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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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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0 01:1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九章  卻道故人心易變

    「當心身後!」陳恪暴喝一聲,猛撲上去。

    聽到他的喊聲,小環猛地刺出那藍幽幽的簪子,竟把自家姑娘,當成了生死仇敵,必欲殺之而後快!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柳月娥的右手,竟然從腋下探出,纖長的手指,如靈蛇吐信,準確點在她手腕經渠穴上,當啷一聲,小環吃痛的鬆手、簪子落地……雖然姐妹情深、執念得償,但柳月娥心頭還留著一份清明,那便是陳恪方才的提醒……

    下意識的,柳月娥的左手,卡住了小環的咽喉,滿臉難以置信道:「妳,為什麼要殺我?」

    「給我男人報仇……」小環淒然一笑道:「我已經讓人捎信給妳,說我過得很好,不用妳操心,妳幹嘛還要來救我,咳咳……」

    「我以為,妳是被脅迫的……」一陣陣無力感襲來,貌似強大的柳月娥,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小。

    好在陳恪已經趕到,他替下了柳月娥,制住那小環道:「這男人到底是誰?」

    「他就是你們要找的大龍頭。」小環昂起頭,滿臉仇恨的盯著陳恪道:「也是我男人!」

    「這不能成為妳謀殺她的理由。」陳恪冷冷道:「妳知道,這個笨女人,為了救妳,吃了多少苦頭麼?」

    「誰讓她救了?」小環亦冷冷道:「要不是你們,我們還在無憂洞活得自由自在。可是現在,陰陽兩隔了!」說著突然歇斯底起來道:「我們只想活命,只想好好的生活,光天化日下不行,躲在地洞,也礙著你們了麼?」

    「你們想過,那些被擄女子的活路了麼?」陳恪諷刺道:「還是她們個個都像妳一樣幸運,能成為首領的壓寨夫人?」

    「我男人已經把她們放了,你們還想怎樣……」小環變得無比激動道:「而且我們也沒想傷害我家姑娘,我們只是想讓姑娘,保護我男人逃出去罷了!」說著不顧一切的撲向陳恪:「你卻把他殺了!」根本不怕他加身的利刃。

    「冷靜點!」陳恪只好收回刀,飛起一腳,把那小環踹到了那所謂『大龍頭』的身邊。

    ~~~~~~~~~~~~~~~~~~~~~

    為防萬一,陳恪彎腰拾起那把滿弦的弩。看了看,剛想把箭支卸下,突然聽到一聲『小心』,又聽得『噗』地一聲破空聲。

    與此同時,一個修長的身影,以閃電般的速度,擋在了他的身前……

    下一刻,便聽得弓箭入肉的悶噗聲,緊接著一聲悶哼……

    陳恪轉過身來,看到柳月娥麵朝對面的衣櫃,朝自己緩緩倒來。

    那一刻,他血灌瞳仁、目眥欲裂,抬手就把手的弩擊發出去,弩弓射中衣櫃,穿透虛掩的櫃門,只聽裡面一聲慘叫,一個胸口插箭的男子,從中摔了出來,手上,還拿著一把尚未再次裝填的弩弓……

    陳恪顧不上管他,趕緊在短短十幾息內,再次抱住了柳月娥,但與方才那青春健美充滿力量的嬌軀判若兩人的是,這次她的身體軟弱無力……

    五郎和宋端平其實早就在門口,因為房間太小,轉不開身,見兩人已經控制住局勢,便沒有進來。他倆也沒料到,那衣櫃竟然還藏著人,結果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射中了同伴。兩人又羞又惱,一個衝進來,在那男子身上補刀,一個要一刀結果那侍女小環……

    「不要……」柳月娥一聲微弱的喚聲,讓宋端平硬生生停住刀,他回頭看著陳恪懷中,已經被鮮血染紅半邊身子的柳月娥,憤怒道:「她都害妳這麼慘,還要救她!」

    「不要……」柳月娥又說一句,慘笑一聲道:「我做這一切,是為了救她呀……」

    「閉上妳的鳥嘴!」便聽到陳恪大罵道:「都剩半條命了,還是一根筋!天下還有比妳更蠢的女人麼?」

    「才不要你假惺惺!」那邊小環卻不領情,竟拔出插在大龍頭額頭的峨嵋刺,反手刺入自己的心口,劇痛中,她仍不忘一臉挑釁的望著陳恪道:「有種,你們再往下追啊!」

    陳恪根本沒工夫理她,因為柳月娥已經暈過去了,他兩手緊緊按著她的傷口,正大喊大叫著,讓弟兄們去找大夫呢!

    見陳恪不搭理,小環有些鬱悶,她緊緊抱住大龍頭,面龐線條漸漸溫柔起來:「夫君,做不成地下夫妻,咱們就做一對鬼夫妻,黃泉路上等著我……」

    ~~~~~~~~~~~~~~~~~~~~~~~~~~~~~~~~~~

    「我需要汴京城最好的外科大夫!我需要醫用酒精、我需要止血鉗、我需要醫療紗布、我需要羊腸線、我需要嗎啡!」

    弟兄們問他,什麼是止血鉗、什麼是羊腸線、什麼嗎啡……他根本無法解釋,只好大叫道:「去請大夫!」

    「哦,是是……」宋端平趕緊跑出去,大叫道:「都去請大夫!請最好的傷科大夫!」

    人群中,蹦出兩個柳月娥的隨從,這兩人一直秉承著隨從的最高境界,無處不在、卻又讓人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只是這次,卻不慎馬失前蹄,讓大小姐重傷未卜。兩人剁了自己的心都有了,趕緊一個箭一般的竄出去找大夫,另一個上去查看自家姑娘的傷情。

    到了上層,只見自家姑娘平躺在地上,右胸口處插著一支弩箭,那個也不知該說是未來姑爺,還是前姑爺的男人,正兩手緊緊按在她的胸口上。

    「放開我家姑娘!」那隨從登時怒不可遏,還有沒有人性,趁我家姑娘昏迷,吃我家姑娘豆腐?

    「閉嘴!」陳恪陰著臉:「我是在給她止血,要不你來按著?」

    「呃……」這年代,但凡高手,都是半個大夫,那隨從冷靜下來,自然意識到陳恪確實是在給自家姑娘止血,只是姑娘受傷的位置,實在太尷尬了:「還是,姑爺來吧。」這種時候,就算為了保全自家姑娘的清白,也得把陳恪的頭銜亮出來。管他是預備還是過期的呢。

    陳恪沒理會他這點小心思,冷聲道:「我不是你家姑爺。」

    「快了快了……」隨從看看他的手,擠出一絲笑道:「這還不快了麼……」

    陳恪低下頭,見兩隻手已經染成了紅色,不禁怒道:「什麼時候了,還滿腦子齷齪思想,滾出去!」

    「我滾,我滾。」隨從正想要回家通知老太爺呢,退到門口,點頭哈腰道:「這就拜託姑爺了。」他故意大聲說,好讓人都聽到。

    ~~~~~~~~~~~~~~~~~~~~~~~~

    因為今夜有大規模軍事行動,所以全開封有名的外科大夫,都被包拯集合起來,隨時收治傷員。聽說柳家姑娘中箭,儘管人手不足,老包仍舊派最好的醫生,跟著那隨從過去。

    當那大夫出現在洞府中時,柳月娥已經醒過來了,只是默默流淚,旁人以為她這是傷處痛的;陳恪卻知道,不是這回事兒,她是心疼……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陳恪不是不懂急救,止血、包紮、固定、搬運、通氣五大要素,他都算是略懂,然而那是在西醫的無菌環境下,用西醫的那套器械。在這種簡陋的條件下,他真不敢拿柳月娥的生命開玩笑。

    所以他也像一般人一樣,把大夫看成了救星:「快讓大夫看看。」

    那大夫湊近了,觀察一番道:「用手按能止住血,說明沒有傷到臟器。」

    「胡說八道,傷到臟器是內出血,」陳恪罵道:「只能說她沒傷到動脈!怎知道傷到臟器沒有。」

    「動脈?」好在那大夫脾氣好,奇怪道:「這跟十二正經有何關係?」

    「不討論這個了,」陳恪道:「你先想辦法,給她止住血,好看看傷口如何。」他現在是用壓迫式止血,手一抬,就要麻煩了。

    「我試試。」那大夫打開藥箱,取出一個黑乎乎的包裹,打開後,只見一排銀針在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

    那大夫的動作極為麻利,轉眼便在柳月娥胸腔九處穴道下針,而且全是隔著衣服,也不怕扎歪了。

    「好了,我把她的心脈暫時封住。」大夫道:「你慢慢鬆開手吧。」

    陳恪依言鬆開手,見她只是稍微的出血,不一會兒便止住了,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只是你這針消毒了麼?

    不容遲疑,大夫又摸出把小剪刀,讓陳恪扶住箭杆,他則剪開柳月娥染成紅色的武士服,看了看,不禁鬆口氣道:「內兩層都是絲綢衣,不擔心箭上的倒鉤了。」

    「你準備怎麼做?」

    「把兩層絲綢剪下來,拔出箭,然後用金瘡藥、縫合傷口。」大夫道:「放心,比這可怕十倍的傷口,我也處理過……」

    「且慢……」這一聲,卻是陳恪和柳月娥同時發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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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0 01:1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五零章 手術

    「你得先給手消消毒啊。」陳恪望著那老大夫道:「感染了怎麼辦?」

    宋代人還沒有細菌微生物學知識,自然不懂他的話,那老大夫望望他道:「消毒、感染……那是什麼?」

    「人的手很髒的,直接觸碰傷口的話,就算你包紮好了,也很可能會出現,體溫升高、傷口腐爛,最終導致病患死亡的。」陳恪盡量用明白的語言,將西醫的詞匯翻譯過來。

    「這個,我懂。」老大夫點點頭道:「處理傷口前,我會先洗手的。」說著吩咐兵卒道:「打一盆溫水來。」

    「水面加一小勺鹽!」陳恪補充道。

    「不加!」老大夫搖頭道:「什麼都不加,就溫水就可以了。」

    「以後記住了,淡鹽水可以消毒殺菌,避免感染……」陳恪卻不容分說,一邊教訓那大夫,一邊吩咐軍卒道:「照我說的去做。」

    「那我可不管了。」老大夫撇撇嘴道:「又不是醃肉,還加鹽……哎呦喂……」

    回答他的,是陳恪好大的拳頭:「再說這種風涼話,把你打成熊貓!」

    雖然很想問「熊貓是什麼東東?」,但老大夫捂著左眼,擔心右眼,不敢再理會這粗魯的野人,轉向柳月娥道:「妳有什麼話要說?」

    「請位女醫生來……」柳月娥面色慘白,頭發一縷縷緊貼著額頭。

    「醫者父母心,」陳恪勸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講究這個。」

    「汴京城的女醫生,只會看產科和婦科。」老大夫撚鬚道:「恐怕大宋朝,都沒有看外科的女醫生。」

    「那……就讓他來……」柳月娥看看陳恪,緊咬著下唇道:「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賴著你的。」

    「還由著妳的性子來了。」陳恪卻不理會,對那老大夫道:「你只管弄,別理她。」

    「那我還是自己來吧。」柳月娥伸手,便握住了箭杆,作勢往外拔。

    「千萬別,千萬別。」老大夫投降,問陳恪道:「後生,你行麼?」

    「我要是行,找你幹嘛?」陳恪瞪眼道。

    「你弄成啥樣,我都認了。」柳月娥也瞪眼道。

    「嘿……」老大夫受不了這對彪悍到無以言說的男女,道:「得了,我背過身去,你要是實在不成,我再轉回來。」

    「什麼心理啊。」陳恪無可奈何,在端來的盆中,用淡鹽水仔細洗淨手,老中醫又掏出個瓷瓶道:「將這個給她服下。」

    「此乃何物?」

    「勾兌好的睡聖散,一服後即昏睡,待其不識痛處,方好下手。」

    陳恪拔掉瓶塞,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估計這是人家的秘方,便不說什麼,讓柳月娥張開嘴。

    「我自己有手。」柳月娥不肯道。

    「閉嘴!」陳恪怒道:「張開嘴!」

    「你這後生好不講理,到底是讓她張嘴,還是閉嘴啊?」老大夫都聽笑了。

    柳月娥還就吃他這這套,不情願的張開嘴,陳恪將瓷瓶塞到她嘴上。一股辛辣的藥味頓時充滿口腔,柳月娥差點沒嗆著……

    「有你這樣餵藥的麼?」老大夫回頭怒道:「小口小口的餵給她!」

    「哦……」陳恪自知理虧,這次一點點讓柳月娥喝下去,好一會兒,瓷瓶被喝空了。

    「怎麼樣?有沒有犯睏?」陳恪瞪大眼道。

    柳月娥搖搖頭:「就是有點暈……」

    「你這藥到底靈不靈?」陳恪狐疑的望著老大夫。

    「有的人體質好,麻不倒也是正常的……不過這種現象很少見,在女人身上就更少見了。」見陳恪又要打,老大夫趕緊道:「不要急,我還有絕招,用曼陀羅花及草烏各五錢,用好酒調些少與服,肯定就倒了。

    「那你趕緊配啊。」陳恪急道。

    「我只帶了個藥箱,哪能百般俱全?」老大夫苦著臉道:「容我派人回去取藥。」

    「她等得起麼?」要不是還得他指導,陳恪直接就把他右眼砸黑了。

    「不用了……」柳月娥卻搖頭道:「就這樣動手吧,我忍得住。」

    「可是能把人痛暈了的。」老大夫嘿然道。

    「那樣豈不正好。」柳月娥淡淡道。

    「夠爺們!」陳恪挑起大拇哥讚道。

    柳月娥險些登時暈了過去……

    ~~~~~~~~~~~~~~~~~~~~~~~~~~~~~~~~

    在老大夫的指揮下,陳恪先用鹽水,反覆沖洗柳月娥的創口,雖然知覺已經不那麼敏銳,但柳月娥還是痛得緊咬著髮辮,滿臉豆大汗珠往下滾。

    然後再用剪刀,將她的中衣和內衣,圍著箭杆剪一圈。

    「接下來是拔箭,所幸她穿了雙層上等絲綢織造的衣物。雖然並不能防止箭簇射入身體,但箭支射入身體,絲綢仍然包裹在箭簇上,防止了箭簇和傷口直接接觸。所以你只需要將絲綢裹住箭杆拔出來,箭簇就出來了……拔的時候要注意,手不要抖,要慢慢的,穩穩的……以防止倒鉤對傷口的進一步傷害。」

    「拔出來之後呢?」

    「她到現在還清醒,說明沒有傷到內髒,弩箭細小,傷口不需要縫合,反而需要用藥布,將創口塞住,使肉從往外長,直到傷口愈合。」老先生道:「拔出箭之後,撒上生肌散、塞上藥布,蓋上腸布、然後將創口包紮起來……後生,你行不行?」

    「還成吧。」陳恪應一聲,朝柳月娥呲牙道:「要是痛,就昏過去,我不會笑話妳的。」

    柳月娥咬著髮辮的嘴巴,氣得嗚嗚聲。

    沒防備,陳恪便緊緊按住她創口兩端的,穩穩將那箭杆裹著絲綢拔了出來。老大夫的擔心是多餘的,又不是把自己身上的箭,陳恪哪會手軟。

    緊緊用腿,壓住柳月娥兩條亂顫的長腿,飛快的灑上生肌散,將藥布塞上,然後覆上腸布,再用絹緊緊環胸纏繞、包紮胸口……終於長長鬆了口氣。

    一鬆下來不要緊,他竟然有了反應……柳月娥的箭傷,在她右胸口,準確說是,右乳根處,陳恪給她一圈圈包紮起來,便如加了個胸托一般,使她一對雪白的椒乳顯得無比挺翹。從陳恪的角度看,還能從剪開的內衣豁口處,看見一點殷紅。

    加之為了防止柳月娥亂動,他是騎在她的腿上的,那火熱的部位,直接頂在她的大腿根部……

    好在柳月娥渾身提不起力氣,仰面躺在那,一動不動,才沒看到他的醜態。

    「罪過罪過,看來我真得找個女人了」竟然對母老虎都有反應了。’陳恪深吸口氣,側身坐到一邊,再看看躺在地上的柳月娥……那長度驚人、彈性也驚人的雙腿,那纖細的腰、平坦的腹、那被紮起來,顯得挺翹的乳,還有那張因為傷痛而楚楚動人的臉,不得不承認,母老虎不發威,確實是件尤物。

    隨手扯過一件披風,蓋在柳月娥身上,掩住那驚心動魄的風光,陳恪對那老大夫道:「完事兒了。」

    老大夫回過頭來,掀開披風一角,查看一下陳恪處理過的傷口,不禁驚奇道:「你是大夫?」

    「以前是裁縫,」陳恪嘿然一笑道:「她的傷口,每天都得換藥布吧?」

    「嗯,這是為了阻止創口從外面長,得讓她從面往外長才行。」老大夫歎口氣道:「所以每次換藥布很遭罪啊,不過她肯定能受得了。」對這女人強悍的意志力,老大夫算是服了。

    「好了,多謝大夫了。」陳恪抱拳道:「方才晚輩太過粗魯,大夫……哦,對了,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老夫王唯一……」老大夫頂著一隻黑眼圈,卻試圖擺出瀟灑的造型道。

    「針灸銅人的創始人……」陳恪瞠目結舌道:「怪不得針法這麼厲害……」後世只要學中醫的,就沒有不知道這老倌的。要不是他統一了人體十二經脈及穴位,並將其標在銅人身上,大家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背過照準了周身三百五十四個穴位了。

    「想不到你還算有見識。」老頭微微自傲道:「老夫好歹也算個名人。」他指著自己的眼圈道:「你把我打成這樣,讓我怎麼出去見人?」

    「這個,你打回來吧。」陳恪把臉湊過去道:「兩隻眼都打黑了,讓我變成熊貓。」

    「老夫才不打呢。」老頭一笑道:「你哪天有空,給老夫講講,什麼是消毒、什麼叫感染吧?我覺著你肯定有名堂。」

    「先生在何處坐館?」

    「太醫院……」

    「呃,好大牌……」

    「把你的住址給我,還是老夫去找你吧。」王唯一笑眯眯的起身道:「這小娘子不錯,看面相,保准跟你死心塌地的。」

    「你是大夫,不是相面的。」陳恪鬱悶道:「不要玩跨界好麼?」

    「我要走了,」老大夫叮囑道:「一個月內,不要大叫大笑,不要吃辛辣的食物、不要吃海鮮、不要飲酒……還有,每天都得換藥布。不然就長在肉了。」

    柳月娥已經恢複了氣力,想要撐著起身相送。

    「快扶住她,小心傷口崩裂!」

    「請王大夫為我保密……」

    「那是自然。」

    ~~~~~~~~~~~~~~~~~~~~~~~

    待那老大夫走了,陳恪把柳月娥的兩個隨從叫進來……本來,其中一個要回家報信的,卻被柳月娥叫住了,所以柳家至今還不知道她的情況。

    「去弄塊門板,把你家姑娘抬回去。」

    「不用……」柳月娥已經站起來,她裹了裹披風,道:「我能自己走。」說著深深看一眼陳恪道:「我會盡快,給你弄回庚帖的。」

    「多謝。」陳恪抱拳道:「我也會報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不需要,」柳月娥搖搖頭:「本來就是為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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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一章  戰果

    地廳外面,捧日軍卒們已經把俘虜處理掉,正聚在一起,一臉興奮的小聲說著什麼。

    當見柳月娥從上層走下來,他們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看方才的架勢,還以為她要救不活了呢,怎麼一轉眼,又好端端走下來了?

    柳月娥看看他們,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她的兩個隨從趕緊跟上,唯恐姑娘出什麼意外。

    待她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地洞中,捧日軍卒們不禁竊竊私語,猜度這到底是咋回事兒。

    「咳咳……」陳恪在五郎和宋端平的陪伴下,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士卒們馬上收回注意力,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們。

    「大人,」那捧日軍卒的頭目,湊上來,一臉激動道:「上面那倆人的身份,已經核實,一個是丐幫的大龍頭,一個是黑豹堂的堂主。」說著抱拳道:「大人力斃兩名匪首,可謂……可謂勞苦功高!」

    「兄弟記錯了吧。」宋端平笑道:「也難怪,方才戰況太過激烈,兄弟難免眼花……」說著比劃起來道:「其實,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那大龍頭和黑豹堂主,武藝高強、負隅頑抗,幸賴捧日軍的兄弟神勇,將他們一一格殺。可惜,一名人質……就是那死在上面的女子,與盜賊搏殺中不幸遇害,不過瑕不掩瑜,兄弟們才是勞苦功高哇!」

    捧日軍卒們先是一陣錯愕,到底是你眼花,還是我們眼花?旋即明白過來——這位宋大人重編了經過,乃是要把這場潑天的功勞全讓給他們,而陳恪等人,反變成了袖手旁觀的角色。

    捧日軍卒們也能理解,幾位大人都是要考科舉的讀書人,不願意領這種血淋淋的戰功,所以才便宜了他們這幫廝殺漢。軍卒們不禁欣喜若狂……危害汴京多年的丐幫一朝覆滅,可謂和平時期的天大功勞。而誅除首惡的功勞,落在誰身上,誰就是大功中的首功,自此名利雙收,走上一條飛黃騰達的陽關道。

    當然,這份功勞一個是人吃不下的,地廳那些投降的搗子,也被他們滅口了,一百多條人命,足夠所有人都跟著官升一級了。

    軍卒們心中開始盤算起來,到底誰取首功,誰取次功……

    陳恪不會跟他們費腦筋,一番折騰下來,他也感覺累壞了,便準備告辭去交差、然後好回家睡覺。卻又被那頭目訕笑著攔住他,而其餘人都自覺的移開視線,有望天的、有看地的,好像有什麼少兒不宜一樣。

    「大人的包袱,忘記帶了。」

    陳恪知道他的意思,卻故意一臉茫然道:「沒有啊,我哪有什麼包袱?」

    「再看看,這口包袱,或許是另兩位大人的。」那頭目,將一口包袱,硬塞到陳恪手道:「一定是大人的,不是不行啊!」

    眾人在旁邊附和的點頭,期盼的看著陳恪。

    陳恪一掂量,入手沉重,應該是一包袱黃白之物。很顯然,大家的意思,是將繳獲的滿地財寶,先刮去一層浮油再上報,這也是慣例了。因為陳恪幾人是領頭的,按照慣例,他幾個可以首先挑選,取走一部分戰利品。當然,這也是拖他下水、避免他日後告發的應有之意。

    陳恪真不稀罕這點玩意兒,但為了讓他們安心,便沒說二話,讓五郎提上包袱,立刻拱手告辭。

    回到地面上,雖然黑燈瞎火的雨還在下,但陳恪幾個還是感到從地獄回到了人間,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氣,在那幾名軍卒的引導下,往開封府行去……不是他不認路,而是今日舉城大捕,任何人不得私自上街。為了減少麻煩,陳恪才不得不裝一把重要人物。

    軍卒今日收獲大大的,因此格外殷勤,給弄來了三匹馬,讓陳恪他們騎著,到了開封府。

    開封府衙燈火通明、門庭若市,各色衙役官差進進出出,向包拯匯報最新的進展。並將他的命令,傳達給各參戰部隊。

    「命軍隊立即開回軍營,剩下的工作,交給開封府和巡捕司來做。」陳恪到門口時,包拯正下令道:「寅時之前,必須悉數還營,街上再有遊竄的兵丁,一律以不聽軍令論處!」

    「喏!」捕頭領命而去,包拯看到了陳恪,撚鬚大笑道:「仲方,為害百年的無憂洞一朝掃除,老夫對官家、對汴京百姓都有交代了!」說著站起身道:「你居功甚偉啊,老夫定要朝廷大大褒獎!」

    「多謝包大人了,」陳恪有些了解老包的性格,也直來直去道:「不過還不是慶功的時候。今日的緝捕,遠遠談不上周密,雖然僥幸擊斃了匪首,但漏網之魚大有人在。若不能窮追不捨,待大水退後,他們又會躲回無憂洞中,重操舊業……」頓一下道:「雖然這次丐幫損失慘重,但汴京人口百萬、商業繁華,又有龐大的地下網絡提供庇護,是黑社會孳生的上佳土壤,很快又會發展起來的。」

    陳恪不是掃興的人,只是他不得不提醒老包,後續抓捕千萬別鬆懈,不然讓那些丐幫餘孽緩過勁兒來,再來齣什麼『為大龍頭報仇者為新老大』的戲碼,自己樂子可就大了……

    「唔,小小年紀能居安思危,難得難得。」包拯讚賞的笑道:「不過你放心,既然來到地上,就由不得他們了,我大宋朝的治安制度不是擺設!」

    「包大人老將出馬,我有什麼不放心的,」陳恪嘿嘿一笑,再說多了,就惹人厭了。

    「還有一事,老夫需要詢一下,」包拯望著外面的雨簾道:「你是水利方面的行家,要是這雨還不停,汴京的澇災會有多嚴重?」其實老包一早就在擔心這個問題,只是事有輕重緩急,現在才問出來。

    「會很嚴重。」陳恪道:「開封地勢平坦,汴河、黃河這些主要河流,又都是地上懸河,更加重了內澇。」頓一下道:「據我們估計,如果再下十天雨,城南就可以行船了,下二十天的話,汴河以南的平房,差不多將被沒頂,下一整月的話,全城的平房,亦將如此。」

    「應該不會下一個月吧。」包拯倒抽冷氣,心說,老夫的運氣不至於這麼差吧。

    「難說,今年這天邪性,全國都在鬧水災。」陳恪歎口氣道:「咱們得做最壞的打算。」

    「嗯,」包拯很贊成他這話,點點頭道:「仲方有何建議?」

    「其實所謂天災,總有一半人禍。」陳恪道:「汴京城之所以積水,下雨是一方面,還有另一方面,是排水不暢。」說著淡淡一笑道:「所幸還有時間,包大人不妨出城去看看汴河下遊,河道上建滿了豪華莊園,河面寬度不足原先三分之一,這樣一來,汴京城引以為豪地下水道,不僅發揮不出作用來,反而會成為倒灌的禍害。」

    「老夫一定去看,若真如三郎所言,必將嚴懲不貸!」見陳恪要走,包拯起身相送道:「日後救災,少不了多問仲方,還請不吝賜教。」

    「大人言重了,學生義不容辭。」陳恪唱個喏,走到門口,仿佛想起什麼似的,站住腳道:「對了大人,學生在打鬥中,拾到了這個包袱,裡面盡是黃白之物。」

    「哦。」包拯淡淡一笑道:「既然是撿的,你自己留著便是。」

    陳恪心說,可惜不是撿的。他搖頭道:「這次解救了百多名可憐女子,我想還是分給她們,聊作補償吧。」

    「唔,仲方想得細緻,老夫替那些可憐女子多謝了。」包拯的眼,露出一絲令人玩味的笑。

    ~~~~~~~~~~~~~~~~~~~~~~~~~~~~~

    出去之後,宋端平小聲道:「果然,老包已經知道了,咱們要是貪這點小財,肯定要被他看扁了。」

    「這些大人物,一個個皮陽秋,道行深著呢。」陳恪啐一口,嘿嘿一笑道:「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兄弟幾個便笑而不語了。

    回去時已經過四更天,屋卻依然亮著燈,誰都沒有睡。見陳恪幾個全鬚全尾的回來,眾人才鬆了口氣。陳希亮看他們疲憊不堪的樣子,便也不多問,打發侍女服侍他們盥洗,然後趕緊睡覺。

    陳恪也是累壞了,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聽到外面有說話聲才醒了。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恢複清明後,第一件事,便是摸向自己的胸口,那藏著他從那大龍頭身上,搜出來的一把尾部拴著木牌的鑰匙。陳恪直覺,這應該是那大龍頭,預備好的私人退路……而根據經驗,越是這種情況,就越可能藏著驚人的財富。

    把鑰匙收好,陳恪穿鞋下地,想看看外頭到底怎麼了。開門一看,只見二十名身穿紫色褙子、高大魁梧、腰選寶刀的軍漢,正排成一排站在那。

    「你們這是幹什麼?」陳恪大奇道。

    「卑職皇城司前班虞侯,拜見陳承事!」領頭的一個軍漢抱拳唱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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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0 01:17: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五二章 史上最強承事郎

    “皇城司?”陳恪奇怪道:“來我這幹嘛?”

    “卑職等奉命保護陳承事全家。”那虞侯道:“外面下雨,咱們屋裡說。”

    “好。”陳恪點點頭,請他進到前廳。

    那虞侯摘下斗笠、雨衣,從懷中掏出一份劄子,奉到陳恪面前道:“這是官家的手條。”

    “官…官家……”陳恪不禁大奇,難道大宋皇帝的旨意,就這麼隨隨便便的傳送,難道不需要沐浴更衣設香案麼?

    他又把電視劇當真了,其實就算在明清,這種非詔非制的非正式敕令,也都是用這種最簡單的傳遞方式,以提高行政效率。

    當然,明清少不了磕個頭、喊兩聲萬歲,但在宋代,你兩隻手接過來就完了,喊什麼萬歲?官家聽得到麼?

    陳恪確認了,確實不需要什麼接旨儀式後,才把那手劄接過來,打開一看,上面一筆漂亮的白飛曰:‘據包龍圖所言,小陳愛卿此次居功甚偉、頗有大臣之風,然此時賞賜非時,權且記下,待爾及第後一併升遷。另,無憂洞雖破,丐幫餘孽仍在,故著皇城司遣衛士二十人,護爾一家老小。愛卿亦須少出入,多用功,秋闈將至、黃金榜上,莫失龍頭所望,欽此。’

    “臣拜謝官家。”陳恪不禁暗暗感動,這麼肯為臣下著想的皇帝,翻遍《二十一史》,確實罕見。哎,我要是不孕不育專家多好……

    不過……若是日夜都有人守著,那自己若去眠花宿柳,豈不轉天就能讓皇帝知道?轉念一想,知道就知道,反正又不犯法,老子也不圖飛黃騰達,當個富貴閒人,就頂好不過了。

    皇城司的軍漢,就是傳說中的大內侍衛了,還從沒奉旨保護過這種散階小官,更不知道官家手劄的內容,還以為是奉命監視居住呢……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言語難免有些輕慢道:“陳承事既然領了聖意。卑職便說一說,日後的安排吧。”

    陳恪正在那感動呢,聞言不禁皺眉,但忍著沒開口。便聽那軍漢接著道:“咱們一共二十人,分兩班保護貴府上下。如果要出門,提前一天招呼,咱們好安排人跟隨,要是不提前打招呼,阻攔莫怪;這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沒有我們的陪同,不得出門……”

    “還有,我們當值兄弟的伙食,麻煩陳承事料理,你們家要是忙不過來,我們可以幫著雇廚子,當然……一應花銷得陳承事家出。”那軍漢正在一條條說道,卻見陳恪轉身出了屋。

    軍漢不悅道:“還沒說完呢,你走什麼……”他邁步跟了出去,卻被一個七尺高黑大漢擋在眼前。

    五郎沒說話,但那臉上的怒氣,已經讓他察覺到危險了。

    好在沒多久,陳恪便轉出來,拿著新寫好的劄子,遞到那軍漢面前道:“誰把官家的手劄給你的,你把這個交給他,然後麻煩你們向後轉,齊步走,走的時候關好門。”

    “這是什麼。”軍漢瞪大眼道。

    “謝主隆恩暨請辭悍卒疏!”陳恪冷聲道:“我們陳家廟小,容不得你們這群大羅漢!”

    “呃……”軍漢錯愕了:“你是要趕我們走?”

    “嗯,”陳恪點點頭道:“有意見麼?”

    “承事郎莫要搞錯了,”軍漢登時拉下臉道:“我們是奉旨來保護你的,來去豈是你能說了算?”

    “好哇。”陳恪冷笑道:“你不送是吧?那我自己去送!”

    正在大聲說著,院門響起來。

    “門沒關,自己進來。”

    一名年輕宦官,撐著傘,從院門口探進頭來道:“這裡是陳承事家?”

    “是。”

    “進來吧。”那宦官便領著七八個小黃門進來,挑著漆木食盒、黑陶酒罈,讓人把東西找地方放下,他朝陳恪唱個喏道:“咱家是尚食局的,奉旨,送玉食御酒,與陳承事享用。”

    “呃。”陳恪也不知道,該用什麼禮節相謝了,只好抱拳道:“辛苦辛苦。”說著從袖子裡,摸出一把銀角子道:“拿去喝茶。”

    小宦官虛讓一番,然後客氣的道謝收下,歡天喜地的離去了。

    ~~~~~~~~~~~~~~~~~~~~~~~~~~~~

    待那幫宦官離去,陳恪轉向那班軍漢道:“方才說到哪了?”

    那虞侯,見官家還送御膳給這芝麻官吃,便知道自己可能猜岔了,有心縮頭,卻又找不到臺階,尷尬的不知如何答話。

    這時,門又被敲響。

    “請進。”陳恪一看,竟是狄詠、楊懷玉和曹評連袂而至。

    雖然不是一個系統的,但這些皇城司侍衛,哪會不認得這些將門虎子?趕緊一起唱喏行禮:“拜見三位將軍!”

    三人根本不搭理他們,朝陳恪道:“聽說你受傷了,我們過來看看。”

    “全鬚全尾。”陳恪站在屋簷下,攤開手道:“你們聽誰說的?”

    “聽老楊說的。”狄詠和曹評,嗔怪的瞪楊懷玉一眼道:“這傢伙,總是聽風就是雨。”

    “我也是聽下面人傳的,說你被匪首誤傷,王太醫還去了呢。”楊懷玉訕訕道。

    “子虛烏有,不過還是多謝楊大哥關心。”陳恪笑著下階相迎道:“趕緊進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這有御賜酒食,還熱乎著呢。”

    “哦?”幾人聞言大喜道:“那可有口福了!”“從昨晚到今天,還沒正經吃過食呢。”

    “那還等什麼?”陳恪笑著,看那虞侯一眼道:“愣著幹什麼?”

    那虞侯終於覷得臺階,馬上點頭如搗蒜道:“卑職這就伺候。”說著對手下道:“來兩個人,跟我進去侍奉大人吃酒!”

    酒席剛擺上,又有客人到了,這次更大牌了,居然是汝南王府的小王爺趙宗績,他打著傘,拎著個食盒,出現在門口,見院中滿是軍漢,微不可察的皺皺眉頭。

    陳恪和狄詠他們迎出來,把他進讓廳去。見是小王爺,那虞侯下巴都快驚掉了,心中大叫道,這承事郎是哪路神仙啊,怎麼連皇上的乾兒子,都來他家做客?

    “聽聞你昨天大殺四方來著,”趙宗績笑道:“我過來看看,缺沒缺胳膊、少沒少腳。”說著看一眼桌上的金杯銀盞道:“喲,御膳。”

    “還有御酒呢。”楊懷玉一把拉住他道:“坐下一起喝,我要一雪前恥!”

    “手下敗將,何足言勇?!”趙宗績一臉不屑道:“一百次都是你輸。”他原先裝瘋扮癡,經常和這幫將門之後一起喝酒耍錢。這小半年來,他確實收斂了,但心癢的不得了,這次正好碰上了,何不趁機喝個痛快……

    於是一群人推杯換盞,愉快的吃喝起來。席間,自然少不了吹噓昨日的輝煌戰果,尤其是殺遍樊樓的楊懷玉,更是連比劃帶吹,把個剿匪過程,說的是驚心動魄、扣人心弦……嚴重脫離了真相。

    當然,他也沒忘了吹噓陳恪兄弟三個:“你別看陳三是個書生,下手比誰都狠,刀刀要人命,死在他手底下的匪徒,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告訴你們個秘密……大龍頭就是他殺的。”

    “訛傳,訛傳!”陳恪給楊懷玉灌酒道:“是你的手下殺的。”

    “嘿,戰報上是那麼寫,可他們吃了狗膽,也不敢瞞我!”楊懷玉得意的笑道:“我那幫驕兵悍將,服你服的不得了。”說著嘿然一笑道:“還有人跟我說起來,你十幾歲的時候,就曾經在他們的眼皮下跑掉過,結果害得捧日軍丟盡了面子。”

    “大水沖了龍王廟。”陳恪笑道:“我給你端個酒,賠不是了。”

    “應該我給你端酒。”楊懷玉嘿嘿笑道:“不是你鬧那一齣,捧日軍的指揮使,哪能輪到我當啊。”

    眾人聞言大笑起來,笑完了,狄詠道:“你那才小打小鬧,比得上我倆智取昆侖關的時候麼?”

    那虞侯已經徹底麻木了,祖宗唉,這是個啥樣的神仙?總之,之總,總之總,是俺們絕對惹不起的……

    酒席一直喝,雨也一直下,前來慰問的人也一直不斷,除了少數親朋同窗外,多是這衙門、那官署、這大戶、那王公家的代表,雖然只是前來客套一番,送上些慰問品。但能讓他們齊齊另眼相看的,顯然不是陳恪昨晚的緝盜之功,而是別的什麼原因……

    陳恪受不了這些繁文縟節,直接把曹氏請到前面來招呼……曹氏也是前來探望他的,聞言頓時發窘,這算什麼事兒啊,我和你爹還沒成親呢。

    但她又不想拒絕陳恪,一咬牙一跺腳,心說:‘就當是提前亮相了!’於是以陳家主母的身份,出現在前廳待客……把個曹評驚得直咋舌,小聲道:“我姑姑,這就成你們家人了?”

    “那是,”楊懷玉嘿嘿笑道:“以後你倆咋論啊?”

    “叫表哥唄。”曹評怪笑道:“是吧表弟。”

    把陳恪給鬱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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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0 01:17: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五三章 宰相的念頭

    大內,政事堂。

    二位宰相處理完了公務,正坐在富弼的簽押房中喝茶談話。

    嘉佑二年,對兩位掌握著國政的宰相來說,絕對稱得上楣運橫生、無比艱辛。大年初一,正值盛年的官家便突發怪病,好長時間重度昏迷,醒著的時候,還神志不清。兩人不僅要料理國政,還得操心皇帝的安危。

    期間老對頭賈昌朝,還就六塔河問題不停發難,而老朋友歐陽修,也插一杠子進來,讓兩人腹背受敵,苦不堪言。

    好容易堅持到皇帝痊癒,國政平穩,六塔河又被兩個後生否定了,聖旨下來說,停工……誰知前線的一夥人,竟不甘心失敗,強行合龍了商胡口,結果滾滾洪水倒卷回上遊,造成了商胡重新決堤的悲劇,當場衝走千人、卷去千萬貫的物資,下遊五州之民,更是流離失所,損失慘重。

    出了這樣的大事,就算賈昌朝一夥政敵不追究,朝野上下也不會放過他們,御史台、知諫院的言官們,交章上疏,要求嚴懲相關人員!當然,作為力挺六塔河的後台老板,二位宰相也沒少挨彈劾。

    兩人自然要上書引咎,然而所幸的是,全國都在鬧洪災,無數人流離失所,需要朝廷統籌調配,官家才不許他們撂挑子,要求他們一心一意,率領全國軍民抗洪搶險,度過難關。

    二位相公自然知道,這是官家給他們將功補過的機會。然而當宰相的要想說話管用,還得靠手下幫襯,所以光自己從泥潭出來不行,還得把那些不聽話的下屬解救出來。否則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除了盡力為他們推脫責任外,兩人以遵循舊例為由,只是將相關人員的降職處分,幾乎跟沒處罰一樣。

    然而由於李仲昌等人,從一開始就是通過倚借權勢以彈壓眾議,強行推動開六塔河。輿論顯然並不滿足於履行慣例,乃至出現『河朔被水災,五州之民皆歸罪於李仲昌、張懷恩、蔡挺三人,乞斬此三人以謝河北。 』的局面。

    群情洶洶,諸多嚴苛之辭,潮水般湧向二位相公。但這個局面,是文彥博預料之中的,作為智慧的化身,他自然清楚,對李仲昌等人的處罰過輕了。然而這就好比做生意漫天要價、坐地還錢……老對頭賈昌朝還沒出招,怎麼能先自己把價碼砍下去呢?

    文相公所料不錯,賈昌朝的攻擊來得隱蔽而致命,他沒有動用常規的言官力量,因為那是文富二相的強項。賈昌朝昔日曾是侍講學士,出入宮掖、久在帝側,與許多太監關係密切,因此他走的是太監路線。

    他教唆太監劉恢密奏官家說,商胡再次決口後淹死數萬人,而且六塔河鑿土時涉及禁忌之日、六塔河口地名與趙姓和官家名字有牽連等等……如此罪名已不是原來,所謂的『治河不利』那樣簡單,而是明顯觸犯到了皇權的底線。

    官家果然聽信了這些說辭,委派宦官重新審理此案。其後又派殿中侍御史吳中復和鄧守恭二人前往澶州,調查開鑿六塔河的事實真相……

    ~~~~~~~~~~~~~~~~~~~~~~~~~~~~~

    這段時間,二位相公像坐在火山口一樣,各方面的壓力極大,甚至有點眾叛親離的意思。急需盡快想辦法擺脫不利局面,否則後果堪憂,這也是兩人坐在一起喝茶的真實原因。

    「如今最能牽動人心的,」富弼一邊點茶,一邊緩緩道:「莫過於建儲一事了。」

    范縝范老夫子是豁出去了,接連上了十道疏要求立儲,可惜他的奏章,在官家和宰相們之間來回傳遞。一會兒交上去,一會兒發下來,永遠找不到確切的討論人,更不要說明確的答復了。

    但他是知諫院的言官,可以面陳!

    所以最近這段時間,只要一上朝,他必會談建儲立太子的事。折騰得沒完沒了,最後皇帝和宰相們達成了默契……把這個討厭的傢伙弄到地方上去,眼不見心不煩。

    不過這一招沒用,范縝吃了秤砣鐵了心,他拒不接受任命,堅持留在京城作戰。

    有人說他是沽名釣譽,妄取首倡立儲之功,他便公然發誓,官家立儲之日,便是他辭官返鄉之時,此生都絕不會再起復。

    一個人的堅持如果能到范縝這一步,總是能成事的。哪怕最終沒有成功,至少過程一定轟轟烈烈。所以許多處於觀望態度的官員,開始上書支持范縝——在皇帝和宰相的聯手壓制下,立儲的呼聲,非但沒有減弱,反倒升高了。

    富弼的意思是,既然攔不住,我們不如順勢為之,將官員們重新團結在身邊……

    「我也有這樣的打算,」文彥博緩緩道:「但是今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嗅到了不好的氣息。」

    「文相何出此言?」富弼給他端一盞茶。

    「今日上朝,包拯匯報昨日剿滅無憂洞,官家突然讚賞起那個叫陳恪的小子,」文彥博沉聲道:「怎麼說他來著?」

    「說他文武雙全、德才兼備,為子孫找到了宰相。」富弼微笑道:「說得我都想見見這位小朋友,想看他是否真那麼神。」

    「官家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差,」文彥博淡淡道:「但是這些話,顯然放在私下說更恰當,官家卻放在朝堂上,到底是何用意?」

    富弼是有德君子,素來不喜算計,因此只是一邊喝茶,一邊聽文彥博說。

    「下朝後,又聽說官家派去了侍衛,專門保護他,還御賜了酒食,恩遇之隆,一時無兩。」文彥博緩緩道:「過了,官家給他的有些過了,讓人難免懷疑,這其中,是否有演戲的成分。」

    「演戲?」富弼神情一凝道:「表演給誰看?」

    「給滿京城的文武公卿,給你和我看!」文彥博斷然道:「官家自然知道,他這一番做作,必然引起效仿,不知多少人會去陳家探視。」

    「就連我們政事堂,不也派了個人去麼。」富弼笑道。

    「你知道那人回來,回報說什麼?」文彥博壓低聲音道。

    「什麼?」

    「他竟然看到了趙宗績,在陳恪家吃酒!」文彥博冷聲道:「這不就是官家,想讓所有人都看到,兩人的親密關係麼?」頓一下道:「你再聯想官家在朝堂上的話……」

    「這個……」富弼一臉驚覺道:「莫非官家,有傳位於宗績的想法?」

    「那倒不至於,」文彥博搖頭道:「官家這樣做,應該主要還是警告,警告那些望向投機的人,不要太早的下注。」

    「嗯。」富弼頷首道:「應該是這樣。」

    「這段時間,我琢磨官家的心態,」文彥博道:「肯定是還想自己來,畢竟官家能生,只是老生丫頭片子罷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富弼點點頭道。

    「所以我們還是得堅持啊,」文彥博笑道:「別人都拿刀子戳官家的心,我們卻給他暖心,官家肯定會領情的。」

    「嗯。」富弼點點頭,他對文彥博的先知先覺十分信服,點點頭道:「有了官家的支持,咱們就算成功了一半。」

    「不錯,再把大臣們穩住,賈某人怎麼折騰,也甭想掀起風浪了。」文彥博呷一口香濃的茶,讚道:「不愧是極品御茶蜜雲龍。」

    「文相的已經喝完了吧,我這還有小半塊,待會兒捎著。」富弼笑道。

    「君子不奪人所愛。」文彥博搖頭道。

    「我是喝什麼都一樣,龍鳳茶團在我這,算是明珠暗投,文相才是真正的懂茶之人,就不要推辭了。」

    「卻之不恭了。」文彥博笑笑,眉頭一凝道:「其實想要讓大臣,停止對我們的攻擊,並不難。只要給他們找個新的目標,就好了。」

    「新的目標?」

    「當然,不是什麼目標都可以,得名聲夠響、地位夠高、夠招人恨,」文彥博淡淡道:「而且不是一個人恨,是全體都恨。這樣的目標,可遇不可求,但在我大宋朝,已經存在了四年之久。」

    「你是說,西府那位?」富弼面色不變,心中卻翻江倒海,早感覺出文彥博對狄青不爽,想不到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不錯。」文彥博點點頭道:「這個人,讓每一個文人坐立不安,如芒在背。他是一顆毒瘤,連國家的風氣都被他敗壞了,自從他當上樞相後,老百姓都說,不一定非得是讀書人,只要有能力,幹什麼都會成功。」

    「還有那些武將軍卒,也變得蠢蠢欲動,紛紛上書要求朝廷修武備、伐西夏、復燕雲!」文彥博一臉沉痛道:「長此以往,我大宋朝又會回到五代亂世時的景象!」

    其實那時也沒什麼不好的,國家雖然四分五裂,要啥沒啥,可不論是後唐還是後周,都能把契丹揍得跟三孫子似的。

    但是,對於讀書人來說,五代十國,是他們最不堪回首的年代,原因很簡單——在亂世,讀書人是武人們肆意淩辱殺戮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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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0 01:17: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五四章 王爺的野望

  富弼是一位有德君子,君子的第一要則,便是‘志毋虛邪,行必履正”,別說他對狄青並無惡感,就算有,也只會就事論事、正大光明的彈劾,絕不會為了找替死鬼,而去構陷別人的。
  
  但富相公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為國為民熱血沸騰、與虎狼之邦交涉不惜性命,為了推行新政不顧自身的熱血青年了。在經過仕途和人生的大起大落後,他悄悄的變了,他學會了藏拙、學會了避免被孤立、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
  
  你不能因為富弼不顯山不露水,風頭全被文彥博壓住,便覺著富不如文。事實上,在慶曆年間,富弼叱詫風雲之時,文彥博還只是很普通的官吏。十年過去了,富弼的心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才是他今日甘為綠葉的原因所在。
  
  說他變得成熟了也好,變得世故了也罷,總之,昔日那個大宋真漢子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一位舉止有度、謙和雅量、完美無瑕的大宋宰相。
  
  是以儘管對文彥博的陰謀感到不齒,他卻清醒的意識到,自己不能反對。恨狄青的人太多了,但不是因為狄青為人囂張跋扈、經常做些羞辱他們的事,恰恰相反,狄青自從當上這個樞密使後,謹言慎行、循規蹈矩,甚至可以說是小心翼翼,絕不給人留半點口實。
  
  但文官們就是恨他,說白了,一切都源於他臉上的那行金印、他的武人身份……
  
  不容一個武人,搶走文官們的榮光、不容一個武人,與他們平起平坐,更不容許一個武人,成為他們的領導……這便是文官真實的齷齪心思。
  
  富弼也是文官,他不能背叛自己的階層,他只是出於君子的操守,想盡力避免這種醜事發生:“文相,狄漢臣有大功卻不自傲,雖是西府大臣,卻對我等執弟子禮,其品性無暇,謙讓如儒者,何以忍心陷之?”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卑未篡時。”文彥博冷聲道。雖然他現在沒篡位,但為了避免他以後篡位,我們要堅決的除掉他——多麼強橫的邏輯啊!
  
  頓一下,文相公又一臉憐憫道:“這樣,也是為了讓他得以善終啊。”
  
  富弼心裡一陣陣起膩,這樣的私下談話,還有必要如此虛偽麼?他沒本事陪著文彥博顛倒黑白,便淡淡道:“狄青深得官家信任,文相小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文彥博何等人,怎會聽不出他語氣的變化,頓覺無趣道:“富相說得對,此事還需慎重。”便決口不再提整狄青之事,專撿些輕鬆的話題說。
  
  只是誰都知道,不說,不代表不做,最多只是現在不做。
  
  ~~~~~~~~~~~~~~~~~~~~~~~~~~~~~~~~
  
  陳家院子裡。
  
  趙宗績中途離席,陳恪送他出去。兩人到了小王爺的車上,陳恪披頭問道:“難道汴梁的大人物們,都是這樣熱情麼?”
  
  “哪有。”趙宗績搖頭道:“一個個眼高於頂,往常,哪會理睬你這樣的外來戶。”
  
  “是呀。”陳恪道:“所以我覺著奇怪啊。”
  
 “沒什麼奇怪的,因為今天官家在朝堂上誇你來著”,趙宗績道:“說你是未來皇帝的宰相。”
  
  “我暈。”陳恪瞠目結舌道:“玩笑開得太大了吧?”
  
  “管它是不是玩笑。”趙宗績道:“官家都這樣說了,大臣們就算敷衍一下,也得給他這個面子。”
  
  “那,你幹嘛來湊熱鬧?”陳恪皺眉道:“豈不會讓人多心?”
  
  “我焉能不知這等道理?”趙宗績苦笑道:“算了不瞞你了,是官家今早晨,讓我來看看你怎樣了……”
  
  “……”陳恪無語半晌,方緩緩道:“兄弟,我怎麼覺著,咱倆演了一齣猴戲呢?”
  
  “嘿……”趙宗績哭笑不得道:“話雖難聽,不過就是這麼回事兒。”
  
  “這齣戲,演給誰看的?”
  
  “你說呢?”趙宗績嘴角掛著明朗的笑,拍拍陳恪道:“我走了,對了,那盒點心,是湘兒親手做的,你可別不當玩意兒。”
  
  “那是當然。”陳恪點點頭道:“對了,跟她說,下次少放點糖,太甜,我吃不慣。”
  
  “去你的吧!”趙宗績虛踹他一腳,罵道:“真把我妹妹當廚娘了!”
  
  ~~~~~~~~~~~~~~~~~~~~~~~~~~~~
  
  汝南王府邸,趙允讓書房。
  
  汝南郡王趙允讓,已經六十二歲了,鬚髮皆白、滿臉皺紋、又瘦又小,而且患有嚴重的哮喘病,坐在鋪著厚厚錦褥的胡床上,就像一截乾枯的木頭,哪怕下一刻死掉都不奇怪。
  
  書房裡還坐著他的幾個兒子,都看著站在堂下的老八和十六。
  
  “完了,丐幫全完了。”老八趙宗楚失魂落魄的稟報道:“我這十年的心血,全白費了。”
  
  “我們的錢呢?”老二趙宗樸急聲問道:“我們存在他那裡的錢呢!”
  
  “岳乙已經死了,無憂洞也變成了水晶宮。”老八慘笑道:“上哪找錢去?”岳乙就是丐幫的大龍頭。
  
  “這可是你口口聲聲,把錢放在他們那裡最保險!”趙宗樸怒道:“現在全都泡了湯,那可是二十萬貫吶,怎麼能說沒就沒了呢?!”
  
  “二哥說話可得講良心”,趙宗楚怒道:“這些錢,多半都是我掙的,誰能想到,開封會發這麼大水呢!”
  
  “我早說過,別跟那些見不得光的老鼠糾纏太深,遲早會吃虧的。”又一個兄弟埋怨道:“怎麼樣,我的話沒錯吧?”
  
  “九哥,你再這麼陰陽怪氣的”,老十六趙宗漢瞪起一雙牛眼道:“信不信我揍你!”
  
  “聽聽、聽聽!”老九趙宗愈怒道:“爹,大哥,十三,你們再不管管他,好好的一個王子,就要變成搗子了!”
  
  “搗得就是你!”
  
  十幾個小王八蛋吵嚷起來,你想想屋裡得亂成什麼樣?趙允讓怒喝道:“住口,你們是嫌我死不快是不是?”說著他使勁拍著胡床道:“都滾出去!”
  
  見老爹發怒了,老大趙宗懿趕緊把弟弟們攆出去,只有他和十三趙宗實留下來。
  
  “父親息怒,他們就是這個樣。”待兄弟們都出去,趙宗懿才輕聲安慰趙允讓道:“千萬別往心裡去,回頭我挨個說說他們。”
  
  “依著氣,我能氣死。”趙允讓拉風箱似的喘息道:“一幫子蠢材!你們倆將來要多擔待。”
  
  “是。”兄弟倆應一聲。
  
  “錢丟了就丟了,何況我尋思著,也不一定丟”,趙允讓緩緩道:“汴京城已經下了一個月的雨,地下水道的水,早就該齊腰深了,我要是那岳乙,肯定會把錢財提前轉移的。”
  
  “但是,他藏身的密洞中,只有一些浮財,”,趙宗懿皺眉道:“雖然也不算少,但還不夠我們的零頭。”
  
  “那密洞裡人多眼雜,保不齊有見財起意的,換了我,會另藏在一處地方的。”趙允讓搖搖頭,緩緩問道:“岳乙死的時候,誰在邊上?”
  
  “雖然戰報上說,是捧日軍卒。”趙宗懿道:“但據傳言說,是那個陳三。”
  
  “又是他……”一直陰沉不語的趙宗實,聽到這個名字,就皺起眉頭。要不是這個人,六塔河、無憂洞,他和汝南王府,都不會輸得這麼慘。
  
  “是他……”趙允讓深感意外道:“這可麻煩了。”
  
  “怕他作甚。”趙宗懿道:“聖眷是最靠不住的了,尤其他這種小人物,官家回頭就忘了。”
  
  “那我們也不能動他。”趙允讓長長一歎道:“你還不知道,今日皇帝那一番做作,是在警告我們麼?”
  
  “警告我們?”趙宗懿瞪大眼道。
  
  “是的。”趙宗實點點頭,幽幽道:“官家嫌我了,最近這段時間入宮請安,他明顯對趙宗績更熱情。”
  
  “難不成他想立趙宗績?”趙宗懿瞪大眼道。
  
  趙宗實的臉色變得難看極為難看。
  
  “不可能的。”趙允讓搖頭道:“告訴你們,前日入宮,官家讓我給他選美……”
  
  “選美?”
  
  “嗯。”趙允讓點頭道:“這次的標準只有一個,宜男之相。”說著眼色帶著怨毒道:“把陳三誇成未來宰相是警告,讓我給他選秀女,也是警告,說白了,他跟他爹一個德行,就是捨不得把皇位,交給我們!”
  
  觸動了心中的傷處,趙允讓劇烈的咳嗽起來,趙宗懿連忙上前,給父親好一個撫背,又端了痰盂給他吐痰,老王爺才恢復了氣力。
  
  趙宗績始終坐在那紋絲不動,面色陰沉道:“父親說得對,我看是大臣們操之過急了,引得他不舒服了。”
  
  “不舒服,”,趙允讓冷笑道:“老絕戶有什麼資格舒服?”說著看一眼趙宗實道:“十三你不用擔心,大臣們都是支持你的,在那幫士大夫的心裡,長幼有序,比天還大。趙禎他不傳則罷,傳就只能傳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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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五章 生為備胎的父子倆


    說來也真是造化弄人,趙宗績父子兩代人,竟經歷了同樣的,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趙宗實的故事,前面已經講過了,曾經作為備胎,被接進宮裡養活,但後來太子降生,便被送了回來……空歡喜一場不說,小心靈還受到極大的傷害。

    而他爹趙允讓,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趙宗實再怎麼被晃點,畢竟時間段年紀小,記不太清,趙允讓那時,卻已經到了愛做夢的年紀,當年,先帝的長子周王去世後,真宗皇帝以綠車旄節……皇子的禮節迎他到宮中撫養,一直長到十來歲。如果不出意外,大宋朝的花花江山,便將由他來享受。

    然而千不該萬不該,劉娥竟然讓一個宮女為真宗生下了當今官家趙禎。

    人家有了原廠貨,自然不需要他這個貼牌的,在趙禎滿周歲後,趙允讓便被禮送出宮。黃粱一夢、轉頭成空,自然人生長恨水長東……

    之後的歲月裡,雖然真宗皇帝竭力補償於他,但這世上,還有什麼能彌補失去皇位的痛苦?趙允讓瘋狂的生了二十八個兒子,二十四個女兒……這還是養活了的,要算上夭折的,已經可以組一個百人團了,不就是為了報復真宗和當今官家?

    看吧,你們生個兒子比登天還難,我卻連自己的兒子都認不全!羨慕吧,嫉妒吧,老絕戶!

    誰知道,三十年後,他的兒子趙宗實,又一次成為了光榮的備胎,而且同樣又被趕出宮去。在之後十多年的歲月裡,趙允讓父子一直活在熱切地期盼和巨大的失落中。

    每一個皇子的誕生都是他們的末日,每一個皇子的去世都成了他們的重生。可以想像,今年過年,官家趙禎病危時,這父子倆該有多麼的狂喜——要是趙禎一病不起,那皇位,就終於落到他們家了!

    儘管後來趙禎又痊癒了,趙允讓父子倆還是信心滿滿,這不明擺著的麼?在所有人看來,已過半百、膝下無子、曾患重病的皇帝,已經不得不立宗室為儲了。宗室者,宗實也……

    然而向來從善如流的官家趙禎,卻選擇了堅持下去,他用這樣的方式,警告了群臣、警告了趙允讓父子,自然讓趙宗實十分的沮喪。

    然而他老爹趙允讓,這個畢生凝視皇位的王爺,卻安慰自己的兒子道:“在大宋朝,沒有誰能隨心所欲,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行。若趙禎再堅持不立儲,便是不顧國家祖宗、無疑自絕於群臣。漸漸地,所有人都會站在他的對立面,到時候,他也只能屈從了。”他那張乾枯如老樹皮的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道:“你也不用擔心,他會給你小鞋穿,不會的,只要立你為儲君,他就得盡心竭力的奉承你,這就是老絕戶的悲哀!”

    “我兒只需靜觀其變,看那趙禎,是怎麼一步步被逼上絕路的。”老王爺笑得直咳嗽,仿佛世上沒有比這更可樂的事體了:“放心吧,再一再二不再三,這皇位一定是咱們的。”

    趙宗實雖然性情堅忍,但畢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忍不住道:“父親別太大意,我看宗績那邊的勢頭很猛,長幼有序,畢竟還是虛了,先帝也不是長子,不一樣當上皇帝了?”

    “情況不一樣的。”趙允讓見他憂慮重重,暗暗一盤算,決定跟他交個底,遂壓低聲音道:“為父已經為你謀劃多年了……”

    趙宗實微張著嘴道:“怎麼從來沒聽說?”

    “這種事,讓人知道了,豈不招禍?”趙宗懿接著道:“沒有任何外人插手,都是父親和我辦的。”說著神秘兮兮的笑笑道:“幾位相公和重要的大臣,都已經私下保證,只要在宗室中立儲,非你莫屬。”

    聽了父兄的話,趙宗實終於心下大定,低聲問道:“那個陳三郎,既然打不得,不如拉一下吧。”能讓趙宗績失去左膀右臂,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可以,”趙允讓淡淡道:“你不必出面,讓你三哥去吧。”

    “好。”這就是兄弟多的好處,幹啥都不用他出面,趙宗實只需一心一意,扮演好忠孝賢王的角色便可。

    ~~~~~~~~~~~~~~~~~~~~~~~~~~~~~~~

    雨不停下,開封府的澇災真正嚴重起來,城南低窪處的民居,已經進了齊膝深的水,老百姓已經沒法在家中生活,只能扶老攜幼,往北面高處去。

    陳家的宅子,就在城南,是受災最嚴重的區域,也是第一批不得不搬出來的居民。好在曹氏早找好了住處……她哥哥曹國舅,位於夷山的一處別院。夷山是開封城為數不多的山峰,就算皇帝的宮殿被淹了,這裡也淹不著。

    陳恪那次的拉壯丁,讓曹氏和陳家的關係徹底挑明,她和陳希亮的婚期,很快便由官家和曹太后欽定在下月二十七。現在和她的住處離得也近了,她也不再遮遮掩掩,每日都要過來,查看父子幾人的衣食用具是否妥帖,儼然以女主人自處了。

    這一日,曹氏要離去時,陳恪跟了出來,笑問道:“姨娘,你現在還住柳家麼?”

    “這時候,”曹氏掀開油壁車的碧紗簾,窘道:“哪還能再賴在柳家?”

    “那你還能去麼?”

    “笑話,當然可以了?”曹氏大奇道:“什麼事?”

    “你帶我去一趟吧?”陳恪笑道。

    “幹啥?”

    “我想去拜會一下柳老太爺,把婚事跟他說清楚。”陳恪撓撓頭道:“老拖著也不是個事兒。”

    “你早該說清楚了。”曹氏白他一眼道:“你想什麼時候去?”

    “現在吧。”陳恪道:“這還用看黃曆麼?”

    “不用。”曹氏掛起一絲苦笑道:“不過,還是等你父親一起吧。”

    “不必,”陳恪搖頭道:“他在場的話,有些話更不好說,還是你帶我去吧。”

    曹氏想想也是,何必要讓陳希亮,再去被老公公訓呢。

    ~~~~~~~~~~~~~~~~~~~~~~~~~

    曹氏的爺爺,是開國大將曹彬,將門之女,行事雷厲風行。一炷香後,她已經帶著陳恪,來到了柳家門前。

    雖然已經是柳家的前兒媳,但曹氏的身份擺在那,顯然沒有人走茶涼一說,但見是前少奶奶、便趕緊開了門。

    達貴官人的府邸,入門即是轎廳,出轎廳是照壁,過照壁是客堂,一般都是如此。柳家也不例外,卻別有一番匠心。陳恪跟著曹氏出了轎廳,迎面便是個偌大的花園子,儘管連月下雨,什麼花都開不起來,僅觀其假山碧石、松竹蒙翳、已經讓人神清氣爽了。

    兩人從花園中的回廊下,直接走進了客堂,便見客堂的門口,懸著一副對聯曰:‘近山黛掩神仙窟,隔水煙橫富貴家。’口氣雖大,卻也實至名歸。

    有侍女出來侍奉,曹氏讓陳恪稍坐,她先進去,跟老太爺彙報一聲。

    踞坐堂中,滿耳俱是天籟、滿眼俱是錦繡。陳恪心中歎道:‘平常總聽人說,三代才出一個貴族,此言果然不假……這柳家繁榮了千年,已經把富貴,浸到骨頭了。’

    起先他還有閒情逸致,去感歎柳家的品味,但不久便轉為不耐煩……因為他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也沒等到那柳老太爺,就連曹氏亦沒出來。陳恪叫兩聲,才發現,連侍女都不見了……這擺明了是在晾他。

    但陳恪很快又平靜下來,自己都晾了人家四個月,現在被報復一下,也是應該的。他便安下心來,坐在那閉目冥神靜思……不一會兒便睡著了,還打起了小呼嚕。

    可把暗地裡窺視他的侍女們氣壞了,走出來叫醒他道:“哪來的村夫,竟在我家府上睡覺!”

    “別演戲了。”陳恪睜開一隻眼,嘿然笑道:“你家主人都上哪裡去了?”

    “我家老太爺此時不在家,家裡都是女眷,不便見客。”侍女們面帶寒霜道。

    “那曹夫人呢?”

    “在和我家老太君說話,你老實在前面等著。”

    “那把柳月娥叫出來,我正有事兒找她。”陳恪道。他也沒指望侍女們能答應,誰知道她們竟愣是答應了。

    侍女們心中暗暗冷笑,看我家姑娘,不把你揍得媽媽都不認識了。

    便有人小跑到後宅柳月娥的繡樓,氣喘吁吁道:“姑娘,那個不知好歹的賤男人來了。”

    柳月娥比幾天前,竟消瘦了一圈,面色蒼白、神情也有些恍惚,聞言愣神道:“什麼賤男人?”

    “就是那個陳三!”

    “他來了?”柳月娥一陣慌亂道:“來幹什麼?”

    “誰知道呢,是曹夫人帶他來的,”侍女嘰嘰喳喳道:“可曹夫人被老太爺和太夫人留住了,就把他一人晾在那,快一個時辰了。”

    “唉,爺爺真是胡鬧……”柳月娥歎口氣,起身道:“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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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六章 暖水瓶

    陳恪翹首以盼,終於看到那個高挑的身影,不禁微微驚訝……許是在家的緣故,柳月娥沒有穿她常穿的緊身武士服,而是著一身深藍色的羅裙。烏黑的長髮,用一根金簪綰在腦後,顯得膚白如紙、頗為嬌弱,渾不似平日的女強人模樣。

    “你怎麼來了?”柳月娥看到他,眉頭微蹙道。

    “我又不是白眼狼。”陳恪站起身道:“自然要來看看你的……”‘傷情’兩字還沒說出口,就被柳月娥狠狠瞪一眼,硬生生止住了。

    “我很好,不勞費神。”柳月娥神色冷淡道:“我既然說要幫你討回庚帖,便一定會做到的,不用你出面。沒有別的事,你就請回吧。”

    “把我當什麼人了?”陳恪卻大搖其頭道:“好漢做事好漢當,我陳三郎啥時候也不會躲在個女人背後的!”

    “你走不走?!”柳月娥柳眉一豎,逼近一步。

    “使用暴力之前,要先考慮自己的身體狀況,小心傷到自己。”

    “一隻手也能對付你!”柳月娥冷哼一聲,伸手便要擒陳恪的肩膀。

    但她的動作,明顯要比平時慢很多,陳恪不避不閃,探手擒住她的手腕,嘿然笑道:“我說吧,你不信……”話音未落,他看到柳月娥的額頭,滿是米粒大小的汗珠,面色蒼白,搖搖欲墜,不禁眉頭緊皺道:“你是怎麼搞的?”

    “與你何干?”柳月娥想要掙脫,但傷處鑽心的疼痛,讓她失去了平日的強勁。

    “廢話,你要是替別人擋箭,我管你去死。”陳恪沉聲道:“趕緊找一間靜室。”

    “……”柳月娥倔強的歪著頭,不吭聲。

    “不然我要喊出真相啦!”陳恪從來不缺辦法,既然母老虎怕家裡人知道受傷,就用這個威脅她。

    “卑鄙!”柳月娥怒目相視道。

    丫鬟們躲在遠處,望著姑娘先被那長腳漢子制住,然後又帶他往繡樓走去,不禁面面相覷:‘難道欲擒故縱?’

    ~~~~~~~~~~~~~~~~~~~~~~~~~~~~~

    柳月娥帶著陳恪進了一座二層小樓,見她進來,樓裡的侍女都起身道:“姑娘……”

    “你們在這守著,”柳月娥沉聲道:“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上來。”

    “是。”大家族的侍女,總有過人之處,應一聲便悄無聲息守在門口。

    柳月娥則帶著陳恪上樓。二樓應該是她的閨房,陳設十分簡潔,除了一張雞翅木的千工床外,便是幾椅梳妝鏡這些必要的傢俱。牆上沒有想像中的掛滿寶劍,桌上倒有一束白色的薔薇,被養在淡粉色的汝窯瓷瓶裡。

    ‘絕對能看出,這是間女孩子的閨房。’陳恪頗為意外。

    女孩子的閨房,便如羅裙覆蓋下的肌膚一般隱秘,柳月娥也不知,為何會把他領進來,許是因為別的地方都不保險……但看到陳恪一雙賊眼四處掃見,卻不禁羞惱:“不要亂看!”

    “我看看,夠不夠乾淨。”陳恪卻一本正經道:“太髒的地方,是不能用來看外科的。”

    “我這裡不髒!”柳月娥羞惱更甚道:“每天都打掃的。”

    “沒說髒,還不錯。”陳恪呵呵一笑道:“放鬆,然後把傷口露出來吧。”說著,把一個銅質的箱子擱在桌上,掀開蓋後,將裡面的物件,一樣樣取出來。

    他問哪有清水,柳月娥指指牆角桌上一個紫琉璃內膽暖水瓶……是的,這個年代已經有暖瓶,而且結構與後世的相差不大,只是造價高昂,非尋常人家消費得起。

    陳恪倒一盆溫水出來,從箱子裡摸出一個白瓷瓶,撒入些細鹽,仔仔細細把手洗淨,用白絹擦乾。

    做完這些,見她還杵在那,陳恪皺眉道:“愣著幹什麼?”

    “你轉過身去……”柳月娥緊咬著下唇道。

    “又不是頭一回見……”陳恪嘟囔一句,但還是依言轉身。

    悉悉索索了好久,才聽到一聲‘好了’,陳恪轉過身去,險些噴出鼻血……但見柳月娥下身穿戴整齊,上身卻僅著一個粉色繡花的湖綢肚兜,哪怕她的雙手環抱胸前,也不能遮蓋那精緻的鎖骨和纖濃合度的柳腰,胸前一雙玉兔,亦因為手臂的壓迫,而硬是讓他看到了驚心動魄的兩彎新月。

    柳月娥臉紅如血,卻見陳恪旋即面色如常,雙目緊盯著她腰間的絹布。

    “三天了,你沒解開過一次?”陳恪皺眉道,他見那絹布,還是自己打結的樣子。

    “嗯……”柳月娥點點頭,黯然道:“果然沒有女人會看金創……”

    “還以為你身邊有的是能人呢。”陳恪眉頭皺得更緊,他記得,狄詠就有很扎實的戰地急救技術。

    “會的不少,但都是男的……”

    “我也是男的。”陳恪拿起一柄小剪刀,將層層白絹剪開。

    “你不會看上我的……”柳月娥自嘲一笑道。

    “……”陳恪不說話了,因為才剪了一層,便看到有血跡,他歎口氣,繼續一層層剪開。只見越往裡,血跡就越重,到了最後一層,乾脆成了近似乎黑色的暗紅。因為耽擱了兩天,傷口已經結痂,與絹布粘在一起。

    “作死啊。”陳恪戴上一個絹布的口罩,又沒好氣的拿出一個瓷瓶,拔掉塞子,便透出濃烈的酒味。

    “酒?”

    “是也不是。”陳恪淡淡道,他才不會告訴她,自己這兩天費了牛勁,才蒸餾出這麼一點醫用酒精來。用棉簽蘸出些酒精,輕輕浸濕絹布,柳月娥痛得絲絲倒吸冷氣。

    “現在知道痛了?”陳恪歎口氣道:“待會兒還得疼十倍。”

    “不疼。”柳月娥擦擦汗,故作輕鬆道:“我這是熱的。”

    “希望你能繼續嘴硬。”陳恪見絹布已經完全浸透,便揪住一角,緩緩揭了下來。

    “啊……”柳月娥登時眼淚就下來了,她一把擰住陳恪的大腿,好像要把疼痛傳遞給他似的。

    陳恪也不阻止她,兩手依然穩穩的操作著,待把那層絹布揭下來,他仔細觀察下傷口,輕舒口氣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柳月娥不好意思的看看他,收回手道:“好的。”

    “好消息是,王太醫的御藥很棒,你的傷口沒有化膿,而且癒合良好。”

    “那壞的呢?”

    “那條藥布也長在裡頭了。”陳恪歎口氣道:“必須得取出來……”

    “……”柳月娥倒抽一口涼氣。

    “誰讓你不及時換藥的?”陳恪歎口氣道:“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柳月娥低下頭,一片黯然道:“這幾天一閉眼,小環就出現,是我害了她,否則她還可以,繼續和她夫君快樂的生活下去。”

    “她自然這麼想,”陳恪這次用棉簽蘸著鹽水去浸藥布,又是另一番肉體痛苦,他用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道:“但你想過那數百名被解救的女子,她們會作何感想?”

    “數……百名?”柳月娥緊緊攥著拳頭,牙齒打顫道。當然是痛成這樣的。

    “不只是我們解救的那些,”陳恪道:“其他軍隊也有解救,加起來有三多百人,這些女子,可沒有她那麼幸運,她們被日夜蹂躪、生不如死,難道你覺著,也不該救她們麼?”

    “應該。”柳月娥點點頭,似乎忘記疼痛道。

    “三百多人和一個人相比,你說該救還是不該救?”

    “該……”柳月娥點下頭,卻又搖頭道:“可是我都不認識她們。”

    “為了一個你認識的人,就可以犧牲三百多人?”陳恪嘿然一笑道:“那這個世界,也太冷酷了吧?”陳恪說著,把一卷絹布送到柳月娥口邊:“含著。”

    “……”柳月娥剛要說話,就被塞住了嘴,她剛要抗議,便猛覺有烙鐵烙在肋間一般,痛得她眼淚直流,鼻涕也下來了。

    “忍住了!”陳恪把左手遞給她,她兩手一把握住,用盡全力攥下去。

    ~~~~~~~~~~~~~~~~~~~~~~~~~~~~~~~

    傷口不會真正和藥布長在一起,陳恪用鹽水浸透之後,拿根細細的帶倒鉤的銀針,將其緩緩地、緩緩地勾出來。

    這期間,柳月娥以驚人的忍耐力,紋絲不動,讓他得以一下成功……

    把藥布完全取出來,陳恪吐出口長長一口氣,擦擦額頭的汗道:“好了。”

    柳月娥吐出口中的絹布,終於哭出來:“嗚嗚,疼死我了……”

    樓下的侍女面面相覷,心說姑娘怎麼一直在呻吟,還喊疼?

    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侍女們不敢應聲。

    “開門!”一聽這聲,竟然是老太爺。

    侍女們愈發不敢應聲了……

    敲門聲越來越重,見始終沒有應聲,老太爺的暴躁脾氣上來,終於重重一腳,把門閂踹斷了。

    “太爺來了。”侍女們一面大聲給上面通風報信,一面趕緊迎上去,卻被柳老頭一把推開,鼓咚咚爬上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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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七章 柳老太爺的刀

    柳老太爺是狂儒柳開的兒子。

    柳開是宋朝古文運動的開山祖師,連歐陽修都得稱一聲前輩,然而他的大名,之所以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卻是因其狂霸的一面。

    這個十三歲在學時,即提劍逐盜的書生,在傳說中,那是性烈如火、嫉惡如仇,殺人不眨眼的柳瘋子。他當年知潤州時,當地有一名姓錢的供奉,乃是吳越王錢鏐的後人。柳開聞名前去拜會,恰逢錢供奉奉命進京。

    因為久聞柳開的惡名,錢供奉臨走時,囑咐兒子,一旦柳開來了,務必要小心應對,以免惹惱了這凶神。所以錢供奉的兒子,把柳開奉為上賓,帶他在家中遊玩。

    在後院中,湊巧碰到一名絕色的女子,柳開問此以誰氏?對曰:‘某之女弟也。’柳開大喜曰:‘開喪偶已逾期,欲娶為繼室。’

    錢供奉的兒子,哪敢做這種主,忙道:’我得先寫信告訴家父,他同意之後,才敢議論舍妹的姻事。’

    柳開卻滿不在乎道:‘以開之材學,不辱令妹。’便強‘委禽’焉……六禮之首的納采,又叫委禽。禽,雁也,納採用雁,故曰委禽。

    不旬日,遂成禮,錢公子不敢抗拒,寫信告訴在京的父親,錢供奉遂乞上殿,面訴柳開劫臣女。

    真宗皇帝卻道:‘卿識柳開否?真豪傑之士也。卿家可謂得嘉婿矣,吾為卿媒可乎?’錢供奉不敢再言,拜謝而退……

    ~~~~~~~~~~~~~~~~~~~~~

    柳老太爺沒有繼承其父的文采,卻學到了其蠻霸的一面。老太爺年輕時不愛讀書,偏喜舞刀弄棒,宋夏戰爭爆發,便率兩個兒子,投身軍中、鏖戰西北。三川口一戰,折了長子,定州之戰,又折了次子。他自己前前後後、渾身上下被創二十餘處,體內取出來的箭簇,達三斤之多,卻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回京後,官家請他除下衣袍,看到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疤,趙禎熱淚盈眶道:“天幸老將軍無大礙。”

    “如果能換回我一個兒子,”柳老太爺卻平靜道:“微臣寧願立即死去。”

    官家一片黯然,三年宋夏戰爭,近十萬忠魂埋骨西陲,有多少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劇發生?戰爭,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隨後,官家任命他為殿前司都指揮使,柳老太爺卻在喪子之痛的打擊下,堅決謝絕了皇帝的好意,回家頤養天年,專心撫養自己唯一的孫女長大成人。

    對他來說,柳月娥便如心頭肉一般,所以聽到那一聲痛呼之後,他的反應也就可想而知了……

    老太爺像一頭憤怒的獅子,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樓上,便見孫女披著件藍衫坐在桌前,白皙的肋部上,有一處扎眼的弩箭傷……這位被各種兵器傷了個遍的老人家,太熟悉這種傷口了。

    一個帶著口罩的男子,正在為她處理傷口。

    老太爺已經顧不上別的了,大驚失色道:“孫女,你這是咋弄的?”自己身上挖下幾斤箭簇都能咬牙挺住的柳老頭,此刻卻慌了神。

    柳月娥臉色煞白,見爺爺的臉色變得更白,心中暗歎一下,輕聲道:“沒什麼,不小心擦破點皮,讓大夫看看就好了。”

    陳恪朝柳老頭點點頭,示意自己很忙。

    柳老頭馬上閉嘴轉過身去,他感覺兩腿發軟,便坐在樓梯上,雙手合十,求遍滿天神佛,保佑心肝兒平安無事。

    過了不知多久,終於聽到一聲‘好了’。

    柳老頭趕緊轉過頭去,見自己的孫女已經穿戴整齊,那男子也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張英姿勃勃的面孔。

    看看孫女、再看看這男子,柳老頭有些混亂,發現不知該從何說起來,最終還是愛囡心切,對柳月娥道:“月娥,你沒事兒吧?”

    柳月娥剛要安慰祖父,卻被陳恪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聲如蚊鳴道:“這得問大夫。”

    “哦,也對,”老頭笑笑,轉向陳恪道:“兀那小子,我乖孫女的傷嚴重麼?還不快快道來!”

    “死不了。”陳恪把用過的工具,一樣樣消毒,收回他的銅箱子中:“但要是不積極配合治療,就難說了。”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從容鎮定,當然是裝出來的。但唯有這樣,才有可能唬住這老頭。

    “怎樣配合治療?”

    “每天都要換藥。”陳恪道:“直到從裡面長好了為止。”

    看來問題不大……柳老頭心下稍定,便關切地盤問起來:“孫女,你這是啥時候受的傷?”

    “三天前。”柳月娥小聲道。

    “三天前?那不就是剿滅丐幫的那天晚上?”柳老頭瞪大眼道:“你是那晚上受得傷麼?”

    “是。”柳月娥點點頭道:“被流矢誤傷了。”陳恪聞言錯愕的望向她,只見她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多嘴。

    “柳刀、柳劍兩個混蛋呢,怎麼回來也不吭聲?”柳老頭怒道:“他們是幹什麼吃的?”

    “是我不讓說的,”柳月娥抬頭道:“爺爺和奶奶身體不好,我怕你們著急。”

    “我現在更急!”柳老太爺憤怒道:“你個臭丫頭,中了箭也不吭一聲!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爺爺?!”說著揚手就要打。

    ‘咳咳……’陳恪終於明白,柳月娥打人的毛病,是跟誰學的了。

    聽到這一聲,柳老太爺才猛醒,原來還有外人,便硬生生變掌為指,指著陳恪道:“爺爺認識京裡最好的金創大夫,何必偷偷摸摸,找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

    “上次便是他給我看的。”柳月娥小聲道:“孩兒不想,再讓第二個大夫碰了。”

    “說的也有些道理。”柳老頭點點頭道:“受了傷,就好好休息,我讓廚娘給你燉參湯。”然後冷冷看陳恪一眼道:“你跟我下去。”說完便轉身下了樓。

    陳恪背起藥箱,便往下走,卻被柳月娥叫住道:“我和你一道下去。”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著你來罩。”陳恪搖搖頭,轉身望著她道:“還有,每天都得換藥。”說完便快步下樓。

    他早就消失在樓梯後,柳月娥卻依然望著那裡出神……

    ~~~~~~~~~~~~~~~~~~~~~~~~~~~~~~~~~

    柳老太爺帶著陳恪,來到了他的練功房。

    這間練功房十分的寬敞,四壁和地板都是木質的,牆上懸著一副銀鉤鐵劃的中堂,上書兩個大字,‘武道’。

    柳老頭脫了鞋,踩在地板上,走到武器架旁,拿起一支竹刀,突然緊緊盯著陳恪道:“你姓陳?!”刀尖一挑,另一把竹刀便朝陳恪飛去。

    “是。”陳恪探手接住。

    “陳三郎?”柳老頭的臉,愈加陰沉道。

    “不錯。”陳恪放下藥箱、脫了鞋、走上武場,唱個喏道:“晚生拜見老太爺。”

    “不敢當。”柳老頭一側身,不受他的禮,刷地劈出一刀,怒喝道:“你既然不屑娶我孫女,為何又偷偷摸摸登門?”

    “老太爺何出此言?”陳恪連忙格擋住道:“晚生是從正門進來,在客堂吃了茶,然後才被柳姑娘領到這裡來的。”

    “你當老夫不存在麼?”柳老頭突然大吼一聲,竹刀一撤,又快又猛的朝陳恪肋部劈去。

    要是年輕十歲,這一下,就能把陳恪的肋骨打斷,但歲月不饒人,如今陳恪還來得及雙手格在胸前,擋住這鬼魅的一擊,還微笑道:“貴府女使說,老太爺出去了。”

    “你……好利的一張嘴!”柳老頭這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悶哼一聲道:“你是來作甚的?”說著話,他的刀刃順著陳恪的刀背,猛劈下去,竹刀沒有護手,陳恪只好撒手棄刀。嘴上卻不閑著:“探視令孫女。”

    “你們什麼關係?”老頭見一擊得手,剛要趁勢進攻,卻發現陳恪將竹刀抓在手裡……這不是傳說中的空手入白刃,而是利用竹刀無刃的特點,公然耍流氓了。

    “無恥。”柳老頭怒道。

    “彼此彼此!”陳恪旋即正色道:“她救了我一命。那一箭,本來是射向我的。”

    不說這句話不要緊,只見柳老頭聞聽此言,一張臉霎時憋得通紅,一鬆手,差點把陳恪閃個趔趄。

    老頭反手,便抽出了身後一柄雪亮的唐刀,雙目噴火道:“原來是你害我孫女受傷,且讓老夫捅你三刀六洞再說!”

    陳恪知道,這老頭雖然年老體衰,但只要一刀在手,自己就不是他的對手。乾脆丟下手裡的竹刀,扯開衣襟,露出肌肉分明的前胸道:“來吧。”

    “小子,激將法沒用!”老頭刷得挽個刀花,下一個,唐刀便盯在陳恪的胸前:“道老夫不敢刺麼?”

    陳恪閉上眼,意思很明顯,來吧。

    柳老頭舉著刀,卻躑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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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0 01:1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五八章 三少爺的劍

    “小子,有一件事你不知道,老夫想要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柳老太爺哼一聲道。

    “我不想做的事情,誰也無法強迫!”陳恪睜開眼,毫不示弱的對他對視。

    “還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就算殺了你,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柳老太爺冷笑道:“別以為官家誇了你,自己就金貴了,老夫一樣想殺就殺!”

    “你不會殺我的。”陳恪卻淡定道。

    “你哪來的自信?”柳老頭嗤笑道。

    “對於一個武人,”陳恪笑起來道:“他的刀,比他的話,更接近他的內心,老太爺要是想殺我,刀已經透過我的身體,而不會跟我廢話。”所以說,這傢伙不是沒有頭腦,只是不喜歡拐彎抹角,但老蠻牛的刀刃,逼得他不得不智取了……

    “哼……”柳老太爺嘴角,掛起一絲得意的笑,但很快意識到這是不對的,趕緊板下臉道:“你小子倒也不完全白痴,老夫柳濠一世英名,豈會殺一個手無寸鐵之輩?”

    他把刀刃上的血跡,在陳恪雪白中單的領子上擦淨,突然反手用刀柄,重重擊在陳恪小腹上。這一下太突然了,陳恪結結實實挨上,登時痛得弓起了腰。

    “混小子,”柳老頭終於喊出了壓抑許久的憤怒道:“我孫女有什麼不好!你陳家竟視若洪水猛獸!”

    “這跟她到底怎樣無關,。”陳恪站直了身子,一臉誠懇的對老先生道:“是我已經有婚約在先了。”

    “王八蛋!”柳老頭如一頭憤怒的雄獅,又猛得擊出一拳,怒吼道:“這拳是替你那混蛋老爹挨得!有婚約還吃著碗裡的瞧著鍋裡的!”

    陳恪其實躲得開,卻沒有躲,被打了個趔趄,卻只悶哼一聲,沒有呻吟、也沒有摔倒……不讓老頭把氣出了,此事如何了結?他的深吸口氣,才能說出話來:“我父親是無辜的,我的婚約,是我自己訂的,他並不知情。”

    “笑話。”柳老頭冷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自己做主?”

    “呵呵……”陳恪擦擦嘴角的血跡,笑了:“我一直很崇拜令尊……”

    “你……”柳老頭登時語塞,天下人都知道,當年他爹是怎麼娶到他娘的,為此他姥爺還告過御狀呢。

    “我父親沒有錯,老太爺家也沒有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陳恪沉沉嘆口氣道:“是我年輕孟浪,才給三家帶來無窮的煩惱與痛苦,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但是,蘇小妹我必須要娶,因為這是承諾。”

    柳老太爺神色複雜的望著陳恪,儘管對這小子絕無好感,但他還是要承認,從見面開始,陳恪的言行舉止,便讓他難以產生惡感,甚至不知不覺,看他都順眼多了……

    “難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不算承諾了麼?”柳老太爺一下抓住了陳恪的話柄:“你只履行對那蘇家的承諾,那對我家的承諾,就可以不履行了麼?”

    “這……”陳恪無語,苦笑道:“如果我能一分兩半,自然要履行的。”

    “這有何難?”柳老太爺大手一揮道:“看你一副聰明相,怎麼是​​個死心眼?”他給陳恪支招道:“念在你年幼荒唐、卻也算重信守諾的份上,老夫就替孫女做主,待你們成親後,允許那蘇什麼小妹做個偏房就是。”說著重重拍著陳恪的肩膀道:“老夫那一刀沒有免,只是權且記下,你要是敢寵妾滅妻,到時候一起了賬!”

    在他看來,這樣的好事兒,陳恪肯定答應不迭……奶奶個熊的,豪門之女下嫁,還沒成親,就先允許他納妾,上哪找這樣的好事兒去?

    “蘇小妹必須是正房。”陳恪卻不識好歹道。

    “你……”柳老太爺瞪起一雙牛眼道:“莫要不識好歹!”

    “我答應的是娶她,不是納她,所以必須正娶,沒別得可能。”陳恪道:“如果老太爺同意的話,我也可以明媒正娶令孫女。”

    “放屁!”柳老太爺怒道:“就是官家,也只有一位皇后!”

    “不行的話,我只能用別的辦法,補償老太爺和柳姑娘了。”陳恪深深作揖道:“從今往後,老太爺和柳姑娘有任何吩咐,晚生都絕無二話。”

    “誰稀罕……”柳老太爺煩躁的背過身去,在練功房中來回踱著步,依他的性子,對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是不會再糾纏的,最多暴揍一頓,然後一拍兩散。然而,他心底有個聲音,卻一直在叫他不要鬆口。老先生說不清是為什麼,似乎是那種源自家族的固執,似乎又是別的什麼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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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武堂中,只聽到柳濠來回踱步的聲音,陳恪安靜的立在一旁,等待他的回答。

    許久,柳太爺終於立住腳,轉身挑釁地望著他道:“小子,聽說你辦法很多?能幹很多別人辦不到的事?”

    “不能這麼說……”陳恪嘆口氣道:“比如這件事,我就沒有辦法。”

    “有辦法,你要是能幫我辦成一件事,我便還你庚帖,從此兩家再無瓜葛。”

    “什麼事?”陳恪警覺道。

    “我有一個老弟,他現在遇到大麻煩了。”柳濠嘆口氣道:“我想幫幫他,卻沒有辦法。”

    “誰?”陳恪沉聲道。

    “告訴你也無妨,”柳濠面帶驕傲道:“他正是當今樞密使,面涅將軍狄漢臣!”

    “狄元帥……”陳恪倒吸一口冷氣道。

    “不錯。”柳濠頷首道:“當年在西北鏖戰,他還是我的下屬,如今,他已經是西府大臣,我大宋軍人的驕傲了。”說著又嘆口氣道:“但是現在,有人意欲置他於死地,你能幫他化險為夷麼?”

    “是不是文彥博那廝?”陳恪猛然想起一事,沉聲問道。

    “哦?”柳濠不禁要刮目相看了,驚訝道:“你是從何而知?”

    陳恪當然不會說,我是從歷史書上看到的……事實上,到了千年以後,狄青依然能為人耳熟能詳,多半原因,要歸於他所遭受的不公與悲劇的結局上。

    陳恪依稀記得,狄青在當上樞密使數載之後,突然遭到了文官們的集體杯葛。為了整倒他,文官們不惜造謠附會,用各種迷信說法,來動搖仁宗皇帝的意志。儘管直到最後,文官們也沒找出他的任何劣跡,然而狄青還是被排擠出京。

    之後在朝廷無微不至的關照下,每隔半個月,便會有使者去噓寒問暖……宋朝開國百年,這樣的待遇只有狄青這一份,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麼,讓朝廷這樣放心不下。

    狄青憂憤交加,不久便生背疽去世了……直到二十年後,國家用兵西域,苦無良將,才想起了這位英年早逝的常勝將軍。然而,大宋男兒的從戎建功之心,早就隨著狄青之死煙消雲散,再也回不來了。

    那些文官們得逞了,世界依然以他們為中心運轉,大宋朝所有的榮光全都歸於他們,所以好男不當兵,都去抱著書本苦讀,擠破頭當官去了。最後沒辦法,竟讓太監領軍,演出一齣齣可笑的活劇,硬生生把個大好河山,拱手讓給了一群野人。

    可恨的是,當災難降臨,這些文官跑得比誰都快,基本上全須全尾的逃過長江去,在江南的花花世界繼續作威作福,直到南宋滅亡,徹底沒地兒逃了,才遭到報應……只是太晚了,億萬無辜百姓,已經變成了枯骨。

    陳恪什麼都知道,但他更知道,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做不了那種力挽天傾的偉人。在另一個層面的歷史中,王安石早就證明過,改革,不是鬧著玩的,偉人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弄不好就成了千古罪人……

    正是基於這兩方面的原因,陳恪才會對當官興致缺缺,要不是因為在大宋朝,做官就是特權的代名詞,他連科舉都不會考。他就打算做個閒官、享受生活,多找刺激,趕在靖康之前,把這一輩子醉生夢死的糊弄過去。我死後,管他洪水滔天……

    但發生在眼前的悲劇呢?管還是不管?對於一個見義勇為壯烈過的人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只是在經過六塔河事件後,陳恪已經充分認識到高層的厚黑與無恥,所以他一點信心都沒有。

    幫狄青翻牌,幾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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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猜的。”陳恪回答柳老頭的問話道:“沒有東府大臣的支持,不太可能動搖到西府大臣。”

    “果然厲害!”柳老頭對陳恪生出些信心道:“我當你答應了?”

    “這件事,我可以盡全力出謀劃策。”陳恪緩緩道:“但是,小妹的幸福,不能用來當賭注。”

    “可以……”柳濠也一字一頓道:“只要我看到你的努力,可以不附加任何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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