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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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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8 01:12: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我敢!

    西軍大營在城外三十里,形勝之處而建。

    “元帥升帳嘍!”一聲聲高呼,連綿不斷,傳遍了整個軍營。

    喊聲起處,幾十名甲胄鮮明,腰挎寶劍的軍校,上百名頭戴范陽帽,身穿皮甲的兵士,從中軍帳一直列隊到轅門處,除了腳步聲,咳喘不聞。

    這如風的迅捷,這如山的莊重,這瀰漫在大營中那看不見、也聽不到,卻若有實質的騰騰殺氣,使急急趕來的廣南兩路文武,每往裡一步,都感到益發的凝重與不安。

    因為是要接元帥的駕,是以邕州城的近百名文武,幾乎一個不落的到齊。來到中軍帳前,便見大宋樞密副使、宣徽南院使、荊湖南北路宣撫使、提舉廣南東西路經制盜賊事,征南大帥狄青狄漢臣,已經虎踞於帥位之上了。

    “拜見元帥······”眾文武一起躬身施禮道。

    “眾位平身。”狄青那帶著金印的臉上,露出一絲冷峻的微笑道:“給余文帥看座。”

    便有兵士,搬了個折凳過來,余靖欠欠身,表示謝意,便大喇喇坐定。

    “今日召集兩廣文武前來,”便聽狄青沉聲道:“一是告知爾等,本帥到了。二是要問一問,我再三申飭的兩道軍令,可有人違反?”

    眾武將心中一抽,暗道:'怕啥來啥……,都把目光投向余文帥。

    余靖乾笑道:“呃,好教元帥知道,余已經傳文那交趾郡王,勒令他不得入境。”

    “為何還有交趾人燒殺搶掠的情報傳來?”

    “怕是謠傳,或有不法之徒假藉其名行凶,都是有可能的。”余靖正色道:“容下官調查一二,必給元帥個說法。”

    “這且不論,第二條呢?”狄青定定望著他道:“某嚴令各部原地待命不得擅自出擊,違令者軍法處置。不知有沒有人違反?”

    “這個…”余靖語塞。

    “說!”狄青重重一拍手中的'驚虎膽’,啪地一聲,嚇得眾人一哆嗦。

    如果有可能,他們真想隱瞞,但陣亡名單已經呈報兵部,如何還能瞞得住?

    “卻有一次出擊。”余靖只好硬著頭皮道。

    “是哪個領兵?”狄青的聲音冷得能凍死人。

    “是末將。”陳曙自持身份,也不能太窩囊,便咬牙站出來。

    “還有呢?”狄青緩緩掃視著眾將。

    “還有末將。”南方軍第二人,副鈐轄袁直站出來。

    “還有末將……”

    “還有末將……”

    “有末將……”

    “末將……”

    轉眼之間,全部三十六名廣南兩路將領,一個不落的站了出來。

    狄青心中一陣冷笑,顯然這些人早就商量好了,一是法不責眾、二是讓他這個遠道而來的大帥看看,嶺南軍方有多齊心。

    我們知道,你是一條強龍,但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你看著辦吧。

    中軍帳前,三十六名嶺南將領出列,眾人的目光,重新回到狄青臉

    “司法參軍何在?!”只聽他沉聲道。

    “下官在!”一名參軍馬上,大聲應道。

    “這三十六人罔顧帥令,擅自進兵招致兵敗,損我軍威,敗我軍紀,該當何罪?”

    “按軍律,違令者斬!!”司法參軍厲聲回稟道。

    “既然如此,爾等還有何話說?”狄青像看死人一樣,望著嶺南眾將。

    “大帥容稟!”陳曙等人情知不妙-慌忙求饒起來:“我等偵知那儂智高,計劃出兵金州,考慮戰機稍縱即逝,來不及稟報大帥,便前往金州阻攔。哪知道大軍竟中了瘴氣這才功虧一簣······還請大帥饒命。”這也是早就商量好的說辭。

    “如此,可否免死?”狄青問那司法參軍道。

    “縱有戰機未得將領出擊者,斬!”司法參軍厲聲答道。

    “請元帥念我等並非有意違逆,只是立功心切,法外開恩!”陳曙等人這才害了怕:“我等自儂賊造反起,便鏖戰不休,克復兩路大部,沒有功勞亦有苦勞,伏請元帥開恩!”

    “本帥饒爾等,軍法可不容情。”狄青重重一拍'驚虎膽’,喝道:“綁了!”

    “喏!”一眾虎背熊腰的軍士便湧上來。

    “文帥,你可替我們做主啊!”陳曙等人把一直淵默不語的拉下

    “且慢。”余靖也沒打算不管,他緩緩起身,走到場中,唱個喏道:“大帥,下官想替他們幾個討個人情·····”

    “是軍法大,還是情面大?”狄青冷冷

    “當然是……軍法大。”

    “有功必賞、有罪必罰,方能三軍用命,所向無敵,”狄青緩緩搖頭道:“余大人,軍法無情,恕狄青不給你這個面子。”

    “你······”余靖臉上掛不住了,一甩袖子怒目而視道:“實話跟你說了吧,他們出擊,是奉了我的命令,元帥要殺人,就先殺我吧! ”

    “太祖皇帝勒石為碑,”狄青冷冷望著他道:“國朝不殺士大夫!”言外之意,要沒有那塊碑,我早就殺了你!

    說完重重一揮手,像趕蒼蠅似的,再不看他一眼道:“扶余文帥下去休息。”

    “喏。”便有兩個兵士上前,不由分說,架起余靖便往外走。

    “放開我,放開我!”余靖怒不可遏道:“狄青,你會付出代價的!”又近似撒潑似的吼道:“你不殺我,算狗屁賞罰分明啊!”

    “我不收你,天會收你!”狄青面色鐵青,重重拍案道。

    余靖的罵聲漸遠,那些武將們終於明白,狄青這是真要殺人了。這下驚恐萬狀,涕淚橫流的哀求道:“元帥,我大宋不僅不殺文官,自太宗以來,亦未曾殺過武官,連當年北伐慘敗,也沒見誰的人頭落地

    “此乃大宋兵事之不振也!”狄青說完,重重一揮手。

    親兵們便兩人招呼一個·有人想要反抗,但狄青的親兵都是背嵬之輩,將其摔倒在地擒住。

    “狄青,你不得好死!”

    “你早晚會遭報應的!”

    “嗚嗚,饒命啊……”

    三十六名武將,什麼反應都有,但都沒妨礙軍卒將他們綁出轅門斬首,首級在轅門懸掛三日示眾!

    “今後,有誰不聽將令,他們就是榜樣!”狄青對著面如土色的帳前文武,一字一句道:“文官雖然不受死罪,但本帥定讓你們生不如死!”說完拂袖起身,留下一眾噤若寒蟬的文武。

    待看到轅門前,看到掛著的三十六顆猙獰的人頭,眾文武嚇得渾身發抖。這些人過去只聽說狄青特別能打仗,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竟是這樣說一不二,第一次見面,就砍了三十六顆人頭立威!

    從今往後,打死他們也不敢再違抗軍令了。

    眾官員不敢在這地獄般的軍營中逗留,加之狄青也沒要求他們留下,於是打算回城。但他們哪還敢自作主張?便想請示余靖,卻不見了余文帥的蹤影。一打聽,原來那老倌兒被架出中軍,只覺羞憤欲死,片刻也不願在狄青營中逗留。於是騎上親衛牽過來的馬,招呼也不打一聲,便往賓州城奔去……

    從狄青的大營,到賓州城有三十餘里,廣西多山地,其中要走好幾段山路,還要過兩條山澗。其中一條的石橋,在上次戰鬥中被拆毀了,至今還未重建,只搭起一座臨時的木橋。

    生怕這座橋不牢固,隊伍到此都要下馬,一個個的小心通過,這次也不例外。

    今天余文帥的心情糟糕,自然沒耐性下馬再上馬,便徑直策馬上橋。誰知行至木橋中央時,突然聽到腳下一聲巨響,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那橋便轟然坍塌,他就連人帶馬落了水。

    侍衛們驚呼起來,眼睜睜的看著他被湍急的河水沖走,趕緊下山去營救。等他們七扭八拐,好容易找到山下的河道時,余文帥已經被沖得不見蹤影。衛士們沿河尋了十餘里,也只找到溺斃的戰馬,和余文帥的靴子,此外一無所獲。

    很快,余文帥墜河溺斃的消息,便傳回了軍營。

    文武官員聽聞了,震動要比那三十六顆人頭還大!

    這年代,人們迷信的很,他們都聽到,狄青那句'天會收你’,這不余文帥就被老天爺​​收去了麼。莫非傳聞是真的?狄元帥乃是武曲星下凡,否則怎會有天神相助?

    其實,哪裡有什麼天神,余靖也沒被收去······

    就在余靖落水處不遠的山林裡,幾個帶著頭罩的大漢,正圍著被漁網撈上來的余靖拳打腳踢。老倌兒的身板,竟出人意料的好,打了好半天才暈過去。

    “怎麼處理他?”確認他暈倒了,一個大漢才出聲道:“埋了算了,留著也是個禍害。”

    “不殺他,國朝不殺士大夫的。”另一個大漢出聲了,分明就是陳恪那憊懶的聲音。

    “靠,你還管那些。”這是宋端平的聲音。

    “我要把他賣到交趾去。”陳恪十分認真道:“那麼喜歡雲南猴子,就去和他們作伴吧。”說著冷冷一笑道:“聽說他們很喜歡男風,隨著這老倌兒醜了點,但架不住身份金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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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崑崙關

    中軍大帳裡,聽到余靖失蹤的消息,狄青和陳希亮面面相覷。

    別人以為是意外,他們卻明白,這定是陳恪幾個小子幹的……早些時候,陳恪問過狄青,你真打算殺人?狄青說,不殺不足以明軍紀、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讓官家出了這口氣。

    陳恪便沒再問,和他三兄弟離開了軍營,半天之後,便傳來橋塌人亡的情報······而陳恪他們幾個,至今都未歸來。

    “三郎他們幾個,不在營裡的消息,”狄青看看狄詠道:“是最高機密,走漏者,斬!”

    “喏!”狄詠抱拳行禮退下。其實他真想跟陳三郎他們一起去,無奈軍職在身,擅離軍營乃是死罪。 ”

    待狄詠退下,大帳裡便只剩下狄青和陳希亮,後者面帶憂色道:“這幾個孩子,實在是膽大包天。探大牢、闖官衙、劫王子……如今直接發展到,對一代名臣下手。唉,早晚要惹出潑天大禍……”

    “某卻覺著這幾個小子,一點都不莽撞,”狄青卻不這樣看,他呵呵笑道:“現在是戰爭時期,人命賤如草。從四月到現在,死去的文武已達二百多人,余靖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朝廷不可能大張旗鼓的去調查他的死因。最多戰後算作忠烈,給其哀榮罷了。”頓一下,面無表情道:“西北鏖戰的時候,不知多少人就這麼被陰死了,也沒見有秋後算賬的。”

    “……”陳希亮聽得毛骨悚然,戰場,果然是沒王法的地方。

    一場驚心動魄的大事,就這樣過去了。血淋淋的人頭懸在轅門,軍營中比往日更加肅靜。之前西北軍的悍卒們,只是表面上遵守軍紀,現在,他們卻從骨子裡畏懼軍法了。

    賞罰分明才能號令三軍、如臂使指,古來名將不外如是。

    但狄青肩上的壓力更重了,他很清楚,自己殺人立威的消息,還有余靖的死訊傳到京城,必將掀起軒然大波。京裡的大人們,肯定說啥得都有什麼狄漢臣殘暴不仁啊、順昌逆亡啦······這還是輕的,就怕有人往擁兵自重,圖謀不軌上攀扯。

    官家的心事用不著多說,賦予自己前所未有的權力,一是絕對的信任,二是無非是急著想打好這一仗以此來穩定四方。如果自己能速勝自然不必多說,這一仗要是拖得久了,怕是再堅定的信任也會動搖。到時候,自己的處境就危險了,這場戰爭也會生出許多變數。

    夜已很深了,狄青還在帳外踱步,他要藉這秋夜的涼風,幫助自己清醒一下紛亂的思緒,慎重的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這首戰的戰場,究竟放在哪裡?何時開戰?

    見贊畫帳篷中還有亮光,狄青走了進去便見是陳希亮在燭下伏案疾書。他感到有些奇怪,便悄悄地走上前去看他在寫什麼。

    陳希亮還是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忙擱下筆,要起身道:“大帥。”

    “坐。”狄青把他按回折凳上,自己坐了一把胡床,輕聲地問:“這麼晚了你怎麼不睡?”

    “回稟大帥,明日軍議,”陳希亮不好意思的笑道:“明日又是軍議,為了避免上次那樣兩眼一抹黑,下官向陳參軍討要來卷宗提前做些功課。”

    “哦……”狄青十分客氣道:“能讓在下看一下嗎?”

    “大帥言重了。”陳希亮趕緊呈給他道:“胡亂寫給自己看的,讓大帥見笑了。”

    狄青微笑接過來湊在燭台前,先對那方正有力的一筆字贊不絕口,然後才被他寫的內容吸引住。這是一本詳細的軍事日記,對軍隊每一天的行動,都進行了詳細的記錄,具體到了紮營的樁數,營地的尺寸、地形、布防、士兵的身體、伙食、情緒…···為將者,僅憑這本日記,就能對軍隊的狀況了若指掌,自能防微杜漸,或者對症下藥。

    “好、好!你有心了。”狄青一邊看一邊讚賞,翻到了陳希亮正在寫的一篇,這是對明天會議的準備。雖然談不上多精到,但一些話還是讓狄青眼前一亮。他指著其中一句笑道:“為什麼說'首戰定勝負,?這也太著急了吧。”

    “屬下自然是外行,說出來貽笑大方。”陳希亮不好意思道:“我只是覺著,儂智高自起兵以來,除了在廣州城下,攻城損失不小外;其餘十餘戰,仗仗大勝。其士氣正盛、心氣正高,所以首戰他一定會盡全力。”

    “不錯。”狄青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儂智高見官軍勢大,便毫不猶豫的放棄兩廣,縮回進可攻、退可守的邕州,這說明他性情謹慎,重實力不重地盤,”陳希亮接著道:“這樣的敵人,如果不能一戰而滅,則必會棄邕州,退回山林,絕不會給我們甕中捉鱉的機會。”

    “說得好,”狄青拊掌讚道:“公弼很睿智啊!”

    “大人謬讚了。”陳希亮誠實道:“這是我與三郎他們討論出來的。”

    “這是事實。”狄青頷首道:“不錯,我們只有一戰的機會,如果不能全勝,被他逃進十萬大山,清剿起來不僅曠日持久,效果也不會好。”說著嘆口氣道:“我大軍勞師遠征,時間一久,自己就把自己拖垮了。”

    “那這一仗,可真要慎之又慎了。”

    “是的。”狄青看完了,遞還給他道:“再不用多久,你就是個合格的讚畫了。”說著嘿然一笑道:“但是,你還不夠敏銳,最為扎眼的一件事,你卻沒有注意到。”

    “請大帥指教。”這一點不丟人,陳希亮虛心道。

    “陳曙戰敗的地點。”狄青淡淡笑道。

    “在金城,怎麼了?”

    “這地方,太不可思議了。”狄青站起身,端起一盞燭台道:“你來看。”

    兩人端著盞燭台,走到帳中的沙盤邊,雖然已經誇了這玩意好幾次,但狄青還是忍不住讚道:“這沙盤比地圖好,地形一目了然,也不知三郎是怎麼想出來的。”

    “他從小就有些奇思怪想,”陳希亮跟了過來:“習慣就好了。”

    “呵呵······”狄青笑笑,拿起根木棍,一指金城所在的位置道:“看出來了麼?”

    陳希亮趕忙盯著看,也沒看出什麼。

    狄青畫了個圈,示意他把視野放大點。

    陳希亮便看到,賓州在北,邕州在南,中間隔了一道崑崙關,而金城,則在崑崙關以南。他終於發現哪裡不對勁了:“既然在金城接戰,為何戰報上,隻字未提攻克崑崙關之戰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狄青笑起來道:“某向參戰士兵求證過了·儂智高居然沒有在崑崙關上設防。”

    這簡直讓人無語。要知道,狄青一路上最費心思的,就是如何攻克崑崙關——崑崙關是邕州的門戶,好比食道之咽喉,扼守南北往來之要塞,素有『雄關獨峙鎮南天』之譽,實乃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天險!

    這樣的雄關,不是光靠人海戰術就能拿下的,必須要出奇謀!就在狄青苦思良計之時,卻發現那裡沒人把守,真叫他萬幸之餘,又有些哭笑不得。哪有這樣打仗的啊?

    思來想去,應該是儂智高壓根沒把邕州當老巢,隨時準備閃人,所以才沒有分兵……畢竟,從邕州城到崑崙關,也有百里之遙呢,駐軍的話,各方面都是麻煩。對於採取敵進我退游擊戰術的儂智高來說,可能實在沒有吸引力。

    若大軍能安然越過崑崙關,勝利的天平必會向宋軍傾斜。但可恨的是,陳曙上次的冒然出擊,必然已經提醒了儂智高。經歷一次風險,只要稍有些軍事常識的人,都會及時彌補漏洞的吧……

    從陳曙戰敗到現在,已經過去七天時間·只要有心,足夠亡羊補牢了。

    巨大的誘惑就在眼前,但狄青沒理由說服自己行險,身為大軍統帥,怎能把賭注壓在對方的失誤上呢?

    苦思之後,第二天,狄青取消了會議,只命後勤官徵調十天的糧草。

    這對後勤強大的宋朝來說,根本毫無難度。人們都在猜測,這位大帥到底想幹什麼?

    難道想十天之內就打完收工?開什麼玩笑?那可是橫掃兩廣、戰無不勝的儂智高啊!

    好吧,就算你天神下凡,一戰而勝。可儂智高滑不留手,他是會逃的!這可是十萬大山的廣西啊,你能跑過山裡長大原住民?那時候沒有糧草,讓軍隊餓著肚子追?

    所以不太費力,大家便得出共識,大軍肯定是要先行休整,再作計較。果然,第二條帥令又發出來……徵調廣西境內的醫生,前來營中效力。

    怪不得呢,大家恍然大悟……都是北方士兵,萬里跋涉來到這瘴毒瀰漫的嶺南之地,不生病才怪呢啊!

    看來戰爭,短時間內不會爆發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儂智高和他的漢奸謀士們,也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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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8 01:12: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二章 決戰

    這天黃昏,斥候探回了最新的情報……儂智高的大軍,曾經一度集結於崑崙關。但在得到狄青散出的假情報後,大部撤回了邕州城,但留下了千餘兵馬駐守……這是必然的,關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在沒有充分後勤準備的情況下,哪禁得起大軍人吃馬嚼?

    “陳曙這廝,真是死不足惜!”一名身材高大、相貌威嚴的中年將領怒道:“讓我們失去了天賜的良機!”此乃此次平南的副將,楊老令公之孫、楊六郎之子、那楊畋的堂叔,威震西北的猛將楊文廣,字仲容。卻說楊畋廣西之敗,使楊家的威名蒙羞,楊文廣急於為楊家將正名,接連上疏十道求戰。最後被任命為兩廣宣撫副使,馬軍都指揮,隨狄青南下平叛。

    “打仗麼,總是要付出代價的。”狄青搖搖頭,安慰道:“好在機會並沒有失去——縱使是萬夫莫開的雄關,也需要有足夠的兵力方能防守,才一千守軍,遠遠不夠看;況且他們也沒有死守的意志。我用大軍強攻,必可一戰而下!”

    “只怕用力太猛,會嚇怕儂智高。”楊文廣嘆口氣道。

    “這也是某最擔心的。”狄青皺眉道:“但時不我待,不能再等了,只怕儂智高回去後,便會籌集糧草、增兵崑崙關……到那時,這場戰爭,可就真陷入泥潭了。”

    好在狄青在行軍路上,早勒令各州打造攻城器械,路過時便捎上,現在營中有足夠的攻城器械。於是與眾將議定,明日犒賞三軍,然後連夜行軍,後日天亮便攻打崑崙關。

    帥命一下,眾將各自下去準備。

    “元帥,三郎回來了在帳外求見。”待眾將都出去,狄詠上前稟報道。

    “哦,還敢回來。”狄青笑道:“讓他來見我!”

    從交趾旅遊回​​來的陳三郎,被帶進了帥帳中。

    “你這殺才!”斥退左右後,狄青佯怒道:“我只許你打他一頓,卻沒讓你殺了他。”

    “大帥放心,文帥還活著而且備受寵愛呢。”陳恪的嘴角,掛起一絲邪惡的笑容。

    “你將他如何處置了?”狄青壓低聲音,明顯很好奇道。

    “沒什麼,讓他去交趾享福了。”陳恪打個哈哈,岔開話題道:“我求見大帥,是有正事的。”

    “何事?”

    “大帥宜速取崑崙關!”陳恪沉聲道。

    “為何?”

    “我去的時候翻山費了牛鼻子勁回來的時候,卻走的崑崙關,”陳恪還以為,自己掌握著大秘密呢,神秘兮兮道:“你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麼?”

    “……”狄青大煞風景道:“據說只要出錢,守軍就放人過關。”

    “嘿,原來這不是秘密。”陳恪有些沒面子,轉眼卻笑道:“我有一計,可幫大帥賺得崑崙關,不知大帥如何謝我?”

    “要價不要太高。”

    “只要你戰後答應我一件事,放心,不違背你做人的原則,更是為你好的。但現在,不是說的時候。”陳恪誠懇道。

    見他臉上憊懶之色盡去,目光十分真誠,狄青想一想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成交吧。”

    將領們剛要傳達帥令,卻又得到了延後一日的命令。雖然感到奇怪,卻沒有二話。

    二日後,西軍精銳中的精銳五百背嵬兵……此非後世岳元帥獨有​​,宋軍對高大善鬥者呼為'背嵬,……得到主帥密令,未時做飯,天黑出發。

    待到黎明時分,便見一隊推著雞公車的漢子,出現在關前山道上,在關外一里處歇息,幾個頭領模樣的人,則往關下走去。

    這時候,天色已經亮了,才看清那幾個人裡,竟然有陳恪他們。

    一邊往城下走,陳恪一邊小聲對身邊的狄詠道:“過關時,我們幾個自稱腳商,那守關的將領便問,能不能給他們弄些酒肉,多少錢都好商量。我說這個好說,賓州城現在是各路軍需匯集之地,什麼都能弄到。他便許了我三倍的價錢,有多少要多少。”在貧苦人家,男子十三四歲便出來跑生活,何況還有個五郎像三十多的,所以那些守軍深信不疑。

    狄詠是背嵬營的虞侯,帶著幾名精銳,奉命保護陳恪,之前路上人銜枚、馬裹蹄,他直到現在,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壓低聲音道:“元帥說了,他就親率大軍跟在後面,若不能巧取,便力戰而下。叫你切不可冒險,反害了性命。 ”

    陳恪點點頭,這時,關城上的守軍也看到他們了,一個漢人大聲問,是幹什麼的。

    陳恪讓他們把那頭領叫來。頭領一看到他,便用生硬的漢話道:“這麼快就弄來了?”

    “你道容易麼,怕被人發現,白天都不敢上路。”

    “辛苦,辛苦,快送進來吧。”頭領馬上讓人開城門。

    陳恪讓人招呼車夫們推車上來,上坡難行,每輛滿載的雞公車,需要一個推的、一個拉的。一百多輛獨輪車,便有兩百多車夫,長長的一條隊伍。

    關內的守軍,全都湧到城門處,甚至還有主動幫著拉車的。他們這些日子可苦透了……沒有後勤供給,僅靠大軍撤退留下的軍糧,果腹都成問題,更別提改善生活了。雖然他們身上揣滿了搶劫所得的細軟,無奈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關之上,有錢也沒處花。

    所以他們此刻,像過年一樣雀躍的樣子,完全可以理解。要不是首領有命令,得統一分配。怕車還不到城裡,裡面的酒肉吃食便要被哄搶一光。

    前面十輛獨輪車上,全是大片大片熏制的豬羊肉,看得人口水直流。再往後則是一車車的酒水,待到得關門洞下時,突然傳來一聲尖厲的哨響,那些車夫便不約而同的棄車而逃,只留下滿地搞不清狀況的守軍。

    有眼尖的看到其中一輛車子上有異樣,道:“咦,怎麼冒煙了……”

    話音未落,只見眼前黃光一閃,伴著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城門洞下的士兵,全都被掀翻在地,甚至有人被爆炸的衝擊波,直接拋出了城門洞。

    火藥,發明自唐代,不久便被用作炸藥。雖然這年代的火藥,爆炸效率低下,但這樣成桶的爆炸,還是可以輕易把人撕成碎片。何況,這是在一個半封閉的城門洞中……方圓百丈之內,所有人都被震倒了、震懵了、震暈了……

    就連那幾個剛跑出城門洞的車夫,都被像樹葉一樣吹出老遠,落在地上生死不知。

    但更多的車夫,聽到那一聲哨響,都及時趴在地上,緊緊摀住耳朵,張大嘴巴,所以沒有受到傷害。尤其是那些距離城門遠的,從地上爬起來,抽出藏在車裡的兵刃,第一時間殺上去。

    這一刻,他們恢復了本來面目——大宋最精銳部隊的精銳——背嵬兵。每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兵王!

    當背嵬軍衝進關內,那些守軍還滿臉呆滯的坐在地上,處於失神狀態呢。

    一場毫無抵抗的屠殺開始了!

    雖然遠處的儂軍,並未被爆炸波及到,但他們的戰鬥意志,完全在那驚天動地的爆炸中崩潰了,看著越來越多的敵人衝進關來,他們使出了宋軍最拿手的本事——逃跑。

    當狄青率領先鋒營登上抵達崑崙關時,這座雄關之內,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儂軍了。

    站在崑崙關上,狄元帥長長鬆了口氣,但神態又旋即復歸凝重——因為決戰,迫在眉睫了。

    逃回來的士兵,帶來了宋軍進兵的消息,儂智高先是一驚,待聽說,崑崙關是被騙開的,他又不屑道:“漢人只會耍詐,倒要看看寡人的大軍面前,他們的詭計有何用?”

    他的兩個漢奸丞相黃師宓和黃瑋……這兩個妄想走張元路線發達的敗類,提醒他這次的敵人,是面涅將軍狄青,還是謹慎為上。

    儂智高卻不屑道:“你們漢人淨會吹牛,當初把那楊家將吹上了天,還不是禁不住寡人一下?”他確實有驕傲的資本,自起兵來,大小凡三十餘戰,雖然也有苦戰,但最終的勝利,從來沒有旁落過。

    漢奸們想想也是,他們都是南方人,從小只見宋軍腐朽如泥,所以才敢鼓動儂智高造反。心說,那面涅將軍,多半也是'面捏’的吧,不可能是這虎狼般的儂智高的對手。

    何況,儂智高也今非昔比了。他現在是大南國的開國皇帝,麾下有五萬大軍。且他的部下也再不是的山林裡衣不蔽體的野人了,他們有了統一的軍裝和武器……當然都是出自大宋州縣的武庫中……比那交趾國的禁軍,都要精良一百倍。

    至少在這一刻,儂智高是豪情萬丈的。他像以往數次那樣,披掛上馬,對著集結起來,滿眼火紅的大軍高聲道:“去教訓他們!”

    將士們便嗷嗷叫著,跟隨他們的皇帝,向著崑崙關方向進發,雙方大軍在歸仁鋪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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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8 01:12: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二章 楊家將

    官道上,六十里一驛。驛站,在廣南西路,被稱為鋪。

    歸仁鋪,是位於崑崙關與邕州城之間的第二個驛站。

    之前狄青費勁苦心,就是為了在這裡決戰。現在嚴陣以待的宋軍,背倚著崑崙關,越往後地勢越高,有利於防守;面對著邕州城,越往前地勢越低,有利於進攻。

    而對面的儂軍,進則需要仰攻,退則一瀉千里。

    實在是最佳決戰之地。

    陳恪就在狄青的身邊,他們站在陣後的高坡上,俯瞰著對壘的兩軍。只見身前是穿皂色軍服的大宋西軍,全軍呈弧形配置,形如彎月,嚴陣以待。

    相距不到二里處,一眼望不到邊的儂軍亦在列陣,他們身穿著絳紅色的褙子,一手持大盾牌,一手持標槍。遠遠望去,就像滿山滿野全都燃起了火焰。而當他們舉起手中的標槍,又變成黑壓壓的叢林。

    看著眼前紅黑兩色、涇渭分明的八萬人,聽著那一呼百應、山呼海嘯的吼叫聲。陳恪感覺渾身血液上湧,頭皮一陣陣發炸,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宋端​​平與他一模一樣,五郎則更誇張,他雙手緊緊攥拳、兩眼瞪得溜圓,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喝喝聲’,恨不得也要跳下去廝殺一番。

    只有玄玉和尚,盤腿坐在一旁,手中念珠飛快的滑動,嘴唇亦飛快的翕動,但當你靠近時,卻完全聽不出他在念的什麼。

    儂軍整好隊,便在嗚嗚滿山的號角聲中,分成三列戰陣,主動衝擊官軍。他們緋色褙子之外,罩著皮甲或半身鐵甲,甚至有些頭領模樣的人,還穿著造價昂貴的明光鎧。

    他們用標槍敲打著盾牌發出密如冰雹、響如悶雷般的砰砰聲,震耳欲聾、懾人心腑。

    雖然在別的方面很可笑,但勝利是最好的興奮劑,根本無需動員,儂軍上下便奮勇爭先、不甘人後。在冷兵器時代,僅憑這氣勢,便足以稱為強軍了。

    待到兩軍相距二百步​​內宋軍的弓弩如期而至,漫天黑壓壓的箭簇拋射而來。但儂軍早就熟悉了宋軍的套路,也知道這是唯一的威脅。

    儂軍手裡盾牌就是為此準備的,這也是他們每日都要操練的科目。伴著轉為急促的號角聲,他們高高舉起盾牌,像一叢叢瓦片相連將自己護在下面。鋒利的箭頭砰砰射在上面卻無法洞穿宋朝人製作精良大盾……只是此刻,卻成了敵人最可靠的庇護。

    卻又能怪誰呢?

    許多箭簇透過盾牌的縫隙,洞穿了儂兵身上的牛皮甲,中箭者應聲倒地。卻絲毫不能動搖,這支烈火軍團前進的步伐

    頂著漫天的箭雨,儂軍不斷前進,許多盾牌上,已經插上了十餘支箭,死傷也越來越多,但距離也越來越近。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弩箭平射過來,現在的力道,可以洞穿單面的盾牌。

    但最前排的儂軍,身強力壯,穿雙層鐵甲,用肩頂著雙層盾牌!勁道猛烈的弩箭射上來也只能讓他們打個趔趄,便又被身後的同伴推著向前。逼近、逼近、再逼近!

    這才是儂智高的真面目。廣源州雖是窮山惡水,但在他父親那一代,發現了金礦,這讓儂族人脫離了勞動。然而交趾人的存在讓他們無法安享財富。在兩個漢奸軍師的幫助下,儂智高學會了宋人軍隊的步戰之法並日夜操練族人。

    沒有如此強大的敵軍,各路宋軍也變不成豆腐渣。

    終於,紅與黑的陣線犬牙交錯,兩軍開始短兵相接。

    戰鬥,剎那間變得無比殘酷,每一支長矛刺出,便有一具完好的身體被洞穿,每一刀砍下,都有鮮血噴濺而出。這一刻,人命如草芥一般,死亡成批的降臨。

    陳恪他們站在高處,他們清晰地看到,幾乎是轉眼之間,宋軍立即就支撐不住了!兩翼尚且還好,有厚實的陣型頂著,一時不至於動搖,但這種新月陣,中軍是薄弱之處,卻面對著儂軍最強大本族兵的衝擊—一中軍的軍隊開始分流,一部分在歸仁舖的開闊地上頑抗,一部分向兩邊的高坡上退卻,等於轍出了陣地。

    有軍卒飛快將戰況報與狄青:“前鋒將孫節戰死!前軍動搖!”

    陳恪他們神色大變,怎麼一上來就頂不住?就連陳希亮也開始絕望,雖然宋朝還有的是軍隊,可西軍已經是最精銳了,何況統兵的是狄青!如果這樣還不敵的話,恐怕不止嶺南,甚至整個長江以南,都要不保了吧?

    但狄青那英俊的面龐上,只有緊抿嘴角的冷漠,彷彿眼前瀕臨崩潰的戰局,跟他無關一樣。

    “元帥······”陳恪他們都快憋爆了,終於忍不住叫道:“快出招吧!”如果有招的話。

    “不到時候。”狄青繼續漠然的注視著眼前的戰局。

    說話間,堅持抵抗的那些中軍將士,被淹沒在紅色的激流中。伴著響徹戰場的鑼聲,其餘中軍開始大踏步的且戰且退······地形上的優勢,使他們有資格這樣​​做。

    在急促號角聲的催促下,儂軍緊緊咬住宋軍,不給他們再次射擊的機會。所有儂軍將士,都明白一個道理——宋軍就是弓弩隊,除了射擊,平日里連刀槍都不操練。

    就這樣一進一退,中軍竟後退了將近二里,而兩翼仍在前方與儂軍廝殺,此乃兵家之大忌!

    看到那片紅色,幾乎要衝到自己腳下了,狄青才對掌旗官道:“差不多了。”

    掌旗官舉起一面醒目的紅旗,向後用力揮動。

    後軍中,全身掛甲的楊文廣,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見到那紅旗打出,他扔掉手裡的樹枝,在兩個輔兵的幫助下,騎上了掛著甲的戰馬。在他身後,還有八百鐵甲騎兵,做著同樣的動作。

    他們胯下的戰馬,不是儂軍善走山路的西南小馬,而是在西北邊疆上,與黨項人鐵鷂子鏖戰的草原駿馬。大宋沒有養馬之地,每一匹駿馬都要付出高昂的代價,對於騎士,自然要嚴格挑​​選、嚴格訓練,並裝備上最精良的甲胄和武器了。

    在出兵之前,正奉旨編寫《武經總要》的曾公亮曾經問狄青:'儂智高軍的特點是標槍與盾牌互為彌補,在作戰時銳不可當,你有什麼辦法破它呢? ,狄青回答說:‘這不是什麼難事。標槍與盾牌都是步兵,它們是擋不住騎兵的衝擊的。 ,

    這也是他選擇歸仁鋪決戰的終極原因,便是這里地勢平坦開闊,利於這樣王牌的發揮!

    “孩兒們!”一面繡著'楊’字的將旗打起,楊文廣深深看一眼那面旗,放聲大笑道:“該是主角登場了!”

    騎兵們開始策動戰馬緩緩小跑,然後開始衝鋒。因為是下坡路,要比平時來得更迅猛。

    雖然不到千騎,卻有著驚天動地的氣勢。

    他們從後陣俯衝下來,沒有理會和中軍糾纏的叛軍隊伍,而是分成兩隊,直插儂智高的後陣。

    疾風般的速度,迅猛絕倫的衝擊力,將任何螳臂當車者,毫不留情的碾為齏粉,轉眼間便突入了儂軍的後隊,左軍向右,右軍向左,在整個戰陣中交換位置,如入無人之境。

    後陣中,穿著龍袍的儂智高,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百戰百勝、引以為傲的矛盾大陣,在宋軍騎兵的衝擊下,變成了紙糊泥塑的豆腐渣。這一定是在做夢……

    不僅是他,包括他的漢奸軍師在內,所有儂軍都被天兵天將般的鐵甲騎兵嚇住了。他們第一次知道,竟然還有如此恐怖的兵種存在。

    這也難怪,這些在西南生長的蠻族,一輩子也沒有到過北方,更沒見過戰爭之王——騎兵的真面目!

    不會等他們緩過勁兒來。楊文廣率領的重騎兵,已經開始第二次衝擊,他們來回穿插,反復殺戮,將儂軍的氣勢打壓到了極點,陣勢也大亂。

    而宋軍的步兵,似乎是受到激勵,突然面貌一新,戰鬥力陡然加強。

    大宋朝最精銳的西北軍,豈是一觸即潰之輩?論彪悍,他們是世代活不過三十歲的陝北大漢;論勇武,他們整日與大宋最兇殘的敵人鏖戰;論士氣,他們憋著勁兒要給狄元帥,給武人長臉!

    哪樣不比你儂智高強?

    隨著掌旗官不斷變換旗號。兩翼的宋軍開始向中軍合攏。鶴翼陣變成了口袋陣。之前的不敵,不過是為了誘敵深入,把口袋紮起來罷了。

    狄青看看終於放鬆下來的陳恪,微笑道:“三郎,你可願與我追亡逐北!”

    “固所願,不敢請爾!”陳恪大喜過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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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 西南無戰事

    陳希亮這樣半道出家的文官,在戰爭中其實贊畫不了什麼,但戰後的邕州一片白地,繁重的重建安置工作,卻非他這樣的民政官莫屬。因此從收復邕州城第二天起,狄青便任命他為城內的安民官,負責一應民政事務,整天忙得腳不沾地。

    陳恪也沒閒著,為了預防戰後有疫情發生,他向老爹提出了一套防疫措施。陳希亮聽取匯報後十分贊同,然後便把他踢去負責此事……無奈,陳恪只好帶人忙活了十多天,眼看著最易發生疫情的時段過去了,他終於能喘口氣。

    這天晚飯,陳希亮也難得回來吃飯,陳恪想一想,覺著是時候和他說說小妹的事兒了。

    “你們吃完了吧?”陳恪遞個眼色給宋端平和五郎道:“吃完了就出去轉轉吧。”

    “咱還得再吃一碗。”五郎沒注意他的眼神,猶自顧自的端著飯碗,去罐子裡舀飯。卻被陳恪一筷子打在手背上:“晚上要少吃多活動!”

    “哦······”五郎鬱悶的擱下碗,小聲嘟囔著:“神神叨叨的……”不情願的起身。

    宋端​​平在他耳畔低語幾句,他露出恍然的神色,然後兩人一起曖昧朝陳恪嘿嘿直笑。

    “趕緊滾出去!”陳恪作勢要打,才把兩人攆出房去,還不忘囑咐道:“把玄玉也帶上,至少讓他離開一里地!”不然這傢伙耳朵太好使了。

    “你這是要幹甚?”見他把弟兄們攆走,陳希亮奇怪道:“這太反常了吧。”

    “主要是他們嘴巴太損。”陳恪嘿然一笑,咳嗽一聲道:“爹啊,你看咱們老陳家,連耗子都是公的,是不是該平衡一下陰陽了?”

    “終於有人跟我一樣立場了。”陳希亮笑道:“你當我不急啊,你二哥立誓不中進士不娶妻,他這科要是不中,難不成再拖上四年?若你能給他改主意,那真給為父解了大憂。”

    “他不是不想娶,是人家不答應。”陳恪撇撇嘴道:“我說的不是他。”

    “你說我啊……”陳希亮頓時扭捏起來道:“為父的事情,你們就別操心了。”

    陳恪一聽,心說有情況啊!要是平日,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但今天他沒興趣操那個心:“我也不是說你,我說的我自己。”

    “你……”陳希亮有些意外,旋即哈哈大笑道:“看來我兒是等不及了……”說著拍拍他的膀頭道:“安心學業就是,你的婚姻大事,爹爹自有主張。”說著神秘兮兮的一笑道:“本想過兩年再說,但既然問起來就告訴你,我已經為你定好一門親事,只是我與你岳家言明,等你進京趕考時再成親。”

    “啊……”陳恪驚得張大嘴巴。

    “沒想到吧小子?”陳希亮笑瞇瞇道。

    “……”簡直是太沒想到了。陳恪使勁搓搓臉,瞪著老爹道:“這麼大個事兒,你咋不先說一聲?”

    “這種事,還有什麼好商量的?”陳希亮笑道:“何況當時我在汴梁你在眉州,寫信來回將近半年,黃花菜都涼了。再說你知道又有何用,難道插翅膀飛去看看,未婚妻長什麼樣?”他拍拍兒子的肩膀道:“放心吧誰坑你,你爹也不會坑你的。”

    “不是那個事兒!”陳恪鬱悶道:“我還答應蘇伯父要娶小妹呢……”

    “蘇……蘇小妹?”陳希亮愣了,轉眼,臉上沒了笑道:“我記得有人說,打死也不想娶那麼聰明的媳婦……這話是誰說的?”

    “是我說得不假,”陳恪嘆口氣道:“但此一時,彼一時啊,誰讓這幾年,情況又有變化呢?”

    “屁的變化?!”陳希亮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他憤怒的揮揮袖子道:“你自己朝令夕改,卻讓別人坐蠟!”

    “光怨我啊?你要是先知會我一聲,怎麼會坐蠟?”陳恪也氣鼓鼓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懂不懂?”陳希亮拍桌子瞪眼道:“給我牆角站著去!”

    “老封建……”陳恪自知理虧,嘟囔一句,還是乖乖起來,到牆角面壁去了。

    房間裡,生了好半天氣的陳希亮,方讓他轉過頭,問道:“你們,沒有踰矩吧?”

    “當然沒有了,”陳恪矢口否認道:“我把她當成親妹妹呀!”

    “哦,這就好辦了,”陳希亮面色大緩道:“我給你蘇伯伯寫封信,把情況道明就是。”

    “萬萬使不得,蘇伯伯家,現在最受不得這方面刺激。”陳恪連連擺手道:“更何況,我也捨不得小妹嫁別人。”

    “你不是當成妹妹麼?”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人嫁出去就回不來了。”陳恪嘆口氣,感觸頗深道……八娘的遭遇,對陳家人的影響一樣很重。

    “什麼話啊……”陳希亮嘟囔一句,拿起官帽,有些煩躁的起身道:“我現在很忙,沒工夫跟你剪不斷、理還亂,放一放再說。”說完推門出去了。

    “哎呦……”他風風火火的動作,把趴在門上偷聽的宋端平和五郎閃著了,猝不及防跌了進來。

    “不像話,真是不像話!”看著這一地牛鬼蛇神,陳希亮大搖其頭,氣沖衝的走了。

    “三郎,你可不能始亂終棄,”陳希亮一走,宋端平便蹦起來湊到陳恪跟前道:“我們會鄙視你一輩子的。”

    “會不會我不知道,”陳恪冷笑一笑,一把抓住他道:“但我知道,你馬上就要不能自理了!”

    兩人正在打鬧,狄詠出現在門口笑道:“三郎,我爹有請。”

    陳恪這才放開宋端平:“回來再收拾你!”整了整衣服便跟狄詠去到帥帳。

    “元帥,你找我?”陳恪唱個喏道。

    “嗯。”狄青一身藍色道袍,頭戴逍遙巾,意態悠閒的坐在胡床上,正在讀一本《春秋》看他進來,把書合上道:“過來坐。”

    陳恪便搬個杌子,在狄青下首坐定。

    “聽你父親說。你要回去了?”狄青問道。

    “本來上了那道'防疫方策,就想走。”陳恪輕聲道:“誰知被我爹又派了活,如今天氣轉涼,發生疫情的可能極低,因此我想回去了…… ”

    “回去也好。”狄青淡淡道:“本帥也要班師了。”

    “這就回去?”陳恪吃驚道:“儂智高生死都不一定,何況他兩個弟弟還活著呢。”怎麼能班師回朝呢?

    “呵呵……”狄青俊朗的臉上,閃過一絲自嘲道:“總得給別人留點立功的機會吧。”頓一下道:“那孫司帥,已經到賓州了……”

    “無恥!”陳恪啐一口道:“仗一打完,他的病就好了!”

    余靖雖然昏庸、嫉妒、小心眼,但他什麼都做在明處,不能算是無恥。說起那孫沔,才是文人無恥的典範。此人平日裡喜好談兵說起來頭頭是道,儂智高作亂時,他正要知秦州,估計自己不可能被派去南方,便大放豪言,誰知官家病急亂投醫,竟下旨改任廣南西路安撫使……

    孫大人當時就傻了眼但大話說得太滿,想要收回是不可能了。他又向朝廷提出各種非分要求,誰知都得到滿足,只好流著淚南下了……磨磨蹭蹭走到長沙,便聽到楊畋戰敗的消息,他徹底嚇破了膽,上表說自己'疾甚重、臥床不起’,賴在長沙泡起了病號。

    這一泡就是幾個月,一直到聽聞鎮南關大捷,他的病一下子就痊癒了,日夜兼程奔來邕州,唯恐沾不上這平叛之功。

    陳恪平生不恨惡棍,只恨這種無恥之徒。他義憤填膺道:“那些相公們,真是瞎了眼!”

    “罷了,沒有孫沔,還有李沔……”狄青的目光投向窗外,好久才嘆了一聲:“關口是,相公們還是信不過我。”

    “元帥……”陳恪看不得英雄落寞的樣子,抬起頭道:“沒有人會懷疑你的忠心!我想那些提防你的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山水也。”狄青聞言感懷道:“每每念及歐陽公的這篇《醉翁亭記》,某總是感同身受。”但他畢竟不是酸腐文人,稍稍感懷,便振奮道:“你那個要求,要是再不提,可沒機會了。”

    “是。”陳恪深深望著狄青,一字一頓:“回京之後,如果官家讓你當樞密使,懇請元帥千萬不要接受!”

    “……”狄青錯愕片刻,漸漸又變成那個殺伐決斷的大元帥:“這是誰的意思?”

    “我的意思……”陳恪心中一嘆,自己畢竟人微言輕,便又把老歐陽扯上道:“也是歐陽公的意思。”

    “歐陽公?”狄青盯著陳恪道:“何出此言?”

    “一是月盈而缺,”陳恪輕聲道:“二者,此乃兵家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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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賞罰分明

    “兵家大忌?”狄青面色陰晴不定。

    “元帥,你是行伍出身。京師官場中,卻到處都是文官,哪有你的盟友?”陳恪句句發自肺腑道:“孤軍深入,內外無援,這是兵家所謂之絕地啊!”

    “……”狄青沉默了,他何嘗不知,陳恪說得是實話呢?但是他有自己的執念——我以實打實的功績說話,憑什麼就不能當上樞密使?難道就因為我不是讀書人?

    恍惚間,他又好像回到了二十五年前的汴京城。

    那一天,御街上張燈結彩,正是新科進士們遊街誇官的日子。狀元、榜眼、探花三鼎甲,更是身穿吉服,頭簪紅花,騎在高頭大馬上從東華門唱名而出。京城百姓爭相前來觀看,人群摩肩接踵,其中就包括了一群剛剛黥面的賊配軍。

    滿眼羨慕的望著那些春風得意、錦衣高馬、誇耀人間的同齡人,這些被打上恥辱烙印、人生灰暗無光的年輕人,難免黯然神傷。其中有人自哀自怨道:'看人家,高高在雲上,我們卻注定在一輩子在爛泥裡。 ,

    一群大兵都苦笑起來,你怎麼淨說大實話?

    卻突然聽到一把清朗的聲音:“也不見得,還得看將來的努力!”

    大家聞言望去,便見個十八歲的英俊少年,正高昂著他黥過面的頭顱使勁盯著那些從​​眼前招搖而過的新科進士們。他的目光中滿是不認命的決心!

    轉眼十餘年過去了,黥面少年已經憑著舉世無匹的勇武,在西北戰場打出了赫赫威名。然而,他卻依然被文官們歧視、羞辱、乃至欺凌。就連文官們座上的妓女,也會用輕佻的語氣,開他面上金印的玩笑。

    有一次,他實在忍無可忍卻也沒敢在酒席上發飆便在第二天,命人將那妓女痛打了一頓。

    這是合情合理的,他怎麼說,也已經是一路兵馬副都管,麾下十餘萬將士的大將軍!被一個妓女羞辱了豈有忍氣吞聲之理?

    道理似乎如此,但大錯特錯了。沒過幾天,他一個叫焦用的老部下來探望他,兩人剛坐下喝酒,突然就被那文官派人抓走,然後隨便羅織了個罪名就要殺頭。

    狄青心知肚明,這是上司在報以顏色,他不敢理論,只能求情道:“焦用有軍功,是好男兒。”

    誰知那上司文官冷笑一聲,道:“東華門外以狀元名唱出者,才是好男兒,這算什麼好男兒?”

    就在他的面前,把焦用殺了。

    對了,那個上司文官的名字叫韓琦,亦是當年在東華門外狄青看到那位榜眼。

    誰規定,讀書人才是好男兒?為國廝殺的好漢就不是好男​​兒?誰又規定,只有書生才能宰執天下?難道這天下是你們讀​​書人的麼? !

    陳恪無法體會,狄青心中積鬱多年、如王屋太行般的塊壘。苦熬苦熬到今天,就要一朝盡去了,又豈能因為與少年的一句戲言而作罷?

    “且不說,我不大可能當上執政。”想到這,狄青長長吐出口濁氣道:“但倘若官家真得授予,某也有信心當穩當了。”

    “元帥……”

    “三郎的好心,某十分承情,你還是換個要求吧。”狄青突然釋放出強大的氣場,不容置疑道。

    “那就沒了。”陳恪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上來一陣牛脾氣道:“沒別的事兒,學生告辭了!”

    “且慢。”狄青感到對方的氣憤,歉意道:“這​​次敘功,我把你們兄弟四個都寫進了請功奏表中,你們可以隨某一道返京,覲見官家、吃慶功宴、接受恩賞。

    “那些虛頭八腦的,我們都不稀罕。”陳恪板著臉道:“至於賞賜,請元帥幫著代領了吧。”

    “也好,一來二去耽誤太多時間,影響你們用功。”狄青點點頭,起身走到陳恪面前道:“三郎,你上次說,這次最大的遺憾,是沒見到面涅將軍帶青銅鬼面、披頭散髮,衝鋒上陣。”

    “是。”聽他提起這茬,陳恪神態緩和道:“不過,崑崙關大捷,我在現場,這便足以快慰平生了。”

    “把這個送給你,能彌補一下你的遺憾麼?”狄青說著,從一口藤箱裡,拿出一個面目猙獰的銅面具,送到陳恪面前道:“雖不值幾個錢,卻伴我大小六十戰,也算有些名氣了。”

    “元帥……”陳恪雙手接過來,指端觸到那冰涼的金屬,卻分明感受到沸騰的熱血,凌厲的殺氣。

    這才是華夏的好男兒!

    三天後,陳恪幾個離開了邕州。臨行前,陳希亮終究是鬆了口,說這次回汴京受賞的時候,會到那家人家登門道歉,看看能不能把親事退了。

    對於給老爹造成的困擾,陳恪十分抱歉,他拍著胸脯道:“不管你在京裡那相好的,是母夜叉還是黑寡婦,我都會像對親媽一樣孝順!”

    “我去你個臭小子!”陳希亮登時大窘道:“莫非又皮癢了!”把三郎嚇跑了,他到五郎面前,抬頭望著兒子那張過分成熟的臉嘆口氣道:“你有意中人或者有人中意你麼?”

    “沒有。”五郎搖搖頭,甕聲甕氣道:“女人都怕我。”

    '嘿,可憐的娃……’陳希亮心中苦笑,溫聲道:“那你就安心讀書習武,婚事交給爹爹,不要學你三哥,那樣讓人不省心!”

    “曉得了。”五郎點點頭便不再做聲了。

    “好了我們走了,咱們京城見!”陳恪四人翻身上馬,沿著官道疾馳而去。

    作為賺取崑崙關的獎勵,狄青讓他們每人挑了匹戰馬。每一匹馬都有身份文書,寫明取得的途徑以及官府和軍隊的印簽……用後世的話說,就是證照齊全,准許上路!

    望著四騎人馬變成小黑點,消失在視線中,陳希亮大笑一聲道:“小子們,真是龍精虎猛啊!”便撥轉馬頭馳回了大營。

    八月初,大軍開拔北還。在行軍的路上,狄青和陳希亮得知,朝廷這次真得做到了重罰厚賞……樞密使韓琦,為兩廣軍隊的糜爛負責,被貶出京知蔡州;湖南兩廣的安撫使、轉運使、提刑使以下,乃至州縣官員除了在戰爭中立功的,得以倖免外,其餘官員都被嚴肅處理……

    官員有守土之責,講得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而在廣南兩路,除了幾個城市的文武以死殉國外其餘人都有多快跑多快,有多遠跑多遠。現在秋後算賬官家毫不留情,全都從嚴發落。最輕也是削職為民,重則發配沙門島…···大宋朝不殺士大夫,這已經是最重的懲罰了。

    這時若你盤點一下,便會悚然發現。廣南兩路在開戰前的文武官員,已經死的死、貶的貶,幾乎被連根拔起了……許多都在感嘆戰爭的殘酷,只有極少數頂級人物才知道,這背後還隱藏著天子之怒。

    不過在這個時候,人們對所謂的'重罰’,幾乎不報以關注,因為朝廷厚賞有功人員,其受賞人數之多,所受賞賜之重,在太祖以後便再未聽說過。

    所有有功文武都加官進爵,位卑者連升三級、位高者則升一兩級,蔭一兩子……就連陳希亮這種非戰鬥人員,都從正八品的殿中丞、知縣事,升為正七品左司諫。

    多說一句,這個官職雖然不大,卻是掌諷喻規諫、凡朝廷闕失、大事廷諍、小事論奏的,說位高權重談不上,但卻是殺傷力驚人、舉足輕重……當然,也要看是什麼人當這個官了,范仲淹、韓琦都是從這裡發蹟的……

    當然,沒人在意這個升為中級朝官的小角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狄青的賞賜上。

    只是朝廷,遲遲沒有宣布。

    難產是必然的,因為狄青在出兵前,便已經是樞密副使,再升一級,只能把副字去掉,成為西府長官樞密使——也就是俗稱的'執政’。

    雖然樞密院管軍事,卻是個文官把持的機構,武將做到樞密副使就到頭了,想要想再進一步,成為執政,中間卻隔著難以逾越的鴻溝。

    不出意料的,大臣們提出種種理由,激烈反對。甚至連當初極力舉薦、以身家性命擔保他掛帥的龐籍,也堅決反對授予他'執政’一職。

    另一位宰相陳執中也極力反對,官家終於同意了——不進樞密使,改升為上國軍節度使,檢校太傅,再給他的四個兒子都連升數級,再加上數不過來的賞賜,看起來皆大歡喜了。

    然而就在狄青快回到汴京的時候,官家突然召見兩府大臣,罕見的直接下達聖諭——升狄青為樞密使。且不容商量,立即執行!

    狄青挾不世之功回歸,兩府大臣本來就被動的很,現在見官家如此堅決,也只好不再反對……

    消息一經傳開,舉國沸騰,人們比聽說廣南平定都興奮。因為他們親眼目睹了,一個從罪犯到將軍,從將軍到執政的奇蹟誕生!

    國家終於賞罰分明了!

    基於這一點,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我們這些普通百姓士卒,日後只要奮發圖強,一樣有可能出人頭地的!

    得人心,其實就是賞罰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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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8 01:13: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零五章 又是一年三月三

    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

    這天天上的王母要開蟠桃會,人間的小娘子們,也會換上美麗大膽的衣裙,鬢插華麗的頭飾、在白嫩嫩的額頭上,貼上細小精緻的花鈿。

    時代推移到宋朝,女子的裝束以簡約含蓄為上,然而在三月三這天,小娘子們,卻都用最華麗的妝容打扮自己,亦不憚於露出白嫩的手臂,線條完美的脖頸,因為這一天是女兒節,女孩子們郊遊踏青、約會情郎的日子。

    這個年代的少男少女們,雖不如唐朝那樣熱情奔放,胡搞亂搞,但仍可以享受自由戀愛的甘美芬芳。

    從清晨開始,便有許許多多的女轎輕車、以及數目更多的少年男女,步行從眉州城的各處城門,湧向春光無限的郊外。此時正是盛春時節,徜徉山水間,只覺山色如蛾,花光如頰,溫風如酒,令人沉醉。

    少男少女們折翠簪紅,尋香選勝,找到中意的賞玩去處,放起風箏,拋起繡球、追逐嬉戲……更有那些成雙成對的小男女,肩並著肩、手拉著手、徜徉在林間水濱、花迎野望間,或是呢喃細語、或是眉目傳情,若情到濃處,難以自禁,便尋一處帷幕蔽野,軒蓋成陰之地,做一些愛做之事,便有嬌啼婉轉、樂不絕音……亦並非什麼驚世駭俗之事。

    玩累了就在垂垂柳絲下,萬綠園圃旁,羅列杯盤,暢飲飽餐。小食販們如影隨形伴著遊興正濃的人們,大賣各種精緻點心、酒水冷食……亦有兜售首飾頭面、水粉胭脂,精明的商販們自然知道,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男子們必然要打腫臉充胖子,一博美人笑的。

    在一處花草繁茂,綠水潺潺的平坦之處·圍著擺滿吃食的超大餐布,散坐著七八對青年男女。

    女孩子們三三兩兩地閒坐,有嬌笑著接過男伴採集的鮮花的,有用香帕幫男伴擦汗的,也有成雙成對促膝而坐,只管把柔情蜜意的話兒低低訴的。

    但總之,比起那些熱情奔放的同齡人,這夥男女卻要含蓄許多。尤其是還有兩個出眾的女子,只管坐在一起說話,並不理會邊上獻媚的蜂蝶們。

    那兩個女子都十七八歲,一個做​​新婦裝扮,生得儀容韶秀、落落大方。另一個雲英未嫁,留著黑黑的劉海·生得眉目如畫,巧笑倩兮間,有著說不出的靈動脫俗。

    她美目流轉、一顰一笑,都引得邊上一個衣著華麗的富貴公子,心境搖動、神魂顛倒,可惜佳人對誰都好·就是對他不假辭色。

    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邊上一個二十歲上下、濃眉大眼、豐神俊朗的男子,用手裡的折扇拍拍他道:“雷兄,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非得在我家找呢?”

    “子瞻,自打兩年前·我見過你家小妹,”那富貴公子轉回頭,一臉癡情道:“便覺著這世上一切女子都是庸脂俗粉,縱使芳草萋萋,又與我何干?”

    “倒也是一段癡情種子。”那被叫子瞻的,自然是蘇軾,這年代,二十而字。今年春節之後,他便由自己的恩師兼岳父王方賜字'子瞻’。

    那個新婦裝扮的女子,便是他的新婚妻子,蘇軾暗戀多年的王弗。

    “只是我早說過,”蘇軾嘆口氣道:“我那妹子的心·早被人帶走了,你是得不到的。”

    “是,兩年前你便這樣說,”這姓雷的公子,叫雷方,乃是眉州知州雷簡夫之子,當年雷知州在別郡做太守時,便與蘇洵過從甚密。兩年前移駕眉州,更是成了通家之好。雷方,也是那事見到小妹,便神魂顛倒至今:“可是我都打聽清楚了,那承事郎與柳家的婚約,至今仍未解除……”

    “……”蘇軾臉上的笑,一下子就凝固了。

    “更何況,人家現在是智取崑崙關的青年英雄,歐陽公的得意門生,又與狄樞相乃忘年之交,連當今官家也為他的書作序,風頭正勁的人物!”雷方一臉替你家著急道:“人是會變的,你還當他還是眉山縣的愣小子啊?!

    “不會的,”蘇軾搖搖頭,道:“你不了解他。”

    “那為何出川三年都不回來?”雷方一句話,便讓蘇軾無言以對​​。

    “雷公子當出川是郊游啊?”蘇小妹其實一直聽著呢,這下終於忍不住,粉面薄嗔道:“千難萬難出去一趟,你聽誰說當年就回來的?”

    “我聽你說的……”雷方是有公子脾氣的,頂一句,又馬上服軟道:“小妹,妳原先可是說,他辦完事兒就回來的。”

    “要是歐陽公要收你為徒,你會急著回來麼?

    “我……”

    “要是官家給你的書親自作序,並要由朝廷出版,你能急著回來麼?”

    “我……”

    “要是走到哪裡,都有一票士紳,等著給你接風洗塵,拉著你游山玩水,你有辦法急著回來麼?”

    “我……”雷方終於憋足了勁兒,道:“為了心上人……我會。”

    “你……”小妹輕咬著下唇,明顯神情一黯,冷笑道:“說話又不用負責……”

    “我說的是真的……”感到氣氛越來越緊張,蘇軾趕緊把雷方拉開道:“我們去那邊喝酒。”

    “子瞻,你可相信我?”

    “我相信,有啥用,你又不喜歡我……”

    待雷方被拉走了,小妹憤憤輕吐出兩個字:“無聊!”

    王弗輕握著小姑的手道:“你沒事吧?”

    “他怎麼說我都沒關係。”小妹氣道:“但說三哥一句,我就再也不理會他了。”兩人不僅是姑嫂,還是多年的同窗,自然無須諱言心事。

    '陳三郎哪輩子修來的福氣,’王弗心中嘆口一聲:'竟讓我才貌雙全的妹子,看得比自己還重。 ’想到這,她便輕聲道:“下個月,就是妳十八歲的生日了……”

    “嗯……”小妹聞言,垂下修長的脖頸,粉面一片黯然。她摸了摸頭上的珠釵,這動作,已經重複了三年,早已經成為習慣。

    從那人離開,至今已經過去整整三年了……

    “家翁那邊,我們自然會幫著勸,”王弗柔柔一嘆道:“但你,也不能就這麼枯等吧?”她的意思是,是不是,你也別那麼強了?

    對於陳家遲遲不把那頭弄利索,耽誤他閨女的青春韶華,蘇洵自然極為氣憤,就差也立塊碑,讓陳家父子也臭名遠揚了。

    但因為有八娘的教訓,他不想再強迫女兒,所以才拖到現在。但蘇洵也是發了狠的,最晚最晚,等到小妹十八歲。哪怕十八歲過一天,他陳三郎也休想再見小妹一眼!

    這種情況下,父女關係自然好不到哪去。昔日的閨蜜成了嫂子,無奈肩負起,不討人喜歡的說客角色,王弗最近沒少勸小妹,不要把心全放在別人身上,怎麼也得自己留一點。

    “嗯,嫂子說得對。”便見小妹卻點頭道:“他要是不回來……”

    “你就怎麼著?”

    “我就收拾收拾去找他!”小妹俏臉上滿是堅決道。

    “何必作踐自己呢。”王弗幽幽一嘆道:“我們女人,要對自己負責啊!”

    “嫂子,這正是對自己負責!”小妹仰起頭,一雙眸子閃閃發光道:“對我們女人而言,難道還有,比抓住自己心上人更重要的事麼?”

    “……”王弗無語半晌,終於還是小聲說道:“你就不怕見了面,他已經變心了。”

    “不會的,”小妹笑起來,痴痴道:“他對我親口說過,讓'我放心,,那我就放心,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再親口對我說什麼……”小妹鼻頭一酸,淚就下來了,便輕輕打王弗一下道:“討厭,光想想,就像刀扎一樣。

    “唉……”王弗輕輕攬著她的手臂,不再說一句話。

    當夕陽的餘輝照在樹梢上,遊玩​​一天、終於盡興的青年男女們,才醉步踉蹌地返回城去。山野間、草坪上、密林中,到處遺簪墜珥,珠翠縱橫,迴盪著濃濃春意。

    小妹他們一行人,是坐車來的,但不少人喝的都有些過,便提議走走醒酒。看著哥哥子瞻,在大嫂王弗的攙扶下,一邊高聲吟詩,一邊手舞足蹈。哥哥子由,則與二嫂史氏,在一旁相攜而笑……蘇洵的脾氣,是不耐搞兩次婚禮的,便讓兩個兒子一起辦了。

    給蘇轍配的,是蘇老泉表哥家的女兒,也是蘇轍的表姐,溫婉可親、知書達理,整日聽不到夫妻倆說話,卻好得你儂我儂。

    在看別人,也是成雙成​​對,只有自己,形單影只,小妹不禁輕嘆一聲,望著滿天的彩霞,似乎幻化出那張可惡的面孔,恨不得狠狠咬上

    “小妹。”雷方又死皮賴臉的湊上來,腆著臉道:“走累了吧,不妨上車歇一歇。”

    “弱不禁風……”小妹給他一個白眼,加一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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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壽辰

    轉眼到了次月,小妹十八歲壽辰。

    往年這個日子,都是由程氏和八娘,備一桌好菜,全家人關上門,一起為小妹賀壽。席上兄妹間必定要對聯鬥詩,互相取笑,其天倫之樂也融融。

    但今年這次,卻沒有在家裡,而是在眉山最大的酒樓上辦……這是知州雷簡夫的主意,他包下了整整三層酒樓,要為'賢侄女'做壽。

    蘇洵知道,這老狐狸其實是在將自己軍……雷方痴戀小妹兩年多,雷簡夫也一早就提過親。起先蘇洵以女兒尚小為由一直推脫,但眼看著她長成十六七的大姑娘,雷簡夫再信就是傻子了。

    蘇洵只好說實話,與陳家其實有口頭婚約,只待那邊來提親。雷簡夫聞言卻道:“只怕永遠也等不到嘍。”

    蘇洵問何故?雷簡夫冷笑道:“我記得京裡同僚在信裡提過,說那陳希亮成了官家寵臣,前途被大大看好,還有京裡豪族與他家結兒女親……”

    “……”蘇洵當時就傻了眼,寫信質問陳希亮,果然證實了雷簡夫的話,雖然陳希亮在信裡百般解釋,表示一定會弄利索,卻已經深深刺痛蘇老泉的自尊了。

    於是才有小妹過了十八歲,嫁誰也不嫁給姓陳的毒誓。

    那毒誓,只有幾個親近之人知道。但雷家對小妹的求之不得,已經傳得滿城皆知,雷簡夫是必須要娶到這個兒媳婦,否則還有何臉面可言?

    所以這老倌,沒經蘇家人同意,便以自己的名義廣撒請帖,邀請了眉山城有頭有臉的紳商百餘人。再把酒席定好後,才把這事兒告訴他。

    其實街面上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不用雷知州知會,蘇洵也已經知道。

    蘇老泉一面怪他霸王硬上弓,一面也覺著解氣……你陳家人不拿我閨女當回事兒,人家有拿著當寶的!

    再說今天小妹就滿十八歲了,正是告別過去,重新上路的日子。所以他斷然決定,今天不在家裡捯飭了,全家赴宴!

    只是這一決定,卻沒得到一致響應;首先小妹,就把自己鎖在屋裡,堅決不出門。程氏一直生病,都幾年不出門了;至於八娘和兩個兒媳,更不適合出席這種場合。

    在對小妹進行一番恐嚇無效後,蘇洵只好氣哼哼的帶著倆兒子出席……其實蘇軾和蘇轍也不想去,但雷知州多年來對蘇家照拂有加、且他們父子能馳名蜀中,也多虧了雷知州的推手,總要給他留些面子。

    到了那陶然酒樓,雷方早就在門口翹首以盼了,見只蘇家父子,沒有小妹前來,不禁有些失望。

    “怎麼,還想讓我妹妹現眼?”蘇軾對雷家這樣強勢,感到很是不快。

    “不是那個意思,”雷方趕忙解釋道:“這畢竟是為小妹辦的生日宴啊……”

    “你放心,”蘇洵冷著臉道:“什麼事我說了算,不需要她出席。”

    “多謝岳丈大人成全……”雷方頓時大喜,唱個肥喏道。

    “叫的早了點吧?”蘇洵覺著十分刺耳,其實他更喜歡聽,另一個人這樣叫自己。

    “不早不早,”雷方笑成花​​道:“早叫說明我誠心……”

    ~~~~~~~~~~~~~~~~~~~~~~~~~~~~~~~~

    蘇府中,八娘好說歹說,費了牛勁,才把小妹的門叫開,便見她把包袱都收拾好了。

    “妳這是要去哪?”八娘一肚子勸解的話,化為一個問句。

    “那雷家人如此這般,為了不讓爹爹難做,”小妹淡淡道:“我只有先離開一段時日了。”

    “妳個小女娃,”八娘哭笑不得道:“卻能去得了哪裡?”

    “我自有計較。”小妹臉上的鎮定,完全不是裝出來的:“其實我早就想走,只是三哥說,會讓我過一個難忘的十八歲生日,我便等著。 ”

    “什麼時候說的?”八娘奇怪道。

    “四年前……”

    “他估計只是隨口一說吧,早該忘記了。”八娘嘆口氣,心道,我的傻妹妹……

    “他可以隨口說,我卻不能不當回事兒。”小妹淡淡道:“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我信!”

    姐妹倆正在說話,便聽得前院有敲門聲,小妹的心砰然漏跳一拍。

    “莫非他真來了?”八娘便撇下小妹道:“我。”

    小妹欲跟著去,卻被八娘攔住道:“女孩子,總要矜持的。”

    只好讓八娘自己去看,小妹在屋裡坐臥不安,只好走到屋門口,眺望著月門洞處。只盼著那裡,能閃出那個一臉壞笑的大個子。

    嘈雜的腳步聲響起,小妹感覺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看見自己的二嫂,還有幾個挑著擔子的漢子。

    “那就是我妹子屋。”史氏指指小妹房間道:“家裡沒勞力,勞煩幾位大哥抬進去。”

    “那是當然。”幾個挑夫便待往小妹房裡進。小妹攔住道:“二嫂,這是?”

    “常年供咱家用炭的那位錢員外來了,說是給你賀壽的。”史氏也是一臉不解道:“母親和大嫂正在前面待客,你要不要也出去見一見? ”

    “不要了……”小妹搖搖頭,但還是閃開身,讓那幾個挑夫把禮物抬進去。

    ~~~~~~~~~~~~~~~~~~~~~~~~~~~

    待送走了錢員外,程夫人在八娘、王弗的攙扶下,來到小妹房間,便見女兒和史氏對著一份禮單發呆。

    聽到她們進來,史氏回頭一臉驚詫道:“母親快來看,這是咋回事兒。”便從小妹手中,把那份禮單,遞給了程夫人。陳夫人一看,只見上面列著:

    ‘羊脂玉鐲一對、

    錯絲白錦香囊一對、

    金嵌珠寶蜻蜓簪一副、

    汴京寶瑞齋頭面一副、

    上等夕陽布五色各一匹、

    老坑端州紫石硯兩方、

    東珠一壺……’

    這只是第一頁,後面還有足足八頁,一共四十幾樣禮品……無一不貴重。

    程夫人是大家出來的,最是識貨,雖然這些玩意兒裡,沒什麼無價之寶,但每一樣都十分貴重,其中亦不乏昂貴之物,加起來,怕是要值數千貫的。

    “這是作甚?”程夫人也是一陣驚詫,忙吩咐兒媳道:“快把人家追回來。”她本來以為,對方只是意思意思,哪想到會是這種程度的賀禮?

    王弗趕緊去前院,誰知一開門,又有客人,帶著一隊挑夫來了。

    “你找誰?”王弗一看面生的緊。

    “鄙姓塗……”對方手裡提著個鳥籠子,裡面有一隻五彩的大鸚鵡,接話道:“蘇家小妹,壽比南山……”

    “這是送給蘇家小妹的……”對方小小尷尬一下,朝王弗笑道:“咱是她在青神縣時的故交,今日小妹壽辰,特意備了些薄禮……”說著對那些挑夫道:“快抬進去。”

    “這……”王弗攔著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只好請他前廳就坐,自己回去稟告婆婆。

    程夫人出去,一看這姓塗的,卻也認識,不正是靠賣醬油發家,如今已經坐擁萬貫家產,成為一方豪紳了。

    “這是何意?”雖然當面不好拆看禮單,但程夫人知道,他的禮物也不會輕到哪去。自然要問個明白道:“不然這禮物,可不能收。”

    “小妹十八歲麼,做叔叔的,自然要表示表示了。”塗官人笑起來道:“我路上碰到老錢,他的可收下了,夫人可得一碗水端平吧。”

    “那也不用這麼厚的禮物啊?會折殺小女的。”程夫人心說,我們很熟麼?

    “哎,夫人哪裡話。”塗官人正色道:“侄女不小了,總是要備些妝奩的。咱們眉山的風俗如此,你就別推辭了。”

    說著話,又有人叫門。

    程夫人心說,一個蛤蟆也是抓,兩個蛤蟆也是抓,索性都請進來吧。

    竟然是那蔡傳富……

    “蔡大師傅不是在成都麼?”見禮之後,塗官人笑問道。

    “哎呦,我師姑十八歲壽辰,”蔡傳富蓄起了鬍鬚、也更胖了,但與當年相比,氣場要強大一百倍。他笑道:“別說只是在成都,就是在川外,我也得飛回來……”

    就這樣,整個上下午,送禮的人絡繹不斷,以至於所有的房間都擱不下,甚至還得擺在院子裡一些。

    看著滿屋滿院、包裝精美的禮盒,程夫人只記得,當年自己父親過八十大壽時,見過這樣的陣勢。但現在,這是在蘇家,是一個十八歲的小女孩過生日啊!

    小妹的兩個嫂子,雖然都不是俗人,卻也被徹底鎮住了。乖乖隆地洞,這小姑子的面子,簡直要大到天上去了……

    街坊們自然早察覺到蘇家的異象,圍在他家大​​門口,看著送禮的人進進出出,都在議論紛紛……雖然真想不得而知,但所有人都知道,肯定還有好戲看!

    果然,到了下午時分,更大排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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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0: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七章 禮物

    宋人愛花,幾乎家家擺設鮮花,每逢節慶,亦不分男女,往頭上簪花。

    所以鮮花種植是一項極大的產業,譬如眉山,是專養荷花的,每到五六月間,鄰近各市鎮的花販,便都來此地採購荷花。人在街上步行之時,亦會見到路旁許多荷花池,只是現在還不到花季,只有綠色的荷葉。

    每天清晨,碼頭都有一船船鮮花運抵,然後被小販分銷至城中各處。但今天人們奇怪的發現,在市面上竟買不到一朵鮮花。問及小販們,也是一頭的霧水,說一條花船都沒到。

    過午時分,運花船終於姍姍來遲,而且一來就是十多船,人們好生奇怪,怎麼這個時節運花來?這是要賣給誰?

    船一靠岸,上面人便把花往下運。碼頭上,那錢員外和塗官人都在,對上面下來的李簡,還有個十五六歲的華服少年道:“帶的人手夠麼?不夠,我們還雇了一百個短工。”

    “這下肯定夠了。”李簡已經是眉州首富,但還是對這驚人的大手筆,感到十分的肉痛:“全眉州,一月之內,別想再買到花了。”

    “這得花多少錢?”錢、塗二人,聞言不禁咋舌道:“沒個幾百萬下不來吧?”

    “鮮花加花瓣,四千貫。”李簡苦笑道:“咱們那位爺,把一年的分紅都花出去了。”

    “掙了不就是花麼?”那少年卻不以為意道:“與其花天酒地揮霍了,還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兒呢。”

    “這叫有意義?”三人瞪大眼道。

    “所以說,你們掙多少錢,都還是俗。”少年撇撇嘴。

    ~~~~~~~~~~~~~~~~~~~~~~~~~~~~~~~~

    一車車的鮮花被運到了紗縠巷,不大的蘇府,轉眼便被潔白的百合和鮮紅的玫瑰鋪滿……很快,蘇家便再也擺不下一盆,工人們便將紗縠巷上也擺滿,爾後以蘇府為原點,這鮮花織就的錦緞,呈放射狀,鋪上了眉山縣的大街小巷。

    在得知這些鮮花,擺放三日後,可以隨意取走的消息後,宋人的那不可救藥的浪漫和遊樂精神,被不可救藥的激發出來,他們紛紛取出自家的鮮花擺在門口,為這七彩斑斕、滿城芬芳的花潮助勢。

    一是這年代,城市忒小了點,二是運來的花太多了點,加上市民們貢獻的力量,竟然鋪滿了半城鮮花。

    時已黃昏,人們卻都在街上流連花海,欣賞這滿城的姹紫嫣紅,儼然又是個盛大的節日。人們一面盡情的說笑玩樂,一面無論男女老幼,都羨慕著這些花的主人……

    而那半城鮮花的主人,卻坐在鋪滿百合的亭中,臂倚欄幹,眼望紅日漸漸西斜,不知在想著什麼心事。

    小妹自然被這些最鍾愛的鮮花擊暈,她從小就有個夢想,希望能住在鋪滿百合的院子裡,在滿天的花雨中舞蹈……今日至少是一半夙夢得償,果然是美到目眩、美到窒息……幸福的淚水止也止不住。

    只是越感到幸福,就越希望那人在身邊。再好的美景,沒有你一同欣賞,也只會黯然無光。

    小妹心說,如果他哪怕只帶著一朵玫瑰,出現在眼前,自己寧肯不要這滿城的鮮花……她忍著羞,問了那蔡傳富,結果對方也不知道,陳恪現在何處,至於今天的賀壽,是在半年前就已經定好的。

    所以自己今天,還是有可能見不到他……

    ~~~~~~~~~~~~~~~~~~~~~

    華燈初上,陶然樓裡的宴飲仍在繼續。宋人,尤其是蜀人的享樂主義,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這場從中午就開始的宴會,竟然持續到現在,才剛剛進入高潮。

    感覺氣氛差不多了,坐在二樓主位上的雷簡夫,便端起酒杯,對各席上的嘉賓道:“諸位,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蘇家千金自是淑女,我家小犬,難稱君子,卻好逑三載,其心可鑒……”這番話,給足了蘇洵面子,讓他心裡好受了不少。

    頓一下,雷知州接著道:“值此良辰美景,又有滿座高朋為證,老夫覥顏替小犬……”正說著,突然聽到樓下響起嗡嗡的嘈雜聲,讓雷簡夫不悅的皺起了眉頭,心說什麼人這麼沒規矩?

    他的家丁連忙下去查看,不一會兒,上來道:“來了一夥人,正在挨個發書呢。”

    “發書?”

    “不錯。”一個身穿錦袍、面如冠玉的少年上了樓,他身後跟著數名捧書的僕從。朝眾人唱個喏,那少年笑道:“我蘇家姐姐有書出版,緊趕慢趕,終於沒耽誤了今日的壽宴。但凡道賀的朋友人手一本。”說著一揮手,

    “小六郎,你來搗什麼亂?”一見是陳家老麼,蘇洵沒法裝不認識的,只好出聲訓斥道:“我閨女哪出過什麼書?”

    “蘇伯伯這當父親的失職哦。”陳六郎笑眯眯道:“讀過不就知道。”

    說話間,在座已是一人一本厚厚的硬皮書了。賓客們看著藍色硬殼的封面上,‘字典’兩個燙金的大字分外醒目。許多讀書人,不禁暗暗嘀咕起來:‘早聽說那陳三郎編了一本‘字典’,卻一直無緣得見,想不到今天竟見到了……只是,怎麼成了蘇小妹編的了?’

    懷著這層疑問,他們便翻開了封面,只見扉頁上,赫然印著作者的名字:

    ‘陳恪、蘇小妹’!

    轟得一聲,二樓也如一樓般炸開了鍋。人們使勁揉著眼,心說,莫非是喝高了眼花?

    但怎麼揉也無濟於事,上面確實是兩個名字——陳恪、蘇小妹……

    蘇洵驚呆了,這個男尊女卑思想嚴重的老倌兒,從沒想過,有男人願意讓女子來分享自己的榮光,一起永遠的載入史冊……因為再往下翻,就會發現這本《字典》的序和跋,分別是個叫趙禎的和叫歐陽修的所作!

    無論內容如何,都註定要千古留名了。蘇洵的表情精彩極了,意外?驚喜?滿意?生氣?端得是複雜無比。

    “哈哈哈哈,實在是大快人心……”蘇軾仿佛吃了春藥一般,抱著本《字典》親了又親,然後從座位上彈起來,招呼也不打,就跑下樓去。

    “真是的,你要去哪兒?”蘇轍搖搖頭,也笑著跟下樓去。他們都忍不住,要在第一時間,把這好消息告訴小妹。

    在座其他人,自然不會走掉,但難免瞧著雷知州竊竊私語:‘怨不得人家來送書,原來是府尹大人要橫刀奪愛啊……’

    雷知州就像被人狠狠閃了兩耳光,面色陰沉到,快要滴下水來。再看他的兒子,已是如喪考妣……雷方怎會不知道,這本《字典》一經刊行天下,除了陳恪之外,天下就沒有第二個人能娶蘇小妹了……

    兒啊,你也看到了,不是咱們不努力,實在是敵人太兇殘啊……

    ~~~~~~~~~~~~~~~~~~~~~~~~~~~

    蘇府後院裡,小妹抱著那本厚厚的《字典》已經哭成了淚人,程夫人、八娘、蘇軾蘇轍兩兄弟,還有他們的妻子,全都圍在她的身邊。程家母子不消說,自然是為小妹由衷的高興。

    而她兩個嫂子,心裡是又替她高興,又難免萬分羨慕……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小妹果然是好眼光!

    蘇軾是個感性的人,竟高興地要掉下淚來,趕緊仰起頭,深吸一口氣,然後就呆住了,喃喃道:“小妹,快往天上看……”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外面大街上依然遊人如織,人們打著燈籠,遊興不減。今夜月明星亮,正宜秉燭夜遊……

    也不知是誰先驚呼一聲:“快看天上!”所有人都抬起頭來,只見漆黑的夜空中,冉冉升起星星點點的紅色燈籠,放眼望去,滿目皆是,足足有千盞之多。這燦爛的燈光,與天空中燦爛的星光交織在一起,將小小的眉山城,籠罩在一片如夢似幻當中。

    那是足足上千盞的孔明燈……

    當那些孔明燈越升越高,人們突然看到有什麼玩意兒繽紛落下。他們瞪大眼睛,借著明亮的月光才看清,竟然是滿天的花瓣。

    越往蘇家方向,那孔明燈就越多,天上的花雨也越密集,飄飄蕩蕩象雪片的,紛紛揚揚地落在蘇家院中,滿庭芬芳,如墜仙境。

    小妹伸出手,便有數瓣玫瑰落在掌中,花香芬芳、沁人心脾,這正是少女那完整的夢呵……

    所有人都沉醉于這滿天的花雨中,她卻突然沖到院中,抱著她的《字典》,朝天空大喊道:“你若不再出來,我就一輩子也不、也不給你撓癢了!”

    “千萬別……”一個憊懶的聲音響起,只見陳恪攀在牆頭笑道:“妹妹,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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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0: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八章 回歸

    不由分說,陳恪便把小妹拐出了家,拉著她到街上賞花。

    大街上,已經被各色各樣的燈火,照得亮如白晝。陣陣絲竹聲,在夜空回蕩,一杆杆燈籠,像群群飛散的流螢,引著人們徜徉花叢,品評著各種鮮花的色香姿態,那七彩繽紛的鮮花,在燈光下別是一番美態,香氣又較白日裡更為襲人。使最挑剔的民眾,也要禁不住仔細端詳。

    一塊塊空地被少年們占滿,他們燃放起煙花、藥線,然後歡叫著仰望夜空,欣賞那剎那的絢爛。

    這樣的美景,自然少不了一對對沉迷愛河的少男少女,他們拉著手,看看花、賞賞燈、讚歎一下煙火,但主要的心思,還是用在與情人卿卿我我上。

    陳恪和小妹便是這樣,他們自然而然的拉著手,看著擦肩而過,嘻嘻笑鬧的孩童,看著一對對柔情蜜意的男女,講述著別後的情形。

    除了在信上,提及的那些大事,陳恪這些年,和他的三個夥伴,走遍了大江南北,遊玩名山大川,拜訪文人雅士,亦見識到許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講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那就一直講下去……”小妹用兩隻小手,使勁握住了他的大手。

    “怎麼了?”陳恪發現了她的異樣,問道。

    “今夜太夢幻了,”小妹的螓首靠在他肩上道:“我怕真是一場夢……所以得把你拉緊了。”

    “怎樣呢?”

    “這樣就算你倏然消失了,我也可以跟著一起走掉。”小妹很認真道。

    “哈哈哈……”陳恪大笑起來:“傻丫頭,我消失不了。”

    “不能信,”小妹嬌憨道:“誰知道是不是說夢話呢……”

    “我有個辦法,可以是不是在做夢。”陳恪一下摟住她的纖腰,不由分手便將她攏在懷裡。兩手微微一提,小妹便兩腳懸空,身軀自然完全貼在他的身上。她揚起臉,發現與他的臉相距不到一寸,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鼻息噴出的氣息,粗重而滾燙。

    小妹感到自己的身軀,就像燒紅的炭塊一般,卻閉上雙眸,動也不動,一副任君采拮的誘人模樣。

    陳恪自然不會客氣,對著她鮮紅的櫻唇,重重便吻了下去。

    就在兩對嘴唇,幾乎就要碰上時,卻聽到熟悉的“咳咳……”聲,小妹悚然睜開眼,就發現自己的爹爹,站在數尺之外,登時大窘:“我爹……唔……”

    後面的字,沒說出來,便被陳恪霸道的封住了雙唇,開玩笑呢,要不是看見老倌兒就在近前,我還不急著親呢……

    蘇洵瞪大老眼,看著閨女被人緊緊摟住,然後被狠狠親上,那一刻,就像有人捅了他一刀,揍死這臭小子的心都有了……

    “咳咳……”更重的咳嗽聲響起,距離也近在咫尺,讓小妹從迷醉中清醒過來,她用力從陳恪懷裡掙扎出來,低著頭,聲如蚊鳴道:“爹……”她覺著自己的臉,燙得可以煎雞蛋。

    陳恪這才後知後覺的轉過頭,一臉吃驚道:“蘇老伯……”

    蘇洵是個厚道人,沒想到他早看見自己,要不大耳刮子肯定抽上了。但就這樣,也把他氣得鬍子直翹:“回家再說。”

    ~~~~~~~~~~~~~~~~~~~~~~~~~~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太孟浪了……”回到府上,蘇洵才看到,家裡已經是個花的海洋了,就連正堂中,也擺滿了百合花,讓他直接找不到訓斥的感覺。

    最後他發現,只要盯著陳恪那張可惡的臉,便可以積蓄怒氣,這才繼續下去道:“你搞出這般花樣,勞民傷財不說,又是為了甚呢!”

    陳恪心說,還能為了啥?以他的性格,做不了瓊瑤劇的男主角。因為這廝天生就缺乏耐心,喜歡簡單直接。譬如和小妹的婚事,除了他們倆人的意思外,還牽扯到陳希亮、牽扯到柳家、牽扯到蘇老泉、牽扯到雷家……要想妥善處理,非得把所有關係都理順,讓所有人都能接受才行。

    但那得費多大牛勁?等到猴年馬月?所以陳恪決定逆向操作,先把結果定了,再去理順關係,自然就簡單多了——所謂先定結果,其實就是‘生米做成熟飯’,除了睡到一起外,把名字擺在一起,也是個辦法。

    這可是由官家親自做序、歐陽修作跋,官方出版,一上來就要印十萬冊,頒行各州縣的《字典》啊!

    再加上今天的一番造作,從此以後,天下沒有第二個人,能娶蘇小妹了!

    當然話不能這麼說,否則以蘇老頭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性子,還不知跟自己發什麼飆呢。於是陳恪一臉恭敬道:“回蘇伯伯的話,這是給小妹過生日。”

    “奢侈鋪張!”

    “下不為例。”陳恪痛快的接受批評。

    “這些先擱一邊,”蘇洵板著臉道:“你今日既然敢來,那麼說,與那勞什子柳家的婚事,已經攀扯清楚了?”

    “快了……”

    “那就是還沒利索?”

    “唉,蘇伯伯,你聽我說,”陳恪苦笑道:“那家人高門大戶的,覺著被退婚很沒面子,說退我庚帖也可以,我得親自登門賠罪。”

    “那你就去啊。”蘇洵一聽‘高門大戶’頓時就來了同仇敵愾之心,怒道:“這些大戶,最是無恥!”

    “我爹說,要是去了,就中圈套了。”陳恪道:“京城大戶兇猛的很,既然能榜下捉婿,自然也能關門捉婿。”

    “那你打算,就這麼拖下去?”

    “怎麼會呢。”陳恪道:“蘇伯伯想必也知道,歐陽公已經服闋,回到京城除翰林學士……我已將此事拜託給他,相信不日便有好消息傳來。”宋人重契約,只要不是強迫、不是非法定立的,就連皇帝也撤銷不得。婚契自然是人們最看重的契約,除非雙方一致同意,否則單方面是撤不掉的。

    不過相信以歐陽修的分量,那家人總要給面子的。

    “嗯……”蘇洵面色稍霽、撚著鬍鬚道:“這還差不多。”轉而又道:“明年就是大比,子瞻和子由都已做好應試準備,你準備好了麼?”說話的口氣都變了,直接以女婿的標準來要求他了。

    “這個……”沈默頓時尷尬起來。所謂有得必有失,整天東奔西走、遊山玩水,哪裡還有工夫溫書?

    “就知道是這樣……”蘇洵哼一聲道:“今日看到你……們的《字典》已經出版,有官家和歐陽公、還有官方的推介,想必不出一年,你便會文名鵲起。到時候,卻連進士都考不中,豈不被人笑掉大牙?”

    “是……”陳恪只好虛心受教。

    “所以,這一年哪也不許去了,好好在家溫書。”蘇洵哼一聲道:“還有,好好管管你家六郎,整一個小紈絝了!”

    “是……”

    “子瞻這兩年,學業大漲,”蘇洵又道:“子由日常的功課,都是由他來教導,你有吃力的地方,也可以問問他……”

    “是……”

    ~~~~~~~~~~~~~~~~~~~~~~~~~~~

    陳恪也知道,自己確實該收收心了,不出去不知道,大宋朝的讀書人太多了。且處處藏龍臥虎,各個實力驚人,這些人,基本上都是要參加明年大比的。他這些年學業基本長草,若不勤加補綴,怕是連鄉試都過不去。

    其實他考慮過,是不是不靠這玩死人的玩意兒,反正自己有的是錢,不大不小也是個衙內了。但那日與狄青的交談,深深觸動了他……這個社會是如此的殘酷,進士和非進士,便是兩個世界。

    就算為了日後能優哉遊哉,必須要考中進士!

    況且,上屆科舉,大郎二郎都高中了,如今正在外地做芝麻官。自己也不能太丟人,所以還是得發奮啊!

    回去後,在家裡歇了幾天,他便和宋端平幾個,還有五郎上了中岩書院。

    見他們回來,王方自然十分高興,但看到玄玉還是腦袋光光,又不由有些失望道:“老夫老矣,不能抱孫乎?”看來老頭真是急了。

    “唉……”玄玉歎口氣道:“誰說和尚就不能生孩子了……”

    “噗……”王方當時就噴了他一臉,這小子咋這麼不著調了?

    “恩師還不知道吧。”宋端平謔笑道:“和尚現在是佛祖心中坐,酒肉穿腸過,禪心堅固著呢。”

    “還是還俗吧。”王方苦笑道:“不然生個小和尚,總感覺怪怪的。”

    “那我去跟師傅說一聲。”玄玉喧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

    眾人這個汗啊……

    待玄玉這茬過去,眾人稟明來意,老先生欣然答應,讓他們恢復了學籍。

    在書院裡每日用功,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寒暑易節,便到了大比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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