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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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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2:37 |只看該作者
三百五十章 同窗

因為讀書讀不出頭,舒振邦再也不用讀書了。雖然他並不喜歡讀書,但是猛然間被家裏勒令跟著撐船,仍舊懷念起在課堂上沒有風吹『日』曬的時光。他也想過靠做工攢點銀子,然後再去科場上試一試,可在澱山湖裏撐船送貨,能積累多少銀子?光是一『日』兩頓粗糧都勉強得很。

若是手裏有個一兩二兩銀子,舒振邦寧可買些大米,再割些『肉』,飽飽吃上一頓。

“又發什麼呆!快撐!”舒老大在船頭喝道。

舒老大並不是真正的老大,隻是因為他掌著這條船,是這條船的老大,所以人稱舒老大。這條船上一共三個船工,除了舒老大之外,就是舒振邦和他哥哥舒振『國』了。兄弟兩的名字很大氣,可惜平『日』人們隻叫他們“舒大”、“舒二”,白白浪費了舒老大花的二十文起名錢。

“又在想讀書的事?”舒大問弟弟:“你還沒死心?”

舒振邦歎了口氣,道:“隻是撐船,白白浪費了這些年讀的書。”

舒大嘲笑道:“這些年你讀了什麼?要想浪費也得先讀進去才是。”

舒振邦正要反駁,卻發現自己腦中空空如也,以前讀的書好像都忘了。這讓他頗有些驚慌,一邊用力撐船,一邊努力從腦子裏擠些章句出來。

舒大看出弟弟的窘狀,道:“當『日』爹娘都說你比我聰明,送去陸夫子那邊讀書,還讓你去考了一回試,下了一趟場。白白浪費了那麼多銀錢。現在呢?還不是回到了撐船的老路上?別人讀完書,好歹還能找個店鋪做個夥計,你卻是什麼都做不成。”

“誰說的!我是因為得罪了徐元佐,沒人肯收我罷了。”舒振邦嚷道。

舒老大回頭怒叱一聲,叫兒子不要胡說八道。

徐家雖然已經從朱裏搬去了唐行,這邊的屋子也賃給了外地客商,但是徐元佐的一幹班底可都還在朱裏呢。前前後後三五十人,都捧著徐元佐給的飯碗。對他忠心耿耿,偏偏又都有錢有地,就連朱大戶都邀請這些人中出彩的幾個入股和春堂,好一起為鄉梓辦事。

這些人是多麼大的勢力。每年都有幾十兩銀子可以拿。讓他們聽到有人詆毀徐元佐,不知道要使出什麼手段來。

舒振邦自然是認識那些人的,別的不說,就是最早跟著徐元佐的那幾個人,都是他的同窗當然。徐元佐也是他的同窗。他一直不把那些人看在眼裏,覺得自己應該比他們更能幹些,可惜當『日』自己帶頭質疑徐元佐挑人不公,以至於被徐元佐嫉恨,再也沒辦法找到一份夥計的工作了。

起碼在朱裏,誰都知道舒振邦曾經落了徐元佐的麵子,即便不清楚具『體』『情』況,也不會冒然收用這麼個容易惹事的夥計。不管怎麼說,徐元佐在朱裏的名聲還是極好的。

“佐哥兒是何等人物,能記得你這麼個小人物?”舒大不以為然:“你在人家跟前。就跟個『屁』一樣!”

舒振邦差點就跟哥哥打了起來。他知道哥哥嫉妒自己能讀書,也知道為了讓他能讀書,哥哥很小就上了船,幫著老爹幹活。這樣能夠省一個人力,不用外麵雇工,節約下來的銀錢自然是填進了“讀書”這個無底『洞』。

舒家其實並沒有讓舒振邦考出秀才的妄想。他們也知道這是異想天開。

讓兒子讀書,『日』後能夠做個夥計,甚至是賬房,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大明夢”。如果有人引薦,舒振邦再苦上十幾二十年。還真的可能實現。

直到舒振邦惹了徐元佐。朱裏所有的商鋪都不樂意招收這麼個學徒,退一萬步說:萬一哪天徐元佐進了店,發現了這麼個讓他不悅的小人物,扭頭就走那店裏得損失多少銀子!

徐元佐是小財神。這已經成了公認的事實,店裏雇個衝犯財神爺的夥計,這不是自找不痛快麼?

因此舒振邦算是徹底被朱裏商圈嫌棄了。舒家改換門庭的機會也因此消失,隻能繼續撐船打漁,給畫舫送貨送菜,在慢『性』饑餓中勒緊腰帶存銀子先給舒振『國』討個老婆。再給舒振邦娶個媳婦,然後等下一輩的孩子出來,看能否出個讀書的料。

若是僥幸出個讀書種子,希望能中個秀才。若是沒有那麼大的福氣,最好也能謀個夥計的職分,然後再繼續積攢銀錢,等下一代出生……無產之家要想改換門庭,真是非三五代人不可啊。

舒振邦沒有想那麼遠,否則恐怕會更加絕望。

“船老大!唐行去不去!”岸上有人高聲喊道。

舒老大顧不上兩個兒子拌嘴,當即遙望過去,見是個熟人,連忙道:“去!去的!”說罷轉頭吩咐兒子:“撐過去。”

舒振邦也看了一眼,原來竟是自己的蒙師陸夫子,一邊不很痛快地劃船過去,一邊暗自嘀咕:這老貨要去唐行,多半是找徐元佐打秋風去的。真是,那胖子竟然益發闊氣了,聽說還在唐行鎮裏頭買了宅院,唉……早知今『日』,當初何必惹他。

船劃到岸邊,陸夫子跳了下來,定睛一看,倒都是熟人。他道:“舒老大,今『日』沒去湖上?”

舒老大眉頭自然皺起,歎道:“去過了,湖麵上也沒幾艘大船,都是人家包的,我見沒生意便轉回來了。您老去唐行?”

陸夫子進了船艙,眼睛直視在舒振邦麵孔上掃過,隻跟舒老大道:“此番觀場,倒是遇到了幾個故友,想托我去跟徐敬璉說項,看能否去仁壽堂討個活計。我本來是不想去的,偏偏他們甚是誠懇,再想想,我若是死活不去,人家不說我是個冷『性』『情』,倒說徐敬璉不給昔『日』老師『情』麵,反倒不美。隻好去一趟了。”

舒老大仍舊皺著眉頭應付著,心中揣摩著是否能求求陸夫子,抬舉一下自己兩個兒子。

舒振邦心裏卻道:什麼『情』麵,無非是銀子的事。你等著吧,終有你進不了徐家大門的一天。

陸夫子這回去南京應試,仍舊隻是“觀場”。非但沒有得中。就連個麵試的機會都沒有,可見文章實在太沒有出彩的地方,被主考直接忽略了。這兩年他給徐元佐輸送夥計,兩頭都能拿人『情』。收入頗豐,所以砸進去的銀子倒也不很心疼。至於名落孫山這種事,早年間或許還有些遺憾、失落、難過……如今已經是習慣成自然了。

舒老大奉承了陸夫子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道:“夫子,您看。如今咱們朱裏但凡子弟年紀差不多的,都能在徐家討口飯吃。我這兩個犬子,是否也能……您幫著抬舉抬舉,『日』後定不忘您老恩『情』。”

陸夫子頭都沒回,幹咳一聲,道:“你家老大又不識字,怎麼當夥計呢?你家老二嘛,跟徐敬璉也是同窗,為何不自己找去?”

舒振『國』對自己目不識丁頗有些自卑,垂頭隻顧扳舵。舒振邦卻道:“他現在闊氣了。哪裏還顧著同窗『情』誼。”

陸夫子冷哼一聲,道:“什麼緣故,我們倒是都曉得的。”

舒老大衝二兒子吼了一聲,顯然是氣得不輕。朱裏是個小地方,一點點『雞』『毛』蒜皮的事都要被念叨很久。徐元佐當『日』來朱裏招工被舒振邦帶頭刁難,這可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多少人家逢年過節要拿出來說說?

站對隊的人家必要自誇一番:當『日』我家小子就有識人之明,堅定站在佐哥兒一邊,狠狠打了那些不開眼的幾個耳光。

後來『交』了五兩銀子押金的人家,也要說一番自家的辛酸曆程:雖然當時咬咬牙把銀子『交』了,但是終究還算好。徐家終究還是教了孩子真東西,平『日』也沒什麼打罵,飯也吃得飽,衣也穿得暖。聽說幹嘛三年學徒。就能轉正了,那時候就有工錢和獎金了。『日』子也就熬出頭了。

至於那些鐵了心沒去的人家,也要感歎一番:當年有個機會叫我家小子跟著徐財神,可偏偏被小人蠱惑,沒有去成,如今嘛……唉。也就隻有熬著了……

這“小人”就是說的舒振邦。

舒振邦覺得徐元佐就像是廟裏的金剛神像,而他自己就是神像腳下踩著的小鬼。神像一天不倒,他就要被踩一天。

舒老大見沒有轉機,也不跟陸夫子多聊,跑到後麵專心看兩個兒子撐船。雖然都說人生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但是好歹也算一門手藝,隻要能夠熬下來,過『日』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從朱裏到唐行十四五裏水路,空船又快,大半個時辰就到了唐行。船到西水關“通漕”門,陸夫子起身道:“就這裏停下吧,我走進去便是了。”舒老大知道他舍不得幾文碼頭錢,一咬牙,道:“陸夫子,到都到了,總要送你進去。你指路便是。”說罷,從懷裏摸出幾文大錢,靠了岸『交』給守門的鄉勇。

舒振邦知道父親還不死心,是要討好這老貨,心中益發不舒服起來。

陸夫子果然眉開眼笑。等船過了水門,他又道:“我並不是舍不得這幾文錢,隻是他們不是朝廷的公差,竟敢設卡收錢!便不願助長這股歪風邪氣。”

舒老大聽了滿滿不是滋味,但是錢都已經出了,還能怎麼辦呢?他一邊叫兒子劃船,一邊對陸夫子道:“夫子,您就當『日』行一善,就幫著提點一句。我家老大雖然不識字,但是撐船卻是一把好手。徐家買賣做得那麼大,總有用船的時候嘛。”

陸夫子這回倒是沒有一口回絕,道:“也罷,我幫你說說,成與不成卻不敢說。”說罷,又故意看了一眼舒振邦,這意思分明是說:若是不成,隻管怪你有個『愛』惹事的兒子吧。

舒老大還隻能滿口道謝。

唐行也是典型的江南水城,澱山湖一路通進來的水道在城中繞成個“目”字,無論去哪個角落,就近靠岸都隻需要走個百十步便能到達。

徐元佐家就在河邊,照壁之外就有個小碼頭,偶爾還有附近的婦人來洗衣服,絕大多數時間是空置的。按照慣例,住這種宅院的人家,大小會有條船停著待用就如後世的中產階級總有輛車。徐元佐習慣了走陸路,故而想不起來買船的事,這個碼頭也就一直空置了。別說這裏,即便是鬆江城裏的那座當辦公室用的宅子,附送了一艘小船,徐元佐也是玩過了新鮮勁便棄之河道了。

陸夫子叫舒老大靠著小碼頭停了船,自己拎著長衫跳上了岸,吩咐道:“我去去便來,你們還要載我回去啊。”舒老大自然應諾。

舒振邦看著陸夫子消失在照壁之後,進了那闊氣的宅院,心中五味雜陳,竟然不想再呆在船上消磨生命了。他快步跳下了船,道:“爹,難得來一回,我去轉轉。”

舒老大揮了揮手,一邊指揮著大兒子將纜繩綁在栓船樁上。

舒振邦隨便撿了一條路就走,卻『迷』了路,繞了一陣便繞道一座宅邸後門。幾個壯勞力正在挖地,看起來頗深。他湊過去看了看,卻被人叫住了:“小哥,看你也是個靠力氣吃飯的,我們這兒正缺人做工,你若是能下去挖地,幹完給你一百錢。”

舒振邦一愣,又看了看坑裏的兩個人,果然都拿著鐵鏟在往上麵鏟土。他問道:“怎地算做完?”那監工的便道:“一人多深便可以了。”舒振邦看看也沒多少活,當即應承下來,挽了袖子跳下,接了鐵鏟:“說好了,給我一百錢。”

那監工笑道:“我還會賴你麼!你可不能偷懶耍滑!”

舒振邦想著:要是不撐船了,隻能到城裏找個短工做。今『日』正好試試,若是真能拿到錢,維下了這個工頭,『日』後說不定還能通過他找到別的活計。

想到事關『日』後前途,舒振邦更加賣力幹了起來。另外兩人鏟一鏟土,他已經鏟了兩鏟。看得那監工直笑:“可別上來賣力,沒兩下便拉稀了。”

舒振邦倒是從頭賣力到了最後。

監工等坑挖完了,三人從坑裏出來,額外多給了舒振邦五十錢,又請東家的人出來驗收。

不一時,後門裏出來個身材健碩的年輕男子,探頭看了一眼,便說了聲“好”,叫監工進去支銀子。

舒振邦卻是宛如雷擊,呆呆站在原地動也動彈不得。因為那男子雖然身材變化極大,卻還是可以一眼認出,正是曾經的胖子徐元佐。而如今,徐元佐已經不記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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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2:48 |只看該作者
三百五十一章 徐氏新學

“敬璉如此布置,不知有何用意?”

6夫子也跟了出來,先看到了詭異的巨坑……照他看來,這坑長寬近丈,一人多深,簡直可以埋三五個大活人了。當然,徐敬璉是讀書人,肯定不會做那種黑店買賣,而要說藏銀子呵呵,誰家會把銀窖挖在牆外呢?

徐元佐已經跟好多來參觀的人解釋過了,此刻已經沒有了興趣,道:“正是用來存家中排出的汙水汙物。”於是又指了巨大的排汙口給6夫子看。

6夫子倒不是蠢人,問了兩句便明白了,不過對於徐元佐勞民傷財做這種工程並不以為然。即便他這樣的小戶人家,在有了徐元佐的“津貼”之後,隻要多送幾個學生出來,就能雇得起仆婦。一應清洗廁具馬桶的事,都是仆婦幹的。想那仆婦一輩子才拿幾個錢?總比開渠埋管子要省得多。

除非這管子用上幾代人,那倒是省下來了。

6夫子心中不免嘲笑。

徐元佐原本規劃的化糞池在內院一角。因為出於公德心,覺得自己不該占用圍牆之外的土地那可不是自己花錢買的。後來他看到了收糞的工具,才知道牆外開個掏糞口,並不方便工作。再加上他現在越融入了唐行這個小社會,有心要改造整個城市,建立汙水排放係統和雨水暗渠,那麼這種小節點的化糞池放在公用道路之下,可以形成榜樣,也方便『日』後串聯施工。

至於原本想用的鑄鐵管,也因為程宰等人的建議改成了陶土管。雖然燒陶的窯工很難理解為啥有人要燒管徑一致,兩頭開口的“糞缸”,但是顧客的需要就是自己的使命何況這位顧客很快就給了老板一大筆銀子,將這陶瓷作坊連人帶工具加泥料都買了下來。這是因為徐元佐現以燒陶製瓷聞名的中『國』,能夠燒製大器型的工坊卻是十分有限。以前看擺在路邊一人多高的大花瓶很俗氣,但在這個時代,能燒出那種大器型的工坊足以笑傲一府了。

如果自己家裏用用。鑄鐵管能讓他舒服點有錢人嘛,就要用最好的!不過考慮到整個城市的改造升級,成本的重要『性』就上升了。因為還有人提議用竹木,或是直接開暗渠。徐元佐還是折中選擇了陶管。

這種考慮之下,徐元佐名下就多了個陶瓷工坊。李騰到鬆江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改進這個工坊的火窯,除了徐元佐提出的蓄熱室概念,還改進了風道和煙道。使之燒製能力更上一層樓(大明金主351章)。徐元佐也是感歎道士手裏的黑科技實在嚇人,他們可以在不改進燃料的『情』況下,通過築造多層“丹台”增強熱效能。═╡.<。

舒振邦臉上帶著泥土,汗水一濕,手一抹,就成了極高明的偽裝。本時空的許多『女』『性』在麵臨官兵、土匪等心懷叵測的男人麵前,也會使用這種偽裝術,一般來說效果還行。舒振邦無意間的采用,竟然連6夫子都沒能在第一時間裏認出他來,與徐元佐說了半天話。方才驚覺舒振邦的存在。

6夫子見徐元佐的目光根本沒有朝舒振邦那邊飄過去,便道:“敬璉可還記得以前的同窗?”他有心要在舒振邦麵前說這事,也好有個見證。不管徐元佐是否答應,他都算是盡了心,可以心安理得地坐舒老大的免費船回去了。

徐元佐很討厭這種雲山霧罩的說話方式,不過商人必須寬容,而且永遠麵帶和善。他笑道:“夫子指的同窗是何人?”

6夫子道:“舒家。”

徐元佐想了想,腦子裏似乎沒有這方麵的印象。他搖頭道:“不記得了。他家做什麼的?”

舒振邦在一旁聽得渾身打顫。一者高興,總算徐元佐這樣的大佬對他沒有半點芥蒂;一者又是悲涼,自己在朱裏連個夥計的工作都找不到。而罪魁禍竟然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被跳蚤咬一口也該『癢』一陣吧!

舒振邦心中悲鳴,又滿懷希望地看著6夫子。

6夫子道:“不記得也是常事。他家是撐船的,好不容易才供小兒子讀了幾天書。偏偏沒讀出名堂來,所以想來找你討口飯吃。”

舒振邦聽得骨頭都『癢』。但又不得不承認6夫子說得是事實。他不正要到『處』打短工、討生活麼?

徐元佐的注意力還在化糞池上,隨口道:“我最近正是要整合一下這邊的人力資源。初步打算搞一個測評。”他在“測評”上加了重音,其實就是“考試”的意思。不過在當前環境下,“考試”有“掄才大典”的政治含義。人少問題還不大,沒人會嚼這個字眼。一旦要鋪開場麵大搞特搞,最好還是回避一下更好。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6夫子是老考生了。老也沒考中的考生對考試的理解。遠比那些一次『性』就過的考生更深刻。徐元佐隻是解釋了一番自己要出的題目,給參與者定下文辭章句、算術格物的水準,他便知道徐元佐要搞的測評其實就是考試,隻是內容跟朝廷的正考不一樣罷了。╞═╞╪╞。

“到時候不拘是誰,都可以來試試。隻要測評合格,仁壽堂也好,徐氏布行也好,都是會招人的。”徐元佐道。

6夫子道:“這樣也是個法子。但是敬璉呀,你這做法說起來是唯才是舉,卻沒想過誤招歹人麼?”

徐元佐呵呵一笑:“測評合格的,隻是有機會招進來。若是根底不清,人品不佳,自然會拒之門外。”

6夫子一愣:“這豈不是就跟考出了進士也不能當官一樣?”

“還是要看各家商鋪自己的選擇。”徐元佐道:“考出來的人未必能進仁壽堂,說不定可以進廣濟會呢?就算廣濟會也不要,說不定能進別人家的鋪子呢?這是敲門磚不假,也未必能敲開門,不過誰知道它敲不開下一扇門呢。”

6夫子撫須想了想,道:“這也是個不錯的法子。”雖然話這麼說,老夫子的心裏卻有些忐忑。現在他在朱裏的地位完全建立在為徐元佐輸送合格學徒的基礎上,一方麵朱裏隻有他這麼一位廩生在開蒙課徒,另一方麵朱裏是徐元佐的鄉梓之地,額外有些照顧。如今徐元佐搬到了唐行。眼看著從朱裏人變成了唐行人,鄉『黨』照顧這一條就漸漸小了。聽徐元佐的意思,若這個測評是:通過的人未必要,不通過的肯定不要。那對自己輸送學徒實在是個鉗製。

徐元佐檢查了化糞池。邊往裏走邊道:“測評之後文憑,粗略想來要五等。能通識‘三百千’者,識字讀書已經無礙了;再通以百以內四則運算法,長、方、三角麵積實測;知道『日』月升降,四季變化之理。便算是初小。”

“初小?這是最低一等的?”6夫子有些尷尬,不好意思說自己不知道“『日』月升降、四季變化”之理。那都是每天看到的,誰去探究個為什麼啊!

徐元佐是比照小學三年級的水平來評定的。這個時空的秀才基本可以解決語數知識,所以師資好找。至於自然常識的內容,身為文科生也是能夠解決的。他道:“初小之上有高小,語文方麵要求能夠作三百字的作文,不拘文『體』,但要將一件事講清楚。數學方麵要學會開方術。”徐元佐停下想了想,覺得是不是有些過於苛求了。

從元代就有了四元術,能解四元高次方程。這一點。歐洲直到十八世紀才完成,比中『國』晚了四百多年。不過這些成就屬於高端知識,不是燒友是不會鑽研那麼深的。從教材和師資來說,倒是不難找,但是教育效率上可能會有點低。

徐元佐又想到了自己買的幾本算學書籍,裏麵用的是草碼塔列式,既不同於橫讀的阿拉伯數字公式,也不同於普遍意義上的豎寫法,讓他看得十分頭痛。在徐氏『體』係內部,已經開始了小部分的阿拉伯數字化。與草碼並用,但記賬不涉及複雜的計算過程。看來有必要盡快推廣阿拉伯數字符號係統,否則不利於數學的推廣。

徐元佐雖然是文科生,卻也知道人類科技的推動力在於數學。沒有數學基礎。即便『日』後利瑪竇那幫傳教士帶來了種種西洋技藝,大明也是學不會的。他又想到了李之藻,他是中『國』第一個明確提出“一切皆可以數學描述”的人,不過眼下隻有五歲,要等他來用數學描述一切恐怕還有些時『日』。

這讓徐元佐有些沮喪,遺憾自己空有個計算器的大腦。卻沒有相應的數學公式如今他連餘弦定理都不記得了,更遑論微積分之類級有用的數學內容。

6夫子見徐元佐突然不言語了,轉而整個人陷入了沉思,心中暗道:看來奇才果然與常人不同。他幹咳一聲:“敬璉,你說的這些,可是要單個學校來教?”

徐元佐被6夫子一問,方才“醒轉”過來,道:“我想借用蒙學和各地社學,乃至『私』塾,來完成高小以下的內容。”

看來還有戲。

6夫子略微鬆了口氣,道:“可惜這些雜學,未必能找到好的先生。”

徐元佐道:“所以還要辦個師範,教些學生出來專門教這些科目。到時候蒙學恐怕要改一改。”如今的蒙學也有課程安排,比如講書課、默書課、書法課、自習課……但都隻是圍繞著四書五經傳,為考試服務。縣學和府學倒是科目多些,除了時文還有古文課、公文課、算術課、法律課,為『日』後當官服務。套用這個概念,將語數自『體』四門功課套進去,理解上還是沒問題的。

6夫子撫須不語:“但是如此一來,恐怕更不容易進科場了。”

徐元佐道:“這還是看人吧。若是有人造化深,的確是讀書種子,自然是教他讀書上進。有些人本就讀不出來什麼名堂,不如教他讀些雜學。他們父母不也指望他們當個大商號的夥計麼?求仁得仁,亦複何怨?”

這是6夫子的心病,總覺得自己在誤人子弟,不過被銀子和虛榮所衝擊,這種心病作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他其實早就有意識地『誘』導聰明孩子專注雜學,有幾個甚至連正『體』字都不教,隻教他們寫俗『體』,乃是真正的“斷人慧命”,為的就是送到徐元佐手裏好拿“回扣”。如今再次被徐元佐“教育”一遍,內心就更加堅定了。

徐元佐沒有繼續往中學、大學講,又道:“夫子這回鄉試如何?”

6夫子當然沒有中,否則一來就會擺起老爺的譜了。他羞愧道:“名落孫山。”

徐元佐倒是很高興,笑道:“先生何必還執拗仕途?如今百業並起,做個富貴閑人豈不更好?”

6夫子猛然搖頭:“不登仕宦之途,焉來的富貴?敬璉,你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若不是你家宗親的片子在手,恐怕就不會說這話了。”

徐元佐暗道:我當然知道緊抱徐閣老大腿的好『處』,但是你竟然也能看出來。

“6夫子,恕我直言,有錢之後捐個監生豈不方便?何必如此亟亟於科場?”徐元佐正『色』道。

6夫子道:“捐監說起來方便,哪裏來的門路?”

徐元佐道:“6夫子若是肯放下仕途,一心為我辦蒙學,這個門路我去給你走。”

6夫子心中一動:以徐元佐如今的局麵,往來宰相權宦之家,要捐監肯定是沒問題的。然而無功不受祿,隻是給他帶個蒙學,就肯給這般前途,正是以大換小啊!

“老夫何以得敬璉如此信任?”6夫子沉默良久,方才直言問道。

徐元佐笑道:“我是夫子您教出來的,自然知道夫子辦事認真,師德可嘉。”他這倒不是虛套,而是親身『體』驗。雖然打手心是落後的教育手段,但是在缺乏約束力的蒙學裏,6夫子拿了銀子就肯用心教育,哪怕徐元佐這種“癡呆”都沒說放棄,絕對可以算是師德可嘉了。

6夫子卻覺得一股熱流湧上了耳朵,燒得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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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二章 人力緊缺

徐元佐送走了陸夫子,又安排了棋妙去找李騰要水泥,以免到時候汙水滲入地表,汙染了地下水源。眼下沒有氯氣消『毒』的自來水,家中用水都是井水澄清之後燒開的,一般來說不會拉肚子,但是被汙染之後就很難說了。

回到書房,徐元佐翻出了桌上的報表。他這回一走幾個月,回來之後粗略看了一下,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要進行數據分析還是力所不逮。在這個官本位時代,隻要能夠抱上官僚的大腿,賺錢簡直就跟撿一樣,所以才會有人行賄求人家拿幹股,還有人賣身為奴就為了混個“某家奴仆”的頭銜。

就徐家而言,華亭南禪寺外的一排排『精』舍,全都是這種“徐家奴仆”。他們賣身投靠,然後頂著徐閣老的名頭在外經營店鋪和土地,輕易地涉足暴利行業,然後『交』一部分收入給徐家,碰到事『情』就討要徐家的片子送到衙門。看起來很有種古羅馬庇護製的味道。隻是有識之士和名教人家大多不願接納這種“奴仆”,以免墜了自家家聲。徐階也曾再三告誡三個兒子,別做這種事,但是徐琨和徐瑛卻將之當做耳旁風。

原因很簡單,在家長製度下,家裏所有的收入都要收入公中,由家長進行分配。徐階就是家長,他可能每個月給兒子幾百兩銀子去喝花酒麼當然不可能。

那麼徐琨徐瑛要用錢怎麼辦呢隻有『私』房錢。而『私』房錢的來源便是庇護奴仆,拿他們的孝敬,有些信得過的奴仆同時也是『私』下的小金庫。正如徐盛倒戈之後,徐琨小金庫的絕大部分都入了徐元佐手中。

徐元佐因為知道蔡『國』熙是高拱的打手,也曾聽聞過野史中的小道消息,所以特意派人去打探了一番蔡『國』熙與徐家『交』惡的緣由。作為徐階的學生,蔡『國』熙若是隻為了升官而當了叛徒,即便是高拱也未必能容他。

最後探查下來的原因令人啼笑皆非:蔡『國』熙有一回出門,座船被徐家奴仆所擋。蔡『國』熙出麵呵斥,那些奴仆反倒圍了他的座船鼓噪起來。鬧得堂堂朝廷命官顏麵大失正所謂噪舟事件。

這些奴仆就是受到徐瑛庇護的令人厭惡的豪奴。

徐元佐對徐瑛更加謹慎一些,因為這位“族叔”年紀還輕,一旦熱血上頭什麼都不顧。而且他妻子陸氏也是豪門出身,乃世宗時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的侄『女』。陸炳可是最受嘉靖皇帝信任的貼身人。既是r兄弟,又有救駕之功。更難得的是,他還是名臣沈煉的學生,有明一代唯一被文臣所接受的錦衣衛都指揮使。

雖然陸炳兩個兒子目今的『情』況都不太好,但是他本人作為明朝唯一一個三公兼三孤的顯貴。聲勢還在。尤其因為他被秋後算賬,徐階就更不能虧待嫁入徐家的陸氏,免得叫人扣上“勢利”的帽子。

徐元佐叫茶茶倒了釅茶進來,大口飲了一口,苦味直衝頭頂,頓時『精』神一振。

茶茶卻沒有立刻出去,在一旁道:“佐哥兒,今『日』又有幾家人上門投獻。”

徐元佐沒有說話,心中暗道:難怪這兩天老是想到奴仆的問題,就是這樣的心理暗示太多了。

很少有人投獻秀才相公。一般都是投獻舉人老爺。所謂窮進士富舉人,正是因為舉人在鄉中居住的時間長,門檻低,但庇護力量卻不比進士弱,所以很多人都喜歡拿著家產、土地投獻到舉人之家。

徐元佐也受到了青睞,關鍵在於他是徐閣老的族親。

疾風知勁草。之前輿論倒徐的時候,很多人對徐家敬而遠之;如今一旦逆轉,徐家再次門庭若市起來。連帶徐元佐這位徐氏宗親,也成了不少破落戶投效的目標。這些破落戶沒有什麼地產,又沒有經營的本錢。隻是聽說徐元佐是財神爺,且正當用人之際,便紛紛跑來自薦。

徐元佐不耐煩地搖了搖手:“這事不是說過了麼誰都不要。”

茶茶停了停,道:“這回來之中有兩家還帶著商鋪。因為欠了債,實在做不下去了,這才想著投獻佐哥兒。”

徐元佐哼了一聲:“這種人尤其不要。”

茶茶隻好低頭應是,正要出去,卻聽徐元佐歎了口氣:“現在誰都知道我缺人手啊。”

茶茶不知道佐哥兒是否在跟她說話,站定沒有敢動。

徐元佐抽出一本程宰送來的小冊子。是當下經濟書院的花名冊。這本薄薄的小冊子裏記錄了已經畢業的,以及還在讀的所有學生名錄,包括姓名年齡籍貫和家庭地址。所有畢業生無一例外地進了仁壽堂、徐氏布行、廣濟會和新園,可以說是被徐元佐一網打盡。

這在其他商家看來,徐元佐對人已經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連個保人都不要,就敢如此收納人手。

而且按照常規來說,這些人也實在太多了。尋常商行哪裏需要這麼多人辦事跑外的有個三五人就足夠了,坐鎮店裏的也隻需兩三個。至於賬房,一個老先生帶一個徒弟,非但解決了賬目問題,還可以幫著掌櫃的管店呢如此算下來,能有十個人的店鋪就算是大買賣了。

徐元佐手裏卻不是這樣。當初一個小小的園子就要用二三十個人。客棧開始還正常,後來有人就往裏塞。到了入主仁壽堂,那更是恨不得專門起兩棟宅子來養人。要說真是生意大,要用人,那也無可厚非,偏偏這些小子在裏頭做的雜事比正事還多。

明明是跑外的,要分成市場和客戶兩個大部,真正帶回來的生意卻也不見得有多少;原本掌櫃的說一聲就能買的筆墨紙硯,徐元佐這兒就必須要打報告送『交』總務;原本隻要記好往來賬目就完成任務的賬房,偏偏還要編寫各種報表,還要會算公式,提出財務意見這幫小p孩能提出什麼意見來最最搞笑的就是那個工作總結,任你寫得花好稻好,難道能給東家帶來一文錢的利潤麼

這些事非但無益,而且還得養人,擺明了增加成本。照徐元佐給的工錢和獎金,那更是增加了不知多少的成本。世間傳聞徐元佐是小財神。同時也沒少傳他濫收濫用的負麵新聞。所以想知道徐元佐經營方向的人很多,但是想學徐元佐經營手段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

如此說來,徐元佐手下應該已經有很多人了吧為何還會人力資源緊缺呢事實上,徐元佐又是辦書院培養夥計。又是從各地蒙學裏招學徒,手中直接控製的人力也隻不過三百餘人。其中三分之二都還是初小水平的學徒工。

程宰給出的小冊子上的人,都算是有高小到初中水平的“高材生”。雖然有一百多人,但是考慮到剛開始時候為了解決“有沒有”的問題,起碼有三五十人屬於速成品。『日』後還得不斷回爐深造。

茶茶等了一會兒,見徐元佐沒有說話,隻是眉頭緊鎖,知道佐哥兒在用人上很頭痛。她便壯膽道:“佐哥兒,其實咱們現在人手已經不少了。”

“那得看讓他們幹什麼。”徐元佐歎了口氣道:“如今技術水平太差,對人的要求就格外高。那些沒讀過兩天書的人,怎麼能幹得了活”

茶茶強笑道:“做買賣這事,又不是考進士,要讀那麼許多書。能算個準數就夠了吧。”

徐元佐搖頭道:“譬如這回蘇州時報的事。我不在鬆江,若非吳先生主持大局。將是何等局麵別說換薑百裏了,就是換了程宰能做到麼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

“吳先生終究是大才”茶茶小聲道。

“對,像吳先生這樣的大才可遇不可求。不過你用過木桶吧木桶裏盛水多少,並非根據最長那塊板子決定的,而是最短的那塊。”徐元佐道:“我強調讀書,多讀書,讀更多的書,就是要把這些短的板子拉長吶。”

做木桶的板子不都是一樣長的麼

茶茶沒敢說出來,不過意思倒是能夠領會。

徐元佐撓了撓頭:“實在不行,恐怕得到上海去招人了。”異地招人很是麻煩。就如東主怕招進歹人,夥計也擔心誤投東家。不同地域的員工又可能分成不同的小團『體』,說不定還會造成內部不穩定。如今在仁壽堂裏就已經有了唐行幫和郡城幫的苗頭,而最早跟著徐元佐的朱裏幫。更是早就形成了。

茶茶想了想,道:“佐哥兒,其實還有一些人能用。”

“嗯”徐元佐一愣。

“校書。”茶茶小心道。

徐元佐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說下去。

茶茶道:“婢子之前在報社的時候,也見了一些老童生。他們的工作無非就是檢校文字,看是否有犯諱和文法錯漏之『處』。這些人或許可以抽調出去做別的。把這份工作發到閨閣之中。閨閣之中多有才『女』,水平未必比那些童生差,隻可惜不能出門做事,若是利用起來,也算不無小補。”

看過紅樓夢的人都不會懷疑大家閨秀的文化水平。許多官宦門第,豪商之家,都會延請西席教育子『女』包括『女』兒。因為『女』孩子不能參加科舉,所以並不讀寫時文,隻是讀詩詞歌賦和古文曲藝,從純文學層麵來說,要比同齡的男子水準更高門風嚴謹的人家,男子隻有中舉之後才能讀這些“閑書”。

“很好的主意,但你讓我如何招募呢”徐元佐問道。

“可以請『玉』姑娘出麵起個社。”茶茶道:“每旬頭上將收羅來的稿件發給社裏,過幾『日』再收起來便是了。若是『交』給婢子去跑,定不負佐哥兒所望。”

關鍵就是“『交』給婢子去跑”。

茶茶滿懷希望地看著徐元佐。

報社是個『情』報收集地和信息發布地,有吳承恩坐鎮倒是讓徐元佐十分放心。不過吳承恩終究是人不是神,大量的文字工作還是得依靠下麵的那些老童生。如今曲苑雜譚已經穩定成了『日』報,每天起碼有八個版麵,十來個童生做編輯已經算是少的了到底技術條件太低效,而且他們還得檢查活字印版。

“可以,就『交』給你去跑。”徐元佐終於點了頭:“『玉』姑娘那邊若是結社,每人的工錢就拿如今報社編輯的六成她們終究是兼職,肯定不能拿全職的薪金。若是有人不忌諱出來做事的,那就給一樣的薪金。”

茶茶連連點頭:“多謝佐哥兒”這回她可算是有了正經職司,不用再做家務了。等以後有了機會,最好能夠搬出去佐哥兒待人雖然極好,但那位老太太可真的不好伺候。

徐元佐打發了茶茶出去,又寫了一封信函給吳承恩,請他對手下的編輯們出一份鑒定報告,注明是留用還是分配到別的崗位上。報社和刻書坊的事都『交』給了吳承恩,所以在人事上更應該放權,這才能讓人全身心地好好工作,否則內鬥都來不及。

在徐氏係統內部,這種書信往來已經趨於規章化。開始隻是為了節約時間,而且低端人力成本很低,隨便派個小廝就能跑腿了。如果什麼事都當麵說,那麼大家都別做事了。後來大家發現這些信函都是“書證”,可以證明自己的工作內容,有時候還能厘清責任,便留了下來。徐元佐並不要求統一歸檔,不過部門之間的往來書函都是定期歸檔的。這回徐元佐從遼東回來,也拿到了大量的信函,主要是市場部和客服部往來的內容。

市場部的顧水生調任遼東之後,陳翼直接手部務。他也是最早的朱裏少年,做人做事都很盡心。如今市場部的主要工作在於市場信息收集和新市場開拓兩個部分,前者顧水生已經布了不少線,這回也『交』到了他手上。至於市場開拓,他是第一批有家客棧的店長,在這上麵比從未站過櫃台的顧水生還要順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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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三章 送米

傳統商行之中,有規矩沒製度。規矩也往往因東家、掌櫃而異。基於這種『情』況,東家的確不需要太多人手,反正夥計能聽話幹活,大方向不犯錯就行了。

徐元佐卻是個淡化規矩強調製度的人,為了保證製度推廣和堅持,人員配置要求就很高,如果質量實在達不到,隻能通過數量去彌補。

即便在二十一世紀,這兩種企業仍舊並存,從管理學而言各有優缺點。對於中小微型企業來說,規矩顯然比製度更靈活,更貼合市場,更能提高生存指數。一旦企業上了規模,製度的重要『性』就會越來越明顯。因為公司不再以生存為目標,而是以發展為核心,所以即便製度化管理會帶來一定的程序僵化、思維固化,但是抗風險能力也會隨之提高。

徐元佐從未擔心過徐氏集團的生存問題。即便不說曆史上徐家與『國』同休戚,光看眼下的環境,徐家也沒那麼容易倒塌。

為了能夠在萬曆“大爆炸”時代獲得最大的利益,徐元佐一開始就是衝著“發展”去的。別看手下這些同學才十六七歲,等再過兩年,二十啷當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又有三五年工作經驗和製度熏染,派出去就是能幹活的好苗子。

對於這個時代的夥計而言,規矩就是貼出來的標語,有一句是一句;製度卻是一個『體』係化,非但要理解,還要遵守。這對從業人員的素養要求略高,絕非文盲能夠理解的——如果哪個文盲能夠天才到無師自通,或是一目了然,那他在徐元佐的教育『體』係中肯定能以最快的速度擺『脫』“文盲”的帽子。

為了打破知識禁錮,降低教育門檻,徐元佐非但堅定地讓當初夏圩徐園的學習會繼續下去,還從各個方麵刺『激』知識的普及和提高。隻有把水潭挖成湖泊,才能打到更多的漁獲。若是能夠挖成大海,說不定還能打條龍上來呢。這方麵投資,絕對是物超所值的。而且徐閣老將此視之為養望。如今眼看著徐元春能夠入仕,無論如何也得在家鄉給他打造一個基本盤,所以這養望是勢在必行的。

段興學從蘇州府長洲縣探親回來,首先去府學銷假。他今年沒有打算參加鄉試。所以缺的月考都得補上,幸好平『日』也有存稿,壓力還不算太大。想想同為府學學生的徐元佐,常年累月地報病假,別說平『日』功課。就連月考都不參加,完全不把學校的規矩放在心上——人與人的差距怎麼就那麼大!

段興學原也有心要在科場中搏個頭臉,不過一步步走來,又看了今年鄉試的程墨,隻覺得自己前途渺茫。再看看同樣學富五車的徐元佐,竟然癡『迷』於末業,更是對他科舉出頭的信念造成了打擊。作為小康人家出身的子弟,段興學每每想起徐元佐指派壯士清掃山賊土匪,難免羨慕他那指揮若定的風采。

“戒子!你回來了!”

段興學一進府學學宮,就碰到了同學。連忙站定行禮。

“快去領米。”那同學笑道:“今『日』是最後一『日』了。”

“今『日』發廩訖?”段興學也是一等廩生,每月有朝廷發的廩給,雖然按照典章,廩生一『日』有一升米的補助。雖然沒有副食品可以填胃,但有這每天一升米打底,總算那些沒有田宅的秀才相公不至於餓死——前提是他能在歲、科二試中獲得好成績。隻吃廩訖的秀才自然會很窮,若是不出賣自己兩石的稅賦優免,便是名副其實的窮秀才。

“並非廩訖,乃是廣濟會發的助學金——折成米發,人給五鬥。”同學十分興奮。

“五鬥米?”段興學小康之家。對於五鬥米並沒有多大感觸。不過他看同學那麼興奮,知道家境貧寒的子弟是很在意的。單純靠每天一升的廩米,連奉養父母都不夠,若是上有老下有小。那基本上隻能勉強不餓死。

更何況廩生名額有限,增生和附生可是一點收入都沒有的。

那位興奮的同學便是屬於家境很一般的。他拉著段興學同去,仍舊不忘普及這些『日』子郡城的新聞。

“聽說小財神去了一趟了京師,回來便開始大發善心了。”那位同學道:“非但在府縣學校發助學金,還給全縣的社學、蒙學都送了助糧,按人頭每人三鬥。”

段興學麵帶微笑。心中暗道:如今鬥米不過二三十錢,統共也就百錢上下,便將人心都收買了。他剛興起這個念頭,又覺得自己恐怕是犯了嫉妒心——學校同學固然不多,但是全縣的蒙學、社學學子加起來就不是個小數目了。

“廣濟會的人說了,這回是按照人頭五兩銀子算的,全部折成稻米發,發足為止。”那同學喜滋滋道:“下月還有呢!”

段興學這回有些佩服徐元佐了,道:“這樣算下來,豈不是要好幾千兩銀子?”

“幾千兩恐怕還打不住呢。”那同學給段興學算賬,道:“若是全縣有一千讀書人,那就是五千兩了。而每次童生試都有兩三千人,便照兩千算,那就是一萬兩銀子。”

段興學瞪大了眼睛:“徐家還真舍得!”

那位同學嘖嘖有聲:“徐家果然不是玩虛的。他們捐了好幾萬畝地給廣濟會,顯然是要徹底將收益都用在鄉人身上啊。”

段興學道:“這可真是做下了大功德。”

“老『黃』堂已經上報了南京,少不得要請朝廷賜下旌典。”

“唔,理所當然,這份義舉不知能助多少學子『脫』離苦寒了。”段興學又道:“其實家境若是尚可的人家,大可不用發……”他話未說完,卻也發現有些不妥了。那位原本關係不好的同學臉上的笑容也漸漸發冷,再不如剛才那般親熱。

段興學心中暗惱自己不會聊天:這樣一說,難免不叫人誤會這是徐家給的施舍。讀書人麵皮薄,自尊心甚強,真要說是給家境貧寒者的施舍,誰肯吃這米?就算實在無奈受人恩惠,恐怕也要和著眼淚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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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四 學在四夷

徐元佐在遼東用米換鹿茸,賺得實在有些連自己都害怕。雖然他不相信天譴這兒回事,但考慮到徐階教誨的“良知”,還是決定回到唐行之後,以廣濟會的名義向府縣二學和全縣四十八所社學捐款。

雖然他沒有指望朝廷的嘉獎或者牌坊,但是捐款總額高達一萬兩,實在震驚了整個南直。非但府學學宮刻碑紀念,就連新任的浙江學台都題書嘉獎。海瑞更是特意作文派人送來,同樣刻成了碑文,放在學宮和鄉賢祠,恨不得送到徐閣老家裏去。

徐階是個不介意銀子的人,但是這麼大一筆數目仍舊讓他有些心驚。養望歸養望,但是遽然拿出這麼大一筆銀子做善事,風頭鼎盛,實在叫人有些不踏實。不過既然家業打理都『交』給了徐元佐,而且家中資產還在持續增加,就沒有幹涉的道理。更何況徐誠拿了廣濟會的賬目回家稟報,發現這筆銀子是另外捐助的,想來是徐元佐在別『處』化緣得來,那就更沒有幹涉的理由了。

徐元佐最初是想直接發銀子,卻又擔心這筆銀子被人挪用,並不直接發到每個社學。更為了避免學生拿到銀子,被家中沒收,從而使得發銀子完全變成了無意義的作秀活動,所以才將銀兩折成稻米分批以實物形式發放。

按照每人五兩銀子的總預算,每月一次發放,考慮到米價的漲跌,差不多可以發放一整年。用長達一年的時間來提醒學生:徐氏願意為改善他們的學習生活會鈔——至於『日』後如何『處』理與徐氏的關係,自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隻是接受過這份禮物的人,無論走到哪裏都吃徐家的嘴短,輕易批評華亭徐氏,難免被人視作白眼狼。

眼看過了九月,又要進入征收秋糧的時候了。

今年上海和崇明因為風災略有歉收,不少田地被洪水淹沒。不過華亭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田產與往年相平。徐家的田地因為雇傭了不少流民裏的莊稼老手,帶來了一些實用的異地手法,莊稼長勢比之往年還要好些。

徐元佐雖然對農田不甚了解。但是充分利用每一寸土地的理念是有的。之前許多被棄之不顧的邊角上也種了蓖麻、棉花、綠肥之類的經濟作物。

其中叫人詫異的是蓖麻。這種傳自天竺的作物在江南雖然不罕見,但是從來沒人刻意去種植過。因為它的價值要等到工業化之後,才會顯現出來——作為高級潤滑油。

徐元佐刻意安排蓖麻種植,主要是為了榨油。雖然文科生不了解技術。但是印刷術總該有所涉獵。尤其是在涉及古籍版本的問題上,紙墨裝幀都是繞不過去的關鍵點。如今的印刷墨料仍舊是水基墨,這就導致活字印刷術的質量遠遠不如雕版印刷。

報紙這種每天要刊行的文書,用雕版印刷成本實在太高,而且做工時間也太長。沒人能夠承受得起,即便通政司發的邸報也是使用活字印刷。別人都可以接受的『色』澤不勻、墨水透麵等問題,徐元佐卻實在難以忍受——他甚至隻看《曲苑雜譚》的小樣,那是手抄本。

就徐元佐所知,印刷的主流還是走雕版路線——後世的『激』光製版原理也是雕版印刷術。不過眼下自己要想做出有質量,又能控製成本的快消文本,活字印刷術總是逃不掉的。而『性』價比最高的,莫過於改進墨料,用油墨取代水墨。油墨用的油,便是以蓖麻油為上。這種工業用油粘度高。凝固點低,既耐嚴寒又耐高溫。榨油之後的油餅中富含氮磷鉀,用高溫『脫』『毒』之後就是很不錯的肥料。

蓖麻雖然不挑土質,房前屋後到『處』都可以栽培,但是吸肥力也強。加上江南還沒有人刻意栽種蓖麻,在育種和田間管理上都缺乏經驗,收獲並不理想。好在徐元佐並不需要大量使用,今年的主要任務還是摸清『性』狀,請『藥』農幫忙看顧——蓖麻一直是作為『藥』材被人所知的。

然後就是研究從木、煤之中製取炭黑,研究配方。當然。這事基本上也可以『交』給李騰去做。

徐元佐在唐行東山——難民營後麵為李騰買了一塊坡地,蓋了一座三進的道觀。

如今道觀建築已經起來了,不過訂製的神像還沒送到,也就沒有開門接納香客。至於李騰帶著四個徒弟住在觀裏。實際上他也不打算對香客開放,那樣會影響他“清修”和“煉丹”的時間。隻是身為道士,有義務供奉三清聖像,這才占用了二進的正堂,觀名也就成了很沒特『色』的“三清觀”。

徐元佐去三清觀從來不坐馬車或者肩輿,權當散步一樣。帶著棋妙,在羅振權或者甘成澤的陪同下就走過去了。每回他過去都要帶點文稿,主要是兩本書的草稿:《物理小識》和《初等數學》,至於化學這門高深的學問,徐元佐暫時還沒想好該如何下手——當年他就沒怎麼及格過,如今更是基本上忘幹淨了。

李騰對於《物理小識》很感興趣,而且貢獻頗多。不過數學方麵就不怎麼吸引他的關注了,尤其對於徐元佐所謂的:萬事萬物可以由數學表達——這一論點頗有懷疑。當然,這也怪徐元佐,誰讓他連圓錐『體』『體』積公式都忘了,還是李騰幫著研究了幾天,方才總結出來,然後放水驗證。

就在這種磕磕絆絆之中,徐元佐終於在某一天忍不住摔書了:“我決定了,派人去澳門!”

“澳門?”李騰很是疑惑,頭回聽說這個地名。

“唔,廣東香山,那裏有一群泰西葡萄牙『國』的人。”徐元佐道:“他們那邊有一群景教教徒,在數學和物理上有些小造詣。”

李騰微微頜首:“物理對於工匠的確頗有用『處』,數學也有其『精』妙的地方,不過也不值得跑那麼遠去求教吧。”

“不光是工匠有用。”徐元佐大搖其頭:“想春秋戰『國』之世,百家並起,我們非但有道儒法家之教,也有墨農醫家之術。這兩類,前者是研究人組成的社會,夫子們琢磨的是如何讓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如何讓整個社會更加有秩序,更加和睦美滿。雖然主張不同,主旨卻是一致的。”

李騰點了點頭,並不覺得意外。

“墨農醫……其實主要是墨家的機關術和醫家,鑽研的是如何利用天地之力,了解天生之物,從而為我所用的學問。這一類,便是後來的巫醫樂師百工之人,為君子所不恥。”徐元佐道。

李騰道:“其實我道門也有經義學與煉丹術的分野。你想說的,大約就是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道學和器術吧?”

“並不盡然。”徐元佐搖頭道:“數學、物理也是能夠衍伸出自己的道。更像兩種入手功夫……唔,對了,就是道家所謂的『性』命之學,是從了『性』入手,還是了命入手。”

李騰懷疑徐元佐的解釋有些牽強,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自從『獨』尊儒術之後,社會學科和自然科學分道揚鑣已經很久了。『國』朝以文學取士,取中的人自然都『精』通於道德文章,但是自然科學底子太差,所以才會有各種荒謬的言行。在這上麵,我們華夏就像是個瘸腳的巨人。我要去泰西取經,正是要將這隻瘸腳補上。”徐元佐慷慨道。

李騰微微頷首:“數學之道,學久了的確會改變一些想法。”

徐元佐一愣:你這認識很深刻啊!

“那我向泰西紅『毛』夷取經,會不會太過於驚世駭俗?”徐元佐問道。

“天子失官,學在四夷。這不是儒生們自己說的話麼?”李騰不以為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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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五 科學的新起點

文明就跟學習不穩定的中學生一樣,站在世界之巔時沒必要驕傲,跌入懸崖的時候也不該自卑。從基督信仰傳入中『國』的曆史來看,如今華夏的世界領先地位,的確已經受到了威脅。

最早在唐貞觀九年,捏斯托留派的阿德本在長安見到了太宗李世民和宰相房玄齡,並留下建立修道院,翻譯經典。然而這次『交』流僅僅作為『交』流被記錄在冊。蒙元時期,隨著蒙古帝『國』的擴張,基督信仰再次來到華夏,但也隻是作為異文明的使者,並沒能站在與華夏同等地位上進行『交』流。

現在耶穌會創始人之一的聖方濟各?沙勿略已經因為瘧疾病逝在廣東外海的上川島,未能在有生之年踏上大明的『國』土。耶穌會的繼任者們在葡萄牙人租借的澳門落腳,距離真正進入大陸進行文化『交』流還有十三年。

徐元佐在遇到理科問題頭痛不已的時候,很希望能夠有人帶本教材過來。以他的學習能力,即便無法恢複到高考前的巔峰狀態,中考水準應該還是有把握的——如果隻是追求個及格。冷靜下來回憶了一下文藝複興的進程,徐元佐這股熱忱也就冷卻了大半。在他的記憶中,數學家們的崛起距離現在還有二十年,物理學、生物學、地理學等領域的學者還被稱為博物學者,沒有嚴格的分野。

唔,近代力學之父、現代科學之父——伽利略?伽利雷才剛剛六歲,他要再過兩年才會上學啟蒙,而他的大部分研究成果已經在徐元佐的《物理小識》中了——很遺憾,沒有署他的名字。至於伽利略的學生托利徹裏,那位發現了大氣壓的小朋友,唯一的曆史任務大概就是發明氣壓計了——徐元佐在這上麵還沒下手,但並不保證他能趕在大明科學家之前造出來。

不過在生理學上,歐洲的解刨學家和畫家的確已經走到了明朝人的前麵,血液的小循環係統也被發現了。徐元佐在整理思路的死後,覺得可以請澳門的傳教士帶些人『體』解剖圖過來。並且培養本土的解剖學者——順便把血型分類的著作權搶先署名。

這些可都是無形資產啊!

徐元佐坐在課堂上,在紙上寫下了自己需要的各種西方書籍,主要還是歐幾裏得和亞裏士多德的著作。至於當今的西方著作,隻能籠統地說“基於古希臘文明而闡發的今人著作”。這張清單將會隨一個三人小組被送到澳門。呈『交』給耶穌會在澳門的主持神父——如果徐元佐沒有記錯,應該是去年創立了聖辣非醫院的賈內洛。

等他寫完了這份小小的清單,發現課堂上十分安靜。

徐元佐抬起頭,看到李騰正在等著他。一時間,好像回到了高中化學課上看小說被老師抓住的時候。

“怎麼?”徐元佐輕聲問道。

李騰道:“剛剛想到一個問題。咱們已經知道磁石同『性』相斥、異『性』相吸。若是用『陽』極磁石鋪地,再身穿『陽』極磁甲,人豈不是就能飛起來了?”

徐元佐有些頭大。

為了盡快實施自己的“巨人康複”計劃,最早的自然科學教育,便放在了三清觀的偏殿裏。學生是四個小道童,老師是道士李騰和半吊子徐元佐。這個小小課堂很難像後世那樣安安穩穩上滿四十五分鍾的課,因為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會隨時遇到各種問題。

或者是想出各種問題。

倒是很像研究生課程。

“很好的想法。”徐元佐首先肯定李騰的想象力,然後在心中暗道:若是這個黑科技叫你搞出來了,磁懸浮的造假還會那麼高麼?不管怎麼說。明朝還有人把火『藥』綁在椅子下麵,想做成土火箭升空——雖然最後肯定是失敗的。不過也足以證明我『國』人民的想象力和探索『精』神還是很……令人欽佩的。

“不過受力是否能夠均衡很重要。”徐元佐道:“還有就是斥力的大小,如何增加斥力呢?”

“如何增加斥力呢?”李騰也問了遍。

——我要是知道還算是文科生麼!

徐元佐幹咳了一聲,道:“與其考慮這個問題,我在想另一個問題。”

“請說。”李騰走了過來,一個徒弟給他搬來了椅子,坐在徐元佐對麵。

“磁鐵發出的力,無論『陰』『陽』,顯然是客觀存在的,不是咱們主觀臆想的吧。”徐元佐道。

李騰點了點頭。

“那麼由這個力生成的場。的確會影響羅經,是否說明對人也有影響?”徐元佐又問道。

“恐怕與風水之說頗有關係。”李騰道。

“我們既然知道力是可以相互影響的,那如果切割這個力場,會發生什麼事?”徐元佐道。

李騰陷入了沉思。

徐元佐看了看外麵的『日』頭。提前給出了答案:“我打算用銅線圈試著切割一下磁場。如果成功,應該能夠生成電流。如果成功,這就該是電學的新篇章。”

李騰對電並不陌生。在道門內部的黑科技中,電的研究並不算冷門——因為雷電共生,在甲骨文中,“雷”字中間就是閃電。實際應用之中。便產生了避雷針——銅製的高高揚起的魚尾;或是昂起的龍頭,吐出金屬舌頭,經過暗藏的金屬線牽引到地麵。武當山著名的雷火煉殿神跡,其實也是建立在對電的理解上才建成的。

人工製造靜電並不稀奇,要製造電流,這就有些意思了。

“你弄點銅絲來,我幫你做這個實驗。”李騰理所當然地表達了自己的興趣——說不定這東西能解開雷法的奧秘呢。說不定還能大大降低修煉雷法的門檻呢!

徐元佐很滿意李騰的反應,當即答應下來。雖然磁石的品質並不怎麼好,但是銅絲管夠啊!感謝三百年前阿拉伯人帶來的掐絲琺琅器工藝,如今無論是在蘇州還是杭州,或者京師,都能買到任意規格的金屬絲。雖然做不到工業生產,但是工藝是絕對沒問題的。

李騰靠在椅背上,又設想了一下自己該如何完善這個實驗。最重要的就是,如果產生了電流,該如何確認。

他並不知道有一種發光『體』叫小燈泡,更不知道電流表之類的儀器,不過架不住他的聰明智慧,很快聯想到了電流的特『性』。

這玩意會打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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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3:56 |只看該作者
三五六 機械廠

徐元佐從三清觀出來,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com這大約就是“希望”的療效,即便明知十七世紀不可能產生工業革命,或者第二次工業革命,但是種子埋下去之後,誰又知道未來會長成什麼樣的參天大樹呢。

相比李騰這邊放養式的科技樹攀爬,嚴宇那邊的機械廠就是壓力滿滿的攻克技術難關了。

徐元佐給這位木工世家出身的小夥子製定了嚴格的規章製度,每天都有詳盡的報告,緊緊追蹤紡車流水線製造的進程。

嚴宇很珍惜這個機會,但是他終究技術能力有限,跟著父親和哥哥們造房子做工程還行,到了機械廠大量都是細工,實在是應付不來。既然技術上有短板,他便一門心思放在了管理上,工作報告盡量寫清楚。半年下來,手藝退化得厲害,但是文牘書寫卻長進不少。

徐元佐借著三清觀裏帶來的勁頭,特意到機械廠視察工作。

出於節儉的考慮,機械廠的廠房隻是簡單立了柱子,頂上一個茅草頂棚,挑高不過一丈,隻有大風雨天才用蒲席圍一圈。平『日』為了采光,都是徹底打開的。

徐元佐看著這種地下黑工廠的格局,覺得有些不像話,起碼也得壘兩麵牆啊。不過想到眼下連玻璃窗都沒有,真要是造磚瓦廠房恐怕連光線要求都無法滿足,所以還是忍了。不過還是得建個院子,以免技術外流。

當然,現在要說技術外流還早了些。因為實在沒什麼技術成果。

這半年多下來,機械廠的車『床』倒是多了幾台,有些就連徐元佐都叫不上名字,看不出有什麼用『處』。不過紡車的核心技術還沒有被突破。並不是說紡車有多少高的技術要求,而是無法設計出能夠批量生產某些零件的車『床』。

如果要匠人手工打造,那當然沒有問題。但又悖離了徐元佐要求的“機器生產”,“公差控製”的立廠原則。

嚴宇這回見到徐元佐頗有些羞澀。道:“佐哥兒,這個……是小的無能!讓佐哥兒失望了。”

徐元佐皺著眉頭在廠子裏走了一圈,又要了進步報告和研討方案——基本上看不出什麼問題。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所在,“機械設計”人員基本都是副總工老魯的徒弟,這些人學的都是手藝,並沒有足夠的知識儲備進行係統化設計,也沒有足夠的邏輯訓練讓他們在紙麵上完成工作——當然,這個要求對於整個世界來說都是過於嚴苛的。也是作為開拓者必須承擔的壓力。

“我的確覺得進展略慢,但並不是你的過錯。”徐元佐柔聲道。

嚴宇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了。

徐元佐道:“關鍵是知識儲備不夠。你挑些聰明伶俐的年輕人,送到三清觀去跟著李道長學習數學和物理吧。他們都是熟手,要是能夠多些開導,說不定進展能快些。”

嚴宇自己跟著徐元佐以前寫的物理小冊子學過一些,也教給了這裏的技工,不過收效甚微。他對李道長的能力缺乏認識,但是對徐元佐的安排絕無質疑。當即點了幾個人的名字,顯然對這裏的人員已經有了充分的認識。

“魯天明,你也去。”嚴宇最後道。

魯天明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喜悅:“我也能去麼!”

嚴宇點了點頭。

徐元佐對眼前這個小孩還有些印象。尤其那雙伶俐的眼睛。他朝嚴宇挑了挑眉『毛』,即便不開口也讓嚴宇明白了其中的詢問之意。嚴宇解釋道:“小明年紀太小,手藝也很一般。平『日』主要是負責跑外的。”

徐元佐道:“機械廠的事,對咱們所有人來說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想法和興趣要比手藝更重要。我看你這兒規矩得改改,以後凡是願意學的,願意動腦子想辦法的,都可以派去李道長那邊學習。平『日』在廠裏,但凡有想法能說個子醜寅卯的,也要給人家說話的機會。成不成,試了才知道。最忌諱就是按資排輩搞一言堂。”

嚴宇額頭滲出一層油汗。連聲道:“謹遵佐哥兒吩咐。”

徐元佐又走到一台輪機跟前,伸手試了試刀鋒。有些意外道:“這刀很鋒利啊!”

嚴宇連忙道:“這是買的上好蘇鋼,請郡城的匠人打造的。”

“還是人力驅動?”徐元佐在一旁看到了踏板。

嚴宇有些意外。道:“是,用時要一個壯漢在一旁腳踩,皮帶便能扯著刀輪轉動了。”

“為什麼不用畜力呢?”徐元佐問道。

嚴宇被問住了。

“人是很珍貴的,因為人能教育。”徐元佐略帶深意地說了一句,又去查看別的機『床』。

機械廠的成果雖然沒出來,但是盡量機械化和控製公差的思想算是貫徹下去了。哪怕是最簡陋的機『床』,做出來的零配件也是可以通用替換的標準件。每個機『床』因為生產零件不同,同時也配有相應的通止規。顯然嚴宇在這方麵沒有偷懶。

在機械廠旁邊的平房裏,徐元佐看到了工人的花名冊和登記表。

“絕大多數都是木工?”徐元佐道。

“正是。”嚴宇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在他的成見中,『精』細活隻能『交』給木工。無論泥瓦匠還是鐵匠,都隻能做寫粗笨的活計。

徐元佐道:“從現在開始要招攬一些鐵匠,尤其是會鉚接的匠人。”他想了想,又道:“若是會死鉚就更好了。”

鉚接這項技術簡單來說就是將金屬連接在一起。北宋時的剪刀就已經開始使用鉚接技術,近似於後世的剪刀。那是最普遍的活鉚,即鉚接起來的金屬刀刃可以活動。死鉚是鉚接之後緊密連接,非但不能活動,連氣和水都不能漏。二戰時候大和號那樣的戰列巨艦,也都是工人用鉚釘一個個連接起來的。即便二十一世紀,飛機外殼還是鉚接的。

徐元佐雖然自己做不到,但是十分相信“古代勞動人民的勤勞和智慧”。

這也是所有穿越眾都默認開啟的金手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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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4:08 |只看該作者
三五七 衛生設施

對於一個文科生來說,要攀科技樹實在太難為人了。

徐元佐根據自己僅有的一些些科技常識,也隻能得出兩條腿走路的結論:材料與工藝。

這些都要建立在大量的資本投入之上。作為商人,如果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絕對不會願意花這個冤枉錢。

英『國』之所以會誕生蒸汽機,正是因為他們煤鐵礦藏豐富,而且礦井普遍積水,需要新動能的抽水機。這才促使了蒸汽機的發明和發展,並且在不短的時間裏隻是用於礦井抽水。一旦將它放在鐵軌上,人們發現蒸汽機車還沒馬車跑得快,理所當然地發出了嘲笑。

徐元佐有遠超商人的雄心,但是對於高昂的成本也頗有怯意。自己若是懂工藝和材料,大致還能估算出要燒掉的銀兩,然而自己什麼都不懂,研究者也什麼都不懂,那麼科技研發就成了個無底黑『洞』。

徐元佐回到家中之後,終於決定:還是先把自己能做好的事做好。

比如修路。

建築社的老嚴在徐元佐的指導下,成功修成了一段『硬』化道路。從路基到路麵,反正書本上有的名詞都有了,至於實際效果——隻能說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隻從路麵來看,走在上麵還是很震撼的,晴天不揚塵,雨天不濺泥,雨水能夠順著兩側的暗渠流入河中,不會積在路上。

至於承載能力,徐元佐實在無法估測。因為是修在坊間,沒有多少馬車行駛,所以目前沒看出重載馬車對路麵的影響。徐元佐也不至於為了探求一個答案,特意去做些破壞『性』實驗——他的銀子還沒多到那種程度。

因為銀子的局限,要讓徐元佐或者是廣濟會一力承擔修路的任務。顯然是不可能的。徐元佐想推廣四輪馬車,那個顯然要比轎子肩輿更加舒適,以此來推動有錢人的修路需求。然而江南馬匹存欄數和縱橫『交』錯的水道又成了障礙。

徐元佐靠在太師椅上,仰著頭,看到屋頂橫梁上積了不小的灰——該找個時間把吊頂吊完。

棋妙小心翼翼在外麵喊道⊥style_txt;:“佐哥兒,康相公來了。還帶著客人。”

徐元佐坐了起來,對康彭祖的來訪並不意外,道:“正堂招待,我更衣就來。”他不知道康彭祖帶了誰來,還是鄭重一些比較好。

康彭祖跟徐元佐關係自然不一般,不過這回卻有些不好意思。他因為『交』遊廣闊,為人又是仗義疏財,喝多了還會說些胡話。這回就是因為酒後失言,對人承諾了一些不合適的話。今天被逼著兌現來了。

徐元佐換好了衣服出來,見康彭祖帶了三個生員打扮的人來。隻是因為他不常去學校,都是生麵孔。

康彭祖當下一一引薦,眾人團團作揖,這才分了主賓落座。徐元佐奉上好茶,正尋思著找點什麼話題,剛打了個哈哈,康彭祖卻開門見山道:“敬璉。能否借用府上的便所更衣?”

徐元佐一愣,徹底服了:你能憋著半天把那些虛套流程走完。腎強啊!

“萇生兄何必見外!棋妙,速速引路。”徐元佐差點就想說:可別憋壞了。

康彭祖臉上緊張的神『情』頓時一鬆,便招呼道:“諸位可同來。”

徐元佐臉上肌『肉』一僵:多大的人了?上廁所也要組團?

其他三人竟然紛紛起身,朝徐元佐作禮謝道:“叨擾叨擾。”

徐元佐看著四個人往外走去,『脫』口而出:“你們其實是來參觀的吧?”

眾人轉頭呵呵哈哈,頗有些尷尬。

康彭祖總算是熟人。回身道:“敬璉,聽說府上的便所出類拔萃,令人大開眼界,我等想著耳聞不如目見,便想著來看看。”

徐元佐不計成本修建廁所。雖然也有『情』懷的因素,但主要還是衛生實用。聽聞康彭祖等人就是為了看看傳說中的衛生間,當然不會吝嗇。他笑道:“既然如此,且隨小弟來。”他原本隻是想讓棋妙帶他們去後院的公用衛生間——是給奴仆下人們用的。不過既然他們是要參觀開眼界,當然是帶到自己小院的衛生間更合適。

因為父母不忘本『色』,受不了徐元佐過於奢靡,所以家中最“先進”的衛浴設施,就在徐元佐的院子裏。

當年的小跨院裏隻有一棟平房,分了主臥和書房。如今徐元佐幾番改建,原本平房的位置上起了一座二層小樓,底樓是接待親戚熟人的內客堂,二樓是徐元佐的臥房和棋妙的小房間、衛生間、雜物間。院子裏另外起了一座平房,分作書房和儲物間。

康彭祖與他帶來的三個小夥伴都是富貴子弟,看這院子和屋舍,還覺得鼎鼎大名的小財神實在有些清貧得過分。隨著徐元佐上樓之後,卻發現整個樓裏一塵不染,隱隱還飄散著一股花香,卻看不到『插』花,清貧也就變成了清雅。

“就是這間。”徐元佐推開了衛生間的門,搶先進去一步,側身讓開。

康彭祖第一個跟進,剎那間再挪不開腳步了。他意識到腳下的異樣,輕輕抬起,旋又落下,忐忑對徐元佐道:“這是……瓷的?”

徐元佐看著康彭祖這躡手躡腳的模樣頗為好笑,道:“我叫它瓷磚。當然,隻有一麵上釉。”

康彭祖驚訝地環視了這個徹底用瓷磚“建造”出來的衛生間,小心翼翼走到窗口,旋即發現了這裏青花釉裏紅洗臉台和純白瓷馬桶。他掀開了香樟木的馬桶蓋,發現裏麵還有一層墊圈,看著挺厚,一抬卻是空心的。

“溺時一同掀起,恭時可以將熱水注入這個墊圈,不會覺得冷,還又幹淨。”徐元佐解釋道。他弄不出電加熱的墊圈,但是要做個手動熱水加熱的墊圈還是容易得很。多出來的麻煩反正不是他的,就連棋妙都不會幹——是下等仆役的工作。

康彭祖嘖嘖稱奇,若非知道這是便桶。恨不得用手摸一把。他道:“這瓷也是好瓷吧!”

徐元佐輕笑:“這是家裏窯廠燒的,不算什麼。”他燒馬桶時嚐試了骨瓷的燒法,『日』後也會成為自家窯廠的拳頭產品。他說著,扳下了馬桶水箱的銅把手。

清水嘩嘩地從馬桶內壁斜衝出來,打了個漩渦,衝入下水道。

四人齊齊發出低聲驚呼。

“這樣迅速衝掉。就不會臭了。”徐元佐道:“衝下去的穢物會積在化糞池裏,生出沼氣。沼氣可以點燈,所以我在後門立了個燈柱,就是點的沼氣。下人淩晨出入時天還沒亮,可以方便些。”

眾人又是一陣稱奇,連誇徐敬璉這心思用得巧妙。

又有一人將注意力放到了洗臉台上,看著瓷盆底下的遊魚,驚歎道:“這青花加紫也是敬璉兄自家做的?”

徐元佐買下的窯廠能夠燒製大器,在鬆江已經算是很了不得的了。然而因為材料和工藝的問題。青花瓷明顯不如景德鎮的產品——所以徐元佐才『獨』辟蹊徑打算走骨瓷生產路線。他道:“這個釉裏紅是景德鎮采買的,據說也是大匠手藝。”

那人顯然對瓷器有些了解,輕撫盆沿,連聲道:“看得出,看得出。”

另一人又問道:“這鯉魚口,莫非能吐水?”

徐元佐擰開右側的銅輪,盆子上的鯉魚口果然吐出一股清水。水壓不大,卻是發人所未見。

康彭祖看到鯉魚身後的管子沒入牆壁。忍不住問道:“這水從何來?”

“自然是天上來。”徐元佐開了個玩笑:“我在屋頂架了個水塔,雨天可以收集雨水。平『日』隔個三五天讓奴仆加一回水便能源源不斷放出清水了。”這個時代雨水屬於無汙染水源,比用河水還要令人放心。

“那左側這個銅輪是做何用『處』?”康彭祖又問道。

徐元佐撫掌笑道:“這個倒的確花了小弟不少腦力!萇生兄不放一試。”

康彭祖先關了冷水,然後小心轉動銅輪,同一張魚口中竟然吐出了一股熱水,嫋嫋散著熱氣。

“這是什麼道理!”眾人都驚奇起來。

徐元佐哈哈一笑,又領他們去隔壁雜物間看:原來是一根另外引出來的銅管。通往一個一尺高,三尺厚的銅水箱。水箱被個鐵架子架著,下麵坐有一個火爐,被封了火門,燒得不旺。隻是維持著水箱裏的熱水在四五十度之間。水箱上還有個蓋子,可以直接加水,也可以方便蒸汽逃逸。

“這個就是麻煩在得有下人時不時看顧。”徐元佐道。

眾人連連頜首,道:“如此『精』妙,就算派個人看著也是值當的。”其中又有人道:“我最煩下人在眼前晃來晃去,若是有如此一間……衛生間,正合了心意。別說派一個人看著,多派個三五人我都樂意。”

徐元佐聽了也是大喜:看來這個市場可以開拓一下啊!

眾人又回到了衛生間裏,康彭祖拉開一道竹簾,露出裏麵的白瓷浴缸來。

徐元佐有些不好意思:“這個跟咱們一般的浴桶沒什麼兩樣,我隻是造的大了點,可以躺下去罷了。”

“不能自己放水?”康彭祖沒有找到水魚口,但是看到了下麵銅塞子。

“隻能靠仆人們燒好倒進去。”徐元佐道:“我接下去便是要考慮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能讓熱水直接放進來。”光靠雜物間裏的水箱,實在燒不出洗澡用的熱水。

“能放水也很不錯了。”有人旋開了銅塞子,看得出這是用來排水的。

康彭祖又敲了敲牆上的瓷磚,道:“這真是俗話說的人不可貌相。隻從外麵看,都道雲間小財神是個極其簡樸之人,到了內裏卻是如此奢華。這些青花瓷也是景德鎮買的?”

徐元佐笑道:“這卻是寒家自己燒的。”

眾人笑道:“『日』後不許你謙稱‘寒家’,太落別人顏麵了。”

康彭祖上上下下看了,對於徐元佐用木條吊頂也很是費解。徐元佐道曰:“保溫隔熱。”眾人越發覺得自己這些年來生活在“貧寒”之中。

“敬璉,你這整套修下來,花了多少銀子?”康彭祖忍不住問道。

徐元佐當然心中雪亮,卻揮手道:“誰耐煩『操』心這些事?我都包給建築社去做的。整個院子裏又是起屋又是蓋樓,包括瓷磚鋪設和這些衛浴潔廁,不過一千兩銀子罷了。”

“一千兩!”眾人深吸了一口氣。

徐元佐知道數目是有些嚇人,卻道:“你們自己算算,一年裏要去多少次青樓楚館?要花銷多少銀子進去?這可是家裏每天要用的,一朝置辦妥當,便無須更換。再者說,一家風水,最費心之『處』就在這裏,要做到無臭無穢,家業才能興旺,百病不生,一千兩算多麼?”

康彭祖可是三五千兩銀子隨便亂扔的人,當初三千兩買個『玉』玲瓏送人,根本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當即對這三個“酸子”生出鄙夷來,道:“敬璉不用理會他們。那家木櫃的人還要求你幫我叫來。還有你家窯廠燒的這浴缸、馬桶,我各要六套……對了,這釉裏紅的臉盆,你是在誰家買的?我也要六個!”

徐元佐當下叫了棋妙,命他將一應聯絡人的地址都抄寫給康彭祖的長隨。一時興起,又請諸人參觀了公共浴室和公廁。因為那是給下人用的,所以因陋就簡,也沒有貼瓷磚,都是刷的白,就跟外麵的大眾浴室並無兩樣,隻是使用淋浴,顯出一些與眾不同來。

生員們對此都覺得還能接受,即便不能一上來就達到徐元佐的享用標準,但是在家修個奴仆用的浴室和衛生間還是沒問題的。至於是自用還是真的給奴仆用,那就是另外一樁事了。

徐元佐帶著眾人回到廳堂之中,道:“小弟我最近做了些實驗。說來好笑,初時隻是想知道為何‘腐草為螢’,誰知最後卻發現,先賢所謂的‘腐草為螢’乃是大謬!”

眾人耳朵一豎,心中暗道:知道你是心學嫡傳,這麼指摘先賢諸子恐怕不妥吧!

徐元佐將自己腦海中設計的對比實驗當做真事說出來,主要就是證明螢也好,蛆也好,都不是腐草腐『肉』生出來的,而是昆蟲卵孵化出來的。這就將話題引入了微觀層麵,也就是那些看不到的“細菌”。

從眾人聞之『欲』嘔的表『情』上看,世界上第一次出現的細菌學說反響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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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4:20 |只看該作者
三五八 消費市場

古人礙於技術條件,許多設想無從實證。比如鄒衍的九州之外複有九州說,徐元佐的細菌說。隻要科舉不考,這些東西就是雜學,隻能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就像後世英語之外的其他語言,或是倒轉過來『處』於極低地位的四書五經。久而久之,靈光閃爍的假想也就被後人遺忘了。

在沒有科舉製度這一先進晉身之途的西方,反倒有一群人把古希臘思想家的假設、學說重又撿了起來,從而展開了文藝複興運動。

康彭祖等人理所當然地對細菌學說不會感興趣,反倒實打實地對奢靡的衛浴設施傾心一片。

徐元佐目前並沒有糾正大眾認知的打算——這實在有些太過遙遠。他隻想先把價格高昂地陶瓷馬桶和牆地磚賣出去。當然,如果隻論瓷磚,山寨的窯廠肯定很多。因為從技術上來說,牆磚和地磚顯然比『精』美的花瓶、枕頭、碗碟要簡單得多。不過徐元佐還有第二重保護,那就是李騰研究出的六一泥——水泥配方。

這種鋪路水泥的副產品,因為粘度大而『硬』度低,正好適合用來貼瓷磚。再加上窯廠自己研究出來的畜力鋼碾,能將水泥磨得前所未有地細膩,幹燥速度大大加快。而且不像石碾會製造雜質,影響成品效果。

這兩種技術結合,再加上建築社『獨』有的熟練工,短時間內鬆江不可能有人能夠複製徐氏衛生間。而且在徐元佐看來,熟練工比之前兩者更加重要。任何有心人都能學會燒製瓷磚,要解決水泥粘合劑的問題也不會很複雜——無非就是反複試錯。隻有工人的手藝是一磚一鏟練出來的,悟『性』再高的人也不可能動手貼一片,卻取得別人貼十片的『體』悟。

隻要自己監工裝修過房子,就知道師傅手藝的重要『性』了。

老嚴頭自從“賣身”給徐元佐之後,仿佛永遠都有幹不完的活。先是徐家自己的水利溝渠,以及為江南大儒們修建的臨時居所,這兩項是理所當然的工作。然後便是徐元佐宅邸的改建工程,再接著又是海瑞海巡撫主持的『黃』浦江疏浚工程——其中一段。又有修路、難民營……一年到頭真是沒有停過。

這種不需要自己到『處』拉下臉求人賞口飯的『日』子。舒爽之中也帶著壓力。原本老嚴頭隻需要維持一個班子,都是大工,臨時要用人了再招小工——反正橋邊城角到『處』都是。徐元佐開始跟他說要雇傭更多數量的學徒,他還覺得有些不值當。可是短短一年時間。活計一個接著一個,『硬』生生將短工用成了長工——其中有些聰明的,還學會了簡單的手藝,可以當半個大工用了。

嚴家班子原本隻是鬆江府中不溜的木櫃班子,手藝隻能算是湊合。自從抱上了徐家的大腿。活計不斷,手下匠人天天開工,熟能生巧,這手藝能不提高麼?正所謂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再笨的人在這樣高強度鍛煉之下,也能有明顯進步。

而且市場有逐高的本能。徐閣老家自家用的木櫃,這本身就是個噱頭,在不清楚誰家手藝更好的『情』況下,當然跟著徐閣老選。現如今,鬆江府其他幾家有點名氣的木櫃都想著能夠被徐氏建築社吞並。身股分多分少反倒不怎麼重要。

老嚴頭在往『日』人『情』之下,也不便拒人於千裏之外,加上本來工程就多,索『性』接納了幾個班頭進來。建築社現在足有六百多人,四『處』開工,這讓老嚴頭真正坐鎮中樞抓總——實在是分身乏術。

十月原本是各家木櫃最為慘淡的時節,今年卻反常地成了旺季。

老嚴頭先是接到徐元佐的指派,去郡城為徐府修建幾個衛生間和上下水係統。活剛剛收尾,城外康家別墅也要動工,一下子就是六間。剛進場。康相公就派人跟他說了:上海那邊也要去修個十間,而且要求在入冬之前先修完三間。尤其關照老嚴,一定要那種可以灌熱水的墊圈,家中大人就是圖個舒服。

不等老嚴頭分出人手去上海。上海又有大戶派人來了。

與徐元佐同船去京中疏通廢漕改海的唐明誠,不知從哪裏聽到了消息——大約也是康彭祖的小夥伴做的廣告,親自來徐元佐家中參觀了衛生間,當場就要定五套。他家與後來有“顧半城”之稱的顧家是姻親,自然也要替老丈人家做幾套,表表孝心。

“冬『日』出恭總是最煩人的。暖房裏燒得再熱。坐下去的時候總是冰涼一『激』。我那老泰山最受不得這苦,又是用絲綢,又是用棉布,卻總不如人意,而且也太作踐物件了。敬璉這灌水墊圈,倒是徹底將這麻煩給剪除了!”唐明誠道。

徐元佐受到了唐明誠的啟發,讓建築社單『獨』出售可以灌水排水的馬桶墊圈,又開發出了各種型號檔次。豪華版的棗木墊圈,以紫銅管為水管,下麵還有一個銅打的中空支架,傳統馬桶放在下麵就可以直接使用。普及版不配進水管和排水管,由買家自己解決,墊圈下麵的支架也是鑄鐵的。到了經濟版,連支架都省了,隻有個做好的中空墊圈。如此豐儉隨意,也讓徐元佐摸清了鬆江城的消費群『體』。

豪門自然是從瓷磚到馬桶一整套配齊,無非都是在徐元佐小本本上掛了號的人家。次一等的人家,如仁壽堂的董事、股東們,雖然收入不菲,但是還沒奢遮到為了追求生活質量一擲千金的程度,往往隻是選擇一部分先用起來,其中以馬桶和洗麵池為主。再次一等的人家,才會選擇單『獨』購買馬桶墊圈,比如徐元佐手下第一批拿著高薪的“中產階級”。

經濟版的墊圈賣得最差,因為這一檔產品針對的客戶群『體』並不介意冬天『屁』股被冰一下。

“這個數據說明:市民階層的購買力還不夠;在未來可見的時期中,中產階層恐怕無法形成足夠的『日』用品消費規模。鬆江府最大的消費市場,仍舊是掌握了絕大部分生產資料,占有社會財富的豪門勢家。這個結論能否同樣適用於蘇州、應天等府,也請大家從各個方麵進行分析論述。”

徐元佐在經濟學院的百人大課堂上,講授鬆江府消費市場概況。這間造型奇特的橢圓形教室,充分運用了聲學原理,使得徐元佐在沒有擴音器才的幫助下,也可以輕易地讓最後一排的學生都聽清自己的講課。

所有學生都是席地正坐。身前一張矮幾。這種十分正式的規範,這年頭也就隻有在『國』子監和許多以古板聞名的老書院才能一見,無形中也為徐元佐增添了師道尊嚴。

前來聽課的不單單是經濟書院商管係的學生,也有許多已經為徐元佐工作效力的人。每月逢三六九的『日』子。隻要徐元佐人在唐行,便會來親自上幾堂專題課,從宏觀層麵為他們打開一扇窗戶,開拓學生的眼界,也讓自己的思維方式被學生了解、接受。

除開商業社會的分析和闡述。徐元佐更在意講授心學——更確切的說,是心學對法律的影響。換言之,是心學倫理下的法理學學說。

這種學說因為緊密貼近百姓『日』常生活,提倡“民事平等”之說,故而很受出身中下層民眾的學生們的歡迎。他們也是經濟書院的絕大多數,原本就對徐元佐提供學習機會而心存感恩,在接受了這種思想之後,更是成了徐元佐的鐵杆追隨者。

在大明法律越來越暴露出局限『性』的變革時代,習慣法逐漸展現出它靈活的優勢。然而自從隆慶元年之後,越來越多的新事物誕生。老舊的習慣也無法徹底解決司法實踐中碰到的問題。所以法理作為最後一層法源,漸漸走到了前列,以至於後世許多人以為西漢的“春秋決獄”在明朝也是主流。

徐元佐在這個時候從刑名入手,並不急著在哲學層麵與宗師們爭一席之地。利用士大夫們對法學的忽視,先培養大量的盟友,『日』後隻要成功地影響了地方司法,這種思想就會成幾何級數滲透進百姓的思想之中,也算是走群眾路線。而且經濟是上層建築的基礎,尤其是在皇權止於縣政的時代,徐元佐對於自己篡取地方政權根本沒有絲毫懷疑。

徐元佐分析完了數據。照例留下時間讓學生們提問。最初時,學生基本提不出問題,而現在他們已經學會了自己思考,並且嚐試尋求答案。

在徐元佐宣布提問之後。立刻就有人避席行禮,高聲道:“夫子,學生有惑。”

徐元佐記不住這裏的所有人,對這個急著提問的學生倒是有些印象。這學生姓陸,乃是林巷陸氏的族人,也就是陸樹聲的族親。他今年十九歲。中過秀才,偏好雜學,來經濟書院讀書的目的曾讓徐元佐啼笑皆非——他以為這裏是教人學幕的,打算學成之後去給人當幕友。

“請說。”徐元佐朗聲道。

陸秀才長坐拱手,方才道:“夫子,您之前講過一個‘食支數’。”

徐元佐微微點頭。食支數這個大明特『色』的名詞還有個泰西名字:恩格爾係數。

“夫子曾說,食物支出所占家庭總支出的比例越高,則這戶人家越窮;反之,則越富庶。”陸秀才先重述了定義,以免自己搞錯。見徐元佐點頭,他又道:“可是學生以陸尚書家、學生自家、另取了幾家佃戶,一一諮詢,換算下來,反倒是我家食支數最低,難道我家反倒比陸尚書家更富?恐怕有所偏誤啊。”

徐元佐微微皺眉,道:“數據帶來了麼?”

“帶來了。”陸秀才連忙收拾了一疊文稿,站起身給徐元佐送了上去。

徐元佐接了文稿,發現字跡清秀,而且用的是阿拉伯數字——草碼的公式是塔式結構,太浪費紙張,所以橫列的阿拉伯數字也有其經濟適用『性』。然後他才看具『體』數字,發現各項支出如同賬簿一樣,羅列得很清楚。

——是個心思縝密的孩子。

徐元佐問道:“你叫什麼?”

“學生陸若華,字子翰。”

徐元佐點了點頭:“子翰,你這功課做得極好,看來夫子之前有些地方沒講清楚,有些地方可能還有待商榷。”

陸若華頓時滿臉通紅,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座中百名學子也發出嗡嗡之聲,一時難以接受徐元佐的坦誠認錯。

徐元佐掃視一圈,朗聲斥道:“你們這是什麼態度?我希望你們以超越我為榮,而不是跟我後麵亦步亦趨。隻有能夠證明我說得不對,幫我補全的學生,才算是我的學生。若是隻知道闡揚我的學說,抱定我徐元佐說得就是真知灼見,這種人我是不認的。”

眾人聽得冷汗淋漓,更不能接受了。

徐元佐回到陸若華的調查表上,道:“你家食物支出隻占總支出的百分三十,這的確是屬於富裕之家了。幾家佃戶的食物支出都占到了全家總支出的七成以上,接近八成,這屬於貧困,也沒問題。關鍵是陸尚書家的食物支出占到了五成,隻是小康之家,你覺得這個地方說不通,對吧?”

“誠然。”陸若華緊張得雙手直顫。

徐元佐翻了兩遍數據,已經找到了原因:“這裏主要的問題是,你家人少,而且你在外讀書、『交』際消費支出略高,所以食支數就被拉下去了,到達了富裕程度。陸尚書家人口眾多,而且奴仆占了大部分。這些奴仆一『日』兩餐是算在尚書家的食物支出,如此得出的食支數肯定會被高估。正好陸尚書又是個閉門隱居的隱士,衣不重彩,安步當車,更沒有士林『交』際,在享用上的消費很低。此消彼長,他家五成的食支數應該是可信的。”

陸若華恍然大悟,鬆了口氣。

“不過你這個調查,也讓我發現了之前忽略的一個問題。”徐元佐道。

陸若華很擔心自己真的找到了徐夫子的缺漏,顫聲道:“請夫子賜教?”

“關於儲蓄——銀子藏在銀窖裏,算是消費支出麼?”徐元佐問道。

陸若華正想『脫』口而出“不算”,卻又覺得不對,一時間舌頭打結,良久方才問道:“算麼?”

“我在問你啊。”徐元佐提高了音量:“所有人都可以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寫成論文給我。好了,今天先下課。”

徐元佐從敞開的窗口,看到了滿臉焦急的徐誠,提前宣布了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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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1 00:24:33 |只看該作者
三五九一舉兩得

徐誠在窗外看了大半節課,隻因為徐元佐在講課,而且是麵對上百人在授課,意識中深植的“尊師重道”觀念讓他不敢打擾,『硬』生生忍了下來。徐元佐倒是沒那麼強烈的敬業『精』神,對於提前下課沒有絲毫障礙。

學生們長坐而起,深深一拜,等徐元佐步出教室方才直起身來,相互間討論。

徐元佐走到外麵,微笑行禮:“徐大管家可有見教?”

徐誠臉上浮出一絲笑意。徐慶在土地上大動手腳,各種把柄都落在了他和徐元佐的小本子上。如今徐璠掌事,徐府大管家的位置自然也就轉到了徐誠身上。至於徐慶,若不是徐元佐堅持暫時不要動他,早就被打發去宣平老宅了——那宅子是徐階之父徐黼置辦的,也是徐階的出生之地,實乃名副其實的老宅。

徐誠與徐元佐見了禮,道:“有件事,老爺不便出麵,想要你幫忙奔走。”

徐元佐與徐家是名義上宗親,有事奔走乃是常理。因為他又在打理徐家產業,若是按照庇護製來說,他也有義務完成徐階的各類指示。

“敢不從命。”

“京中有樁雜事。”徐誠拉著徐元佐往後麵花園走去。

經濟書院的花園一反江南園林的“隱秀”之風,而取北方園林的“開敞”,多以半人高的灌木隔離出條條通道,中間稀疏地植以桂樹。通道邊上還有三三兩兩的石凳、條椅,方便學生在此坐論學問。

徐誠曾經來過一次,隻覺得有些不夠雅致,倒學了北人的粗獷。今『日』再來,與徐元佐並行其間,卻發現極大的好『處』:整個園子盡收眼中,行人遠近一望可知,說些機密的話也不用擔心隔牆有耳,反倒顯得光明磊落。

兩人走在花木之間,三三兩兩的學生見了。遠遠便行禮退避,頗有禮教規矩。徐誠也是納悶,他知道這個書院不教授正經學問,都是一些雜學。沒想到學生還是頗有書生模樣。

“高新鄭整合了朝政,這兩年也是該下手的時候。”徐元佐道:“隻是不知道他從何『處』下手呢?”

徐誠道:“敬璉可聽說過顧紹此人?”

徐元佐搖了搖頭:“是勢家子弟麼?”

顧陸乃江南大姓,有些勢家甚至可以追溯到漢末江東豪族,譜係清晰,在唐為門閥。在宋為江卿,直至今『日』也是進士舉人輩出的不倒勢家。因為根深,所以枝葉繁茂,族中子弟也良莠不齊,賢與不肖相雜。

“雖不是勢家,但也是糧戶,包攬了幾個村糧賦。”

“那倒是同行。”徐元佐輕笑道。

徐誠卻輕鬆不下來,幹笑一聲,道:“可惜這位同行並不想幹了,想將差事『交』給仁壽堂。”

“很好啊。”徐元佐眉『毛』一挑。看來仁壽堂一統華亭糧賦的偉大功業不遠了。

“可惜他被人騙了,糧都繳了,但是拿不到糧串,官府不認,這糧也沒了。”

“唔,太不小心了。”徐元佐應道。

徐誠嘴角不由一抽,一半是為了忍住笑,一半也有些氣憤。他道:“關鍵是騙他這人,打的是仁壽堂的旗號。”

“可憐,華亭誰不知道我仁壽堂是一手收糧一手給憑證的?再說了。他是華亭人,我收糧的糧櫃在郡城、唐行、拓林各『處』都有,隨便叫個家人去看看便知道了,怎還會被人騙了?”徐元佐不以為然。他知道傻人很少被騙。被騙的都是貪小便宜的『精』明人,所以並沒什麼同『情』。

“可騙他的人是咱們徐家的奴仆。”徐誠道。

“唔……這種人死不足惜啊。”徐元佐停住腳步,道:“大管家,有樁事咱們得想清楚:保住個奴仆可不是什麼有臉麵的事。保不住一個奴仆看起來叫人笑話,卻是閣老晚年清貧的好名聲。沒必要為了個坑爹坑爺的騙子,把閣老的名聲都賠進去。”

徐誠何嚐不理解這個道理。身為『國』家級領導人。魚『肉』鄉梓難道就有臉了?若真是『交』出仆人,向人道歉,隻會叫人說這家家風嚴整,不以位高權重而小視律令。

“可是這奴仆卻是三少『奶』『奶』要保的。”徐誠道。

徐元佐哦了一聲,想到那位年輕貌美又有些潑辣的三少『奶』『奶』,知道徐誠為何會這般為難了。他道:“三少『奶』『奶』也是大家出身,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實在不明白,花個十幾兩銀子,叫她的陪嫁婆子給他講講這個道理唄。”

陪嫁過來的婆子非但是服侍小姐的,也有一定的教育義務,以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無法掌理家事。因為這層關係,主仆之間往往親密遠勝別人,說話總是有用的。徐元佐想著那奴仆騙了人家的糧賦,肯定也不會『獨』吞,多半就是給這位三少『奶』『奶』上供了,求來一張護身符。

徐誠知道的要更多些,知道這下麵的仆人敢打著仁壽堂的旗號騙人賦稅,絕不是僅僅上供的事。雖然明麵上沒人說仁壽堂欺行霸市,但是徐元佐養的上百人護院,難道都是放著裝樣子的?許多黑夜裏的事,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徐元佐隻要看看徐誠的表『情』變幻,就猜道了七分,笑道:“三嬸也是想看看小侄是否孝敬吧?”

在他看來,陸氏拿了這筆銀子,多半是想讓徐元佐認賬,把銀子補上。這樣外麵詐騙的事就成了家族內部的事。這種見者有份的想法很流行,若不是掛靠徐家這塊牌匾,遲早有外麵的勢家豪戶要他“投獻”。這兩年隨著小財神的名頭打響,家裏人也算是看上他了。

見徐誠麵露尷尬,徐元佐道:“銀子是小事,為何又鬧到告狀的地步?”

“那顧紹去了仁壽堂,被人趕出來了。”徐誠盯著徐元佐,想看看徐元佐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對於很多人而言,徐元佐既然有時間在家裏折騰個恭桶,難道會對近在咫尺的公事全然不顧?下麵人難道就有那麼大的膽子?所以人被仁壽堂趕出來,無疑就是被徐元佐趕出來。

他們卻不能換位考慮一下,若是隨便來個人要找徐元佐,徐元佐就要出來應付,誰能有那樣的『精』力?更何況徐元佐在製度上花費了那麼大的成本。自己若是再管這種小事,那銀錢才是白扔水裏了呢!

“他無憑無據跑仁壽堂要說法,能有什麼說法?”徐元佐笑道:“這事我雖然不知道,但是即便知道了也不能『插』手。否則讓手下人不知所措了。”

徐誠是宰相門前走動的。見徐元佐這麼說,當然也就信了。他道:“現在就是那個顧紹不好辦,他去北京狀告我家放縱奴仆,侵盜本府轉運糧賦。”

徐元佐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六『日』之前。”

“六『日』之前?”

“這回春哥兒北上,帶了兩籠鴿子。本想著報平安放一籠,皇榜高中再放一籠的。”徐誠道。

——十羽一籠,為了保險也不用放那麼多啊!

徐元佐笑了:“這回算是帶對了,可還說了什麼?”

“還說了一些路上的見聞。”徐誠說著,將徐元春一路北上看到的新奇事物都重複了一遍,裏麵還有兩首徐元春感懷的詩文。

徐元佐聽了個大概,心中暗道:這飛鴿傳書都要趕上微博長文了,才用了一籠鴿子真是太省了!

“一籠鴿子估計都寫不下這麼多字吧?”徐元佐道。

徐誠一本正經:“敬璉你還別說,你搞的這飛鴿傳書真是大有可為之『處』。這回放出來的兩籠鴿子,全都回來了!一隻都沒丟!”

徐元佐呵呵一聲:一籠果然不夠用啊!

“看。這回不就立功了?”徐誠道:“若非春哥兒示警,咱們現在還蒙在鼓裏呢!”

徐元佐道:“若是有用,該專門派個人去北京。”養鴿子這事說起來很簡單,但是碰到各種意外的時候就得看經驗了。沈『玉』君幫忙找來的人果然是老實人,看得出來帶徒弟並不藏『私』,可惜拘於表達、總結能力,沒法係統『性』地傳授養鴿知識,所以這方麵的人才還是太少。

北京那樣重要的地方,如果徐元春真的要留下出仕,肯定有必要建立一個養鴿場——否則沒法給徐家大少爺提供政治諮詢啊!要是不給徐元春開外掛。他自己最多也就是擔任一個冷門大部的侍郎了。

徐誠的思路很快從鴿子回到了案子上,問道:“敬璉,你打算如何辦這事?”

“無非就是把缺額補上,然後跟上麵說一聲:糧賦運轉之中錯過了報信。一頭已經入庫了,一頭還沒收到收繳的糧串,都是臨時工犯的錯。”徐元佐不以為然道。

徐誠撫掌笑道:“敬璉,你這兒主意真是甚妙。”

徐元佐道:“看來我還要補一份禮給三嬸娘,免得留下間隙。”

徐誠道:“婦人啊,眼淺。這時節惹出這種事來。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徐元佐笑了笑,沒有參與討論。他從遠了說是外人,從近了說是小輩。徐誠能說的話,他還真的未必能說。

“不過京中已經有了邪風,該如何平息呢?”徐誠問道。

徐元佐知道徐誠之後肯定要給徐階完完整整複述一遍,慢條斯理道:“這事最好還是等它自己風平浪靜。咱們若是混了進去,風聲隻會更大。當然咯,若是能夠讓清流將注意力轉向別『處』,這事也就不算什麼了。”

“你有何打算?”

“我聽說陸家的追贓還沒繳完,這大約要比構陷咱們的貪贓多得多吧。”徐元佐摸著下巴。

陸炳在嘉靖朝權傾一時,是世宗皇帝的大紅人,但是到了隆慶元年,朝野中風向轉動,禦史上疏追論陸炳之罪,最終陸炳本人削秩,家產抄沒,陸繹和陸煒兩個兒子都被奪了官身,另外還坐贓數十萬兩,連連追比,將陸家最後一絲積蓄都榨幹了。

徐元佐對陸炳並沒有特殊的感『情』。雖然朝中士人多站在稱讚他的立場上,說他未嚐構陷過士大夫,但事實並非如此,夏言之獄就有陸炳在背後活動的跡象。到了隆慶朝,禦史對陸炳這位已故大佬下手,徐階完全置身事外——看起來置身事外,也就可以理解了。

而且陸炳為了謀財,也沒有少對小民下手。隻是這些小民沒有話語權,所以陸炳在朝中的名聲才得以保全。

徐誠是徐階的身邊人,知道的秘密遠比外人以為他知道的更多。饒是他對徐元佐已經有了很強的適應『性』,習慣了他對各種朝廷典故了如指掌,但見徐元佐如此舉重若輕地將矛頭指向了陸家,還是有些不適應。

——這恐怕就是靈異吧!

徐誠默默想著。

徐元佐麵『色』溫潤,絲毫沒有禍水東引的覺悟。他知道這種禍水引過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因為陸家的家業早就被掏空了。等陸家兄弟遭遇這樣的政治寒『潮』,肯定是會寫信給妹妹求援的。這樣一來,三嬸應該能夠明白事『情』該如何做了。

缺錢這樣的小事,說一聲就行了呀,但是用上了手段,那就需要教育了。

徐元佐盤算了一下這位三嬸的年紀,恐怕也不過二十,還算是小朋友呢,被人一蠱惑,難免犯錯。自己這種教育手法是否太過嚴厲了?他看了一眼徐誠,道:“要麼,就靜靜等著?”

徐誠連忙道:“老爺的意思是讓你『處』置,你就照著本心來吧。”

徐元佐鄭重地點了點了頭。不過教育家裏小朋友的事,並不是徐元佐的任務。當前最大的問題不是顧紹告徐府貪占本府轉運錢糧的罪狀,而是高拱因此而興起反徐專案。

這位高閣老為了構陷徐元佐,特意命時任巡城禦史的門生韓楫盯著鬆江府來京人員。正好趕上華亭孫克弘派了仆人孫五入京跑官,被韓楫一通威脅利『誘』,攀誣徐階派他來平息徐璠侵盜解糧之案,再有蔡『國』熙在蘇州策應,才有了徐璠奪官,徐琨徐瑛充軍的故事。

這案子因為過於牽強,也決定了徐階高拱的曆史角『色』——徐階被認為果然沒有結『黨』,否則豈會不救自己兒子?高拱則落下了一個權相和小心眼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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