黴老爹不會去借了高利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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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5:10 |只看該作者
三六一 安六爺的事

徐賀還真的去借了高利貸,而且那人還是徐元佐的熟人。

安六爺。

高利貸三個字如同吸血鬼一樣,讓人一聽之下就有種“這輩子完了”的感覺。好在安六爺不敢對徐元佐下黑手,隻是出於“友誼”,希圖借助徐賀與徐元佐形成一層穩固而友好的『私』下關係。這種做法無可厚非,安家能跟徐元佐搭上關係的產業隻有借用金山島『私』港卸貨。這種商業往來一年也就一兩次,最多再介紹個朋友來,並不很牢靠。如果搭上了徐賀這條線,那隨便何時都能“理所當然”見到徐元佐。

可惜看安行首並不知道徐元佐與徐賀的真實關係。雖然是父子,更像是不得不扮演父子關係的演員。徐賀一邊享受著徐元佐提供的優渥生活,一邊在自我否定之中煎熬。徐元佐一邊扮演著孝子,一邊以真正的父親為參照,無論如何看不上徐賀的行徑。

一聽說徐賀借了高利貸,徐元佐首先想到的是有人迂回行軍,想要抄他後路。直到他聽說是安六爺出的錢,方才略微放心:好歹是商業夥伴,最多就是付點利息罷了。

於是徐元佐叫棋妙去找安六爺,約在澱山湖上的遊船上見麵。

安六爺收到這信,難免心中回想起那位“黑老爺”。他自信心黑手辣不弱於人,可是每每想起徐元佐那種淡然無所謂的神『情』,還是忍不住冒寒氣。所以他也找了一條大船,帶夠了手下,還真沒膽量隻身赴宴。

徐元佐真不是暴力分子,所以隻叫羅振權帶了十個護衛,一如平『日』出門的標準,並沒多帶人手。

安六爺上了徐元佐的船,看到徐元佐如此簡約,不免暗道:尚未見麵就已經敗了一陣,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還好隻有牛大力跟兩個長隨與他一同上船。尚未丟人丟得太大。

徐元佐也許久不見牛大力了。隻覺得這位鄰居如今高大粗獷,一看就不是善類。這也真是應了居移氣養移『體』的老話,看來牛大力是要在這條路上走到黑了。

牛大力見了徐元佐,根本不記得當『日』自己是如何高高在上與他說話的。好像低三下氣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乖乖站在舅舅身後,低眉順眼連招呼都不敢打。

徐元佐請安六爺坐了,見牛大力那副謙恭的模樣,便也沒叫他落座。免得他尷尬。

“徐相公今『日』相邀,不知所為何事?”安六爺先開了口。

徐元佐笑了笑:“聽說家父問六爺借了些銀子,學生正要請教請教,到底怎麼個說法。”

安六爺故作大方道:“相公何必如此見外!令尊在場裏一時逆了風,正好我這外甥在,豈能當作沒看見?礙於我們這行的規矩,利息總是要些的,所以就定了一分利,什麼時候想起來了什麼時候還,想不起來也就算了。”

徐元佐微微點頭。明白了安六爺的苦心。現在這個時代隻要有閑錢,必然會拿出去放貸,就連寺廟裏的和尚道士都不能免俗。一般大戶人家貸給自己佃戶的利息是三分,這就屬於慈悲心腸做善事了,蘇州有些地方甚至要收百分之五十的年息。即便法律規定了利息不能超過本金的一半,並且不能以複利計息,但是民間高利貸之風卻是絲毫沒有受到約束。

安六爺隻取一分利,那的確跟白送沒什麼兩樣。

“我這個人,有債必償。”徐元佐道:“現在還欠多少,我一並結給你。”

“徐相公太客氣了。”安六爺擺手道:“這點銀子算什麼?”

“正因為不算什麼才要結清楚。”徐元佐笑道:“『日』後有拜托六爺的地方。方才好開口啊。”

安六爺這才命牛大力去取了借據來。他原本也是想借這個機會還給徐元佐,否則豈不是白做好事?

牛大力非但取了借據,還捧了幾個盒子過來。徐元佐正是不解,牛大力已經打開了盒子。卻是一個宣德爐,一個青花水滴,一塊羊脂『玉』的烏『龜』把件。

這三樣東西都是徐元佐收藏的小物件,其中宣德爐是嘉靖時製的,用的是雲南『精』銅,就是奔著模仿“宣爐”去的。即便在當下也是挺值錢的物件。更不必說『日』後以假亂真更能身價萬倍。青花水滴是景德鎮的『精』品,徐元佐用過一段時間,後來見換了一個,還以為這個打了,並未多問,誰知在這裏又相逢了。至於那塊羊脂『玉』的烏『龜』把件,乃是上品籽料經上等蘇工雕琢而成明人玩『玉』重工不重料,碰上這樣的好工好料足可謂極品。徐元佐花了六百兩銀子方才入手。

徐元佐當即臉『色』都不好看了。

“這是令尊拿來說是抵債的。我看得出這些東西肯定是令尊用心收來的,豈能賤賣?今『日』請徐相公帶回去『交』還令尊。”安六爺道。

徐元佐暗道:若是傳出去老子偷兒子的東西,那真是丟臉丟大了。

“多謝。不過銀子還是要補上的。”徐元佐道。

“你我之間說這些俗物。”安六爺笑道:“我還想請徐相公多收些銀子呢。”

徐元佐聽這話裏有話,並不接話。

安六爺隻好道:“我在商榻經營許久,也買下了幾家客棧,想投獻徐相公門下。”

徐元佐“哦”了一聲,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似地問道:“投獻給我?”

安六爺有些尷尬,道:“正是。投獻在徐相公門下。”

徐元佐隨手取了那團烏『龜』把件,握在手裏輕輕揉搓,道:“投獻有兩種,實投,虛投。六爺是怎麼個想法?”

安六爺一愣:“敢請教實投如何,虛投又是如何。”

“實投的話,我就不客氣拿下來了。『日』後這些產業與您無關,都是我的。”徐元佐一笑:“虛投的話,便是掛了我的名字,每月分成,出了麻煩自然拿徐家的片子去官裏。”

安六爺暗道:呵,這世上真有傻子會實投麼?

“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在下是想虛投的。”安六爺道:“隻是這分成……”

徐元佐一抬手:“六爺,且慢。”

“唔?”

“哪怕我九你一。我也是不答應的。”徐元佐道。

你小子消遣我!

安六爺心中不悅,臉上卻是堆滿了笑意:“徐相公,您這是怎麼個說法?”

“現在華亭縣的田稅、商稅都是仁壽堂在收,就連徐府本宗的田畝都在繳稅。買賣一樣要查賬。你虛投給我,這稅同樣免不了。這是其一。”徐元佐豎起兩隻手指:“我這人不是眼淺之輩,拿百十兩銀子就替人擦『屁』股,這種事我幹不出來。徐家更是要臉麵的人家,絕不會答應。這是其二。”

安六爺眉頭都擠到了一起:“您看。我本是想著投到您門下,能混些紅利……誰不知道您經營有道啊,略一指點就能點石成金……”

徐元佐呵呵一笑:“你若是真的隻是求財,倒是好說。”

“在下真的隻是求財!”

“加盟便是了。”徐元佐道。

“加盟?”

“你給徐家一筆銀子,算作加盟費,由此可以用‘有家客棧’這塊招牌。至於該繳的商稅,一樣要繳。”

“分成呢?”

“沒有分成,盈虧自負。”

安六爺幾乎不敢相信這麼好的事:“這豈不是、豈不是……太不好意思了?”

徐元佐道:“話說在前麵:第一,加盟費是一千兩,分文不能少;第二。店裏從掌櫃到夥計,得到‘有家客棧’來受訓,培訓費一人五十兩,考核合格之後才能上櫃幹活;第三,每月一次例行檢查,不定期飛行檢查,若是因為不符合規範標準而扣分到了一定程度,當即踢出去,加盟費也是不退的。”

安六爺有些踟躕,生怕自己花了大價錢。最後被一腳踢出去,所有銀子不是打了水漂麼?別人若是跟他說這些,免不得大耳刮子打上去,可是眼前這位……

“當然咯。也不是說你行你就行,說你不行就不行。”徐元佐道:“評分自有標準,扣多少分,我都有章程在,事先教會你的人。若是『日』後他們懈怠了,砸我的招牌。不能怪我不仗義吧?”

安六爺這才放心了些,道:“若是如此,我倒是願意試試。”

徐元佐道:“明『日』我會派人去商榻找你接洽此事。你看何『處』方便?”

“就在貴店吧,有家客棧。”安六爺笑道:“現在往來商榻的商人,若是不在有家客棧談生意,就像是跑單幫的一般。”

徐元佐聞言一笑,心中暗道:看來回去可以查查商榻店的店長,若是後備力量足夠,大可升職了。唔,是了,陳翼直就是商榻店升上來的,這孩子培養後備力量很有一套。這事也正好要他去辦。

安六爺敲定了商榻的白道業務,閑話幾句見徐元佐興趣缺缺,便想告辭。徐元佐沒有挽留,卻道:“牛哥且等一下,我有幾句話與你說。”

牛大力一驚,打了個哆嗦,道:“徐相公,有何吩咐?”

徐元佐笑吟吟沒有說話。安六爺邊往外走邊道:“大力,仔細辦好徐相公的差事。”又對徐元佐道:“徐相公有什麼事隻管吩咐他便是了。我這外甥沒有別的本事,就是聽話。”

徐元佐笑道:“自小一起長大,我是知道的。”

牛大力卻沒有這種覺悟,仍舊免不了有些拘束。

徐元佐等旁人都走了,示意牛大力坐下,道:“牛哥,我父親去『賭』檔的事,還有什麼我該知道的?”

牛大力想了想,道:“其實伯父也就偶爾過去玩兩手……『賭』的不是很大。”

徐元佐目光掃過桌上的抵債品,顯然不信。徐賀固然有點爛泥扶不上牆,基本眼光還是有的,難道會拿價值上百兩的奢侈品去抵幾十兩的『賭』債?

“『賭』是一件事,伯父在那邊還有個相好的粉頭……”

徐元佐手抖了一下。他不是純白天真小無辜,社會上的事什麼沒見過?尤其生意人,逢場作戲隻是基本技能。但是徐賀已經不做生意了,自然也沒有逢場作戲的需要。雖然眼下這個社會環境,男人在外麵沾花惹草並不算大罪過,但是徐元佐仍舊對徐賀不忠於母親有所抵觸。

“這到底是什麼『賭』檔,裏麵怎麼還有粉頭?”徐元佐皺眉道。

牛大力道:“其實也不是大的『賭』檔,是泗涇的一家『私』門頭。”

徐元佐知道『私』門頭就是『私』巢子,又聽是在泗涇,眉頭不由更是皺了起來。泗涇鎮也是華亭重鎮,商貨往來的要道。然而這個鎮在郡城東北,目前還不在他的控製範圍之內,就連收稅也收不到泗涇去。看來徐賀找這地方,也是用了心的。

“泗涇有個有名的,人喚她作艾嫂,許都暗娼都借她家落腳,往來客商也多有熟客。她家是三進的院子,第一進隻賣吃食,第二進是個『賭』檔,第三進便是那些暗娼做生意的地方。”牛大力顯然了解頗深。

徐元佐點了點頭:“這種地方,不都是要給你們上供的麼?”

牛大力尷尬笑了笑:“我倒是去踩過幾次盤子所以才碰到了伯父。不過越是察訪,越是有些心虛,怕是拿不下來。”他道:“縣裏不少人得了這艾嫂的好『處』,刑房有幾個書辦也是那裏的常客。”

徐元佐回首道:“老羅,這種地方要去抓人難不難?”

羅振權道:“隻抓一個自然是不難的。”

“不止一個。”徐元佐道。

羅振權知道買賣來了,咧嘴笑道:“那我得去看過才知道。”

徐元佐朝牛大力呶了呶嘴:“向導在這兒。我隻有一個要求,我爹和艾嫂,還有那個粉頭必須在場。”

牛大力倒是有些膽怯:“哥,親哥哥,您給張片子,艾嫂也就不敢做伯父的生意了……”

“那是治標不治本,華亭玩不了,他不會去上海?鬆江玩不了,他不會去蘇州?”徐元佐搖頭道:“我總不能一直跟在後麵幫他料理,還是得一勞永逸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

這回就連羅振權都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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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5:23 |只看該作者
三六二保鏢

徐賀並沒有被徐元佐的大方所『迷』惑,所謂『日』支三五百兩,這種事怎麼聽著都很不可靠。他知道兒子現在手眼通天,銀子用起來就跟灑水一樣,但就算是皇帝家也不可能每天用三五百兩銀子吧!

就算拿不到三五百兩,隔三差五能拿個三五十兩,也夠自己花銷了。徐賀想到這點,心中頗為得意,以為徐元佐終究還是意識到了對待父親的正確態度。然而花無百『日』紅,這頭剛剛得了兒子的“孝心”,安六爺那頭卻開始逼債了。因為這段時間裏對方從未主動討債,以至於徐賀都把還錢當做施舍了。

“還錢而已,值得催麼!”徐賀老大的不滿意,看著一臉堆笑的牛大力,也不好意思罵他——伸手不打笑臉人嘛。他道:“等著,回頭就拿給你。”

牛大力乖乖等在後門,看著一人多高的燈柱——據說裏麵是空心的,晚上可以用穢氣點燈。是了,佐哥兒還給穢氣起了個名字,叫作沼氣。真不知道他哪裏知道得那麼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一文錢不花就能點一晚上的燈,這倒真是厲害。

聽說每天晚上徐家後門都有人過來借光,或是納涼說話,或是做針線活,可惜現在天亮看不見。

他靜靜等著徐賀出來,隻想好好看看佐哥兒是如何應對這個吃喝嫖『賭』什麼都不落下的父親。照他看來,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何況徐賀也不是罪大惡極,最多就是有些小『毛』病,這要是都能勸回來,那才真見本事。

徐賀偷偷摸摸穿堂而過,到了後院,見左右沒人,摸進了一間廂房。房裏正傳出咿咿呀呀的聲,聽得徐賀差點退出去。

“老爺?”裏麵人聲帶哭腔,叫了一聲。

徐賀腳下一頓:“你這是怎麼了?”

那人哭道:“今『日』遭大少爺發落。吃了家法。”

徐賀一愣:“你做了什麼?”

“小人啥都沒做啊……”

“那他為何執行家法?總有個由頭吧!”徐賀心裏一顫:“他知道了?”

那下人捂著枕頭哭了一陣:“老爺,您可得給我作證啊。我是聽您吩咐去拿的東西,左右拿了幾十文跑腿錢……現在小人這條腿都不知道還能不能保得住,老爺啊!”他越說越悲。放聲大哭起來。

按照大明律,主人無故歐殺奴婢,杖六十,徒一年半。若是因為奴婢偷盜,那就不是無故歐殺。懲罰還要略輕些。徐元佐不是冷血之輩,隻是略施薄懲,足以震懾腦子不清楚的下人了。

徐賀歎了口氣,退了出去,隻覺得聽著心煩。這府中不開眼肯跟著他的下人並不多,這個一旦被打殘,要想從徐元佐的小庫房裏拿東西就難了。

——難道真的隻有去仁壽堂支銀子了?

徐賀算了算欠的數目,看來也隻有接受兒子的這份“孝心”了。他悄悄出了後門,叫了正在發呆的牛大力,一同往仁壽堂總櫃走去。因為同在一個城裏。倒是方便快捷。裏麵的夥計見了老板的父親大人,當即匯報進去,蕭安連忙從賬房裏出來接待。

蕭安如今已經是仁壽堂賬房裏的一把手了,手底下管著十來個小會計,人稱“蕭總監”,再不是當『日』跟著徐賀走西安時候的傻小子。徐賀見了蕭安,倒是生出了故舊的『情』誼來,但又回想起當『日』從蕭安手裏拿銀子真是千難萬難,不由頭皮發『癢』。

“我來支領點銀子。”徐賀生『硬』道。

蕭安躬身行禮:“佐哥兒已經吩咐過了。世伯要領多少?”

“五百兩?”徐賀試著報了個數,生怕嚇壞蕭安。

誰知蕭安竟然沒有任何訝異。隻是淡淡道:“世伯請稍候,小侄這就命出納取銀子。”

徐賀倒是知道徐元佐的財務製度,賬房裏分了會計和出納。會計管賬不管錢,出納管錢不管賬。雖然他覺得這是多此一舉。但是據說這樣能夠降低賬房貪墨東家銀子的風險。

過了片刻,蕭安帶著一個壯漢出來,那壯漢手中捧著一個木箱子,顯然並不輕鬆。蕭安開了箱子,請徐賀點驗。裏麵是整整齊齊排列的十兩大錠,正好五十個。徐賀從下麵抓了一錠。仔細看了看,都是帶有細紋的好銀子,這才滿意地放了回去。

“世伯請這裏簽名。”蕭安拿著憑據,自然不會讓徐賀就這麼拿走。

徐賀再不疑有他,在憑據上簽了名字。

“世伯,這麼一箱銀子少說也有三四十斤,不知要送到哪裏?便讓他送去吧。”蕭安指了指那壯漢。

那壯漢也不說話,隻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徐賀不好意思說自己還人錢,模糊道:“外麵有人等著,抱到外麵便是了。”

壯漢挺起肚子,抱著銀箱就跟徐賀出去。

牛大力打開箱子,半真半假叫道:“這就是五百兩啊!”

“還能少了你的不成!”徐賀大搖大擺道。

牛大力當下湊過來賠笑,道:“徐老爺果然是出手闊綽,小的能看一眼便是了,銀子實在不敢收。”

徐賀眼睛一瞪:“你這小賊敢消遣我!逼債的人是你,銀子拿來了你卻又不要!”

牛大力也不惱,呵呵笑道:“若是別個『日』子,小的自然就抱走了。這幾『日』泗涇艾嫂家裏來了幾個出手豪闊的羊牯。徐老爺就不去湊湊熱鬧?本錢越大,贏麵就越大,小的豈敢妨礙老爺發財?”

徐賀毫不猶豫地就動了心,嘿嘿笑道:“你小子倒是懂事。”

“怎麼說以前都是街坊鄰裏的,沒少受徐老爺的照顧,豈能不為您著想呢。”牛大力人生得魁梧,說起這些溜須拍馬的話來,格外顯得真誠。

徐賀道:“抱上銀子,咱們這就去泗涇。若是贏了,也分你一份紅利。”

牛大力正要去接,那抱銀子的壯漢突然道:“老爺,上麵管事有『交』代:要我抱好銀子跟著您,聽您吩咐。保您平安。除非銀子入庫,否則不能轉手『交』給別人。”

牛大力頓時明白過來,這是徐元佐安排的人。他連忙也跟著敲邊鼓道:“我看這男兒漢生得魁梧,正好帶去給老爺您撐場麵。”

徐賀一想也是。故作不悅道:“真是催命!給了銀子也不爽利!你要跟著便跟著吧,若是個衰貨,害我輸錢,非把你兩腿打斷不可。”

那壯漢嘿嘿一笑,緊跟其後。

牛大力識相地跑去張羅船隻。從唐行到泗涇走水路過去隻要一個半時辰,因為兩地都是商業大埠,往來船隻極多,立刻就能走。船上三人又玩了會骰子,試了試手氣,天剛擦黑就到了泗涇,正好去艾嫂家吃飯。

艾嫂這幾『日』樂得嘴都合不攏。

浙江來了一個豪商,光是護衛就有三五十個,泗涇一半的碼頭都叫他的船占了。這豪商的生意自然輪不到她做,豪商手下的護衛、賬房。卻被她搶了過去。這些人輪班來耍錢耍姑娘,每人每『日』少則扔下十來兩,多則三五十兩,讓艾嫂恨不得這豪商在泗涇住上一年半載。那她就能安心養老了。

聽門房說徐老爺來了,艾嫂是又喜又愁。豪客登門自然是喜事,可是門裏的姑娘、客房都被那幫浙佬占著,如何招待老客人?她想了又想,覺得那些浙佬總是要走的,而徐老爺可是土生土長的搖錢樹,不能怠慢。實在不行。隻好拿出當年的本事,好好勾兌這老客,讓他今晚宿在自己屋裏。

艾嫂一念及此,著實打扮了一番。又翻出當年的血紅羅裙,露臂短衫,對鏡自顧竟然還有些風韻。

徐賀已經坐定,麵前一桌的菜肴,久久不見艾嫂出來,正要作『色』。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一聲嬌呼:“徐老爺”三個字,字字都叫得千回百轉,甜得人心裏發酥,四肢無力,全身酸軟,唯『獨』一『處』瞬間放大了兩三倍——『交』感神經興奮引發的瞳孔放大。

徐賀幹咳一聲,『硬』生生按捺住內心的『激』蕩,故意做出不悅的神『情』:“是嫌我這客人沒什麼油水麼。”

艾嫂已經軟身而上,柔若無骨地黏在徐賀身上。她故作氣喘,吐出行院裏常用的口香,假裝自己亟亟趕來。這本是慣常的招術,卻也叫徐賀心猿意馬,大頭發蒙,小頭發僵。艾嫂佯嗔道:“老爺!您看您,這般不『體』諒奴家。奴家在裏麵梳妝打扮,還不是為了讓老爺您舒心麼?”

徐賀聽了心中大喜,偏偏要做出威嚴的樣子,道:“這也不能饒了你的慢客之罪!”他本意上是要轉個口風,下麵一句定然是“罰酒三杯”或是“香一香麵孔”之類的懲罰。甚至在開口說下去之前,臉上已經忍不住帶出了猥褻的笑容。

艾嫂對於這套遊戲也是熟門熟路,假裝害怕,拿小『女』兒模樣出來賣乖。

哐當!

隻見後麵跳出一個壯漢,一抬手便將席麵一把掀翻。上好的瓷器乒琳乓琅被砸了個稀爛,剛上來的熱菜這就祭了土地公,滿滿一壺三白酒混雜著湯菜汁水淌了一地。這回真是把艾嫂嚇得花顏失『色』,手掩心尖,目瞪口呆。

就連徐賀都被嚇住了。

這上來就掀桌子的壯漢,猶然未止,飛起一腳踢在艾嫂『屁』股下麵沾著一點的凳子上。十幾斤的『硬』木圓凳就此飛了出去,砸破了窗棱落在院子裏。艾嫂尖叫一聲,已經坐在了地上,正好下麵是橫流的汁水。

外麵豢養的護院連忙推門進來,隻見自家老板娘坐在地上,下麵還有一灘顏『色』可疑的水漬。他們從未見過這等『情』形,呆在當場。

牛大力怕那壯漢吃虧,也起身挪到門前,隻要這些人衝過去,他正好可以從側後偷襲策應。

“你這是作甚!”徐賀見是“自己人”幹的好事,總算找回了作為“老爺”的尊嚴。

那壯漢一臉無辜,道:“老爺不是說,不能饒她麼?”他說得誠懇無比,好像真的是為徐賀“受辱”而憤憤不平。

艾嫂隻覺得臀下乍暖還涼,『欲』哭無淚,心中已然與這個不解風『情』二愣子的十八代祖宗發生了一些關係——雖然沒收到銀子,卻不覺得吃虧。她『硬』撐起一副笑臉:“誤會,誤會!”

“去你娘的誤會!”那壯漢迸發出凶氣,猛然從身邊的銀箱裏抓了一錠銀子,狠狠砸了過去。

艾嫂本能抬手一擋,隻覺得痛得鑽心。等銀子落地,放下手臂一看,牙白『色』的小臂上已然烏青一片。

“我家老爺說誤會便也罷了,你個賊婆娘也敢放肆!”壯漢一邊罵著,一邊就要捋了袖管上前揍她。

徐賀連忙站了起來,壯起膽氣喝道:“放肆!”

“是。”壯漢登時如同乖寶寶一般,低眉順眼站在一旁。

這倒叫徐賀不好發落了。

牛大力在一旁看著發笑,『硬』生生忍住,暗道:佐哥兒派了這麼個渾人過來攪局,還真是有些意思。

“沒事吧?”徐賀滿懷歉意上前去扶艾嫂。

艾嫂見金主並沒見怪,又忍不住這股氣,嚶嚶嚶哭泣起來,假意推擋,不讓徐賀扶她起來,無非就是要做出一股可憐相,讓徐賀多給些銀子罷了。

徐賀正要說這錠十兩的紋銀給她抓『藥』,突然聽到身後一聲暴喝,宛如耳畔生雷,差點抱頭蹲下。

那壯漢從『胸』腔直發出一聲狂吼,整個人撲將上來,盂缽一樣大的拳頭,雨點似地朝艾嫂周身打去。他隻一拳就打得艾嫂閉過氣去,後麵便挑『肉』多『處』下手,氣勢洶洶,卻打不出人命。

“賊你娘!我家老爺來扶你個賤人,竟然敢推我家老爺!”他大聲罵道。

護院這回沒有再發呆,總不能眼看衣食老母被人這般毆打,登時『操』起板凳衝了上去。那壯漢不進反退,柱子一樣的雙腿用力一蹬,人已經衝進了那群護院之中。他打艾嫂是留著力的,打這些護院,卻是力道盡出,三拳兩腳就將幾個護院打趴在地,慘叫連連。

牛大力本是想要幫忙的,剛握緊拳頭要衝上去,人家這邊已經完工了。

——佩服!

他鄭重地朝那壯漢點了點頭。

那壯漢偷偷朝他一笑,轉過身又換上了一副乖寶寶的模樣,柔聲問道:“老爺,要打死幾個出出氣不?”

徐賀哆嗦了半天,終於搖了搖頭:“不、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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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5:37 |只看該作者
三六三大小

艾嫂就算是十輩子眼瞎,總也看出這壯漢隨從並不把徐賀真的當回事。她雖然猜不到更深一層,卻不相信一個真正的渾人能如此『精』妙地拿捏時機,並且翻臉比翻書還快。她本來懷疑是仇家派來的,但想想仇家又如何能夠在徐賀身邊安『插』隨從呢?也饒是她久在江湖,腦中靈光一閃:娛樂從業者最大的仇家,不正是客人家裏的大婦麼!

——哼,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隻要叫你拿不住機會發作,一樣能留住恩客!

艾嫂心中騰起一股戰意,麻溜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一變,竟然透出幾分端莊的模樣。她道:“徐老爺,奴家身上染了酒臭,真是唐突貴客,這就進去更衣再來伺候。您老隨意。”

徐賀也怕身邊這渾人再鬧出什麼事來。若真是家裏的奴仆,他早就劈頭蓋臉打上去了,卻不知他在仁壽堂是何職司,若是真的動手,是否會引來麻煩。常年的小商人心態讓他進退維穀,幸好艾嫂求去,當即順水推舟道:“去吧,去吧。”

艾嫂走到門口,自度安全了,方才衝地上的護院道:“都快起來,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來人,速速再為徐老爺置辦一席酒菜!”說罷方才福了福,去換衣服了。

那些護院視壯漢如虎狼,嚇得連滾帶爬出了門,嚎都不敢嚎一聲。

壯漢捏著袖子給徐賀擦了擦圓凳,麵露討好之『色』:“老爺,您坐。”

徐賀強忍心中憤怒,坐了下去,正話反說:“你很好。”

“謝老爺誇獎。”壯漢好似沒聽出來一般。

“你姓甚名誰?在仁壽堂是何職司?”

“小的劉峰,是仁壽堂護院隊的護院。”

“是你們佐哥兒派你來的?”

——派你來搗亂的?

徐賀斜眼看劉峰的表『情』,裝模作樣命人遞碗茶來。

劉峰道:“是蕭總監安排的差事。”他笑道:“小的何德何能,能叫佐哥兒派差事呢。”

徐賀剛剛接過茶碗,聞言心驚:仁壽堂隨便出來個人都有這樣的橫勁,我那不孝子勢力還真是不小!他手一顫。茶碗蓋子一斜,茶水順著杯壁晃出來些許。熱水落在杯托裏,正好浸沒了徐賀半個手指甲。

徐賀吃燙,連忙換手。卻覺得腦後生風,心道不好。

劉峰明明一個八尺壯漢,竟然身輕靈活,兩步跨到遞茶水的『龜』公麵前,一腳踹在那『龜』公胯上。『龜』公還沒反應過來呢。人已經躺在地上了。他也曾碰到過不少脾氣暴躁的客人,上來就踢就打的也並非沒有,並不驚惶。正當他要跪起身來求饒,卻見眼前一黑,鐵塔一樣的巨漢撲到麵前,拳頭就往大腿招呼,真是拳拳到『肉』,痛得他連哭號都不敢。

“竟然敢傷了我家老爺!”劉峰瞪著銅鈴一樣大的眼睛,發出震耳『欲』聾的獅子吼。

『龜』公是個慣常挨打的人,身上再痛都能忍得住。卻被這一吼之下,震得心神恍惚,眼淚鼻涕不能自禁地流了出來。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才聞到屋裏有些異味,再一抹下身,濕熱濕熱一灘。

原來還是嚇尿了。

徐賀已經看不下去了,在那『龜』公發懵的時候走出了客廳。他站在簷下,看著四周一圈驚弓之鳥般的護院,重重歎了口氣。

“老爺對他們可有什麼不滿?要不小的把他們的屋子拆兩座。為老爺出氣!”劉峰跟了出來。

徐賀臉頰肌『肉』跳動,僵『硬』地扭過頭,道:“我懂你的意思,你就是想來攪局吧!”

“老爺說的哪裏話。蕭總監對小的說:一要聽老爺吩咐;二要保護好老爺周全;三要看顧好銀子。我看這些賊鳥各個都不是好人,得提防他們害了老爺。”劉峰說得無比誠懇。

徐賀整張臉都團在了一起:“你分不出打『情』罵俏也便罷了,喝茶沾點水算什麼事?就值得你打打殺殺的?你還說不是故意來攪局的?”

“老爺容秉!這些人最慣常用小『性』兒。先弄些好似無關痛『癢』的事試探恩客脾氣,若是碰上老爺這樣脾氣好的,便明裏暗裏要占老爺便宜。老爺您想,誰家泡茶泡那麼滿?還不是恨老爺叫他幹活。故意在這小『處』報複老爺!”劉峰言之鑿鑿,隻看他那一臉鄭重,簡直讓人覺得無可置疑。

徐賀有一剎那都覺得自己好像錯怪了劉峰。

“你當我傻子麼!”徐賀跳了起來。

劉峰臉上帶著笑,看了看徐賀腳下的石灰磚。猛然間出腳如電,重重一跺,暗中運上了全身的勁力。腳跟落『處』發出哢嚓一聲清響,磚麵上登時裂出一道『龜』紋。“這磚定是惹了老爺不悅,小的幫老爺出氣。”劉峰恍然無事道。

徐賀看著地上的裂紋,又看了看劉峰,很想說一句:我看你不悅……

終於還是沒有吐出口。

艾嫂換了一套不太露『肉』的衣服出來,見徐賀站在簷下,便去招呼:“徐老爺怎地不坐裏麵?”她順著徐賀的目光一瞥,看到了地上的裂紋,雙腿一軟已經跪在了地上:“老爺有何吩咐,奴家定然照辦。”

徐賀想若是吃飯,恐怕還要惹出更多麻煩,但是就這樣走了卻不甘心。他道:“算了,隨便弄些點心來,我先去玩兩把。今『日』玩的客人多麼?”

艾嫂心道:『賭』錢總沒有什麼可以挑刺的了吧?連忙道:“多,多,正好有一批浙江來的豪客,嫌奴家這兒沒有能夠對『賭』的金主呢。徐老爺正好叫他們知道什麼是人外有人!”

徐賀本就是衝著羊牯來的,頓時心『情』好了不少,正要穿堂而過,腳下卻是一頓,回頭對劉峰道:“『賭』桌上沒父子,你若是再小題大做,我便要你好看!”這話說得聲音不小,卻更應了『色』厲內荏的老話。

劉峰嘿嘿一笑:“我不懂『賭』桌規矩,隻聽老爺的話。”

——難道是我叫你掀桌子打人的!

徐賀後槽牙發『癢』,道:“若是再來攪我興致,莫怪我趕你回去!”

劉峰也不答話。隻是憨笑。

牛大力看在眼裏,心中暗道:這人嬉笑怒罵抹臉就來,能打能扛,不知什麼來頭!佐哥兒竟然連這種豪傑都能招攬麾下。這不是要逼死我們打行麼?

他也不多說,默默跟在後麵。他的任務除了要策應劉峰,有時候還要推推手。

從一進過二進的月門前,原本看門的護院早就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徐賀輕車熟路進去,果然聽到了裏麵傳來浙江口音。

此時天已經全黑了。院子裏點了燈籠火把,擺著八張『賭』桌,一個個壯漢圍著桌子吆五喝六。有喊大小豹子的,肯定是在擲骰子;有喊天王地杠的,肯定是在推牌九;還有打雙陸的、轉輪盤的、打馬吊的,不一而足。

徐賀對擲骰子押大小『情』有『獨』鍾。這遊戲十分簡單,不費腦子,而且短頻快。嘩啦啦一陣響,銀子便拿出拿進,十分刺『激』。他走到『賭』桌前。艾嫂當即示意護院上前幫他騰個位置出來——若是讓劉峰動手,不知要鬧成什麼結果。

那兩個護院還沒來得及上前,隻見劉峰已經抱著銀箱『硬』撞開兩個高大的『賭』客,不管不顧將三四十斤的箱子往『賭』桌上一砸:“我家老爺要玩,玩不起的,滾!”說著,他掀開箱蓋,露出裏麵的銀錠,又拿出一錠砸在桌上:“十兩一局,上不封頂!”

十兩開一局骰子。這已經算是豪『賭』了。

其他『賭』客有冷著臉散開玩別樣去的,也有留下笑呵呵看熱鬧的。

艾嫂連忙命人給徐賀搬了椅子坐著玩。

徐賀初時還覺得挺有些虛榮,坐下之後才發現這一桌就成了他跟莊家對『賭』了。那莊家還不知道外間發生的事,隻把劉峰看做一般的豪奴。並不以為然,仍舊用平素慵懶的聲音唱到:“買定離手!”說著便搖起了瓷盅。象牙的骰子撞在青瓷壁上,發出清脆如鈴的一串響聲。

徐賀假裝聽了聽,將一錠銀子扔在了“大”字上。

就他一個『賭』客,莊家自然也不用多等,猛地將『賭』盅往桌上一落。旋即開盅唱道:“一一三小!”說著,一手已經麻利地取了七齒鐵筢子,將那十兩銀子摟到身前,撥入下麵的銀筐裏。

大『賭』場用籌碼,小『賭』檔用現銀。此刻那銀筐裏的銀子已經有了薄薄一層,聽到這大錠落下去的聲響,莊家不由露出一絲笑意。光『陰』如金,多開一盅就是多一筆收入,不等餘音散去,他已經再次搖響了『賭』盅,抑揚頓挫地唱著:“買定離手咯!”

徐賀取了一錠銀子,再次扔在了“大”字上。

“開!一二三小!”莊家邊唱邊收銀子,動作一氣呵成。

旁邊有『賭』客笑道:“比剛才好了一點!”

徐賀心中惱火,他是來宰羊牯的啊!

“買定離手!”

“開!一一四小!”

“開!一三四七點小!”

“開!小!”

“小!”

接連十三把小,徐賀偏不信邪,又拋出一錠銀子落在“大”上。

這回可是捅了馬蜂窩,一旁看熱鬧的『賭』客已經圍了三層,別的『賭』桌都空了。就為了一睹這百年不遇的奇景。同時,他們也押上了銀子。

當然,是跟徐賀反著買。

再開盅的時候,所有人都喜笑顏開地收銀子。

除了徐賀。

『賭』桌上響起了異口同聲地呼喝聲:“小!小!小!”

除了徐賀。

“大!”

徐賀終於按捺不住,撐著『賭』桌站了起來,脖子上青筋迸出,整張臉脹得通紅,聲嘶力竭喊道:“大!大!大!”這一刻,他竟是要以一己之力,對抗其他所有人!

“開!”莊家聲音中透著興奮:“豹子!通吃!”

三粒骰子都是兩點朝上,名為豹子。

然而這沒有意義。

莊家的鐵筢子尚未將桌上的銀子扒完,隻聽得咚地一聲,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莊家全身。

劉峰一躍上了『賭』桌。

艾嫂心頭一顫:這討命鬼還是來了!

她輕聲招呼『龜』公:“速速將刑房的七老爺請來。所有護院都上,別讓他砸場子!”

這『龜』公一溜煙跑了出去——他可是眼看自己的同事被打成了真『龜』,現在還沒爬回房裏呢。

莊家朝劉峰喝道:“輸不起怎麼的?”

剛剛圍上來的護院各個肝顫:你小子這是找死啊!

劉峰咧嘴一笑:“咱不知道啥叫輸贏,就想問一句:你聽得懂人話不!”

莊家被劉峰奪了氣勢,退了一步:“你這是不講規矩了。”

“我家老爺要你開大,你竟敢開個豹子!”

劉峰暴喝一聲,一躍而下,將那莊家撞倒在地。吃這行飯的莊家都講究眼明手快,各個伶俐秀氣跟猴一樣。這種小『體』格,哪裏經得住劉峰居高臨下的一撞?他隻覺得整個人被一股巨力釘在了地上,緊接著便是“嗡”地一聲,耳邊像是有十七八個銅鑼齊響,腦仁都被震得發顫。卻是劉峰一拳打在了他臉頰上。

“讓你不懂人話!讓你不開大!讓你開豹子!讓你不懂規矩!”劉峰一邊罵一邊打,原本尖嘴猴腮下巴似錐的莊家,片刻就換了一張大頭娃娃的圓臉。

徐賀剛才喊得聲嘶力竭,現在說話都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看著劉峰在那打人。

艾嫂撲到徐賀腳邊,淚眼婆娑:“奴奴心中苦,奴奴說不出。”徐賀張了張口,還是發不出聲音,隻是無奈地看著艾嫂。艾嫂以為這莊家玩得太過,十三把小惹惱了徐賀,哭著分說道:“他們都是鎮上大『賭』檔放在這裏的人,奴奴隻是抽點水,並不能使喚他們啊。”

徐賀並非不知道,但是此刻說不出話,隻是輕輕揉了揉喉嚨。

艾嫂見徐賀不說話,隻好壯著膽子喊道:“別打啦!出人命啦!”

劉峰果然停了手,拖著死狗一樣的莊家走到徐賀麵前,啪地往地上一扔,麵不改『色』氣不長出,緩聲道:“我家老爺叫你開個‘大’,現在聽懂了沒?”

莊家滿臉烏青,以頭撞地,泣不成聲。

牛大力已經拿了『賭』盅和骰子,放在那倒黴的莊家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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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四 掃尾

那莊家已經被打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手指腫得跟蘿卜一樣,腦袋裏嗡嗡直響。無論如何是開不出“大”的。

艾嫂生怕劉峰打死了人,惹下潑天的麻煩,一個勁地使眼『色』,叫這些『賭』場夥計上來解圍。旁邊幾張『賭』桌的莊家雖然與他是一夥的,但這些人吃的手藝飯,連上來解圍的勇氣都沒有,隻是畏畏縮縮看著。

艾嫂見這裏的人是指望不上了,又覺得好像過了一百年,刑房的七老爺還沒來,不由焦躁。突然之間,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若是徐家大婦有備而來,在外麵還埋伏了人手,如何是好?

也虧得她能想到這層。

通過幾『日』踩點,羅振權已經將這宅子前後左右各條通路全找了出來,就連狗『洞』都沒放過。每條路上少則五人,多則十來人,都是老浙兵,暗藏了棍棒刀『槍』。別說來幾個市井潑皮,就是倭寇來了都隻能『屁』滾尿流。

艾嫂悄悄退出圈子,揪了個可靠的小廝,拉他進了自己的屋裏。像她開這種『私』門頭,難免要備下一條暗道,方便嫖客逃跑或是自己逃跑。這條暗道同時也是一個地窖,當年鬧倭寇的時候,這裏也曾充做過銷贓的窩點。從艾嫂屋裏進了地窖,可以直通隔壁院子,不是親近的人根本不知道。

“你換了衣服去找陳七爺,若是他抽不出身,就去銀鉤『賭』坊找丁爺。這幾張『賭』桌都是他的產業,被人砸了也不能沒個說法。”艾嫂小心關照道。

那小廝倒是心思周密,道:“老板娘,我換套衣裳再去。”

“那邊有。”艾嫂道:“萬萬小心,可能路口已經被人堵了。”

小廝重重點頭:“老板娘,『交』給我您就放心吧!”

艾嫂哪裏能夠真的放心?但是這條密道不是誰都能知道。若不是這小廝已經用了十多年,從小看大的,她就算『硬』挺也不敢讓外人知道這條密道的存在。看著小廝的身影消失在密道口,艾嫂方才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二進院子裏,先躲在廊柱後偷看,見劉峰並沒有打死那個坐莊的。方才放心,整了整衣服上9style_txt;前。

還未走進,就聽到一聲耳光脆響,原來是那個搖骰子的沒擲出劉峰要的大小。

“再來!這回我要三個六!”劉峰一腳踩在那莊家背上。

那莊家一把鼻血一把淚,趴在地上水平嚴重受限,戰戰兢兢搖了半天,方才落盅,打開之後果然是三個六點,為了能少挨一下。不由喜極而泣。

劉峰訝異道:“你這本事了得啊!要幾點就幾點?”

莊家剛鬆了口氣,聽這話,又把那口氣吸了回來。

“你不會在骰子上做了手腳吧!”劉峰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口吻,奪過三粒骰子,用力一捏,靠近眼前一看,哈哈大笑起來:“這骰子裏怎地有鉛!”說罷傳給外圍看熱鬧的浙江人看。

那莊家趴在地上有苦說不出:大爺!咱們學徒的時候才用灌鉛骰子,出師了誰還用那玩意?您這是栽贓都不講究啊!

然而周圍浙江客人卻紛紛叫了起來:“原來骰子裏鬼!難怪爺爺在這兒輸了那麼多銀子!”

坐莊的一愣。終於知道這不是挨頓打就能了事。

“敢出千!弟兄們,揍他!”浙江客人們紛紛叫道。

這回可不是一個人遭殃了。所有『賭』桌都被憤怒的浙江客人掀翻。坐莊的、發牌的,就連倒水的都被按倒在地,飽以老拳。有道是久『賭』神仙輸,玩了幾天下來,輸贏毫無懸念,隻不過是輸多輸少的問題。這時候發現『賭』檔出千,誰不上去出氣?

艾嫂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想讓護院上去幫忙,隻看看這幫浙江客人各個都是膀大腰圓之輩,揮拳利索。踢腿果斷,恐怕把自家護院送上去也是白饒。

劉峰護住了同樣受驚的徐賀退開一旁,畢恭畢敬道:“老爺,這可不是我攪局吧?”

“不是、不是你是誰?”徐賀咽了口口水,聲音嘶啞,簡直就像是氣若遊絲。

劉峰像是沒聽到後麵半句,呵呵笑道:“不是就好。”他看了一會群戰——浙江客人毆打本地人,又道:“老爺,這裏玩得不地道,下回還是得去地道的堂子玩。哪有這麼明目張膽出千的?好歹也要讓老爺贏兩局嘛。”

徐賀聽了又羞又怒,卻發作不得,重重哼了一聲。

“不行!光教訓他們太便宜了,得把咱們的血汗錢討回來!”有人喊道。

徐賀聽了也頗為動心。願『賭』服輸不假,但是人家出千作弊,這口氣怎麼咽得下?為何人們恨騙子勝過賊?因為賊偷東西好歹也是手藝,而騙子非但害人破財,更是侮辱了人家的智商!

“老爺,我也去把咱們被騙的銀子拿回來。”劉峰道。

徐賀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艾嫂那邊已經嚇得花容失『色』,眼看著這幫浙佬四『處』亂撞要找銀子,急得嘴角燎泡,喊道:“快,快攔住他們!”

護院吃的這口飯,頭皮發麻也得往上衝。卻見那些浙江客人三五人一組,進退有序,守望互助,根本不將這些烏合之眾看在眼裏。隻是兩三個回合,艾嫂這邊的護院已經盡數敗退。

劉峰也乘機摔飛兩個護院,衝到『賭』桌前,抓了銀筐就撤。其他浙江客人也不攔他,分頭衝進了旁邊的廂房。不一時,廂房之中便傳出了各種翻箱倒櫃的聲音,聽得艾嫂在外麵一陣陣心顫,幾乎暈倒過去。

外麵這麼大動靜,後麵姑娘們也受到了驚擾。因為這些天都是浙江客人在,幾乎如同包場,並無其他客人。此刻鬧將開來,姑娘們最怕的就是自己生意受到影響,紛紛聚集起來,一麵保護好自己的『私』產,一麵商議該如何讓這些恩客安靜下來。

可惜派去打探的丫頭回來說:這是『賭』檔出千騙錢。惹惱了恩客。這就實在沒法子了。難道姑娘們還能替『賭』坊把銀子補上?人家不遠千裏出門在外,不就是為了點銀子麼!

“艾嫂也真真不懂事,以後不來她這兒了!”有姑娘氣憤道。

“艾嫂這兒的『賭』檔,都是銀鉤『賭』坊的外櫃,就怕這些客人惹了麻煩。”有姑娘知道的多些,倒是替自己客人擔心。

她們跟艾嫂是合作關係。眼看艾嫂惹出了禍事,自然多是站在客人一邊——這可是直接影響她們的收益啊!

“去看看外麵如何了。”有姑娘膽子大,就往隔門跑去。

這些風塵『女』子並不忌諱男人,內外之隔也形同虛設,紛紛搶占了安全又方便的地方,看起了熱鬧。初時她們還擔心打得不可開『交』,客人吃虧,後來發現這些浙江客人簡直如同虎入羊群,英勇不凡。漸漸看得比拿了銀子還高興,紛紛喊著“小心”、“壯士”、“威武”……倒『激』得浙江來客打起了花式,就如老貓戲鼠一般,就為了討個喝彩。

這可把艾嫂氣得幾乎銀牙咬碎,啐道:“你們這些小浪蹄子都給老娘死開!”

那些姑娘誰還理會她,笑得益發放肆。

“抄家夥!”艾嫂用力跺腳,發髻都散了。

退開一旁的護院紛紛跑向雜物間,取出了哨棒、釘耙。還有拖把、掃帚,再次湧了上去。浙江客人也不含糊。抄起桌椅板凳,仍舊不落下風。

艾嫂本以為動了家夥還能扳回一陣,誰知兩邊差距更大了。彼此赤手空拳還能打上兩個,都抄了家夥之後,護院竟然不是這幫浙佬的一合之敵。敗了也就罷了,剛才拿的哨棒和釘耙。卻像是給客人送裝備來的,更叫這些浙佬如同武聖附『體』。

艾嫂『欲』哭無淚,卻見有幾個浙江壯漢朝她走去,轉身便逃,誰知早有人抄了她後路。將她圍在中間。

“艾嫂,”打頭的浙江客人倒算客氣,“我們在你這兒也沒有少花銷銀錢,你竟然和人做局騙我們的血汗錢。不瞞你說,弟兄們的銀子都是真『槍』真刀打下來的,花在姑娘身上是咱們樂意,可不作興被人當傻子一樣騙。”

艾嫂滿臉苦澀:“奴家也是不知……誰知道這幫家夥竟然敢設局騙人!”

“你在這兒開了這麼久的店,沒聽人說過是黑店。”那浙江人道:“偏偏我們就被黑了,你是欺負我們外鄉人?”

艾嫂張嘴結舌,饒是歡場高手,也無從辯解。難道說以前我們也騙人,並不單單騙你們?

“照我說,和氣生財,我們也不想給東家惹事。”浙江人道:“好生陪個禮,這事便算了。”

艾嫂連聲道:“真真對不起諸位爺,奴家在這兒給諸位爺賠禮了。”說罷跪地磕頭,咚咚有聲。

那客人伸手拉她起來,就如提隻小『雞』仔似的。他道:“頭磕了,便算你賠了一半。再拿一千兩銀子來,咱們就兩清了。”

“一千兩!”艾嫂真個是哭了出來:“我這兒辛辛苦苦一年,恐怕都沒有一千兩的入賬。諸位爺,這是要逼死奴家啊。”

客人頭領道:“我們都是正經人,不是打家劫舍的強盜。你帶我們去錢庫看看,銀子有多少算多少,不夠的就用房契地契來抵。”

艾嫂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諸位爺,你們索『性』拿了我的命去吧!”

“好!”那客人也不推讓,從懷中取了一紙文書,對左右道:“弄點血來。”

旁邊兩人過去提了個被打破頭的護院,扔在艾嫂麵前。

艾嫂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那頭領一把抓住了艾嫂的手腕,輕輕一捏,手掌自然鬆開,往那護院頭上『硬』按,抹了艾嫂一手的血。艾嫂手腕酸痛入骨,尖叫著拚命甩去手上的血,又被那領頭的強按在了文書上。

領頭的拿回文書,輕輕一彈:“好了,你這條命爺收下了,作價十兩銀子,還有九百九十兩。”

艾嫂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印落在了賣身契上,撲上來就要搶,被那頭領一腳踩在地上。

那頭領道:“弟兄們,她屋裏肯定有銀子。”

旁人呼喝著便往外走。後麵那些生怕壯漢們找錯地方,殃及池魚,連忙指路。有了內應,剩下的也就是翻箱倒櫃了。

艾嫂在人腳下嚎哭不已,卻連身子都翻不過來。她本還寄希望於暗道地窖不被人發現,大筆的銀錢都藏在其中。結果這幫客人並不是不懂行的,很快就傳來了他們往屋裏潑水的聲音。但凡有密室暗格,肯定有縫隙,能騙得過人眼,卻騙不過水流就下的特『性』。

艾嫂這才真正絕望起來。那裏麵藏的可是自己的養老銀子,足有兩千兩。另外還有三千兩是要跟銀鉤『賭』坊結算的存銀。因為一個季度結算一次,她也偷偷放些利錢。這個月正是要結算的月份,所有的銀子都在裏麵。

不一時,浙佬們扛著銀箱出來,放在當間。

頭領看了一眼:“看來還不少。”

艾嫂抹了一把淚:“好漢,您可不能全拿走啊!”

“你欠我們九百九十兩,多一文錢我都不拿。”那領頭的頗為正派道:“其他的銀子就算利息了。”他一腳踢開艾嫂,關照一聲:“別再騙人!”說罷便命人抬了銀子往外走。

劉峰急得直叫:“你們還落了個人!”

那領頭的方才回過神來,一拍腦門:“這豬腦子,轉眼就忘了!好歹十兩銀子呢。弟兄們,捆上,回頭賣了把銀子換回來。”

“這把年紀,誰人還要?”有人哄笑道:“壯哥兒這筆買賣要虧,怕是砸在手裏了。”

那壯哥笑罵道:“那就帶回去燒茶倒水洗衣裳。看她也不到三十,還能借個種,生了小子姑娘繼續還債!”

艾嫂已經暈了過去,叫人像是抬豬一樣捆了手腳,一根哨棒穿過,扛著就往外走。

劉峰跟著嘻嘻哈哈笑了一陣,見人都走了,對徐賀道:“老爺,要給您叫個姑娘不?”

徐賀嘴角抽了抽,意味深長地看了劉峰一眼:“不用了。”

——用不了。

徐賀心道。

劉峰樂呵呵地將銀筐裏的銀子一並塞到了箱子裏,塞不下的便扯了桌布一包,扛在身後。這回走了一趟,非但沒有花出去銀子,還賺了百十兩回來。

徐賀心『情』複雜,覺得這裏也不便久留,跟著便往外走。

整個艾家院子哀聲一片,就跟遭了匪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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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6:03 |只看該作者
三六五利益分配

邢書辦坐在席上,頗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他很不理解,為何鄭大老爺的文主會突然請六房書辦飲宴。而且開席之後,其他所有人都是話裏有話。一桌十人,竟然變成了九對一的格局。

“老七,有些事,真的不能踏錯一步。丟了差事也就罷了,若是身家都不保,那可是連子子孫孫都坑害了。”李文明像是老朋友一樣循循善『誘』。

邢書辦嘴裏應著“那是那是”,腦中轉得飛快:最近並沒有什麼案子,怎麼會惹來這般鄭重的警告?

他看了看桌上其他書辦,都是各房的掌事人或是老資曆。李文明雖然是縣令的『私』人,但他的意見往往就是縣令的意見。雖然縣衙裏的二老爺、三老爺都沒出麵,但是從慣例上看,他們基本都會順著大令辦事。

能驚動這個層麵的人,讓整個縣衙都幾乎成了鐵板,絕對不是小案子啊!

邢書辦怎麼都摸不著頭腦,話沒少說,態度也都表明了:絕對不會自絕於諸位同僚,更會緊密團結在以鄭大令為核心的華亭縣衙門周圍,認真學習貫徹鄭大令的指示,上報皇恩,下安黎庶,做個感動大明好吏員。

若不是積年為宦,邢書辦恨不得當場立誓明誌。

終於,他看到一個年輕人進了包間,團團作揖。

邢書辦認識那個年輕人,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熟悉。隨著他的出現,邢書辦的後背已經出透了汗——弄不好真的會坑子坑孫了!

此子姓薑名百裏,乃是仁壽堂的一個管事——他們行裏人都叫他經理,是經手『處』理徐家產業相關大客戶的風頭人物。這人在縣裏人緣最好,因為隻要看到他,就意味著有好『處』拿。很多人都以為,薑百裏的工作就是給人送銀子送禮物,各種令人舒心——就跟喜鵲一樣。

薑百裏進了望月樓的雅間,給眾人行了禮,朝邢書辦笑了笑:“七爺。最近可好?”

邢書辦不敢托大,起身回了個禮,又主動挪開座位,叫店家添了一席。他道:“薑先生此來。莫非是有用得著學生的地方?”他此刻已經拿定了主意,無論什麼事,聽徐元佐的吩咐總是沒錯。不說徐元佐的大令老師,光說價錢吧。誰還能給出徐元佐開的價碼?

薑百裏也不客氣,道:“鄙號護院抓了幾個開『賭』檔出老千的騙子。可能打得有些過分,如今怕是要鬧到縣裏。”

邢書辦不動聲『色』問道:“可打死了人?”

“那倒沒有。”

邢書辦一聽沒有人命,頓時就放心了,自信非常道:“請貴上放心,這事縣裏肯定會給貴上一個公道。貴上打算叫他們賠多少湯『藥』錢?學生好有個底。”

薑百裏微微一笑:“學生以為,這事不是銀子就能解決的。裏頭還有些別的事。”

邢書辦道:“願聞其詳。”

“這『賭』坊有個名號,喚作銀鉤。東家是個姓丁的潑皮,不知攀上了什麼高枝,將泗涇鬧得烏煙瘴氣。鄙上的尊親本是讀書人,叫這夥人強逼著進去『賭』錢。還用了各種手段。將銀子都騙了去。我家佐哥兒是個至誠至孝的人,哪裏肯見親身父親受這般侮辱?事『體』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邢公是老公門,學生還想請教個方略。”

邢書辦聽到銀鉤『賭』坊,心下頓時一沉。這銀鉤『賭』坊的東家老丁曾經的確是個潑皮,但是街麵上混得極好,開了這『賭』坊之後更是仗義疏財,乃泗涇有名的“賽孟嚐”。

他每個月都能從銀鉤『賭』坊收到五十兩的孝敬,節『日』誕辰還有額外賀禮。若是碰上了事,那邊更不會吝嗇銀子。乃是極好的關係。難怪整個衙門都要出麵壓他,原來是要砸掉他的聚寶盆啊!

“這銀鉤『賭』坊我略有所知。”邢書辦沉吟道:“東家老丁其實人還不壞,其中或許有所誤會。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要不學生出麵調解一二?叫他給佐哥兒磕頭敬茶。賠些銀子,您看如何?”

薑百裏微笑不語。

李文明呵呵一聲:“老七,恐怕那老丁早已經磕頭敬茶了。”

邢書辦笑得很難看。他聽李文明的意思,分明是徐元佐已經將人打服了,就缺善後。他索『性』道:“即便老丁認了錯,那也該將他的『賭』坊封了。以免再害無辜。”說出這話,邢書辦不免心如刀割,每月五十兩銀子啊!一年就是六百兩的出息,就此白白被人斷了。

薑百裏見邢書辦表明了立場,笑道:“多謝邢公,『賭』坊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勾當,要是封了也有麻煩。不知多少城狐社鼠要出來禍害人,還不如開個守法紀的。我有個同窗舊友,人品正派,倒是想接手這單生意。”他渾然不覺得“人品正派”跟“上不得台麵的勾當”頗有矛盾之『處』,也沒人在乎這種矛盾,因為大家都在等著後麵的『硬』菜。

“若是諸位先生願意照顧一二,每月少不得孝敬。”薑百裏道。

邢書辦心中一鬆,這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雖然肯定拿不到『獨』占的五十兩孝敬,好歹還能剩些。而且在場所有人都牽扯進來也有好『處』,以後銀鉤『賭』坊的事,就是大家的事,真要做些欺上瞞下的勾當就更方便了。

邢書辦道:“小『賭』怡『情』,沒個正派人主持『賭』檔,反倒叫那些潑皮喇虎鑽了空子。這事我自然是要鼎力相助的。”

其他幾房吏目都是幫閑來的,平『日』與『賭』坊業務也沒什麼往來,紛紛表示不敢收受。這種客套自然不會抵擋得住徐元佐“利益均沾”的拳拳之心,最終大家還是確定了合理的分配比例。邢書辦仍舊得了大頭,每月能有二十五兩銀子。李文明分了二十兩,也就拿到他跟著鄭大令離任。其他各房吏目書辦拿五、十兩不等,評判標準自然是影響力大小。

縣衙的六房對應朝廷的六部,又別有稱呼,人以“富貴威武貧賤”六字相對。

戶房掌管本縣的戶籍、田賦、財稅、婚姻,各種油水數不勝數,故而應個“富”字。吏房管著全縣的裏甲、保正、鄉官,還有本縣吏胥檔籍,自然是“貴”人了;“威”是掌管刑獄的刑房。各種黑幕傳徒不傳子,自有威嚴;“武”自然是兵房了;禮房負責本縣的考試、祭祀、禮樂、旌表,因為隻有考試或是學生孝敬的呆出息,所以算是貧的;至於“賤”。就是指的工房。因為管著一縣的修造河工,聽起來都是賤役,故而得名。其實他們暗地裏偷工減料,恐怕比戶房還要實惠。

當然,倉庫和糧庫更是富得流油。以至於有官諺說“做官不如做娼(倉),做娼(倉)不如從良(糧)”。這兩個位置都隻有實惠,缺乏影響力,遇事扔點銀子喂飽就行了,沒資格出現在席麵上。

徐元佐這回對銀鉤『賭』坊下手,削減了刑房的好『處』,拉來了其他五房,正是因為刑房對他來說實在沒有直接益『處』。他本人是生員,隻要戴著方巾就不用擔心被人用刑。加之徐閣老的光環,難道還怕官司?

其他五房對徐元佐更為重要。

戶房。那是仁壽堂收稅的合作者。沒有戶房出麵,仁壽堂就是非法包稅;吏房是仁壽堂行走各鄉的保護傘和介紹人,否則誰肯給唐行的土財主麵子?兵房是徐元佐穩定獲取製式裝備、冒名巡檢司辦事、建立『私』人武裝的門路。沒有兵房的支持,如今擴充到了三百多人的護院隊,那妥妥就奔著造反去了;禮房嘛,徐元佐身為縣學學生,天天曠課不『交』作業,就連考試都不到場,多少要表示一些;至於工房乃是華亭縣的發包方,徐元佐還有一家建築社要從中拿工程。建立更廣泛和更深入的關係絕對不會吃虧。

李文明居中聯絡,領頭壓製刑房,是先鋒大將。何況『日』後用到他的地方更多,給他二十兩絕對物超所值。徐元佐一邊對鄭嶽的清廉表示欽佩。但是也為鄭老師不肯拋棄『操』守而遺憾。還好鄭老師的這位幕友很識相,而且人生觀很健康——男人要對自己好一點。

薑百裏作為執行人,與眾人敲定了分潤方式,一應眾人各個喜笑顏開。

李文明又道:“近『日』聽說有汪洋大盜丁不三流竄到了南直。此人最為好『賭』,各地『賭』坊都當著意。唔,銀鉤『賭』坊的老丁也是姓丁。莫非是同宗?”

邢書辦已然出賣了老丁,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了,當即道:“起碼五百年前是一家。他家『賭』坊該當好生查探。”

縣衙一眾人等紛紛表示認同,兵房更是願意幫著調動巡檢司,去泗涇認真捉賊。

薑百裏順利完成了任務,欣然告退,回去寫報告了。

卻說泗涇一霸丁原這天得了艾嫂派來的小廝告急,連忙招呼了平『日』養在場子裏的潑皮喇虎。這些人無不是好勇鬥狠之輩,沒事時幫丁原看顧場子,有事了出去打架鬥毆,給人扛罪,基本上也算是沒有掛牌子的打行青手。

丁原招呼了這些人,叫自家兄弟帶隊,趕往艾嫂家的『私』門頭保護自家『賭』桌。誰知這一去就如泥沉大海,丁點消息都沒了。等他覺得『情』況不對,派人再去打探,才知道事『情』遠比自己想象得還要麻煩:那些浙江客人比官兵還能打,竟將他派去的那些無賴都打趴下了。而且他們打贏了還不放人,更是得理不饒人,說要將這些人送官。其中自然有他兄弟。

丁原倒是不擔心見官,每個月五十兩銀子絕不是一筆小數目。邢老七不至於拿錢不辦事,但是這些客人到底什麼來路實在讓人頭大,若是不查個清楚,那連睡覺都不安穩。他正要派人去查那些浙江客人的底細,卻聽外麵來了個砸場子的。

“我家老爺讓你開大,你聽不懂?”

一個壯漢踩在莊家背上,扯著那莊家的耳朵,和和氣氣說話。他聲音越是平緩,卻讓人越是驚恐。剛才這壯漢打人的麻利勁,很是叫人膽寒。

丁原走到『賭』廳裏,看到『賭』客和夥計都圍了圈看熱鬧,沒一個人在『賭』錢,心中已經騰起了一股怒意。再看那壯漢將自己鎮場子的弟兄打得滿地哀嚎,又扯了莊家的耳朵說那些狗『屁』不通的話,更是怒火衝天。

“這位朋友,說話可是要講些道理!”丁原本人也是七八尺身高的壯漢,當年在鬆江府以能打能扛而聞名。安六爺不敢在泗涇這麼個繁華之地立碼頭,也是礙於此人的威名。雖然這些年來養尊『處』優,但是丁原每『日』裏還是要打熬力氣,鍛煉拳腳,以免丟了安身立命的本錢。

“總算出來一個看似能打的。”

那壯漢自然就是劉峰了。

從艾嫂家出來,牛大力教唆徐賀來銀鉤『賭』坊玩兩把。徐賀此刻哪裏還有『賭』錢的興致?但是他想著銀鉤『賭』坊是人家老窩,說不定就有能夠教訓劉峰的能人。奔著這個『陰』暗得說不出口的目的,他扭捏一番方才采納牛大力的建議。

進了銀鉤『賭』坊,徐賀也不浪費時間,直奔玩骰子的『賭』桌,第一局上來便是要“大”。莊家又沒有順風耳千裏眼,哪裏知道艾嫂家的事?看看桌麵上的『賭』資,根本不理會徐賀,仍舊循著自己的安排開了個“小”。

徐賀也不管銀子的事,就把眼看劉峰。

劉峰呵呵一笑,跳上『賭』桌,提了莊家出來一頓暴打。趕來鎮場子的喇虎剛想恃眾欺寡,便被他打翻在地。一時間,這漢子如同有萬夫不敵之勇,震懾得其他潑皮喇虎不敢上前。

直到丁原出來。

眼下這時代雖然已經有了各種拳術,多為市井之輩習傳。真正對上手,還是看身『體』素質。不動用兵器的『情』形下,手長腿長身『體』壯實,絕對是占了極大的優勢。劉峰從橫掃艾家院到銀鉤『賭』坊,所遇之敵都比他矮一個頭以上。同樣一拳出去,他的拳頭砸人臉上,人家卻連碰都碰不到他,這還怎麼打?

丁原身量卻與劉峰差不多高大,論厚實程度更是在劉峰之上。劉峰卻沒有絲毫膽怯,因為丁原一看就是個三四十的中年人,『體』力衰退。所謂拳怕少壯,劉峰如今二十出頭,真正的少壯之人,豈會怕個半老頭子?

丁原看到劉峰初生牛犢不怕虎,怒氣更甚。他可不覺得自己“年老『體』衰”了。雖然多年沒有親自跟人生死相搏,但他仍舊自信能夠輕易拿下劉峰。

兩人隻是一個對視,沒有一句廢話,幾乎同時衝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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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六 人生如戲

劉峰與丁原都是全攻不守的剛猛路子,幾乎同時打中了對方的麵門。劉峰晃了晃腦袋,脖頸發出哢哢聲響,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仍舊穩穩站在原地。丁原卻倒在了地上,晃著腦袋想站起身。

劉峰啐了一口,毫不遲疑地上前勾住了丁原的脖子,越勒越緊。

丁原很快脹得滿臉通紅,口鼻拚命呼吸,『胸』腔裏卻吸不進多少空氣。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劉峰猛然放開丁原,直起身,踩著丁原的後背,對徐賀道:“老爺,此人竟敢冒犯您的虎威,該如何『處』置?”

徐賀還為丁原不是劉峰的一合之敵感到遺憾,被劉峰這麼一問,茫然間『脫』口而出:“啊?”

“是!”劉峰大聲應道。

圍觀眾人紛紛疑惑:這一聲“啊”,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壯漢又在“是”什麼?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隻見劉峰穩穩地踩住丁原的肩胛骨,撈起丁原的胳臂,用力一扳。隻聽哢嚓一聲,圍觀者無不覺得牙酸,紛紛抽了口冷氣,暗道:原來“啊”就是卸胳膊啊!

徐賀看得目瞪口呆。他走南闖北都是和氣生財,行賄索賄見得多了,這般下手狠辣還是頭一回見。再看劉峰一臉平和,仿佛沒事人一般,更是『毛』骨悚然。

丁原還沒從窒息中緩過勁,手臂已經被人卸了關節,慘叫一聲趴在地上,重重喘息。劇痛讓他滿頭冷汗,反倒清醒了許多,丁原嘶聲叫道:“給我殺了他!”

丁家的主力被消滅在了艾家院子,留下看場子的家丁護院終究不如主力『精』銳凶悍。聽到東主喊著“殺人”,真正敢抄家夥上前的人並不多。劉峰也很光棍,任你來多少人,隻管抓住丁原的另一條胳膊,將折不折,隻叫丁原發出痛苦的。足以令人投鼠忌器。

“他們是一夥的!”有人指著徐賀喊道,頗有些『交』換人質的意思。

幾個手持哨棒的護院果然朝徐賀衝了過去。

銀鉤『賭』坊不是艾家院子那種『私』門頭,等閑外人進不去。他們這裏公開做買賣的『賭』場,總有生麵孔進出。因此上無論是『賭』場的夥計還是『賭』客。誰都沒發現早有生人混了進來。此刻見幾個壯漢麵『色』不善地衝向徐賀,劉峰又一時無法援手,這些混進來的生人理所當然地挺『槍』便刺。

不是鄉間械鬥用的雜木竹竿,而是軍戶們家家種植的上等『槍』材,專門用來製造軍械長『槍』。這種『槍』材密度遠比一般雜木要大。韌『性』又好,從頭到尾沒有一個蟲眼結疤。配上『精』鋼打造的『槍』頭,恐怕連京營的裝備都比下去了。

『槍』出如龍,刺入人『體』之中一轉一扯,傷口登時變成了個大創口,隻聽人慘叫一聲便趴在地上不動了。

“殺人啦!”眾人驚恐喊道。

『賭』客登時就要四散逃跑。雖然與他們無關,但是被衙門抓去當證人也是很麻煩的事。然而不等這些人跑到門口,隻見一條條長『槍』鏜鈀砸碎了門窗,鋒刃所指,殺氣騰騰。

一個帶著浙江口音的聲音爆響:“所有人都給我跪地!公人抓賊!”

張壯分開兩個藤牌手。走到眾人麵前,一手按著苗刀,一手提著個鐵皮喇叭,湊到嘴前:“膽敢異動者,以拒捕論!”他聲音原本已經夠洪亮得了,通過這奇怪的喇叭之後,簡直如同雷霆戰鼓。

丁原勉強昂起頭,看到了趾高氣揚的張壯,又看到真有人跪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知道此時若是被來人壓了下來。自肯定再沒翻身的機會,連忙忍痛喊道:“他們分明是強賊!哪有差人穿你們這樣的!你若說是為了抓賊,可有衙門的文書?刑部的部照?”

“壯哥,他不服。”張壯身邊有人笑道。

又有人道:“壯哥。我去教他個乖,馬上就服了!”

張壯走到劉峰麵前,隻是與劉峰微微點了點頭,並不多言。他蹲下身:“文書會有的,部照也會有的。人生路長得很,你急什麼?”

丁原忍痛道:“你們可還知道王法麼!便是衙門也不能就此抓人。”

“別亂說。誰說我們要抓人?我隻是找賊人罷了。”張壯站起身,道:“所有人,一一比對,看看太湖水盜是不是混在這些人之中。”

丁原本以為這些人是要捏造個罪名抓人,看了一會方才知道:這些人哪裏是要抓人,分明就是來搗亂的。若是真有所謂的水盜,就算沒有畫影圖形,身材高矮,『體』態胖瘦總該有個說法。可這些人無論年老年少,高矮胖瘦,一律都要嚇唬『騷』擾一番。

客人來『賭』場是為了過癮,不是為了被人拿著刀『槍』嚇唬,更不是為了被人打劫來的。

“今天若是沒有,明『日』說不定就有了。”張壯道。

丁原這回算是認慫了。光今『日』這般鬧一下,生意恐怕就要低『迷』很長一陣子,更別說明『日』再來。明『日』複明『日』,沒多少“明『日』”他就得關門遠遁。

“幾位哥哥,不知可否賜個名號。”丁原叫道。

哢嚓!

劉峰輕鬆地卸了丁原的另一條胳膊,在丁原的慘嚎之中不緊不慢道:“咱們這邊的事還沒完呢,你急著跟人攀什麼『交』『情』。”

丁原痛得汗如雨下,甚至流到了眼睛裏。他隻聽那個浙江人“壯哥”道:“先別弄得太難看,我還得找他家的賬簿呢。”

——原來他們是一夥的!

丁原這才知道自己遭了這事絕非偶然,而是有人盯上自己了。

“壯士,好漢!無非就是要銀錢,咱們不必傷了和氣。”丁原忍過一波痛,喘氣道。

張壯理隻問道:“你家賬簿呢?”

丁原當然不肯說。

張壯拔出苗刀:“我沒見過什麼世麵,不知道人家怎麼上刑逼供的。現在我從你小腳趾開始剁,你覺得想說的時候就直接把藏賬簿的地方喊出來。”說罷真的命人『脫』去了丁原的皮靴子,刀尖頂在左腳小腳趾上,一切便切了下來。

丁原本來還想當個『硬』漢,隻此一下就忍不住尖號起來:“就在後院賬房裏!”

張壯卻沒理他,繼而又切下一個腳趾。

丁原痛哭起來:“好漢!我已經說了!”

“你騙我。”張壯直截了當道,隨手又切下一個。

丁原邊哭邊以頭撞地:“好漢!真在賬房!又沒人敢來找我麻煩。自然不用躲躲藏藏。”

張壯又切了一個下來。

丁原這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隻是哭。

劉峰在一旁問道:“你還不信?”

張壯道:“他這樣的軟蛋。切了三個下來還不改口,應該是真的了。”

“那你還切?”劉峰不解。

“就是覺得他說話聽著煩心。”張壯收起了刀,叫人去賬房找賬簿,以及一切丁原與人的往來書信。

劉峰道:“你的事辦了。該我了。”他像是拖地一樣拖著泣不成聲的丁原來到徐賀麵前,恭恭敬敬道:“老爺,這賊鳥對您不敬,還敢騙您銀子,咱們如何發落他?”

徐賀看到一道刺眼的血痕。早就慌了神,隻想快點離去,哪裏還顧得上什麼銀子被騙。他道:“他也受到了教訓,就這樣算了吧。”

劉峰道:“這小的可不敢做主,若是就此算了,回去蕭總監追究起來,小的可受不住啊。”

“你總不能把他殺了吧?”徐賀道。

“遵命!”劉峰『精』神一振,將丁原的發髻往上一扯,靴筒裏摸出一把匕首,就要割他喉嚨。在他手裏。這丁原簡直就像是一隻待宰的公『雞』。

“別!”徐賀連忙叫道:“別殺人!”

“小心驚了我爹!”

徐元佐如同從天而降一般,高聲喊著衝進了廳裏。

徐賀頭一回覺得兒子如此順眼,簡直像是看到了救兵一般,騰地起身迎了上去:“我兒,你怎麼來了!”

徐元佐握住徐賀雙臂,腳下生根,溫『情』脈脈:“兒子不孝!聽說父親被銀鉤『賭』坊欺淩勒索,急匆匆趕過來,還好不算太晚。”他轉頭看了一眼劉峰:“你怎麼能在我爹麵前殺人呢?血濺衣裳怎麼辦?拉開幾步再殺嘛。”

徐賀連忙拉住兒子的手:“兒子,佐哥兒。那個元佐啊,光天化『日』之下打打殺殺,衙門追究起來如何是好?”

“他敢對我爹不敬,我就是抵命也要殺他!”徐元佐正氣淩然道。

丁原披頭散發伏在地上哭道:“小爺。誤會,肯定是誤會啊!”

“誤會?”徐元佐冷笑一聲:“劉峰,將他怎麼欺淩我爹的,一一道來,咱們求個公道!”

劉峰當即添油加醋,將丁原『賭』檔作弊的事說了一遍。此時銀鉤『賭』坊的夥計、掌櫃、賬房、小廝都已經被甄別出來。挨著牆角跪了一溜。其他『賭』客被『騷』擾了一番,丟了些隨身的小物件,大氣都不敢喘地站在另一邊,聽劉峰“控訴”丁原的無恥行徑。

劉峰說罷,煽『情』道:“將心比心,若是你爹被這種狗賊坑害了,能忍麼!”

客人之中稀稀落落傳來幾聲:“不能忍……”

劉峰卻不管不顧,更加大聲道:“能放過這狗賊麼!”

這回聲音倒是雄壯了幾倍:“不能!”——張壯和手下好漢們異口同聲喊道。

徐元佐走到眾人麵前,拱了拱手,道:“學生我是個讀書人。學宮注名:朱裏徐元佐者便是區區!我本想息事寧人,怎奈這丁原得寸進尺。我要為父報仇,驚擾了諸位,實在抱歉得很。”

“無妨無妨,相公真是仁孝!”有老成者識相道。

“孝心可嘉,可嘉。”

“不遜古人,真君子,真孝子!”

……

徐元佐一出場就霸氣側漏,將那些凶神惡煞一般的“強人”都鎮住了,瞎子也看出這些人唯徐元佐馬首是瞻。

他們越誇越『肉』麻,就連徐元佐都聽不下去了。他回到徐賀身邊,柔聲道:“父親若是喜歡玩這些『賭』戲,咱們自家雇人給爹爹擲骰子,保管要多少是多少,不再受他這兒的肮髒氣。”

徐賀心中暗道:那還有什麼意思?何況我也沒受人家的肮髒氣,倒是受了你不少氣。這個攪局高手,就是你特意安排的吧?他道:“那這些好漢是……”他指著張壯一夥人。

“哦,世伯,這些是我朋友。”牛大力跳了出來,高聲道。

徐賀嘴角一抽:“他們分明就是艾家院子裏的那些浙江客人,怎會是你朋友?”

“呃,對啊,”牛大力眼珠一轉,“剛才路上一聊,十分投緣,這不就是一見如故麼?”

徐賀隻是庸俗之人,卻不是愚蠢之輩,道:“那他們說的捉賊……”

“哦,他們既然是我的朋友,便由小侄我介紹到了衙門裏做公呀。”牛大力笑道:“文書反正就在這一兩天裏能到。”

徐元佐聽著有些不對味,這不是『奸』臣的標準台詞麼?——要聖旨?來,給他寫一張!

“咳咳,”徐元佐幹咳一聲,“大力,你攪合進來作甚?”

牛大力道:“好巧,遇到哥哥了。”

——你這演技好浮誇!

徐元佐心中暗道。

牛大力繼續道:“我也是一時『激』憤。看不過眼,便想將這『賭』坊盤過來。”

徐元佐正『色』道:“大力,為兄想勸你一句:天下最害人的事,莫過於『賭』!就連嫖都要比它強百倍。有誰嫖得傾家蕩產麼?可偏偏就是這『賭』,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想家父年輕時也是一表人才的大好童生,正是因為被人引入『賭』坊,丟了前程!依我看這虧心傷『陰』德的買賣不做也罷!”

牛大力道:“哥哥錯怪小弟鳥!”

——好好說話,別唱。咱們這是表演不假,但也不能唱大戲啊!

徐元佐聽牛大力唱腔都冒出來了,心中略急。

牛大力清了清喉嚨,繼續道:“俗話常說‘吃喝嫖『賭』’,可見凡人吃飽穿暖,難免會起這些心思。隻要把握好了其中尺度,並不至於害人傾家蕩產。所以小弟想開一家光明正大的『賭』坊,請先生們寫上勸世文貼在場子裏。”

“哦?寫什麼?”

“就寫:小『賭』怡『情』,大『賭』破家,豪『賭』灰飛煙滅!”牛大力道:“好叫人知道,此事隻可怡『情』,不能過度。”

“就怕有人不聽。”

“若是如此,我還有後手。”牛大力道:“我從每月盈餘之中,再抽三成銀子出來,捐給雲間廣濟會,請他們製作榜文,延請戲子,勸人戒『賭』。”

徐元佐撫掌笑道:“妙哉!以『賭』製『賭』,果然妙哉!”

——都是哥哥的想法不同常人。

牛大力故作謙虛道:“哥哥謬讚,謬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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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6:30 |只看該作者
三六七引領風尚之人

『賭』場事,『賭』場了。

丁原雖然吃了極大的苦頭,總算在最後關頭識相地認了慫,避免上公堂去受二茬罪。徐元佐原本已經跟李文明打好了招呼,泗涇的事如果鬧大了,就請縣丞過堂裁斷。縣丞拿著徐元佐給的三倍年金,道德靈活『性』比鄭嶽鄭老師強多了,更喜歡為徐元佐效力。

現在看來過堂斷案是不必了,艾家院子裏的那些雜役小廝護院,統統以“勞動教養”為名上報兩京六部。光看名字,就知道這種刑罰是徐元佐“開創”的,目的自然是充分使用人力資源。那些家夥可都是壯年,送到金山島上幹活豈不正好?

可惜大明的司法管轄權很討厭,縣一級隻能判『處』笞杖刑,到了五等徒刑就得『交』上級司法部門裁決。徐元佐隻好想了個“雖有敗俗之行,不至於笞杖之罰”的“小惡”設定。在封建法治之下,官府的身份定位是教化者,原本就有義務糾正民間不良行為。勞動教養提出以強製勞動為手段,令散漫懶惰之人洗心革麵,複歸正路,完全符合“教化生民”這一法治思想。

徐元佐為了給勞動教養鋪路,還特意就秦律之嚴和劉邦約法三章為契入點,闡述了一番“罪刑相適應原則”。簡單來說,犯重罪,受重罰;犯輕罪,受輕罰。所謂小時偷針,長大偷金。為了避免人偷金,所以在偷針時就該加以懲罰教育。如果隻是懲罰偷針,就算是最低一等的笞一十,也重得過頭了——官員延期就任、不肯朝參、荒蕪田地、逃籍、欠債五貫以上不還,等等這些罪名也是笞一十。

為了使民風淳樸,不令宵小潑皮鑽王法的空子,很有必要開設一門新的刑罰。徐元佐上下打點。又經過朝堂討論,朝廷終於認可了華亭縣的創新之舉,以聖諭的形式確定:凡人有違公序良俗。州縣官能夠加以六個月以下的強製勞動教養。勞教中,州縣衙門要承擔夥食。可以放歸家中過夜,早間點卯,勞動地點不能出本縣轄區。

金山衛不是華亭轄區,但拓林鎮絕對是。於是這些『龜』公、小廝、護院,還有銀鉤『賭』坊的看場、打手,統統被勒令在拓林鎮的外島——金山島開墾菜園。他們當然可以回家過夜,隻是衙門不負責『交』通工具。如果他們『硬』要橫渡大海,也沒人攔著他們。

徐元佐也借這回泗涇之役。大大地將自己的影響力施加過來。這個河邊各有橫豎四條街的小鎮,毫無懸念地派出當地老人,向徐元佐表達了善意。原本包稅的糧戶,也紛紛拜會徐元佐,希望徐家在分去一碗羹之後,不要對泗涇有更大的介入。

徐元佐在泗涇設立了仁壽堂的外櫃,派人勘察鎮子周圍的田畝狀況,計算客流量,估算經濟總量,準備在此收稅。至於收稅的依據。一方麵以縣衙為後盾,另一方麵也是靠自身掌握的武力——動輒能夠拉出一百來人打架的人,要壓製一個鎮子還是沒問題的。尤其泗涇這種連城牆都沒有的“『裸』”鎮。

牛大力一文錢未花就“買”下了銀鉤『賭』坊。改名白『玉』樓,是個集餐飲、『賭』博、特殊服務為一『體』的綜合『性』娛樂城。為了證明自己的確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白『玉』樓的正堂大匾上刻了四個字:正大光明。

至於“小『賭』怡『情』,大『賭』破家,豪『賭』灰飛煙滅”、“外麵彩旗飄飄,家中紅旗不倒”——也都紛紛出現在了合適的位置。

徐元佐很奇怪為何牛大力沒問他“紅旗”的事,很快就明白了:大明的正『色』就是朱『色』,朱紅代表著正統。軍中打紅旗,士兵穿大紅胖襖。正妻才有資格用正紅衣裙……所以此言一出,大家都能會意。

有徐氏的背書。牛大力很快就被當地『賭』行所接納。銀鉤『賭』坊原本就是針對中下層群『體』,高端的『賭』坊並不覺得白『玉』樓能搶他們的生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地方縉紳即便娛樂也不會貿貿然去那種不熟悉的低檔場所。

而且誰都不希望徐賀過去砸場子。

雖然徐元佐上演了一出“孝子為父報仇”的感人戲碼,但是相信的人並不多。在他們看來,徐元佐分明就是借著報仇的機會,吞占了丁原的家產——據說隻留給了丁家五十兩,是丁家老夫人之前借出去的銀子,僥幸收回來的。

至於“我家老爺叫你開大”這句名言,自然也會傳到別家『賭』坊去。『賭』坊要對付爛『賭』鬼和欠債不還的老賴,肯定要養狗和狗腿。一般人他們是不怕的,任你功夫再高,團團圍上板磚菜刀,就算是關公都得敗走。

可惜這回對手太強大了。

劉峰下手又快又準又狠,等閑五七個人都沒法近他身。若是再多派人手,徐家也不是傻子,一樣會動用那幫浙佬。甚至不用打聽,隻要年紀大些的人,一眼就能認出這幫浙佬的三才陣和鴛鴦陣——人家的對手是倭寇和蒙韃,放眼全縣也沒人家的一合之敵啊!

該如何麵對徐賀,這是每家『賭』坊都很頭痛的問題:來『硬』的,打;來軟的,難道就這樣叫人把銀子提走麼?不知道能否裝作家裏沒人……

還好,徐賀去了白『玉』樓。

“你們倒是膽大,我這回來泗涇,好多『賭』坊見了我就關門,實在是太無趣了。”徐賀『陰』森森一笑:“都叫劉峰給砸了,呵呵。”

牛大力暗道:老爺子,您真是孜孜不倦地跟自己兒子過不去啊!他笑道:“砸得好!見了徐老爺就關門,這分明是看不起您!”

“哈哈哈,”徐賀撩了撩袖子,“來來來,讓老爺我看看你們這兒有什麼好玩的。”

牛大力在前頭引路:“徐老爺這邊請,這邊是個有三十六張桌子的大『賭』廳,裏麵玩什麼的都有。”

徐賀快步進去,猛然間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釘在了地上。

“你在逗我?這裏是『賭』廳?”徐賀脖間青筋跳動。

牛大力笑道:“正是。”

“那為何沒人在『賭』!”

“因為他們從早玩到現在,累了。”

“上頭那個讀書的,算是怎麼回事?”徐賀瞪大了眼睛。

『賭』廳正中放了一張大方桌。一個老冬烘模樣的村裏塾師站在放桌上,一手負在背後,一手持著書卷。郎朗誦道:“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

『賭』徒多有各種『迷』信,『賭』錢不碰書便是其中之一,蓋因書與輸同音也!

哪有『賭』場找人來讀書的!

這豈不是咒所有人『賭』輸麼!

“聖人的書,即便不識字,聽聽也是好的嘛。”牛大力道:“而且也討個口彩。”

“這算狗『屁』的口彩!”徐賀罵道。

牛大力笑道:“老爺您看。那書生手裏拿的書,卻是包了布的。所以這叫‘台上讀布書’,『賭』不輸,豈不是大大的吉利?”

徐賀一噎。

牛大力繼續道:“至於客人們都這般用心聽他讀,乃是因為本店有個彩頭:隻要待他讀完,重複出章句最多者,可以得白銀五兩。隻要記得住人說話就有銀子贏,還有比這更簡單的『賭』法麼?”

徐賀眉頭大皺:“那來個讀書人,豈不是必勝?”

“老爺可以試試。”牛大力笑道。

徐賀也是讀過書的,四書本經並不長。有童子功打底,如今也還記得一些。當下找了個位置,坐下聽那塾師“讀布書”。

那塾師很有『體』力。讀了兩句《大學》之後,就開始信馬由韁亂來了。有《武經七書》,有《齊民要術》;有《大明律例》,有《曲苑雜譚》……各種亂七八糟的書文拚湊在一起,句子又都很不友善——非長既繁,許多連意思都聽不懂。

『賭』客漸漸退場而去,及至『日』頭偏西,偌大的『賭』廳裏就隻剩徐賀一個客人了。

就連牛大力都回去睡了一覺。

塾師總算讀完了布書,翩然告退。

牛大力出來笑道:“老爺可記住了幾句?”

徐賀打了個哆嗦。剛才恍恍惚惚睡著了,就連一開始出自《大學》的句子是哪一句都忘了。

“你就這麼大半天都不做生意?”徐賀抹了抹嘴角流出來的口水。

牛大力笑道:“隻要老爺高興。”

徐賀哼了一聲:“我若是一早就來。呆到晚上,你莫非還能找人讀一整天?”

“當然不行。”牛大力仍舊滿臉笑容:“小的會找五六個人輪班讀。”

徐賀氣得直打嗝。

不得不承認。徐賀一來,『賭』場就沒法做生意了。然而找人讀書卻是損失最小的辦法——若是昂徐賀上『賭』桌隨意提銀子,天知道是不是會被抄空家業;若是關門謝客,又難免被人砸門,還落個膽小慫包的惡名。

這也就是徐賀背後站了一頭猛虎,打不得罵不得,否則誰肯受這個氣?

“我們走!”徐賀一甩袖子。

劉峰卻站著沒動,笑嘻嘻道:“老爺且等一下,小的記住兩句,想討個彩頭。”說罷背出了兩句《武經七書》裏的內容,果然一字不差。牛大力笑呵呵地捧上五兩銀子,道:“劉兄贏了。”

徐賀氣得肝疼,頭也不回地就往外疾走。

這消息跟長了腳似的,跑遍了泗涇,乃至越跑越遠。

徐賀無論去了哪家『賭』坊,隻要人一出現,讀書聲瞬間響起。更絕的是那幫和尚,拿了佛經過來,請『賭』坊用佛經來做“布書”。對他們來說,能夠拯救沉『迷』『賭』博的愚夫,乃是一樁大功德。

『賭』坊也樂意如此,一篇《大悲咒》五百字,全是梵文漢字,可以正讀反讀『插』花讀……根本不用擔心有人能複述出來。徐賀站那聽了足足一個時辰,就記住了一句“薩婆訶”。等他一走,活動即告結束,折桂者是個酒『肉』和尚,他除了“薩婆訶”,還背出了“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

一時間,華亭文風大盛,禪風更盛!

徐賀也曾想讓劉峰發作,但劉峰顯然不是傻子,知道佐哥兒最討厭徐賀『賭』錢和吃花酒,怎麼可能誤傷友軍?徐賀因此隻好戒掉了『賭』錢,甚至到了一見“『賭』坊”兩個字就作嘔的程度。如此一來,讀書誦經之風在華亭又飛快地衰落下去。真是其興也勃,其亡也忽。

徐賀戒『賭』之後,將注意力轉向了吃花酒。他不相信畫舫裏也鬧個讀書會出來惡心人,他很快就發現:如果誰家挑了好看的姑娘出來,劉峰肯定是要借機發作的;若是挑些歪瓜裂棗,劉峰就會裝聾作啞;若是挑得又老又醜,劉峰還會打賞呢!

行院裏甚至傳出了謠言,徐家老爺口味甚是『獨』特……再後來,誰都不把美『女』推出來了。

讓人『情』何以堪?

徐賀總算看清了,一切的根源所在,正是劉峰。他想將劉峰一腳踢開……可人家是奉命捧銀啊!

他又找蕭安,蕭安卻已經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不說話的小夥計了,幹脆利落地回他道:別無旁人可派。

徐賀更提出寧可不要人扛銀子,他自己來就行了。

於是徐賀見識到了兒子的“多智近乎妖”。

徐元佐早就為徐賀鑄造好了專用的大銀磚。

兩千兩一塊,方方正正,要就抱走。

徐賀怎麼可能抱得動這一百六十多斤的銀磚!就算背了出去,又找誰化開呢!

“小銀錠也是有的,但是怕丟,必須要有可靠人守著。”蕭安解釋道:“我們這兒的劉峰就挺可靠啊。”

徐賀差點吐出一口老血:又轉回來了麼!

徐沈氏見徐賀回家越來越早,雖然悶悶不樂,時常在池塘邊發呆,卻再也不出去鬼混了。她以為徐元佐與徐賀乘自己不注意吵了架,心中也是頗為焦慮。又怕徐賀真的因此落下心病,到底夫妻一場,頗為不忍,便叫『女』兒偷偷給了徐賀十兩零用錢。

徐賀拿著銀子,想想光有銀子也沒用啊,進了『賭』場就是聽書睡覺,去了行院就是醜『女』環繞……

唉,人生真是蕭瑟啊!

徐賀將銀子還給『女』兒,伸手抹去了臉頰上的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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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八新的旅程

泗涇就是一塊試金石。它檢測的是徐元佐的無形資產。

當徐元佐看到劉峰在『賭』坊、行院裏肆無忌憚橫行霸道的時候,就知道“徐”字大旗已經『插』在了人們心中。隨著風氣詭異地變動,街頭巷尾傳出各種驚歎、畏懼、嫉妒的傳言,仁壽堂吹響了新一輪的進軍號角,在諸多小鎮設立外櫃,以更加強『硬』的姿態聯絡各地糧戶,開展稅收。

“地方上的大戶暫且不要動他們,先從小糧戶開始。”徐元佐關照程宰。

大糧戶往往有直達天聽的本事,或是進士家族的各種親戚,或者根本就是進士家族。剛剛結束十餘年的抗倭之戰,讓他們還保留著編練鄉勇和家丁的習慣,真要爆發武裝對抗並不明智。

程宰已經將這些人家整理成冊,包括社會關係,一並呈給徐元佐。他道:“他們對咱們也頗有忌憚,講斤頭的時候並不敢太過分。”

等級社會就是如此殘酷。

小民隻能乖乖繳納官府的催逼,賣兒鬻『女』也得繳納合理、不合理的各種稅賦;一般的小地主總算還能有些說話的權力,好歹在主流口徑裏,他們是“農”,不會被逼死。然而許多家有百畝的小地主,一樣得跟長工一並下地幹活;再往上走的大地主,就隻需要按照朝廷的法令繳糧了——大明的糧稅並不高,此時也沒有那麼多攤派。這些大地主才是享受開明政治的人群,他們已經站在了金字塔的中上層。

再往上的縉紳家族。就可以跟朝廷講斤頭了。非但可以擴大優免,還可以免去許多雜役。他們占到的好『處』,自然要由底層小民來負擔。這些人或是舉人,或是進士。在掌握經濟基礎的同時又掌握了政治資源,兩者相輔相成,最終成了大明真正的主人。

至於頂尖的皇室宗族和勳貴,有足夠的經濟基礎,大口大口地吞噬『國』家根基,但是在政治上卻被科舉出身的士紳們所排擠。東撞西碰找不到出路。

徐元佐很清楚自己所在的階層,知道如何安撫下麵的小民,保證金字塔底層的穩固,同時從同類之中分割利益,壯大自己。

“講斤頭的事,不要太斤斤計較。”徐元佐道:“農稅雖然比商稅高得多。但是兩百年因循下來,各種規矩早就定死了,咱們吃相太難看終究不長久。關鍵還是商稅。朝廷從來不注重商稅,即便有規矩也都廢得差不多了,正好由咱們製定規矩。”

程宰也相信徐元佐的論斷。鬆江土地上的糧食越來越少,棉麻桑竹越來越多,這是誰都看得見的。若是尋常人。隻會看出這是因為“經濟作物”能夠帶來比種植糧食更多的收益,尤其現在納稅都用銀子,朝廷也不像早先那樣強迫糧食種植的比例。隻有徐元佐這樣的天才,才能看出這種現象之下的本質——商人的時代正在悄悄來臨。

程宰想到自己就走在這個時代的前沿,不禁有些『激』動。

徐元佐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報表,道:“還有什麼事麼?”

程宰知道佐哥兒很少“端茶送客”,這句話就意味著會麵該結束了。他行禮道:“我先告辭。”

徐元佐起身欠了欠身:“恕不遠送。”

“敬璉留步。”程宰退了出去。剛出門,他就看到蕭安抱著厚厚一疊報表。等在門口。這個年輕人是徐元佐的大帳房,惜字如金,但是做事很細致,而且有些認死理。

因為蕭安統管著徐氏、仁壽堂、廣濟會等各個產業的賬目,地位極高,所以程宰也想與之『交』好。幾番接觸之後,程宰卻發現蕭安有些詭異:他說話就像是“背書”,一旦話題有些偏轉,到了他沒背過的地方,幾乎無法『交』流。

程宰朝蕭安點了點頭,看到蕭安生『硬』地扯動嘴角,然後快步進了徐元佐的書房。

徐元佐正好乘這間隙喝了口水,放下宜興定製的紫砂茶缸,道:“秋稅在即,賬房人手都調派好了麼?”

蕭安道:“佐哥兒,若是隻收華亭這邊,人手是充足了。巡撫部院那邊派人送信,還想再借五十人。”

徐元佐手一顫,心頭湧起一股不快。最初借人給海瑞是為了禍水“北”引,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鍛煉隊伍。然而他高估了鬆江同鄉的節『操』,也低估了海瑞的手段。早前借出去的賬房先生,有一半都被海瑞勾搭過去了,雖然還有一半肯回來,但是薪資要求明顯上漲了一截。

因為他們回到徐元佐麾下,需要戰勝的『誘』惑太大——權力。

官本位社會中,真金白銀在麵對官吏權力的時候戰鬥力弱成了渣。許多人寧可過著一年四十兩年金的“苦”『日』子,也不肯放開手中的權力。顯然,海瑞這位巡撫應天十府的封疆大吏,在賜予手下權力上有著先天優勢。以皇帝和朝廷為靠山的公權力,遠比徐元佐給出的『私』權『誘』人得多。而且徐元佐背靠的也是士紳們篡盜的朝廷公權力。

“我可不想為別人做嫁衣。”徐元佐嘴角抽了抽:“借人可以,先付押金。”

蕭安覺得若是人家要走,就算押金也攔不住。到時候人家是巡撫老爺的人,地位不同了。

徐元佐看出了蕭安的顧慮,明確道:“讓部院給押金。”

“部院?”蕭安吃了一驚:“該如何說呢?”

“這些人在我這兒讀書、吃飯,不得花錢麼?他『日』後給我幹活,這錢不要也罷。他吃完飯讀完書卻跑別人那邊去幹活了,難道當我是他爹?就是當爹的還指望孩子貼補家用呢。”徐元佐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部院若是不肯呢?”

“咱們先把雇傭契書都簽了。”徐元佐道:“然後嘛,賬房可以再來一輪加薪。”他說著。扯過一張紙,寫了“薪資調整”四個字,然後繼續道:“你挑人的時候,也盡量挑些資質差的。辦事不仔細的,正好清理一下。”

“我們這兒沒這種人。”蕭安有些不安。

“下麵。”徐元佐道:“布行、絲行、牙行那些並進來的老賬房,該清的都清掉。我們換人的速度實在太慢了。陸大有已經跟我說了幾次,賬房的業務他不懂,你又不給名單。”

蕭安怯怯“哦”了一聲,對於自己要砸人飯碗還是有些不安。

徐元佐迅速地翻看了一下各類報表。心『情』還是很不錯。各產業都帶著明顯的增幅,尤其是布行,因為織布機的改進,產量增加了一成,利潤自然上去了。雖然沒能帶來技術革命,但也是不錯的開端。起碼機械廠前期的研發成本回來點了。

“明年開始‘有家客棧’要招募盟友,各店不配專業賬房,隻配出納。經濟書院財會專業的畢業生要盡快安排實習,別到時候『日』記賬都做不好。”徐元佐道:“你安排好實習,大有才能根據你的打分往下分配位置,工作銜接上你們多溝通。”

蕭安應諾。

徐元佐在看過的報表上用了印,『交』還給蕭安拿去歸檔。然後道:“過些天會有個叫陸若華的秀才去找你,有家客棧和仁壽堂的報表都可以給他看。”

蕭安不知道這個陸若華什麼身份,佐哥兒既然發話了,肯定是信得過的。他道:“明白。”

徐元佐端起茶缸:“還有事麼?”

“我先告退了。”蕭安道。

“恕不遠送。”

蕭安知道外麵還有人等著,毫不耽擱地就離開了。

緊跟著進來的是建築社的嚴總工,來匯報第二批赴遼督建工程師的名單;其後是嚴總工的兒子嚴宇,他是來匯報機械廠新招納各類工匠的數量和研發進度;李騰派了個徒弟過來送工作報告,以及采購清單;窯廠希望能夠對馬桶、瓷磚、地磚等產品進行直接銷售;市場部對客棧加盟工作和金山島建設的匯報;客服對於當前公共關係的例行匯報;總務部對各企業人力資源培訓和分配的工作匯報……

徐元佐『處』理完林林總總的匯報。天『色』已經黑了。

茶茶是天黑後才來的,除了匯報『女』校書的工作狀況,還有就是來給徐元佐送飯。

徐元佐秉承前世的習慣,工作上的事不願意帶回家,更不會把所有下屬都招進家裏匯報工作。所以仁壽堂總部專門擴建了一個小院子,給徐元佐辦公用。可惜仁壽堂總部實在太小了,沒有地方做飯,所以晚飯得從家裏送來。

茶茶如願以償得到了一份正式工作,不用再做家務勞動,但是還要“順便”為徐元佐服務——比如送飯。

徐元佐打開攢盒,四個菜格裏裝著蔬菜和『肉』食,米飯切得四四方方,一如大學時候的食堂飯菜,而且同樣讓人吃了不覺得愉快——徐母還是不舍得做濃油赤醬的蘇式菜肴。

“要是有辣椒就好了。”徐元佐覺得口中有些乏味。

“辣椒?”茶茶一愣。

徐元佐放下手中的筷子,推開攢盒,拿了小本子,飛快地翻找了一遍,重重拍了拍頭。茶茶連忙道:“佐哥兒,您怎麼了?”

徐元佐道:“事『情』太多,記『性』都差了。”他剛才與茶茶說起辣椒,猛然想起自己似乎與棋妙也有過類似的對話。既然想到了辣椒,那麼理所當然應該想到『玉』米、土豆、番薯這三大農產品。然而這種被後人視作寶貝的作物,竟然沒有引起徐元佐的重視,連小本子上都沒有寫——關鍵還是沒有需求。然而要開發遼東市場,節約成本,『玉』米和土豆絕對是最佳選擇。

——真是豬腦子!

徐元佐暗罵一聲,飛快地在工作記事本上寫下了『玉』米、番薯、土豆、辣椒四個名詞。他看著手上的『毛』筆,又寫下了“鉛筆”兩字。

茶茶見徐元佐放下筆,方才勸道:“佐哥兒,事兒哪能做得完呢,先吃飯吧。”

徐元佐這才拉過攢盒,邊吃邊想:這四樣作物,運氣好點能在呂宋找到,運氣不好就隻能去西班牙找了。該派誰去呢?唔,還有橡膠。就算立刻從南美移栽過來,也得十年之後才可能成林采用,宜早不宜晚。

於是,名單上又加上了橡膠樹。

這個時代『交』通不便,從江南到呂宋雖然可以走海路,但是眼下閩粵海麵上並不安靜。如果說東海到遼海是古戰場,那麼閩粵洋麵就是『激』戰之地。兩省水師還在追剿海盜,被誤傷的可能不小。至於那些被追繳的海盜,說起來是困獸猶鬥,苟延殘喘,但也不是一般商船能夠對抗的。

現在南海那邊的最大的勢力是誰來著?林道乾?還是林鳳?

徐元佐撓了撓頭,對自己的知識盲點深感羞愧。他叫道:“棋妙,進來一下。”

棋妙很快就推門而入,恭敬道:“佐哥兒,您叫我。”

“你和老梅一起安排一下人手,我要出遠門。”

棋妙一愣:“佐哥兒又要去哪兒?”

“閩粵,走海路。”徐元佐道。

棋妙心生畏懼:“可是佐哥兒,您今年已經跑了一趟遼東了,這又是千裏萬裏地,真不怕累壞了?”

徐元佐對現在這個時代出門也的確有些不悅,真心懷念飛機。他皺了皺眉頭:“哪來這麼許多廢話!快點去安排!哦,還有,明『日』我去拜見老師,你記得準備禮物。”

鄭嶽是福建人,林大春是『潮』州人,都是徐元佐的老師,關係非同一般,正好可以作為落腳點。而且出了進士的家族,在當地肯定是橫著走的,聯絡海商並不算麻煩。隻可惜徐階當初在福建任官的官職太小,屬於貶謫,否則也能抱一抱大腿。

徐元佐又想到福建是程朱理學的大本營,這回過去還是低調一些。

棋妙從不奢望能夠改變佐哥兒的主意,隻好退了出去,先去準備禮物。他聽說眼下唐行到華亭還在修路,塵土頗大,那麼最好還是選擇坐船。隻是徐家自己沒置船,現在也來不及了,隻好明天早早去河邊叫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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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6:59 |只看該作者
三六九 臨行前的禮物

徐元佐拜見了鄭嶽,自然要去拜會徐階和徐璠。他現在的身份很微妙,在徐家屬於或進或出的人。也因為他對徐家的產業控製力益發強大,所以讓徐璠也不敢再提“過繼”的事。因為徐元佐在族譜裏的名字隻要不在徐璠之下,就沒有資格染指徐家的產業。而一旦他過繼進來,徐元春顯然是沒法與徐元佐對抗的。

徐階最近仍舊在編書,因為春闈的緣故,浙江俊傑們紛紛北上,書堂中冷清了不少。說來也怪,人少之後,進度倒是上去了,可見人多話多,缺乏管理隻會拖後腿。徐元佐去打了個招呼,幫著翻了一會兒書,便告辭出來,去見了徐璠。

徐璠是徐家產業名義上的掌管者,對外應酬,與江南士林往來,保證徐家在公共事務上的露臉頻率,宣告存在感,這是徐璠的主要工作。正是因為徐璠承擔了這些事務,徐元佐才能將『精』力放在更加細致的人才儲備、業務發展、戰略安排上。兩人就像是董事長和總經理的分工,徐璠給徐元佐鋪路,徐元佐給徐璠賺錢,合作無間,十分完美。

即便再三提醒自己不要涉足經營管理,聽說徐元佐要在征收秋糧時候遠赴閩粵,徐璠還是十分擔心。上半年收夏稅的時候,他就有種感覺:若是徐元佐坐鎮華亭,收入恐怕還能更高。

徐元佐道:“父親放心,仁壽堂上下已經有了經驗,規章製度也已經成型,隻要照章辦事,斷不會有差。”

仁壽堂在徐元佐接手之前就是包攬賦稅的大戶,隻是包攬的不多,所以收益也不多,更像是為了給自家逃稅而開創的業務。

徐元佐接手之後,仁壽堂真正見識了包攬賦稅的暴利,不過去年是跟著縣衙書辦和公差去收的,算是學徒工。今年壽堂已經能夠在沒有公差的『情』況下收攏夏糧絲稅。照徐元佐穩紮穩打的布局。十月份就能進一步『獨』立收取秋糧,擴大稅源,減輕對衙門的依賴。而這項工作的進度,完全取決於仁壽堂對華亭田畝歸屬的了解。換言之。仁壽堂必須製作更『精』準的魚鱗『黃』冊。

“若是什麼都要我坐鎮,就怕手下人鍛煉太少,依賴太大。”徐元佐道。他屬於平『日』盯得緊,遇事放得開,強調事後總結提升。遇到問題並不怕。損失一些銀兩也不可能傷他的筋骨——光是這回大鬧泗涇,從艾家院子裏就收獲了五千兩,牛大力接手銀鉤『賭』坊之後也自覺地給了五千兩。

徐璠雖然不能接受這種說辭,但是從結果來看,已經沒人能做得比徐元佐更好了——這或許說明徐元佐這套劍走偏鋒的手段,頗有常人不能理解的妙用。

“閩粵也實在太遠了,莫非就不能找別人去?”徐璠皺眉道:“再說,海途凶險,走陸路不好麼?”

——陸路實在太折騰了。

徐元佐寧可乘船,好歹海船的生活空間更寬敞。而且各種設施也要比陸路完善。至於人們最害怕的海難,徐元佐並非不知道,隻是提不起恐懼之心。

“父親,天地如一『雞』子,地海如蛋『黃』居中。其中土地與海洋又是三七分開的。”徐元佐道:“所占越大,獲益越豐。海洋比土地大,自然要大力著眼海洋。若不是因為手段不夠,我還想上天看看呢,說起來天空比海洋更大。”

陸權時代,誰的陸軍厲害誰說了算;海權時代。誰家的艦隊強大誰說了算;天空時代,誰家的戰機先進誰說了算;等到進入宇宙時代,誰家航天技術發達,誰說了算——甚至可能自己移民外星一走了之。扔下個汙染嚴重滿目瘡痍的地球叫別人去搶。

總而言之,這個思路就是哪裏更廣闊,就往哪裏去,落後於人就得吃虧。從這點上來說,大明的確落後於歐洲,隻是還沒到被人欺負的地步。

“我從海上走。也是想看看,如何幫助家族走向更廣闊的天地。”徐元佐道。

徐璠聽了心生感動。在他看來,海上風波險惡,能夠做供貨商的人家絕不會自己去航海當海商。這本是穩妥老成之策,徐元佐卻帶來了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豪氣。既然他已經這般說了,作為義父還能怎麼勸呢?

“盡量做好萬全準備。”徐璠道:“你既然是去考察,就不用考慮商貨,盡量用大船裝備糧食蔬菜,時常靠港,別傷了身『體』。”

徐元佐承徐璠的『情』,道:“兒子明白。”

“醫生也要帶上,聽說那邊瘴癘橫行。”徐璠又關照道。

閩粵之地的瘴癘對於當地人而言或許“不過如此”,尤其是城市,基本不會覺得困擾。可是對於北麵諸省而言,瘴癘已經到了被妖魔化的程度。其實就算是廣東最南麵的瓊州府(海南島),宋朝時還是發配的死地,如今已經成了三州十縣、擁有十數萬戶的熟地,環島土地基本開墾完了。瓊州府尚且如此,更別說廣州那樣的大都市,每年還有澳門的葡萄人進城進行貿易——廣『交』會的曆史悠久綿長。

徐元佐在這點上卻是十分鄭重:“兒子這回請了十位名醫隨行,到了福建還會雇些當地的名醫隨船。”

徐璠聽了好笑:“你這也太過了些吧。有用的醫生,兩三位就足夠了。”

“兒子要去台灣。”徐元佐說完,突然想到自己有些不夠嚴謹:要到萬曆年間,朝廷才正式確認“台灣”作為官方名稱。現在應該是叫“『雞』籠”、“北港”、“大員”之類的。

徐璠對此沒什麼概念,連蒙帶猜道:“就是倭寇盤踞的福建外島?你去那兒幹嘛?”

“考察。”徐元佐道:“雖說是倭寇,不過那些人也是認錢的,隻要能讓他們賺到銀子,並不會胡來。反倒是那邊瘟疫橫行,瘧疾肆虐,許多病恐怕還沒法醫治,多帶點醫生,群策群力看看如何防治,『日』後族中在那邊買地墾殖也有個預備。”

徐璠笑道:“江南的地都買完了麼?要去那種蠻荒之地墾殖。照你說的,高拱去相也是必然之事。隻要張江陵登上首輔之位,我家也就不用擔心了吧。”

徐元佐道:“主要是江南不適合甘蔗生長。”

“你要去台灣種甘蔗?”

“蔗糖是搶手貨,利潤極厚,考其生長所需水熱土壤。台灣恐怕比閩粵更勝一籌。反正現在台島上就一些海寇,他們隻需要港口,不要土地,此時不占更待何時?”徐元佐道。

如今台灣還沒有人種植甘蔗,大明的白糖出口全靠廣東和福建。開發台灣的最大難度並不在當地的獵頭土著。而是以瘧疾為首的各種熱帶病。徐元佐並不相信中醫無所不能,但是現在除了中『國』有醫術之外,全世界都沒醫術啊!好歹道士們已經將對瘧疾有效的『藥』物範圍縮小到了一定程度,具『體』該怎麼用,隻有進行人『體』試用才知道了。

一念及此,徐元佐又在想:是否要把李騰那個煉丹士帶上呢?不過考慮到李騰肩負著理化啟蒙的重任,還是多帶點醫生,以數量進行彌補吧。好在明朝的醫生已經不是唐宋那樣的純傳統醫生了。蒙古人統治歐亞大陸的時候,阿拉伯醫術也流入了中『國』,雖然影響不大。但是給明朝的醫生們帶來了新的視野。雖然華佗時代就有外科手術,甚至開顱的傳說,但是分門別類進行外科手術闡釋的《外科正宗》出現在明朝,並非偶然。

如今寫出《外科正宗》的陳實功才十六歲,還在學習階段,顯然靠不上。

徐璠不知道短短幾息的功夫,徐元佐已經想了那麼多事。他還在考慮台灣墾殖的問題,道:“你在遼東也鋪設了產業,馬上又要想著開墾台灣,這一北一南也差得太遠了吧。”

“父親。開墾遼東並不難,隻要銀子撒下去,山東人口就能湧入遼東。最多不過是三五年的事。而台灣開荒卻是要靠人命和時間填進去的,即便現在就去勘探。等到設村立寨站住腳跟,最少也要五年。要真正成畝成頃地墾殖甘蔗,榨糖盈利,恐怕得以十年為期。”徐元佐補了一句:“若是生產手段未能改進的話。”

如果十年裏能夠造出可以投入使用的蒸汽機,哪怕是最古老的瓦特原型機,帶來的技術進步也能大大提高開墾速度。

蒸汽機又是一件讓徐元佐歎息的事。他並不認為理工科出身的人能做得比他現在更好。不過穿越時若是帶個知識廣博的工程師,那真是能解決很大問題。起碼不用為了一個“多脹式”的名詞苦思冥想——那到底是什麼。

徐璠覺得徐元佐真是步步為營,一步接著一步走,讓人有種永遠都追不上的感覺。他知道沒人能夠改變徐元佐的主意,隻好表示支持。他想了想,道:“敬璉,如今局麵越來越大,收益也越來越高,你可有什麼想法?”

徐元佐道:“不知父親為何突然這麼說。”

徐璠道:“等春哥兒春闈回來,也該成家了。當初說要你過繼,如今看來也不能急於一時,到底高拱一『日』未去,我們便一『日』不能鬆懈,你以族親之身在外遊走都已經略顯張揚了。”

徐元佐知道徐璠這是要對產權進行分割,靜靜聽著,並不說話。

徐璠繼續道:“這兩年隻給你每月五十兩的例錢,實在有些委屈你。我想著,直接從仁壽堂裏析出兩成股份給你,如何?”

徐元佐有些不好意思,羞澀笑了笑:雖然徐家給的月薪不足一提,但是自己狐假虎威,賺取的銀兩也不少。不過天賜弗取,必受其咎,徐璠要給股份那是更緊密的聯係,『硬』推實在顯得太過虛偽。

這可是一年六七萬兩銀子的收入啊!

徐元佐道:“父親的心意兒子自然明了。不過此事說易行難,還得看看大父意思。”

“你大父還覺得給你給得遲了。”徐璠笑道:“仁壽堂那邊的是否還要開股東大會?我記得章程裏有一條優先購買權甚麼的。”

“同等售價之下,股東有優先購買權。”徐元佐道。

“那就不用了。”徐璠道:“這是家裏分給你的,又不是賣。”

徐元佐笑了笑:“多謝父親。”

徐璠道:“不必見外。族中資產總是有分有合,而且我想著,你總能找到更多的賺錢行當。”

徐元佐抿嘴笑道:“父親過譽了。”

徐元佐對仁壽堂的股份並不是很巴結。他如果想入股,隨時都可以通過增資獲得股權。不過如此一來,就把自己從徐家摘了出來,等於自己扔了徐階那麵大旗。如今徐璠主動贈予股份,那就不同了,徐氏大旗可以繼續扛著,每年還能增加數萬兩收入,豈不是兩全其美?

徐元佐沒看錯徐階徐璠,徐階徐璠也沒看錯徐元佐。作為投桃報李,徐元佐主持的江南船行、遼東的商鋪、碼頭、莊田,都可以帶上徐家一起玩了。甚至於還沒有眉目的台灣開發,徐家也會與徐元佐捆綁在一起。

徐璠從自家仁壽堂股份裏送出兩成,換來的卻是與徐元佐更緊密的聯係,說起來也是隻賺不賠的買賣。

徐元佐估計自己若是不來徐府,徐璠也會在秋糧征收之前把股份送給他。不過自己來一趟總是好的,在走前可以跟仁壽堂眾人開個大會, 同時也給下麵管理人員一些盼頭——好好幹就能拿到股權,成為仁壽堂真正的主人。

“父親,還有一件事,我想等我從閩粵回來之後,立刻著手。”徐元佐道。

“什麼事?”

“建立雲間醫學院。”

徐璠光聽名字就知道這是與醫學相關的機構,不由道:“這個醫學院,建立之後有什麼用?”

“培養能醫,杜絕庸醫。”徐元佐道:“現在醫生皆是父子師徒相傳,窮人除非是得到施舍,否則隻能『硬』熬。若是醫生多了,醫術傳播更廣,看病的費用也就下來了,受惠的窮人自然就多了。”徐元佐道。

雲間廣濟會一方麵是給徐家“洗錢”,一方麵也是用來刷聲望的,客觀上更是促進了華亭縣的民間救助和基礎設施建設。

徐璠對此並不介意,好醫生多些,對自家更有好『處』。如今的風氣都說:父母在堂而不學醫,那就是不孝。眼看徐階年邁,建立一所醫學院,不僅僅是給徐家刷聲望,更是給徐璠刷孝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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