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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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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2: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九章 賢王

    便又聽那鄰桌客人道:“上個月,我親眼見他,在鹿家包子鋪買了一個包子,就付了一片金子,見老鹿家的合不攏嘴,他便道:‘嫌少啊?’說完又給了一片金子。”

    “我那次,還見他穿著百衲衣,跟乞丐坐在一起呢!”又有人道:“要飯的唱‘蓮花落’,他就在邊上給人打竹板,要來了吃食,就用手抓著吃……”

    “還有去年冬裡,天下著大雪,他從家裡跑出來,穿著單衣單褲,光著腳,繞著汴京城跑圈,這可是都看到了。”

    趙宗績瘋掉了?陳恪不禁大吃一驚,旋即搖頭,怎麼會呢?從這傢伙的一封封來信裡,可看不出半點瘋態來,有嚴重的文青病倒是真的……

    他正想出聲詢問,便聽到樓下一陣喧騰聲,竄上來幾個穿著皂色勁裝的王府侍衛,朝眾人團團抱拳道:“諸位,我家二公子要在此會客,請諸位去別家吃茶,都由我家主人請客。”

    眾人一看,是北海郡王府的侍衛,本就有些心虛,哪裡會不答應?便都乖乖散去。將這茶樓檢查一番,侍衛們也退下去。

    茶樓二層上,便只剩下陳恪一個。

    不一會兒,就見一個戴著銷金花樣襆頭,身穿華麗繡紋綢衫,腳踩薄底粉靴,腰束大紅腰帶,手搖一柄金燦燦的摺扇,十足十一只金蟾模樣的趙宗績,一搖三晃的上樓來。

    看他這幅模樣。陳恪忍俊不禁道:“你該把這張臉換一換。”

    “什麼意思?”趙宗績刷得一下,展開手中的摺扇,只見上面寫著四個大字‘孤芳自賞’!

    ‘噗……’陳恪差點噴他一臉道:“你這張濃眉大眼國字臉,一看就是正面人物。實在沒有紈絝的風範。”

    “我會繼續努力的。”趙宗績坐下來,正色望著陳恪道:“你不該來這一趟。”

    “為什麼?”陳恪笑道:“因為你是金枝玉葉,哥哥就高攀不得。”

    “可以這麼理解。”趙宗績搖著扇子道:“我是有身份的人,和你這種庶民來往,會被朋友們笑話的。”

    “把那玩意兒合起來,二月裡扇扇子,你不怕把鼻涕扇出來?!”陳恪的脾氣本來就不好,加之心裡長草,登時就拉下臉道:“是裝瘋賣傻時間一長,真成腦殘了?”

    趙宗績手裡的扇子停止搖動,臉上浮現出古怪的表情道:“難道我演技這麼差?”

    “何止是差,”陳恪搖搖頭道:“簡直慘不忍睹。給你提個建議,下次下雪天裸奔,要比穿著衣服效果強多了。”

    “看來我真不是那塊料,”趙宗績自嘲的笑笑道:“不過不要緊,意思到了就行。”

    “小王爺好一招‘裝瘋避禍’,真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陳恪忍不住譏諷道:“難道你想一輩子,就這麼裝下去?”

    “誰知道呢……”趙宗績神色一黯道:“等到不需要的時候,我自然就不會裝了。”

    “怕到那事兒,你就真瘋假瘋,傻傻分不清了。”陳恪歎口氣道:“你這樣子,讓歐陽公很痛心。”

    “原來,他都和你說了……”趙宗績深深低下頭道:“不然怎麼辦,我不能給父兄招禍。”

    “誰會讓你們遭禍?”陳恪沉聲問道。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趙宗績抬起頭來,再次正色道:“你真的不該來見我……”

    “瞎說,”陳恪放聲大笑道:“就是皇帝老兒,也不能攔著我,來見我的兄弟!”

    “別胡說……”趙宗績話雖如此,卻鼻頭一酸,緊緊握了握陳恪的手:“我會連累你們的。”

    “當今官家仁厚,怎麼會在意你和我這種小人物交往呢?”陳恪笑道:“何況,你也沒可能上去的。”

    “我擔心的不是官家……”趙宗績低聲道:“是我那從兄弟……”

    “趙宗實?”

    “嗯。”趙宗績點點頭,又叮囑道:“你可千萬要小心,雖然武功高強,也不要像這樣獨來獨往……”

    “不會吧,聽說他可是人人稱頌的儒王、賢王。”來的路上,陳恪特意向那幫閒,打聽過趙宗實的情況。許是覺著這錢掙得太易,那幫閒十分賣力的誇起趙宗實來,什麼孝順、仁義、好學、謙遜、受禮、平易近人、脾氣又好……整一個十一世紀的焦裕祿。

    ‘難道就沒點缺點?’陳恪不通道。

    ‘缺點啊,還真沒有。’幫閒的琢磨了許久,方道:‘硬要說的話,就是太無趣了,不好女色,不喜聲樂,這樣還有何樂趣可言?’

    ~~~~~~~~~~~~~~~~~~~~~~~~~~~~~~~~~~

    “據說那可是位掃地不傷螻蟻命的慈悲大士。”陳恪不解道:“怎麼到了你這兒,就把你嚇成這樣呢?”

    “我那十三哥,真是沒得說。”趙宗績苦笑道:“原先我倆的感情也是極好,但從兩年前,我倆的關係漸漸變味了。”

    “從張述那道秘奏起?”

    “你連這個都知道?”趙宗績訝異地點點頭道:“我們一些從小玩到大的,經常會有聚會,原先每次品評文章詩賦,我都穩壓他一頭。但從那時候起,只要有他在場,第一必然是他的。”

    “這是自然,誰也不敢得罪,一個可能會當上太子的人。”陳恪淡淡道:“他什麼反應?”

    “他每每極力推辭,甚至會說‘若是在這樣,以後我只能缺席’,來‘威脅’別人公正的平判。”趙宗績輕聲道:“第一次,他們都信了真,便把我推為第一,他則屈居次席。”

    “我當時正坐在他對面,”趙宗績低聲歎道:“見他的臉當時就黑了下來,雖然只一瞬便恢復正常,但我絕對沒看錯。”

    “回家後,我跟我父親說了這事,他沉吟許久道:‘以後,你需要對他退避三舍。’”趙宗績面色發苦道:“我還記得,歐陽公曾經對我說‘如果真有那一天,要小心趙宗實。’兩相印證之下,才決定要用裝瘋,來讓他知道,我不會對他造成威脅。”說著深深一歎道:“真後悔小時候不懂事,非要處處壓他一頭。”

    “其實,你沒必要那麼怕他。”陳恪冷笑道:“你以為他的日子就好過了?又不是官家親生的,誰規定就非他莫屬了?!”

    “你真敢想……”趙宗績搖頭苦笑道:“他比我大兩歲,又有那麼好的名聲,早已是諸位相公心中的不二人選,誰也沒法爭的。”

    “嘿嘿……”陳恪冷笑起來道:“我看你們是當局者迷。”

    “怎講?”

    “決定權在官家手裡,那些相公的意見有個鳥用?”

    “官家總要聽相公的。”

    “但這件事例外!”陳恪斬釘截鐵道:“如果我是官家,有太祖一系的教訓在前,不到最後一刻,是不會放棄自己生出子嗣的希望的!”

    “嗯。”趙宗績點點頭。

    “所以那些官員的努力,是不會有成效的。”陳恪冷靜道:“反而會適得其反,讓官家對趙宗實心生警覺!”

    “嗯。”趙宗績的眼裡有了些光亮。

    “日子還長著呢 ,指不定有什麼變數,現在就裝瘋賣傻的話,什麼時候是個頭?就算要裝瘋,也得等趙宗實真被立為太子再說!”陳恪望著他,沉聲道:“現在裝的話,不過止增笑耳。我也不是讓你去爭,咱們心裡不裝非份之想,自自然然的做好自己就是了。未來的事誰說的准?但是你自己放棄了,別人更不會給你機會!”

    “是。”趙宗績重重點頭,咧嘴笑道:“其實我早裝夠了!”

    “哈哈哈,這就對麼……”陳恪開懷笑道:“人生在世,活得痛快,才是頂頂重要。”

    “嗯。”趙宗績感激的望著陳恪道:“讓你這麼一說,我心裡亮堂多了。是啊,裝瘋賣傻什麼時候是個頭?早晚會真變成瘋子的!”

    “就是這個理。”陳恪笑著點頭道。

    “這樣的話,我要回去重寫作業了。”趙宗績捏著下巴道。

    “什麼作業?”

    “前幾日,我們在宗學中聽講,官家突然到了。”趙宗績道:“官家經常到宗學,有時還會親自講一課。那天大病初愈,倒沒多說話。只是臨走時,給我們留下一道作業,讓我們就治理黃河各抒己見,說說到底是哪種方案好。”

    “‘六塔河方案’已經施工一年多了,官家怎會突然有此一問?”陳恪神色一動道。

    “許是要考考我們,掌握了多少河工知識吧。”趙宗績不確定。

    “你打算怎麼寫?”

    “原本是想隨大流,從李仲昌的奏章中抄幾句,應付過去得了。”趙宗績歎口氣道:“不過睜眼說瞎話,我心裡憋得慌。”

    “現在呢?”

    “不裝瘋賣傻,我就說實話,。”這下輪到趙宗績斬釘截鐵了:“我就實話實說,我覺著李仲昌的方案,不是一般的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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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零章 誤入藕花深處

    “怎麼講?”

    “八年前商胡口決堤,我父親代表官家,到決口處視察。”趙宗績道:“我跟著去看過,至今記憶猶新,那八百步的決口,無邊無際,黃河水勢滔天、驚天動地。那種天地之威,絕非人力可以抗衡。現在李仲昌這廝,妄圖以區區六塔之流,分滔滔黃河之水,這是尋死!”

    “之​​前只不過分洪兩三成,便已經淹了五個州,真不敢想像,待到商胡決口堵上,會是什麼樣子。”趙宗績又嘆口氣道。

    “看來這不是什麼高深的道理,怎麼那些官員就是不懂呢?”

    “我大宋朝的官兒,就是這個德行,都是紙上談兵、閉門造車的主。”趙宗績冷笑道:“商胡口距離汴京不過二百里,卻沒幾個肯去滿是泥水的堤壩上走走看看的。哪怕是奉旨去巡視的大臣,心裡裝的也是迎合上意,而非實事求是。”

    “嗯。”陳恪點頭道:“附和領導是最安全的,成功了,說明跟領導同心同德,出了問題,反正由領導擔著,也不會有太大責任。”

    “三哥一語中的。”趙宗績沉聲道:“所以我要說實話實說。”

    “這樣會得罪諸位相公的。”

    “我又不當太子,”趙宗績放聲大笑道:“又何必在乎那些官僚的看法?”

    “也對。”陳恪頓生知己之感道:“不過你的奏章,還是要慎重。”

    “我好容易才鼓起次勇氣。”趙宗績塌下臉道。

    “別誤會。”陳恪微笑道:“我的意思是,不能像那些文官那樣,總是泛泛言之,我們得寫得有說服力。”

    “是的。”趙宗績點點頭,笑道:“聽起來,你似乎有乾貨嘞?”

    “當然不會敝帚自珍。”陳恪笑道:“那就趁著熱乎勁兒,這便動手吧!”

    “嗯。”趙宗績點點頭道:“不過寫之前,我得再請教一下父王那幫治水的老部下。”

    “也對,我再去六塔河工地走訪一下。”陳恪點點頭道。

    “好!”趙宗績道:“事不宜遲,咱們分頭行動。”說著他歉意的笑一聲道:“等把奏章寫好了,我好好帶你逛逛京城。”

    “就這麼定了。”

    ~~~~~~~~~~~~~~~~~~~~~~~~~~~~~~~~

    計議已定,兩人便分頭行動去了。

    無論如何,總算有了點念想,陳恪一掃來時的心情沉重,風風火火的往回走。他發現來的時候,路有些繞,似乎不如初抵京城時的那條路快捷。仗著記性極好,他從御街直接拐上了南門大街,向東走一段,看見大相國寺,再折向南,上了保康門街。

    陳恪記得清楚,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到了老橋巷附近,於是甩開大步往前走。

    到了保康門附近,他感覺有些餓了,心中不禁暗罵,這小王爺,竟連頓飯都不管。好在街邊有的是買吃食的,陳恪摸出幾個銅板,買了個香噴噴的驢肉火燒,一邊大嚼著,一邊往前走。誰知走到一條巷口,便見一團物體,從裡面斜刺著衝出來。

    雖然這年代的大街上沒有汽車,但前世過馬路的好習慣仍在,陳恪雖然吃著東西,余光卻掃著路口,見有東西朝自己撞來,便下意識的閃開。

    便聽哎呦一聲,那物體摔在了地上,原來是個濃妝豔抹的女子。

    陳恪使勁嚥下口中的吃食,趕緊俯身查看那女子的傷勢:“你沒事吧。”雖然上一世,他被人這樣賴過,但看著人倒在地上不管,他做不到。

    就在這俯身之際,入眼滿是雪白豐腴,陳恪不禁有些反應。原來這女人穿著極是大膽,外罩一間半透明的粉紗衣,內裡桃紅色的抹胸,勒出兩個雪白渾圓的半球,陳恪已經好久沒碰過女人了,呼吸不禁重了些。

    那女人見到他這副初哥模樣,先是掩口一笑,突然又嬌滴滴的呻吟起來,'哎呦,哎呦……'一邊還將兩腿微微勾起,好似疼痛難忍,又好似在勾人魂魄。

    陳恪這才想到,對方是個傷者,連忙默念'醫者父母心',去看那女子的臉,長相還好,但濃妝豔抹,脂粉氣太重……他頓時純淨下來,詢問道:“哪裡疼?”

    女人哼哼唧唧說了一陣,總是說的不大清楚,陳恪也看出來了,她應該沒受什麼傷。便道:“沒事的話,我把你扶起來吧。”

    “多謝官人。”女子嬌怯怯的點下頭。

    陳恪便探手將她摻了起來,本想待她站穩了就鬆手,誰知那女子竟將大半個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嬌弱道:“奴家身上一點力氣都沒了,公子行行好,送奴家回去吧,奴家的住處,就在那裡。”說著伸手一指那巷子裡,院門微掩的一戶。

    “我還是喚你的家人來吧。”

    “家中無人。”

    “靠,”陳恪翻翻白眼,心中冷笑道:“看來遇上仙人跳了!”他藝高人膽大,正想找點刺激消遣,便點頭道:“好吧。”

    他便扶著女子往巷子裡走去,那女子依然緊緊靠在他身上,不僅如此,還不時的低聲呻吟上幾句,陣陣熱氣吹在他耳朵上,讓他從裡到外酥酥癢癢的。心道:‘這是麻痺我呢。 ’

    距離太短,走得再慢,也很快到了門口,陳恪要把女子放下,果然又聽他道:“送佛到西天,官人還是把奴家扶進去吧。”

    陳恪低頭看看女人滿面春光的表情,又望望那半掩著的房門,心念電轉,猝然抬腿一腳,將門猛地踹開,向裡面張望一圈……這是間與門臉極不相稱的小屋子,裡面有個僅能轉身的天井,屋裡除了床鋪之外,就只有一張四方桌,一覽無餘,應該沒有什麼危險。

    ‘難道我多心了? '陳恪稍稍鬆口氣,那女人又呻吟起來,他只好將她攙進去。走進屋子,便是來到床邊,他剛要將女子放下,誰知道那女子好似八爪魚一般,緊緊纏上了他的身子,想要把他往床上推,誰知陳恪腳下有根,竟敢推不倒。

    結果就像猴子爬樹一樣,尷尬在那裡。

    “你要幹什麼?”陳恪看看門口,似乎有人影閃過。一伸手,便把那女子隔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手掌直接按上女子的胸口,好軟、好手感……定然不是矽膠的。

    女子不僅不慌亂,反而驕傲地挺挺胸,咯咯浪笑道:“官人好猴急哦,不過這​​種事,要慢來才是耍處。不如這樣,官人先給我一貫錢,出去買些酒菜來伺候你享用,然後再上床行那周公之樂?”

    “哦……”陳恪再不明白,就是豬了,心中恍然道:'原來是位失足婦女。 '捏一捏她柔軟的胸脯,戀戀不捨的撒開手道:“臨出門前媳婦有交代,路邊的野花不要採……”

    “小哥如此高大威猛,原來卻懼內啊……”女子咯咯直笑道:“怕什麼,我倆誰也不認識誰,只結個露水之好,太陽一出來,便無影無蹤,你夫人上哪曉得去?”說著她把抹胸微微向下一扯,一雙好白的饅頭砰然欲出,陳恪登時血往上湧,不自覺的咽了口吐沫。

    見到他這等豬哥表現,那女人咯咯一笑,輕輕撩起裙擺,用光滑的大腿,輕輕撩撥他的兩腿之間,聲音**蝕骨道:“官人快些取出錢財來,奴家與你行那天下至美的好事。”這下,連酒菜都不用買了。

    “呃……”陳恪又吞了口唾沫,他已經被撩撥起來了,但實在不想在這種低等的妓寮**。正待推開那女子,突然聽到外面一聲冷笑。

    那女子也聽到了,饒是她怎樣賣弄風騷,不想被第三人看到,也臊得滿面通紅,急忙放開裙擺擋住雙腳,同時麻利的拉起內衣。陳恪也趁機落荒而逃。

    飛快的衝出門去,只見一個高挑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陳恪追了出去,大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卻要上哪去找人?

    但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因為那人身量極高,即使比起男子也不遑多讓,何況作為女子呢?

    竟然是個女的,陳恪一頭霧水。

    那女子似有所覺,站定了腳步,轉過頭來,露出一張冷豔的面容,滿是鄙夷的看他一眼,一抬手。

    邊上身穿勁裝的俏麗女使,便將一個錦囊奉到她手中。

    女子一掂一抖手,那錦囊便劃一道優美的弧線,越過人叢,正落在陳恪手裡。

    做完這一切,便不再看他一眼,侍女牽過一匹大紅馬,她便踩蹬上馬。

    她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動作乾脆利索,傲然之極。弄得陳恪莫名其妙,直到看見那匹馬,才恍然,這不是那天飆車的那小娘?

    鬆開錦囊的束帶,只見裡面是一包銀子:“靠,把我當什麼人了?”但他剛被人家撞見,哪還有臉上前去質問?好好的心情,登時無比鬱悶。

    “官人,那是誰呀?”那妓女整好衣裳,也出來了。

    “我老婆。”陳恪沒好氣道。

    “哦……”妓女大驚。

    陳恪的一聲也不大,這麼嘈雜的大街上,本以為那女子斷然聽不到,誰知她卻霍然轉頭,杏目圓睜,櫻唇一碰,吐出兩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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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3: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一章 撲朔

     “下次!”

    那女子今日穿一身雪白色的武士服,更顯得腰細腿長,英氣逼人,只是俏面上表情太冷,叫人親近不得。丟下這兩個字,她便策馬離去,只留下憋到內傷的陳恪:'什麼叫'下次'? ’

    “官人,別理她,來我們瓦子巷的男人多了,卻還沒有被渾家抓回去的呢。”那妓女看看陳恪手裡的一包銀子,兩眼發亮道。

    “靠,瓦子巷,半掩門!”陳恪恍然大悟,原來是京城大名鼎鼎的大眾風月場所,不禁苦笑道:“大白天的就開張,大姐你也太敬業了吧。”

    “官人莫要看輕了奴家,奴家可是瓦子巷的行首,花名'白玉兔'。”妓女驕傲的挺挺胸,咯咯笑道:“這不是看著官人高大威猛,鼻樑高挺,這才一時心癢,大白天臨時加個班麼。”

    “真是受寵若驚,改天再領教大姐的絕活。”陳恪把那包銀子隨手丟給她,背著手鬱悶的回家了。

    回到家裡,他自然不會把這段糗事宣揚出來。等到晚上,兄弟幾個玩完了回來時,陳恪便把打算一說,兄弟幾個自然是要同去的。

    於是跟陳希亮扯了個謊,說是去京郊遊玩,他們都是野慣了的,小亮哥自然不會在意,只叫他們痛快玩幾日,好收收心學習了。

    第二天出發之前,歐陽發突然到了,對陳恪說歐陽修叫他過去一趟。

    這麼早來叫自己,肯定是有急事的,陳恪便讓他們在家等自己,跟著歐陽發去了銀樑橋。

    到了府上,歐陽修把他拉進書房,劈頭就道:“昨天又有人反對六塔河。”

    “誰?”

    “司天監的兩名司天官。”歐陽修目光怪怪道:“他們上奏章說,'國家不當穿河於北方,致聖體不安。'”

    宋代的司天監,雖然官不大,也沒什麼權力,說出話的威力卻不小,因為他們是負責跟老天爺溝通的。比如日食啦、彗星啦,他們都有權警告皇上,這是出了小人了、或者你有失君德啦之類的……這要放在後世,當然沒人信。

    可在帝制時代,不管你心裡信不信,表面上都必須信。因為皇帝統治的神聖性,來自於他上天之子的身份。天子,當然得聽他爹的,而他爹什麼意思,全憑司天官來解讀。

    這次他們說六塔河在開封之北,帝王坐北朝南,在堪輿學上說,這相當於在皇帝頭上動土……

    ~~~~~~~~~~~~~~~~~~~~~~~~~~~~~~~

    “官家甚麼反應?”

    “官家……唉……”歐陽修鬱悶道:“實話說吧,自從痊癒後,官家一直臨朝淵默,一語不發,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那文相公呢?”陳恪知道,六塔河工程的最大支持者,就是文彥博。文彥博因為貝州平亂驟貴,又因為賄賂張貴妃的蜀錦事件遭貶。他深知自己根基淺薄,此番捲土重來,正要用此千秋之功,來坐穩大宋宰相的位子。

    “文相公當場就駁斥說,六塔河在汴京東北方向,根本不是正北,兩個司天官就算不是存心搗鬼,也是嚴重瀆職,當斬!”

    “兩個司天官當時冷汗就下來了,他們也沒想到,文相公能當場抓住他們的漏洞。”歐陽修接著道:“朝臣們這事也反應過來,紛紛聲討兩個司天官僭言不軌!不過倒也不是一邊倒,也有人指出,官家上一次莫名其妙發病,正趕上景佑元年黃河決口。這次挖修六塔河,官家又一次發病,可見絕對不是巧合。”

    這是真的,景佑元年八月,剛剛親政、年輕力壯的趙禎突然昏倒,人事不知、長達數天,且所有御醫都診斷不出病因,與這次情況十分類似。而幾乎是同時,黃河在橫隴決口,滔天的大水,使百萬人流離失所,造成了極大的損失,令所有人都記憶猶新。

    之後十幾年裡,趙禎一直沒有發病,直到今年正月初一。現在有人將其,與六塔河聯繫起來,這讓趙禎不由眉頭緊皺。

    “昨天過午,官家有旨意出來,令皇親、御史、水臣、司天官、再次勘察六塔河,確定到底有沒有妨礙。”歐陽修嘆口氣道:“隊伍明天就該出發了。”

    “皇親是誰?”陳恪問道。

    “汝南郡王、知大宗正寺趙允讓,也是趙宗實的父親……”歐陽修頓一下道:“這個比較蹊蹺,汝南郡王身體不好,這種出京之事,一般都是由北海郡王、判大宗正寺趙允弼效勞的的。”

    “有意思呵。”陳恪輕笑道:“這可是個苦差啊……”

    “官家的心意,還是不要忘揣。”歐陽修捻鬚道:“這件事越來越複雜了,老夫反倒躑躅起來。”

    “怎麼講?”

    “兩個司天官不過是小嘍囉,膽敢對國政大放厥詞,必然有人在背後撐腰。”歐陽修面露不齒道:“最愛耍這種手段的,就是賈子明。”

    “必然的……”陳恪點點頭。子明是賈昌朝的字,賈昌朝屬於歐陽修的前輩大佬了,資歷高的很,在慶曆年間就當上了宰相。然而慶曆新政開始後,他便被范仲淹、歐陽修趕出朝廷,也就在那時,他跟慶曆黨人結成了冤家。

    如今他是以參知政事判大名府、兼河北路安撫使,地方上的第一高官,依然是官家十分倚重的大臣。最重要的是,在'河入六塔法'確定前,他的'回歸舊道法',是呼聲最高的。

    如果能採用他的方法,回河成功的話,賈昌朝將立刻獲得足夠的聲望,重登宰執之位。所以他對六塔河方案,簡直恨之入骨。這次官家生病,終於讓他找到機會發難了。

    “他們本就懷疑,老夫跟​​賈子明同流合污,”歐陽修嘆口氣道:“三郎,不瞞你說,這次賈子明跟老夫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想用陰陽說事。這時候我再上本,肯定會被視為叛徒,只怕要火上澆油了。”歐陽修是有德君子,這時候讓他去跟政敵,一同與昔日的盟友作對,心裡自然不會好過。

    “老師……”陳恪也嘆了口氣,道:“你不是教導過學生,要對事不對人麼?”

    “不錯。”歐陽修點點頭,再嘆一聲道:“跟數十州縣百姓的安危比起來,老夫這點虛名,算得了什麼?”

    “老師,你覺勝算大麼?”

    “不大。”歐陽修斷然道:“論起智謀來,文相公當世無匹。何況,富相公也支持他,兩位宰相同心協力,基本上便沒什麼懸念了。”頓一下,他抖擻精神道:“但這些事,我們總要做的!不做,就一點希望都沒有!”

    “是。”陳恪重重點頭。

    ~~~~~~~~~~~~~~~~~~~~~~~~~~~~~~~~~~~~~~~~

    五天后,陳恪從六塔河轉會,未及洗淨身上的泥土,便去郡王府找趙宗績。

    趙宗績早就翹首以盼了,兩人便在他的書房中,推敲了整整一天,炮製出了一份十三頁的奏本。

    終於忙完了,兩人長舒一口氣,趙宗績卻又苦笑道:“朝廷派我王叔,率十幾人的團隊去調查,估計不日也就轉回了。只怕咱們這個,用處不大。”

    “……”陳恪這幾天,已經徹底想清楚了:“廟堂之爭,非咱們能左右的。你我只要盡力就好!”他豎起食指道:“最低限度,要保證堤上軍民的安全,要提前下游州縣的百姓,官家是仁君,仁者愛人,你抓住這一點,能做到,就功德無量了!”

    “嗯。”趙宗績點點頭,突然聽到有敲門聲,接著聽侍女道:“公子,郡主來了。”

    “哦……”趙宗績將奏章一收,有些意外道:“妹妹怎麼來了?”

    便見個面瑩如玉,國色天香的宮裝女子,提著個食盒。出現在兩人面前,看到陳恪也在,她玉容微微暈紅,款款一福,這才對兄長道:“方才做了些點心,給哥哥送過來。”

    “仲方兄,這是我妹妹湘兒。”趙宗績為兩人介紹道:“湘兒,這位是……是那個……'脫布衫'。”

    “那次的事情,多有得罪,望郡主海涵。”陳恪自然認識這女子,不正是那次被自己劫持的小郡主麼?只是三年不見,小郡主長成大郡主,不僅僅是長高了哦……

    “三郎哥哥救父義舉,小妹不勝感動,些許誤會,不算什麼,”那郡主款款福一福,柔聲道:“既然哥哥們有事,妹子就不打攪了。”

    “恭送郡主。”見她這般端莊,陳恪也跟著拘束起來。

    “三郎哥哥太客氣了。”郡主又福一福。

    “不客氣,應該的。”陳恪再抱拳道:“郡主再見……”

    “三郎哥哥再見。”郡主再福一福。

    “雖說禮多人不怪,”最終是趙宗績受不了了,攆人道:“也不用這麼客氣吧。”

    “哥哥,莫取笑我……”郡主微微臉紅,這才退了出去。

    待她離去後,趙宗績馬上把食盒打開,笑道:“快來嚐嚐我妹妹的手藝,她做的麵點,可不比那些老字號差。”說著輕咦一聲道:“怎麼都是雙份兒,難不成知道我有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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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3: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二章 兄弟多就是好啊!

    大內,福寧殿。

    盤龍鏤金大門內,懸著一層層明黃色帷幔,每一道帷幔便是一層門,一直通到最內裡的寢宮。

    鋪了明黃軟墊的胡床上,坐著大宋朝官家趙禎,他穿一身淡藍色的便袍,用嵌著碧玉的藍綢束髮,面帶微笑的望著在座的兩個假子。

    坐在左邊錦墩上的,是個面如冠玉、溫文爾雅的年輕人,他身穿著紫色的官服,臉上滿是關切之色。

    右邊錦墩上,坐著個國字臉,濃眉重目的年輕人,也穿著紫色的官服,臉上浮現淡淡憂色。

    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兩個孩子,大的叫趙宗實,是他堂兄汝南郡王趙允讓的十三子,小的叫趙宗績,是他堂兄北海郡王趙允弼的二子,年齡相差兩歲,當年都在宮裡撫養過。

    雖然後來,把他們送出去了,但趙禎從未停止過關心,連他倆的婚事,都是他和皇后操辦的。兩人也以父禮待之、定期進宮請安,可以說一直情同父子。

    聽了兩人的問安,官家微笑道:“我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你們不用掛念了。”

    “叔父還是要多休息,國事什麼的,有相公們操心。”趙宗實的聲音,如他的長相一般溫柔:“這次一定要調養好了,不能留根。”

    “嗯,”趙頊點點頭,溫聲道:“你家大郎的疹子好了麼?”

    “前日便已經好了,現又活蹦亂跳的了。”提起兒子來,趙宗實臉上的笑容,終於熱烈了一些。他那八歲的長子趙仲針,生得虎頭虎腦聰明伶俐,深得官家的喜愛。

    “有一陣沒見他了。”趙禎責怪道:“怎麼沒帶來讓我見見呢。”

    “怕是沒好利索,帶了病氣來,”趙宗實溫聲道:“過兩天,他徹底康復了,定帶來給叔父請安。”

    “也好。”趙禎點點頭,又轉向趙宗績道:“你家那個小子呢?”

    “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趙宗績沒有趙宗實那麼生猛,十五歲結婚,十六歲生娃,他的兒子才剛滿月……也正是當了父親,讓他不想再裝瘋賣傻,那樣會讓兒子瞧不起的:“倒是沒啥毛病。”

    “不要大意,小孩子要格外小心啊……”趙禎感慨一句,好像觸動了心事,沉默半天,才緩過勁兒來,看著兩人道:“你們的作業,做好了麼?”

    “做好了。”兩人同時點頭,各從袖中掏出一本,同時起身。

    便有宦官上前,接過來,轉呈趙禎。

    趙禎點下頭,示意他擱在桌上,望著兩人道:“大體說一說吧。”

    “我們這些小輩才疏學淺,懂什麼國政大事?大都是人云亦云,偶有自己的一點想法,也不過博叔父一笑。”自然是趙宗實先來,他謙虛幾句,然後侃侃而談道:“孩兒以為,要想達到回河東流的目的,最恰當的方法,便是開六塔河,使黃河水歸於京東舊河入海……在諸條黃河舊道中,這條河道比較順直,距大海里程也比較短,而且又通過疏浚墮塞,裁彎取直,加修堤防等措施……”

    巴拉巴拉說了半天,其實中心意思的就一句,六塔河方案好!

    官家卻一直保持傾聽的姿態,耐心聽他講完,這才微笑道:“很好,你用了不少心思。”

    “叔父謬贊了。”趙宗實謙遜道。

    “績兒,你呢?”官家看向趙宗績道。

    “回稟叔父。”趙宗績深吸口氣,朗聲道:“孩兒認為六塔河方案,乃是大大的謬誤!”

    “哦……”官家微微訝異道:“何如?”

    趙宗實也面色微微一變,旋即笑而不語。

    “道理很簡單,要是橫隴故道能用,為何黃河還會改道?”趙宗績沉聲道:“黃河本就是三分水七分泥,無不淤之理。而淤泥沉澱,都是從下游水緩出開始的。下游淤澱越高,水流就越慢。上游的流速太快,下游的流速過慢,則從中游低下處決堤。此其常勢也。”

    “孩兒專門查閱了水文資料,發現自唐朝末年,這條水道下游決溢,便逐漸增多了。而進入本朝,京東故道更是屢決屢複,而又屢複屢決,已經到了根本無法整治的地步。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孩兒又派人前去實地調查,還訪問了上百名經驗豐富的老者,得知黃河自濮陽以東,皆已淤高,並不象李仲昌等人所說,只是銅城以上才算高地。”

    “實際上銅城以上可算‘特高’,而且河床越往東越高,最高處與商胡口的落差接近百丈……避高就下,從高到低,乃是水之本性,所以凡是河流已棄之高地,其故道是很難再恢復過來的。即便是用強力暫時恢復過來,但用不了多久又必定在上游低下處決口,造成新的改道,而故道終究還是故道.六塔河不可開,其根本原因就在這裡!”

    “動工之初,李仲昌等人說,六塔河可以起到分流的作用,減少洪水對黃河的壓力。可孩兒得知,實際上分流之後,恩、冀兩州水患依然,仍然危急四起。而其分減之水,因下流無歸,已使濱、滄、德、博、齊數州為患;若待其全歸,為患更將數倍於前。而以上五州,素號富饒,河北一路,財用所仰,今引水注之,不唯五州之民破壞田產,河北一路,坐見貧虛。究其損失就更加無法計算了。可見,請開六塔的建議,實在是荒唐至極,為害無涯,完全不可取!”

    趙宗績慷慨陳詞時,與方才趙宗實侃侃而談時,官家的神情動作,似乎沒有什麼區別,都是很耐心的傾聽,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會從一個細小的動作上,發現一些不同。

    方才聽前者講到一半時,趙禎的耳朵便微微動起來,而聽後者講完,官家的耳朵都一直是直楞楞的。

    過了一會兒,官家才笑道:“績兒,你可知道,這番話傳出去,是要得罪人的。”

    “但孩兒更怕叔父的子民遭受無妄的洪災。”

    ‘無妄’兩個字,刺痛了趙禎,官家那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又問趙宗實道:“實兒怎麼看?”

    “孩兒聽弟弟講得,似乎很有道理。”趙宗實微笑道:“但我想那李家三代水臣,李仲昌家學淵源,斷不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所以孩兒還是相信二位宰相的判斷。”

    “嗯……”趙禎聽了,點點頭,似乎他也是作此想法。

    “叔父!”趙宗績心中暗歎一聲,起身抱拳道:“幾十萬大宋子民的身家性命,不該冒任何風險啊!”

    “嗯……”趙禎又點點頭,似乎對這一點很贊同。

    ~~~~~~~~~~~~~~~~~~~~~~~~~~~~~

    從福寧殿裡出來,兄弟倆肩並肩往外走。

    “賢弟,你的病好了?”趙宗實溫聲問道。

    “兄長,我沒病,那只是閑著無聊,好玩呢。”趙宗績微笑道。

    “都是當爹的人了,得有個大人樣了。”趙宗實伸出手,笑著從他肩頭,摘下一片枯葉,微笑道:“今天你的表現很好。”

    “多謝哥哥誇獎。”趙宗績苦笑道:“我就是個直腸子,這番話傳到我爹耳朵裡,肯定要挨揍的。”

    “怎麼會呢,王叔高興還來不及呢。”趙宗實搖頭笑道:“對了,我得了一套《大荒經》,煞是有趣,你什麼時候過來一起賞鑒?”

    “小弟就是不缺時間,改天哥哥有暇,派人喚我就是,隨叫隨到。”

    “哈哈,好。”說話間,走到宮門口,一出宮門,就是繁華的大街。宦官牽過馬來。接過韁繩,趙宗實笑道:“那麼改天見了。”

    “送哥哥。”趙宗績唱個喏。

    望著趙宗實遠遠離去,他這才垮下臉,苦笑道:“我半邊身子都要凍僵了。”

    “你怎麼不說。”牽馬的竟然是陳恪,他呵呵笑道:“他半邊身子都要烤糊了?”橫豎兩人關係已經瞞不住人,何必還要遮遮掩掩?

    “哈哈……”趙宗績笑道:“還不知怎麼生氣呢。”

    “氣就氣唄,”陳恪笑道:“還怕他?”

    “你可別這麼說,”趙宗績不無擔憂道:“他有二十七個兄弟。”

    “靠,他爹這麼能生?”陳恪瞪大眼道。

    “能生也是本事,”趙宗績點頭道:“兄弟多了,總有幾個窮凶極惡之輩……據說他家老八老十六,與‘無憂洞’、‘鬼樊樓’有極深的瓜葛。”

    “無憂洞,鬼樊樓?”陳恪微微皺眉道:“那是什麼?”

    “這汴梁城經過百多年的營造,地下溝渠極深極廣,”趙宗績指指腳下道:“便有許多亡命之徒,藏匿其中,自稱‘無憂洞’,據說其中最大的一個,是丐幫所建的‘鬼樊樓’,專門從地上掠婦女下去賣淫迫害。”

    “不至於吧,”陳恪看看繁華若斯的汴京城,難以置信道:“汴京城五裡一鋪、每廂一營,有多少軍警?怎麼不剿滅他們?”

    “怎麼沒剿過?歷代開封府尹,也不是沒派人下去清剿。”趙宗績搖頭道:“可是,這汴京城一百幾十萬人口,其中有多少市井無賴?每天又產生多少地痞?剿了一批又一批,就像割韭菜一樣,是剿不淨的……”頓一下,他壓低聲道:“再說,能在一次次清剿中活下來的幫派,那都是有背景的,我方才不是說了麼……”

    “原來是有保護傘啊……”陳恪恍然。

    “總之,你千萬要小心,”趙宗績道:“這街邊的乞丐裡,八成就有那種人,他們不敢把我怎樣,就怕會盯上你。我讓老錢他們跟著你吧。”老錢,是趙宗績的衛士長。

    “也好。”陳恪點點頭,沒必要應充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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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拉風的太學體!

     在優哉游哉了半個多月後,陳恪幾個被陳希亮攆著,先去官府辦好一系列手續。三月初一這天,便與蘇家兄弟約好了,一道去太學報名。

    當初陳希亮便慮著他們上學考試方便,特意在南城定居,所以陳家距離太學、國子監、貢院所在的學街,不過區區二里,對於幾雙鐵腳板來說,可謂邁腿即到。

    一條數里長的學街,太學、國子監和貢院,從左到右一字排開。在很多朝代,國子監和太學是一回事,在宋朝一開始,也是只設有國子監,只招收七品以上官員子弟,且缺乏完善的規章制度。說白了,不過是官二代們取得國子'解試'資格,以參加禮部貢院考試的地方。

    慶曆新政改革學政,擴大學校教育,以國子監房屋'狹小,不足以容學者',便奏請在東側的錫慶院設立太學,從八品以下官員子弟和平民的優秀子弟中招收。其中最優秀的二百名為內舍生,由國家供給飲食。其餘為外舍生,飲食自理、但亦不收學費。

    在外舍生之外,還有一種附學生,就是那些寄應的外籍人氏,比如陳恪蘇軾宋端平這種,以混考試資格為目地的插班跟讀。其地位也就可想而知……

    所以那太學學錄臉上的不屑,也就可以理解了。他也不翻看幾人的檔案,只抽出開封府的批條看看,便垂下眼瞼道:“別以為混日子就能混進取解試,我們是不會讓渣滓,影響到太學的聲譽的。發給你們的學規要仔細閱看,不遵守學規者,開除;如果有三次月考上榜,也直接捲鋪蓋回家就可以了……”

    這學錄的權力極大,掌執行學規,考校訓導,就像後世的教務主任,要是得罪了他,往後可沒有好日子過,所以陳恪幾個雖然不忿,也只能忍了。

    好在那學錄也不願和他們多費口舌,便讓個助教拿出花名冊,把這些傢伙打散到各個學齋去插班。太學分齋教學,每齋學生約三十人,置齋長一員。太學齋長由學生充任,但比後世的班長權力大多了,大概相當於班長加團支書加學習委員加紀律委員……

    助教挑出幾個人數相對較少的班級,便帶著陳恪這幫人,往校園裡走去。

    太學裡環境十分宜人,高大的國槐下,是一排排軒敞的教室,走在青磚鋪就的路面上,耳邊傳來朗朗讀書聲,確實讓人心情愉快。

    此時正是晨讀時間,到了某個學齋前,助教便會帶著他們中的一個,進去向學諭報導。

    陳恪被分到'性善齋',同樣是助教把他領進去,交給一名鬍鬚花白的學諭,見又有插班生進來,那學諭當著陳恪的面便抱怨道:“上個月怎麼跟我保證的,怎麼這個月才第一天,就又塞人進來了?”

    “你齋里人少唄,別的齋裡都快五十號人了。”那助教敷衍道:“大比之年,總是這樣的,忍忍就過去了。”

    “會給我拖後腿的!”慶曆新政以來,非但學生有考課,教師也有考核,其各方面待遇,全都與取解率掛鉤。

    “怎麼會呢,又沒挖你的心頭肉。”助教笑道:“再說了,你怎知他不是千里駒?”

    “他?”助教看看陳恪牛高馬大的樣子,撇撇嘴道:“科舉又不是比個頭……”

    ~~~~~~~~~~~~~~~~~~~~~~~~~~~~~~

    抱怨歸抱怨,上頭的命令沒法違背,那學諭只能收下這個插班生,他讓陳恪到最後一排的位子上坐下,便不再理會。

    陳恪坐下後兩眼發直,既沒有課本,也沒人告訴他該學什麼。好在這時晨讀結束,學諭開始上課,因為是大比之年,自然不會再講《十三經》這樣的基礎知識,而是以應試教育為主。這天的課是講'論'的作法,按照慣例,學諭先佈置一道題目,讓學生作論,然後講解。

    陳恪心說,那我就跟著作吧,便磨好了墨,提起筆來,很快便湊合出一篇。說是湊合,但他從小到大,是跟蘇洵蘇軾蘇轍歐陽修曾鞏……唐宋八大家裡的五個混出來,再湊合也不會比一般人差。

    他還是有這個自信的。

    一炷香時間,一篇千餘字的文章立就,陳恪擱下筆,輕輕鬆了口氣。

    他的動作引起了那學諭的注意,這麼短的時間,別的學生只開了個頭,甚至還有人一個字沒寫,在那里便秘呢。教諭不禁好奇,便起身將他的文章收走,拿到講台上一看,不禁微微點頭,這筆字可真好……

    陳恪小小的揚眉吐氣一口,心說小樣的,看到俺這接近八大家水準的文章,還不激動到涕淚橫流?然後對之前的傲慢深表歉疚?吼吼吼……

    誰知道……那學諭的臉上,不僅沒有一點激動,反而頻頻搖頭,只看了一半,就擱下,好像再看下去,是浪費時間一般。

    陳恪瞪大眼,怎麼可能呢?連歐陽老頭都說,我的文章可比曾子固,怎麼卻入不了這位學諭的眼?

    別的學生還在作文,他也不能問,簡直快要憋死了……

    好容易捱到太學生們都交卷,教諭又挨個看了一遍,便挑出幾份範文,誦讀起來:

    '嬴秦震矜厥勳,勒泰山,鑱鄒嶧, 剟之罘, 刊會稽……'

    '見山岡下有池水入於坤維……東為溪,薄於巽隅……'

    '疇不憂栗,我獨安行;疇不諂笑,我獨潔清……'

    以陳恪的學問,竟幾乎要聽不懂,文章到底寫了什麼。

    虧著他已經在這個時代,念了十多年書,知道這便是鼎鼎大名的'太學體'文章,不禁暗暗呻吟,要是天天學這個,豈不比天天便秘還難受?

    但他也知道,近年來太學體大行其道。因為慶曆新政以來,追求華麗、空洞無物的西昆體被徹底否定,提倡重理樸拙的古文,成了學界的新風。由太學講官石介首倡,並在太學生中廣受追捧的'太學體'便應運而生,這種文體,是對浮華淫巧的西昆體批判過程中形成的矯枉過正的產物。其文風直以斷散拙鄙為高,處處與駢體文唱對台戲。

    結果形成了一種險怪奇澀的文體,在這種文風下,誰的議論奇異、誰的文辭僻澀,誰的文章便是上乘。而連續數屆科舉,無論'賦'、'論'、'策',哪種文體,都以此為評判標準,使太學體的統治地位愈加穩固。

    但陳恪從束髮讀書以來,所就學的師長……無論是陳希亮、蘇洵,還是王方、歐陽修,都反對太學體,他們認為這種文體既無古文的平實質樸,又乏駢文的典雅華麗,其空洞無物更甚於駢文,簡直是一無可取之處。所以陳恪到現在,還沒寫過一篇太學體。

    他終於明白,老爹和蘇老泉,為什麼要讓他們,一定到太學來學習一段了——就算太學體再噁心,也得用這種文體考試,哪怕一考完了就丟掉呢,現在也得學會嘍。

    哪怕歐陽修也說,要是我當考官自不消提,但換做別人的話,還是得捏著鼻子學一學。歐陽修還舉自己當年的例子……想當年,他堅持不寫駢文,結果數度落第,後來忍著噁心學了學,便考中了。之後到現在,他再沒做過一篇駢文,完全將其當成了敲門磚。

    ~~~~~~~~~~~~~~~~~~~~~~~~

    果然,教諭最後拿起陳恪的文章道:“這個新來的學生,寫的文章如白水一般,一目了然,簡直像是初學蒙童所作,寫這樣的文章,連考都不用考,考官肯定看一眼就丟掉!”頓一下道:“不過字,寫得不錯。”

    好吧,好吧,你贏了,俺捏著鼻子學吧,反正又不是什麼難事,比如那句'嬴秦震矜厥勳,勒泰山,鑱鄒嶧, 剟之罘, 刊會稽……' ,其實就是秦始皇把自己的功勳,刻在泰山、嶧山、 芝罘山和會稽山上。勒、鑱、剟、刊都是'刻'的意思,但人家用了個遍,就是不用最通俗的這個。

    是以,所謂太學體就是不說人話,怎麼讓人看不懂怎麼來,這對陳恪來說實在太有優勢了……說對各種犄角旮旯生僻字的認知,誰能和編過《字典》的人比?

    於是下午學做賦時,陳恪便先用平易的文字寫出文章,然再把裡面的字詞,全都換成八代以來,沒人用過的生僻字詞。

    這次教諭拿到手裡一看,登時傻了眼——三分之一的字不認識,三分之一的詞不明白,三分之一的句子看不懂。這到底算是好還是不好?

    按說,算得上極好​​吧……可是不能當作範文念啊,因為讀都讀不下來,教諭險些哭出來了。

    晚上回去,教諭又抱著《字典》把那些不認識的字詞都查出來,不禁又驚又嘆,突然……他愣住了:'陳恪,《字典》的作者,也叫這個名字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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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更拉風的狄元帥!

    第二天,那位學諭拿著一冊《字典》,把陳恪叫學齋到外面,問他與作者是不是同一人。。

    陳恪點頭說是,學諭震驚道:“你怎會如此年輕?”

    “十歲那年,琢磨出來拼音注音法,又用十年時間,在師長的指導下,把《廣韻》上的字全都編排了一遍。”

    “十年磨一劍!後生可畏、慚愧慚愧!”欽佩之餘,學諭朝他深施一禮,歎口氣道:“我當不了你的老師。”

    陳恪生怕重復蘇軾當年的悲慘命運,也朝他深施一禮道:“術業有專攻,學生這些年,時間都花在這上面了,於應試一道,薄弱的很。”

    學諭見他如此謙虛,十分感動,點點頭道:“但凡學過拼音法的人,都該以師禮待你。學生不敢以師自居,我們還是以友相稱吧。”

    “禮不可廢。”陳恪堅持道:“學生不敢狂悖。”

    “也對,”學諭頗有幾分癡勁兒,聞言重重點頭道:“你們這些大學者,都是尊師重道的,我不能損害你的名聲……”

    “……”陳恪這個汗啊,這都哪跟哪,我啥時候變成大學者了?

    無論如何,他是《字典》作者的消息,在太學中不脛而走,不僅本齋的太學生對他十分驚奇。到了課間休息,其它齋的師生亦湧過來看他,但人們這張年輕的面孔,難免會產生懷疑。那樣一本嚴謹的大部頭,應該是兩個皓首窮經的大儒所作……就連‘蘇小妹’,也被他們猜測,是某位大儒遊戲人間的化名。總之這麼年輕的作者,實在是讓他們難以。

    但是四個太學生站出來,說這是真的,由不得大家不信……因為這四人裡,有三個姓曾的,分別叫曾布、曾牟、曾阜……其中前兩個是曾鞏的親兄弟,後一個是從兄弟。。唯一一個不姓曾的,還是曾鞏的妹夫,叫王輔之。

    有三曾作證,大家自然不再懷疑,紛紛掏出自己的字典,請他在扉頁簽上大名。

    陳恪一個新來的學生,自然不能耍大牌,只能來者不拒,一面簽名,還得一面回答各種沒營養的問題:

    ‘你真的是十歲創造了拼音法麼?難道是夢裡有神仙相授?’

    ‘這本字典真的是你和蘇小妹合著的麼?’

    ‘蘇小妹到底是男是女?’

    問來問去都是此類的問題,反復回答、不勝其煩。大概簽了五六十本,回答了百八十句,他終於不耐煩了,把筆一擱道:“今天就到這兒吧,剩下的明天再說。”說著霍然起身,拍拍曾布的肩膀,拉著他擠出去了。

    ~~~~~~~~~~~~~~~~~~~~~~~~~~

    到了外面,便看見蘇軾宋端平在那裡幸災樂禍地嘿嘿直笑:“名人啊,真苦惱!”

    “屁咧!”陳恪罵一句,拉過曾佈道:“看,這是誰?”

    “哈哈,子宣,是你們!”宋端平頓時顧不上取笑陳恪,跳起來和曾布兄弟三個擁抱。

    “子宣,這兄弟兩個,就是我們整天掛在嘴上的二蘇。”陳恪為雙方介紹道:“子瞻,這兄弟三個,就是我們整天掛在嘴上的南豐七曾中的三個,還有一位是子固兄的妹夫。”南豐距離廬陵很近,陳恪他們跟著歐陽修學藝的時候,曾鞏時常帶著弟弟們來問安,一來二去就熟識了。

    “好啊,好啊,我們的隊伍又擴大了!”蘇軾最喜歡熱鬧,頓時開心笑道:“應該去慶賀一番!”

    “那是自然,”那曾布是個小個子,但五官分明,目光炯炯,顧盼間滿是豪傑之氣,顯然是兄弟幾個裡做主的,他也大笑道:“我們早來一步,卻要做東的!”

    於是擴大到十幾人的隊伍,蔚為壯觀的出了太學,清一水二十上下的年輕人,一個個精力過剩、談笑無忌……卻沒有人看他們一眼。。

    倒不是太學生們清高,而是大家都在急急往外行,好像街上有啥稀罕光景一樣。

    “發生什麼事了?”陳恪拉住一個太學生問道。

    “狄相公今天回城,這會兒要路過我們太學了。”那人隨口答一聲,便甩開手走掉了。

    “狄相公?”陳恪的腦海中,恍然閃過那位風華蓋世的戰神……

    “早聽說狄相公出門,京城百姓爭相圍觀,大街上能堵得水泄不通。”曾阜興奮道:“我們快去看看。”

    一夥人便快步出了太學大門,只見人們都往西面禦街上湧去,毫不誇張的說,那叫一個人流如潮,比肩接踵。人們擠過來、擁過去,聲聲呼叫,如狂如醉。爭著搶著,瞻仰自建國以來第一位面有黥文的平民宰執!

    開封府的官差和巡防鋪的兵丁,顯然對此早有準備,他們手牽著手、人連著人,為狄相公一行人開道,一個個全都累得臭汗淋漓,卻無怨無悔……不這樣,怎麼能跟心中的偶像距離如此之近啊!

    狄青穿一身墨綠色的袍子,騎在高頭大馬上。俊朗如天神般的面容上,帶著極具成熟魅力的微笑,就連他面頰上那塊金印,都顯得分外迷人!

    事實上,他最令開封城裡民眾如此癡迷崇拜的地方,就是這塊代表著恥辱的金印。

    宋朝在絕大多數地方,都比前代文明許多,但也有野蠻的習慣延續下來——像五代一樣,為了防止軍卒和犯人逃跑,要給他們刺青黥面,所以好男不當兵!

    當年平定嶺南凱旋,狄青榮升樞密使。進宮謝恩時,官家激動的拉著他的手,凝視了好一會兒,之後溫情又傷楚的說道:“愛卿,寡人有太醫,可以把臉上的金印去掉,你恢復原貌吧,不要總帶著當年的黥字。”

    狄青感動的熱淚盈眶,他自然知道……大宋開國百年,從未有兩府宰執面帶黥文,這是恥辱,亦是卑賤的標誌。官家要給他去掉金印,完全是為他著想,讓他改頭換面,從此不再低人一等!

    但是狄青拒絕了,他對官家說了一句話,從此他在大宋皇帝的心中,在天下億萬平民百姓的心裡,便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象:

    他說:“陛下擢臣,不問門第,臣正因為臉上有這行金印,才得以報效國家。臣願留頰上黥字,以使天下賤兒得知,朝廷有此名位相待!”

    這就是狄青狄漢臣,一個出身卑微、起自行伍,憑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出人頭地、功蓋當代,官居西府之首,名符其實地站了人生的巔峰上!卻從不忘本、亦不掩蓋過去的卑微,一個真正男子漢!

    他滿懷豪情壯志地活著,以實實在在的功勞說話,不去理會身邊陰柔粘黏的污穢官場,怎一個自豪爽快了得?!

    這樣光輝萬丈的男子漢,贏得大宋全體百姓,發自內心的仰慕,也就不足為奇了。他的身上,更是寄託著億萬平凡人的夢想。他的故事早就成為最偉大的傳奇,激勵了整整一代人!

    更不用說京城內的禁軍,每當此時,他們都激動得難己克制,這是整個武人群體的驕傲,近百餘年的欺壓和屈辱,終於在這一朝揚眉吐氣了!

    ~~~~~~~~~~~~~~~~~~~~~~~~~~~~~~~~

    在狄青的身邊,還有一個俊美無雙的白袍小將,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們,提著籃子,往他身上撒花、擲果,尖叫著:“狄詠,狄詠……”

    看著這狂熱而又激動人心的一幕,陳恪的臉上,卻沒有什麼笑容:元帥,果然還是當上了樞相……

    他身邊立著曾布,兩人沒有湊近了,而是在府學門前遠觀。曾布的臉上,也沒有什麼笑容,反而有些哀傷道:“狄元帥,他離死不遠了。”

    陳恪聞言一驚,他低頭看著曾佈道:“子宣,你莫要危言聳聽!”

    “仲方,我不是危言聳聽,”曾布冷聲道:“狄元帥越風光,有些人就越難受!”

    “什麼人?”

    “我也只是道聼塗説。”曾布淡淡道:“只是聽說韓相公寧肯去當三司使,也不要當樞密副使……這是為什麼?還不是不能接受屈居於他之下?”

    “韓相公不幹,總得有人幹,接任的樞密副使叫王堯臣。他便是當年韓相公對狄元帥說的那位:‘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名者才是好漢!’現在他卻歸狄元帥管,心裡是個什麼滋味?據說他每天早晨給元帥請安,都會盯著那道金印道:‘樞相大人,可真是愈加鮮明了!’”

    “乃至當朝宰相文彥博,估計也不會不恨他。因為總是有人把他和狄青比,當年收復貝州一城,就當了宰相,拿什麼和狄青平復整個南方相比?卻位在狄青之上,害臊不害臊?怕是只要有狄元帥在一天,他就得難受一天。”曾布沉聲道:“再往大裡說,他區區一個武將,把汴京城所有官員比得黯淡無光,誰心裡能舒服?這樣既有集團,又有頭領,危險的局面已經形成了,他卻還這樣不知收斂,千萬別讓人逮到機會,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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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絕不放棄!

    ‘不然他會死無葬身之地! ’

    ‘他會死無葬身之地! ’

    ‘死無葬身之地! ’

    曾布這句話,反復映在陳恪的腦海中,讓他再度失眠了:'真見鬼,老子是來考試的,不是來當耶穌的! ’

    那種先知的痛苦,與渺小的無力感,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真想逃離這座繁華的城市,回到無憂無慮的青神老家去……

    連陳希亮也看出他的異常來了,翌日休沐在家,關切問道:“三郎,你是不是病了?”

    “沒有。”陳恪強笑道:“我能打死一頭牛!”

    “怎麼看你面色這麼差?”知子莫若父,陳希亮道:“不對,你一定有什麼心事!”

    “我只是有些困擾。”陳恪輕輕吐口濁氣道:“有些事情,我內心強烈地想去做,卻遠遠超出我的能力範圍……”

    “什麼樣的事情?”陳希亮問道。

    “六塔河,一定會倒逼黃河決堤的。”陳恪雙手按著額頭,澀聲道:“這種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實在太糟了。”

    “這件事啊……”陳希亮輕聲道:“今天早朝,汝南郡王稟報了勘察結果。”

    “怎麼說?”

    “六塔河確實是在汴京東北,方位並不會妨礙到聖體。”陳希亮冷哼一聲道:“讓汝南王去調查,不可能有第二個結果。”

    “為甚?”

    “哪怕為了他兒子,也不會得罪諸位相公的。”陳希亮嘲諷道。

    “是。”陳恪長長吐口氣道:“這麼說,誰也扳不過來了?”

    “未必……”陳希亮淡淡道:“官家當場沒有表態,只是把奏本收下了……不過也別抱什麼希望,還是那句話,官家派汝南郡王去調查,本身就說明了他的態度。”

    “那我該怎麼辦?”陳恪望著陳希亮,目光猶豫。

    “捫心自問!”陳希亮也望著陳恪,目光明亮:“如果你覺著非干不可,不干的話,下半輩子良心難安,那就去做!”

    “我怕會連累你們……”陳恪輕聲道。

    “哈哈哈……”陳希亮笑道:“當年,我在衡陽,查那軍需案子,也想過會不會連累你們,但我還是去做了。”

    “你那次很不省心唉。”陳恪白他一眼道:“還好意思說。”

    “臭小子,沒大沒小。”陳希亮給他個暴栗,正色道:“當時我想,你們最壞也能在眉州衣食無憂,所以我沒有理由,不把那道黑幕揭開! ”頓一頓道:“現在你也一樣。雖然作為父親,我不願意看到你去冒險,但你好歹已經文官了,肯定死不了。所以,大膽的放手去做吧!”

    “我當然無所謂,”陳恪苦笑道:“我是怕讓你們的前途受牽連。”

    “如果朝廷以顛倒黑白為常,連說真話的人都容不下。這種官,不當也罷!”陳希亮斷然道:“大不了咱們就回四川去,盡享咱們的天倫之樂,也不會覺著不安生!”

    “好心態!”陳恪漸漸露出了久違的明朗笑容,他突然抱住陳希亮,雙臂一使勁道:“多謝老爹!”便鬆開手,大笑著跑掉了。

    “臭小子,這麼大勁兒……”陳希亮揉著胸口苦笑道:“注意安全啊……”

    ~~~~~~~~~~~~~~~~~~~~~~~~~~~~~~~~~

    一口氣跑到那座茶樓,陳恪讓跟著自己的衛士老錢,把趙宗績從王府叫過來。

    一見面,他劈頭就問道:“你放棄了麼?”

    “沒有。”趙宗績搖搖頭,沉聲道:“像你說的,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輕言放棄!”

    “我也是這樣想的。”陳恪點頭道:“所以還得再爭!”

    “這沒問題,但是……”趙宗績氣息有些粗重道:“我上次的奏章,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這次老調重彈,能有什麼效果?”

    “你說得對,我們得有新東西拿出來。”陳恪沉聲道:“我反思過上次的奏本,為什麼沒有打動官家……只因為全是理論和推測、沒有真憑實據!”

    “是。”趙宗績點頭道:“人人都有一番道理,我們光用道理,是壓不倒別人的道理的……何況是兩位宰相的大道理。”

    “所以這次,我們要用事實說話!”陳恪壓低聲音道:“請求丈量從商胡口到橫隴故道的地勢高低吧!”

    “這……”趙宗績苦笑道:“要說丈量距離沒問題,我拿根繩子就辦到了。可是這地勢高低怎麼丈量?”這個要是能丈量出來,大家也沒必要爭論了——只要能證明,橫隴故道比商胡口的地勢高,哪怕只高三尺五尺呢,也足以讓官家叫停六塔河工程了。

    “我有一套辦法。”陳恪心說對不起,沈大科學家,你的發明俺用一下,大不了日後見面,把我默寫的物理化學書送給你。絕對虧不了你。於是他便坦然了:“可以測量出河道的落差!”

    “真的?”趙宗績登時激動道:“有這種方法,你怎麼不早說?”

    “如果最後的結果出來,證明二位相公是錯的,讓他們臉往哪擱?”陳恪這話還有後半截……六塔河工程,乃是大宋皇帝御批,如果被證明根本是錯誤的,讓官家的臉往哪擱?

    “顧不了那麼多了!”趙宗績斬釘截鐵道:“是數州百姓的性命財產重要,還是某些人的臉面重要?”

    “好,這個法子叫'分層築堰法'!”陳恪便將方法講給他聽。

    ~~~~~~~~~~~~~~~~~~~~~~~~

    “黃河水,自古就是三分水,七分泥,大量的泥沙在下游平緩處沉積下來,由於年久失修,河床逐漸增高。商胡以下,許多河床已經比堤外地面高出三、四丈形成'地上河'。水往低處流,如果下游河床高於上游,水流肯定放緩、停止、甚至倒流。繼而在上游低下處——商胡口再次決堤!”再次面聖時,趙宗績請求再議'六塔河',朗聲道:“所以孩兒認為,之前水臣沒弄清河道落差,便輕言回河,是極度不負責任的!”

    “呵呵……”官家微笑道:“怎麼沒丈量?每次工程之前,他們都會用標杆測量高度的。”

    “站在山上,怎麼用標杆測量山的高度?”趙宗績道:“河床也是一個道理,用樹標杆法根本測不出地勢的高低!”

    “哦……”官家笑問道:“怎麼聽著,你好像有辦法呢?”

    “有人教了孩兒個辦法。”趙宗績點頭道:“孩兒覺著,很有道理。”

    “說來聽聽。”官家饒有興趣道。

    “可以利用水面的天然水平尺,量度地勢的高低。我知道在一些落差很大的河段,為了讓船逆水而上,人們會修數道船閘。船進入一道閘門後,落閘、水漲、船高,船就可以駛往上游;然後在船的身後,落下第二道閘門,水位再次升高,船又可以再上溯一段河道,這樣從一道船閘升上另一道船閘,水面一次次上升,這個辦法,不正可以用來,分次測量從商胡口到橫隴舊道之間的各段高度差麼?將各段高度差加起來,正是兩處的落差。”

    “……”官家琢磨了片刻,點頭道:“道理是不錯,可六塔河雖窄,也有四十步寬,你要建那麼多閘門,不現實吧?”

    “據孩兒所知,修堤需要大量的土石,民夫往往在河堤邊上就近取土,形成一條基本連續的土溝,不費多少力氣,就能將其開通,形成一條與六塔河平行的小河道,然後在商胡口一端,築一道橫截小河的堤堰。”趙宗績盡量簡單明了的講解道:

    “然後從六塔河下游往裡灌水,使水流向商胡口一帶。當小河水面,和堤壩齊平時,再在上游剛露出水面的溝底處築壩,再灌水,再往下游築堤壩… …這樣一個個堤壩攔蓄水的高度加起來,便是從商胡口到橫隴舊道的地勢差了。”

    官家仔細琢磨起來,過了好一會兒,頷首笑道:“這是個好辦法,是誰想出來的?”

    “是孩兒的一個朋友。”趙宗績道:“他叫陳恪,是一名太學生。”他和陳恪商量過,京城發生的事情,瞞不過官家的耳目,還是坦白交代來的好。

    “陳恪……”官家奇道:“難道是編字典的那個?”

    “是。”趙宗績點頭道。

    “難怪。”官家恍然一笑,坐直了上身道:“難為你們能想出這樣的法子,寡人準了!”

    “多謝叔父!”趙宗績激動道。

    “既然是你們出的主意,”官家瞇眼笑道:“就由你們倆去做吧,我給你兩千禁軍,用最短的時間,把結果呈上來。”

    “遵旨!”趙宗績唱個肥喏。

    “績兒……”官家讓他起來,望著他的眼睛,溫聲道:“你知道,這樣會得罪幾位相公麼?”

    “叔父,我不怕得罪他們。”趙宗績目光清澈道:“就算把他們得罪光了,我還能當我的富貴閒人,是吧?”

    “哦……哈哈哈……”官家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道:“不錯不錯,這樣想就對了!”

    邊上的宦官胡公公心說,聖人這是多久沒這麼笑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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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無言

    黃河從黃土高原挾帶滾滾泥沙而下,自三門峽向東,水勢平緩,至開封一帶進入華北平原後,由於地形更加平坦,泥沙沉積,將河床愈淤愈高,若是自然情況下,河水自然會漫過河床,向四方低下處散流而去。

    然而,人們為了保衛家園,不斷在兩岸修築堤壩,將河水束縛在固有的河道之內,卻使泥沙的淤積更加嚴重,河面不斷被抬高,堤壩也只得隨之高築。遠遠望去,像一條天不管地不收的土龍,因而名叫‘懸河’。

    這種情況,自開封東北二百里處的商胡開始,越往東去就越嚴重,過了銅城之後,河道的高度,幾乎抵消了東西地勢差,水流便幾乎停滯。再往東,河道淤墊越來越高,水流不再向東,而是在泰州分為數股,各尋低下之處,為害五州之民。

    趙宗績和陳恪,帶領兩千禁軍,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將商胡到六塔鎮到鄆州銅城鎮的二百里河道落差測量了出來——果然下游要比上游高出一丈!與此同時,陳恪還用立竿法測量出每一段河床的高度,又用畢氏定理,將每一段河堤的相對高度計算出來,於四月初一,返回了汴京。

    ~~~~~~~~~~~~~~~~~~~~~~~~~~~~~~~~

    從數日前,汴京城便開始陰雨連綿,護龍河岸邊的數行楊柳,在雨中搖曳、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上的幾十座飛橋,在雨中若隱若現;皇宮裡高聳的殿宇樓臺,在雨中愈顯神秘……

    官家在第一時間召見了趙宗績,陳恪則在禦門外等候。他坐在簷下避雨,不一會兒,竟疲憊的打起了呼嚕。

    直到被人推了一下,陳恪在猛然睜開眼,便見一臉亢奮的趙宗績,沒有撐傘,站在雨裡。

    “成了?”

    “成了!”趙宗績使勁點頭道:“官家已經下旨政事堂,商胡口停止合龍!”說著伸出了手。

    “呼……”陳恪握住他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長長舒口氣道:“功德圓滿,回家睡覺去!”

    “說好了請你去樊樓。”

    “改天吧,困得要死。”陳恪擺擺手,打著把油紙傘,便步行回家去了。

    他實在是倦極了,回到家倒頭就睡,第二天中午,才被嘈雜聲吵起來。

    “吵什麼呀!”他不耐煩的呼喝道。

    “三郎,你起來了。”宋端平推開門,一臉憤怒道:“昨天夜裡,商胡口決堤了!”

    “什麼?”陳恪一下睡意全消:“胡說八道,旨意下來了!”

    “旨意,還是晚了一步……”眼圈通紅的趙宗績,出現在了門口處。

    “放屁!”陳恪霍然坐起身道:“這種彌天大事,能不等到旨意,就擅自合龍?”

    “官家震怒,已經派我父親與文相公,前往濮陽處理了!”

    “還讓文彥博去!”陳恪怒氣衝天道:“我看這次強行合龍,八成就有他在後面搗鬼!”

    “不至於,文相公不可能明知道後果,還硬要為之。”趙宗績搖頭道。

    “那可未必!”陳恪憤怒的噴出幾個字,倒頭栽在床上,扯被子蒙住頭道:“不管了不管了,你們老趙家的事情沒法管,睡覺睡覺!”

    “唉……”趙宗績也是滿心的沮喪,尋思來和陳恪商量個對策呢,但看這架勢,他也徹底沒轍了。

    宋端平拉拉他的袖子,道:“你也回去歇著吧,事情到了這一步,不是你們可以摻和的了,靜觀其變吧。”

    “是。”趙宗績點點頭,這話一點錯都沒有,從現在開始,他們最好閉緊嘴巴靠邊站……

    ~~~~~~~~~~~~~~~~~~~~~~~~~~

    澶州商胡埽西十五里的牛頭山,已經變成半島了,整個東面,已經是大水汪洋,完全淹沒了商胡埽河道……

    昨天下午,在治河官員的指揮下,商胡決口強行合龍了。起先一切正常,多餘的水量,都被六塔河帶走,黃河按照人們的約束專向東流。

    然而只過了幾個時辰,天色剛剛擦黑,突然間河水猛漲、不可遏制,滾滾洪水倒卷回來,商胡在剛剛合龍不久,連民工和士兵都沒有來得及,全從堤上撤下來時,就重新崩潰,上千條的人命,不計其數的物資,轉眼就被洪水吞沒。

    當趙允弼和文彥博趕到時,已經只能在牛頭山上遠眺了。

    趙允弼看看臉色鐵青的文彥博,再看看一般噤若寒蟬的水臣,伸個懶腰道:“年紀大了,連夜趕路頂不住。小王先去眯瞪一會兒,這裡交給相公了。”

    文彥博感激的抱拳行禮,這是人家北海郡王,在給自己善後的機會呢。

    待趙允弼一走,他看也不看一干水臣,也徑直回到自己的帳篷裡。

    幾個水臣全望向殿中丞、都大提舉河渠司李仲昌,意思很明顯,你是首倡者兼總指揮,這時候自然要先進去給相公出氣。

    李仲昌自知理虧,也不說什麼,垂頭喪氣的鑽進了帳篷。

    只見文彥博坐在折凳上,兩眼微閉。

    李仲昌一躬到底,文彥博就像沒看見一樣,並不理會。

    “我對不起相公。”李仲昌聲音喑啞道。

    文彥博仍微閉著眼,那張瘦而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不是進士出身,靠著恩蔭當個了芝麻官,若不是相公賞識提拔,我斷沒有今天。這一年多來,相公頂住多大的壓力支持我,屬下心知肚明,滿心想著報答相公的知遇之恩。”李仲昌說著淌下兩行淚來:“我們趕了工期、故意躲著不接聖旨,實在是想用事實說話,堵住那些質疑者的嘴。”

    文彥博這才慢慢睜開眼,目光裡摻雜著冰冷與陌生,但依然未開口。

    李仲昌摘下頭上的烏紗,雙手奉到他的面前,帶著哭腔道:“這個前程是相公給我的,我現在還給相公。什麼罪都由我頂著,就算是殺頭,我也認了,絕對不會牽扯相公一句!”

    這一句,讓文彥博的眉頭微微一擰,他伸出手來。

    李仲昌緊忙把那烏紗向前遞,誰知他卻越過了烏紗。‘啪’的一聲,文彥博在他臉上狠狠地抽了一掌!

    李仲昌被打懵了,捂著火辣辣的面頰,驚恐的望著文彥博。

    “無法無天!”文彥博的聲音很低沉,透著憤恨和沉痛:“這麼大的事,居然敢瞞著我,居然敢不接聖旨,居然想生米煮熟飯!你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還不牽扯到我!滿天下誰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不想瞞相公;更不想對不起相公……只是……”李仲昌帶著哭腔道:“我們一夥人,從去歲被派河工以來,寒暑易節,吃住都在堤上,忙活了一年多,連過年都沒回家。挖空心思、日夜趕工,終於只剩最後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就這麼讓我們停了,我們實在無法接受!”

    “這就是了!”文彥博痛心疾首道:“歸根結底,還是想得,不能對不起自己!”說著他長長一歎道:“老夫又何嘗不是心存僥倖?若是早叫你們停工,又怎會有今日這般……”

    “相公……”李仲昌抬起頭來。

    “……”文彥博一抬手,聲音平靜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你們也不容易,回去好生休息。”

    “相公……”李仲昌巴望著他道:“我們,會不會被流放?”大宋朝的官員,不擔心自己會死,但是這世上,有比死更難受的處罰……流放蠻荒之地便是一種。

    “你們不是沒接到聖旨麼?”文彥博面無表情道:“咬緊了,別鬆口,其它的事情,交給老夫處理。”

    ~~~~~~~~~~~~~~~~~~~~~~~~~~~

    回到開封城裡,將幾個水臣交給法司看管,文彥博進宮面聖,誰知官家只讓趙允弼進去,說相公公務繁忙,還是趕緊回去辦公吧。

    文彥博的臉色有些發白,趙允弼安慰的看看他道:“相公且回去吧,我自會幫你說話。”

    “多謝王爺。”文彥博深深一躬,待趙允弼進去宮門,他才拖著沉重的腳步,返回了東府政事堂。

    政事堂中,另一位宰相富弼,見他回來了,讓人端上一碗熱姜湯,給文彥博暖暖身子。然後示意左右退下。

    文彥博將一碗熱騰騰的薑湯飲下,卻仍然感到通體寒冷。出了這樣的簍子,不用賈昌朝開炮,那些御史台、知諫院的言官們,就不會放過他們。估計明天一早,要求嚴懲有關人員的奏章,便會雪片般的飛來吧。

    富弼也是無比鬱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力排眾議,連大內、皇后、老友歐陽修都得罪了,還背上個固執己見、沽名釣譽的惡名聲,卻得了這麼個結果。

    可是,又能怨誰呢?

    就在富弼滿心懊惱之極,文彥博抬起頭道:“彥國兄,要共度艱危啊!”

    “那是當然。”富弼點點頭,面色複雜道:“悔不聽歐陽永叔之言啊。”

    “你現在就去找歐陽永叔。”文彥博正色道:“千萬讓他別開炮,只要他能沉默,就沒什麼好怕的。”

    “這,可以,他是個君子,不會落井下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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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 小日子
  
  以前決堤是天災,這次卻是人禍,官家必然是震怒的。在瞭解了內情後,百官們也群情洶洶,要求嚴懲責任人。那位在大名府的賈相公,更是鉚足了勁兒,想要將二位相公一舉掀翻。
  
  總之一句話,朝廷的上空烏雲密佈,必然要有一番你死我活的廝殺。
  
  然而這一切,都跟陳恪沒關係了,商胡口決堤,沖走不只是那上千名無辜的軍民、上萬鈞抗洪的物資,還有他十餘年來,剛被王方、陳希亮和歐陽修培養起來的,那一點點憂國憂民之心。
  
  之前雖然嘴上說,要過如何如何的生活,但常年接受的儒家教育,還是把他的思想,往傳統士人的路子上帶,如果一切順利,他將變成又一位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從此世上再沒有那個兩世為人的陳三郎,只有一個叫陳恪的官僚、一個叫陳仲方的學者,僅此而已。
  
  但現在,陳恪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覺著,自己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口那就必要去改變,從此一身輕鬆,只把自己的生活過得精彩,不枉來到這華夏子民最幸福的時代……不也很好麼?
  
  即使再鄙視官家和相公們,陳恪郝不得不承認,活在這個文明的國度裡,是草民的福氣。
  
  若身為城市居民,更是人間一大幸事。來到汴京他才知道,颳風下雨官府大戶都有散發救濟往往到了年底朝廷還突然會免除你的房租口他聽說當年趙匡胤想擴建自己的住處,於是和皇宮北面的居民協商。但是那邊的居民都不願意搬走所以就有了史以來最小的皇宮。相當於當年節度使的府第而己…
  
  弱宋之名名副其實,不僅對外弱,對內也弱……。
  
  ~~~~~~~~~~~~~~~~~~~~~~
  
  蒙頭睡得昏天黑地陳恪再醒來時,發現屋裡沒人,天還亮著。他喚了一聲便聽到有個女聲回應,不一會兒,那曹氏留在陳家的侍女蘭佩進來笑吟吟道:“少爺起來了?”
  
  “……。”陳恪笑道:“佩姐改天就成我支婆了,還是喚我三郎吧。”支婆就是父親小老婆的意思。
  
  那蘭佩年紀也有二十出頭,生得窈窕俊俏,聞言俏臉一紅道:“八字還沒一撇兒呢。”
  
  “嘿,我爹那人,除了無趣點還真不錯你別嫌棄……”陳恪想下地,卻找不到鞋:“我的鞋呢。”
  
  “那雙裡外都是泥還磨破了底。”蘭佩把手裡一雙簇新黑緞面、雙梁包皮邊的快鞋,端正的擺在他腳下道:“換一雙吧一樣樣式的。”
  
  “嗯。”陳恪兩腳蹬上,感到果然十分合腳,不禁滿意的點頭道:“佩姐的手藝真不錯。”
  
  “奴奴且沒這手藝。”蘭佩一邊給他打水,一邊笑道:“昨天拿三郎的鞋去馬家靴店,讓人家仿製了一雙。
  
  “京城就是方起”,”陳恪接過牙刷子,又感歎道:“連牙刷也比我們那兒的好使。”陳恪在青神時,用的是綁在一根竹筷上的馬尾牙刷,蘸著青鹽刷牙,像刷牆一樣,頗為不爽。
  
  而汴京城用的牙刷,有著細長的骨柄,尾部有便於握住的螺紋,頭部有兩排共八個植毛孔,與後世的標準保健牙刷,兩排十二個植毛孔驚人的相似。所植的毛也軟硬適中,刷氣牙來十分舒服。
  
  而且汴京也不是用青鹽,而是從牙刷店買來的牙粉。陳恪能嘗出來,其中主要是苦參,對牙齒肯定是有好處的……要不,汴京城的男男女女,能人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伺候他洗漱之後,蘭佩便要去做飯,卻被陳恪叫住道:“不用了,我出去轉轉,怎麼還填不了肚子?”明天就得回太學上課了,還沒享受一下自由的生活呢。
  
  蘭佩便悉心的告訴他,哪家的麵食很棒,哪家的熏鵓鳩是一絕,聽得陳恪直為老爹哀悼,以後別想耳根清淨了……。
  
  ~~~~~~~~~~~~~~~~~~~~~~
  
  出了家門,外面陽光很好,陳恪深深吸了口氣,多麼濃重的生活氣息啊”,…
  
  之前的日子,他心裡被六塔河壓著,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現在胸中塊壘進去,這個世界便又重新變得可愛起來。
  
  大街上,那些紅男綠女和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很快就讓他忘乎所以。目光不時落在那些拋頭露面的少女身上,她們大多是街兩旁商鋪人家的女兒,高挑的身材,鼓鼓的胸脯,挺翹的屁股,看起來活力四射、野性十足,那眼神大膽而又火辣,絕不似江南的小家碧玉那麼扭捏羞答;又比火辣辣的川妹子,更加的大只:
  
  “北地胭脂和南方佳人,還真是大不相同呢! 陳恪不禁兩眼放光。
  
  “小官人,看你滿臉通紅的,來我家喝一杯寒露湯,又解渴,又帶涼,又加玫瑰又加糖。”一家茶食鋪子裡探出個女孩的腦袋,十六七歲的少女閃著大眼睛,笑嘻嘻地望著他,聲音甜脆無Ps:“不信?進來嘗一嘗哩……。”惹得對面幾家店裡的女孩兒都咯咯笑了起來。
  
  陳恪登時笑起來道:“我肚子餓著哩,你家有吃的不?”
  
  “當然有了,各色茶點、葷素齊全,樣樣都可口著哩……。”那女孩兒見他駐足,便愈加賣力的招攬起來:“小哥哥進來嘗嘗吧!”
  
  陳恪肆無忌憚的看著她嬌豔的面容,青春的身體,笑眯眯道:“嘗嘗就嘗嘗。”
  
  被那少女拉著進店,撿一張臨街的桌子坐下。陳恪吩咐一句:“拿手的儘管上來,不要茶,給我碗粥。”那少女知道遇上財東,笑眯眯笑眯了眼,快樂點頭道:“好嘞。”
  
  那少女轉去後廚,一個經紀人過來,端著一個碩大的託盤,託盤上是一疊疊涼菜。什麼廣芥瓜兒、鹹菜、杏片、萵筐筍、芥辣瓜旋兒、細料餾蝕兒,一共八碟布在桌上。
  
  不消多久,少女也端著個託盤折返。將其擱在桌沿上,把一碟碟小吃擺在陳恪面前,脆生生道:“螃蟹小餃兒,鵝油卷兒、麻腐雞皮、蝦蘋羹……”這是八樣徑直的茶食。
  
  京裡飲食尚精細、重花樣,等閒人下館子,都得十幾個碟子。雖然每一碟都是少而精,但你也一樣吃不完。
  
  少女又端了一哉粥來,掀開蓋子,舀一碗熱騰騰的香米肉絲粥,笑道:“官人請慢用。”
  
  “卻是用不得。”陳恪笑道。
  
  “為啥?”
  
  “一個人用不習慣。”
  
  “那,奴奴給官人叫個唱曲的來。”
  
  “不用麻煩,你和我說說話就成。”陳恪摸出一角銀子道:“不耽誤做生意吧?”
  
  “奴奴巴不得呢。”少女坐上他一邊的機子,吐下小舌道:“正乘機偷個懶。”
  
  陳恪便在俏麗小丫頭的服侍下,嘗一個蝦餃,喝一口香粥,那感覺,別提多舒坦了。
  
  他是個地道的美食家,意發現每道吃食都有可取之處,不由驚奇道:“這都是你家的廚藝?”
  
  “官人看來是頭回來京。”小丫頭笑道:“汴京城的酒館茶肆,沒有‘外菜莫入,這一說。這桌上,只有鵝油卷兒、麻腐雞皮是我家的,其餘的,都是奴奴到鄰家買的。還有那經濟人帶來的。”所謂經紀人,就是帶著自製的吃食,在別人店裡兜售的哥們。
  
  所以你在宋代任何一家酒樓茶肆,都能吃到種類繁多的食物…,一個最極端的例子是,來自陳恪的老鄉。據說一個姓俞的四川舉子,千里迢迢趕到京城來考試,卻沒有中第。根本沒有錢回四川,於是準備吃一頓好的跳金明池自盡。於是關照小二管好的只管上。結果酒保將各色時鮮水果海鮮只管上來,他就從晌午一直吃到傍晚。
  
  結帳居然要五兩銀子,哪還有錢會賬?只好在酒樓裡當了兩個月的帳房,也就再也興不起自殺的念頭了。
  
  “不錯,正是頭回來京。”陳恪有些尷尬的笑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民家的女孩哪有名字。”小丫頭有些黯然道:“有個小名給人喚,叫阿香。”
  
  “阿香……”陳恪抽抽鼻子,一臉陶醉狀道:“人如其名。”說著笑眯眯道:“許了人家麼?”
  
  “不著急呢。”阿香笑道:“我娘正在找妥當的大戶人家,打算讓我先去做三年再嫁人……,人牙子都說,我的樣貌,不用當丫鬟,可以做妾室的。”
  
  “呃…。”陳恪驚奇道:“看你家並不拮據?”為何要讓你給人當妾呢?
  
  “三年裡學了體面,回來嫁個好人家,子孫都受用。”阿香笑問道:“官人是讀書人吧?”
  
  “啊”,…是。”
  
  “要不你跟我爹娘說說。”阿香馬上一臉崇拜道:“我就跟你了……。”
  
  “這個,我尚未娶妻。”陳恪這個汗啊,心說這也太不矜持了吧?
  
  “這樣啊”,…”阿香一陣失望道:“怕是等不到官人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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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5: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八章 可憐的三郎

    宋代人的觀念,與後世不太一樣,平民百姓家的父母,倘若女兒有些姿色,是願意讓她們受僱於大戶人家,當上三年五年的侍女。貧窮人家是為了能為女兒攢份像樣的嫁妝。而像阿香這樣小康之家,卻是為了給女兒提升品質。

    所謂'富貴三代、穿衣吃飯',在大戶人家待過的女子,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與沒見過市面的傻丫頭截然不同。是鄉鄰爭娶的對象。

    而在很多人看來,做妾要比當侍女舒坦多了,收入也高、賞賜也多。與其伺候人,不如被人伺候,如果能做妾,是不願意做侍女的。三年後回來,因為是當過'少奶奶'的,比當過丫鬟的還要搶手。

    在二程還沒考上進士,朱子他媽還沒生出來的北宋中葉,於宋代平民百姓看來,所謂的貞操,遠遠不如生活本身來得重要。

    汴梁人這種開放的態度,倒把陳恪這個兩世為人的傢伙給驚住了……這種受法律保護的合同製二奶,似乎要比後世那種非法包二奶,從各方面都要強很多。

    大宋,果然是男人的天堂啊!當然前提是,你至少有錢或者能考上進士……

    ~~~~~~~~~~~~~~~~~~~~~~~~~~

    正那阿香丫頭愉快的交談著,陳恪的目光突然一凝,他感覺到有幾道不友好的目光,在暗中窺伺自己。

    陳恪心說果然來了……王府侍衛剛一撤,就有人盯上自己。

    他一面與阿香若無其事的說話,一面裝作不經意的四下轉頭,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最少有五個閑漢模樣的傢伙,在不懷好意的打量著他。與他的目光一接觸,又馬上轉過臉去。欲蓋彌彰,更說明他們有問題。

    陳恪不敢再吃喝了,不然跑都跑不動,他問阿香道:“你會唱曲麼?”

    “會的,但不好聽。”

    “沒事,我就愛聽你唱。”

    “好嘞……”阿香喜不自勝道:“你想聽什麼。”

    “唱個拿手的。”

    “嗯……”阿香想一想,便清清嗓子,微閉雙目、心裡打著拍子唱起最流行的柳詞來:

    “薄衾小枕天氣,乍覺別離滋味。

    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

    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也擬待,卻回徵轡。

    又爭奈,已成行計。

    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憑寂寞厭厭地。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唱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含情脈脈的望向陳恪,卻見那俊朗的大官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擱在桌上的一角銀子……

    ~~~~~~~~~~~~~~~~~~~~~~

    “他跳牆了,別讓他跑了!”尖銳的叫喊聲響起來。

    陳恪見對方人多,不願蠻幹,便藉著到後院上廁所的機會,翻牆跳了出去。誰知道那些人很是專業,竟有人專門守著後頭,他一跳下來,就被人發現了。

    兩人喊完之後,抱著手臂冷笑道:“識相的,乖乖別動,少受一番……”

    '皮肉之苦'四個字還沒說出來,陳恪便已經欺身近前,一拳朝左邊那個捶去,見他拳勢如風,左邊那個連忙躲開。卻聽'哎呦'一聲,右邊那個冷不防被陳恪踹倒在地上。

    見閃開空當,陳恪也不戀戰,立刻閃人。

    左邊那個趕緊拔出腰間的哨棒,大喊著追了出去。

    跑到巷子口上,陳恪辨明位置,朝著最近的巡鋪方向奔去……這是前世打架的經驗,寡不敵眾的時候,往派出所門口跑,總能化險為夷。

    但他前世,顯然沒惹過黑社會老大,當他甩開追兵,一口氣跑到巡舖前時,便見四五個手持哨棒的閑漢,一臉冷笑的攔在街上。

    一站住腳,後面的四五個人也追上來了,手裡也提著哨棒,形成前後包夾之勢。

    街上擺攤的市民,連東西也顧不上收拾,躲進兩邊店舖裡,以免被殃及池魚。

    一個頭目打聲呼哨,兩邊的打手便一哄而上。

    陳恪雖然一直示弱,卻還真不怕等閒三五個漢子,他返身跑向左邊一個,順手從一旁的攤子上,撈起一顆香瓜,便擲了過去。

    那漢子趕緊掄起哨棒,正中目標,登時四分五裂、汁水四濺……下一刻,他自己也被陳恪直接撞飛。

    來不及穩住身形,陳恪便奪路而逃。

    “追啊,別讓他跑了!”打手們想不到,這書生打扮的大個子,居然是個打架高手,才讓他兩次逃脫。但這只能刺激他們,招呼更多的同伴,加入到對陳恪的追擊中。

    這些人都是地頭蛇,他們知道不能讓陳恪去什麼地方,所以總有人在前面擋住他的去路。陳恪不停的改變路線,卻始終無法擺脫這些傢伙的追蹤,眼看著身後的追兵越來越多,前面又有人阻截。

    既然如此,陳恪不僅不緊張,反是心中一定,打起全部心神,操起方才搶過來的一根哨棒,一咬牙的衝了過去。十多年的苦功夫在此刻展現,他將根短棍耍將起來,呼呼的棍風擋住數根短棍,堪堪抵擋兩三個回合,重重的一記,劈在其中一人手腕上,那人慘叫一聲,當即撒手倒地。

    另外幾人的哨棒捶過來,陳恪趕緊撤棒格擋。只聽哢嚓一聲,他手裡的哨棒也應聲而斷,靠,什麼質量!陳恪趕緊一個跳步,躲開這幾棍子。

    這時追兵也上來了,把他團團圍在中央,這下是跑不掉了,陳恪不禁暗暗苦笑。他的手搭上了腰間,這其實是一把軟劍……早年從杭州買的,據說是波斯出產,吹毛斷發,鋒利無比。

    只是《宋刑統》上,持械傷人和打架鬥毆,完全不是一碼事……所以不到萬不得不,陳恪不想在這汴梁城的大街上,亮出明晃晃的兵刃來。

    但現在已是萬不得已了,束手就擒還不知什麼下場,被做成人肉包子也說不定!

    他剛要按搭扣取下軟劍,突然聽到一聲急促的馬蹄聲,還有一聲嬌叱:“讓開!”

    話音未落,一團火紅色的影子便衝到了近前,竟然是一匹奔馳中的駿馬。

    那些打手紛紛屁滾尿流地躲避,陳恪也想躲,卻見那馬上女子伸出了手。

    心有所覺,他也伸出​​了手,被女子一把拉上了馬背,疾馳而去……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那些打手只是一閃身,人便被搶走了。他們望著那駿馬載著兩人消失的方向,不由愣怔在那裡。

    ~~~~~~~~~~~~~~~~~~~~~~~~~~~~~~~~

    陳恪又一次見到了鬧市飆車,車還是那輛車,司機也是那個司機,唯一不同的是,他坐在了副駕上。

    那女子車技極為高超,在障礙頗多的街道上,竟能疾馳如飛。這可苦了坐在馬屁股上的陳恪,本來就顛簸地厲害,她又不停的變相,一次險些被甩下馬背,他便下意識的摟住了她的腰。

    我靠,好纖細、一點贅肉都沒有……

    女子明顯嬌軀一震,怒叱道:“放手!”

    陳恪只好改為抓住馬鞍,卻又觸到女子的臀部,我靠,彈性好驚人……

    女子要氣瘋了,誰知一走神,棗紅馬險些撞上人,她趕緊專心駕馭,盡量把身子往前貼,不要被那雙賊手碰到。

    跑車就是快,轉眼便出了南熏門,女子顯然很了解地形,拐下了官道,又行了片刻,便來到一處沒有人蹟的僻靜處。

    她猛地一勒馬韁,棗紅馬便恢恢叫著人立起來……九成九,後面的乘客會猝不及防,一屁股摔在地上。

    陳恪卻沒有猝不及防。女子一拐上僻靜處,他便警覺起來,再見她一勒馬韁,他想也不想,便使勁抱住她的腰。這下可好,連帶著女子一起摔落馬下。

    '哦……'一聲悶哼,陳恪的屁股險些摔成了八瓣。緊接著又是慘叫,女子一肘頂在他的小腹上。

    陳恪痛得像只蝦子蜷縮起來,女子卻站了起來。她穿一身純藍色的武士袍,雖近男裝,卻裁剪得體,顯得腿長驚人,腰細肩削,一副標準的模特身材。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滿是憤怒之色,面頰又有一抹暈紅,顯出她此刻羞惱的心情。

    陳恪撐著腰,從地上爬起來,一身的狼狽,滿臉的鬱悶道:“沒摔死,險些被你一肘子打死……”話音未落,便見那女子飛起一腳。陳恪下意識的閃躲,卻沒閃開,再次被踹倒在地。

    雖然不是很重,卻很沒面子啊。他惱火的爬起來道:“你發什麼瘋?”

    “……”女子也不答話,又是一腳,同一個部位,同樣的力度,陳恪還是沒閃開,再次趴倒在地。

    上一次,可以說是意外,這次,卻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小娘皮是個高手……或者說是高腳。

    他乾脆不站起來了,坐在地上怒道:“雖然你救我一次,但如此折辱於我,還是要把你屁股揍開花的!”

    “……”回答他的,還是一腳。這次陳恪早有準備,加之是坐在地上,女子踢起來要更困難。被他覷得了機會,一個擒拿,緊緊箍住了踝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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