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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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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2: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九章 鎖廳試

   “不要大意!”趙宗績還沒說什麼,耳聽八方的陳希亮轉過頭來訓斥道:“鎖廳試儘管錄取人數要多些,但考生的水準要高很多,不比正試簡單多少!”

    “好好……”陳恪趕緊虛心認錯,截住陳希亮的話頭。

    什麼叫鎖廳試?這是宋代科舉中,針對‘有官人’的特殊考試。所謂‘有官人’,是宋代官員中的特殊群體……比如靠父輩恩蔭、以軍功、或者通過非進士科考試取得官職的,總之一句話,就是那些沒考中進士,就當上官的。

    按說,考進士也是為了當官,當了官何必再考進士?然而在宋代官場,進士才是正途,提升快、面子大、名聲好,朝廷地方的高官,全都要進士出身才能擔任。而所謂的‘有官人’,則被稱為雜途出身,多半被閒散置之,或者困頓於底層不得提升,且一旦出現問題,背黑鍋的總是他們,沒辦法,誰讓他們不是正途出身呢?

    所以這些‘有官人’紛紛參加進士考試,以求提高政治地位,獲得更好的發展。而宋廷對‘有官人’參加進士考試的態度,也是經過一個從禁止到限制、到允許直至放任的過程。

    宋初,開國君臣總結唐末五代以來,武將專權所造成的政權更迭、民不聊生,開始有意識的用文人治國。作為廣納天下才俊的主要手段,開科取士便成為重中之重。為了以避免權勢之家,侵害平民士子的利益,樹立科舉考試的公平形象,禁止‘有官人’參加科舉。

    然而這與官員們的利益相悖……宋朝對官員的恩蔭之濫,前無古人,當官的只要別犯錯誤,再不濟,到末了總能蔭上一子。至於那些位高權重的升朝官,更是能蔭上好幾個子弟。所以歷代官員前赴後繼。一點點撬動了這項祖制。直至將其變為權貴們的盛宴。

    先是到了太宗朝,有官人可以鎖廳應舉,即在單獨的考場考試,考完後由禮部單獨批閱,並呈皇帝過目,以避免徇私舞弊。但當時合格後只能遷轉官階,並不能獲賜科名,以表示朝廷對科名的珍惜,不輕授與的態度。而且不第者還將被取消本身的官職。推薦保送他們的長官,也要受到懲罰,顯然朝廷對有官人參加科舉,還是持消極態度的。

    在這樣苛刻的規定下,許多官員都不敢要求應舉,即便願意冒險一試,地方的解試官及舉薦官也不敢輕易同意。這樣的規定顯然對官員應舉不利,自然遭到反對。後來到了真宗朝。才對及第者一視同仁。但有官人不授狀元,以示朝廷對寒門士子的‘愛護’。

    到了本朝,趁著孤兒寡母好欺負,在官員們不懈的呼籲下,對鎖廳應舉的限制開始放鬆,先是不再處罰落第者及其保送人,又將有官人應舉的次數,從一次增加到兩次。直至無限次。到如今,有官人除了要單獨考試、且不能中狀元之外,已經與普通士子沒有任何區別了。

    而且當初為了保護平民士子,命有官人鎖廳應舉,單獨閱卷、單獨錄取的措施,也隨著參加考試的平民子弟激增,變成了一項特權……要知道。在文教發達的江南地區,取解試的錄取率,達到一百中一,一百個人裡,才能中一個。哪怕在文化最不發達、應試人數最少的西北,也要十個裡才能中一個。

    而鎖廳試的錄取率是十中取三……是在江南考試的三十倍,在西北的三倍。並且我們知道,對有真才實學者,錄取比例越高,取中的概率便成倍增加。而且官宦子弟兩極化嚴重,固然存在陳希亮所說的那種,優越條件下培養出來的尖子,卻也存在大量不學無術,想碰運氣的二世祖,這就更增加了真才實學者的錄取幾率。

    簡單分析之後,如果陳恪還沒有自信的話,那他真要去看心理醫生了……

    ~~~~~~~~~~~~~~~~~~~~~~~~~

    “唯一所慮的,是那個謝學士。”到了國子監,等待入場的時候,陳恪小聲道:“聽文齊賢放話說,謝景初已經答應,讓我過不去這一關。”

    “你怎麼現在才說?”趙宗績白他一眼道:“現在謝學士早就鎖院了,讓我如何幫你?”

    “不用你幫。”陳恪笑道:“現在文彥博已經不是宰相了,你當姓謝的還願意冒這個風險?”

    “還是小心些好。”趙宗績道。

    “嗯。”陳恪頷首道:“我自有對策。”

    “別擔心。”趙宗績拍拍他的肩膀道:“要是他敢不取你,我就把狀告到官家那。”

    “不至於。”陳恪笑笑道:“我該進去了。”便拿過自己的鋪蓋卷,和趙宗績揮手作別。

    “你食盒裡的點心,是我妹妹親手做的,而且不甜。”趙宗績提醒他道:“可不能浪費了。”

    陳恪點點頭,心說這小郡主還真是愛好烹飪呢。便與前來送行的親人作別,和宋端平幾個,一起進了柵門。

    ~~~~~~~~~~~~~~~~~~~

    國子監前圈起一圈柵欄,送行的家人只能送到柵門前,進去柵門後,滿眼便只是等候入場的士子了。

    五更鼓響,國子監便開門了,維持秩序的巡鋪兵丁開始列隊,負責考務的禮部官員也在門前列隊,每人手裡舉了一塊牌子。有官員在門前大聲叫道:“照你們名狀北面的字,找到相應的考務,迅速列隊站好,一刻鐘後,開始依次進場。”

    陳恪仔細看那些牌子,上面按照千字文的順序,寫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之類。他從懷裡掏出自己的名狀,翻到背面一看,有個‘秋字十五’,宋端平和四郎五郎也各有序號,四人擊了掌,便各自去排隊了。

    陳恪往第二十一個走去,看到了呂惠卿,還有不少認識的同年,紛紛打起了招呼……參加國子監考試的,不是監生就是太學生,像他這樣的名人,自然很多人識得。

    說著話,不知不覺天光大亮,終於輪到陳恪他們入場了。那名打著‘秋’字牌的禮部官員,引導著他們這一組四十人,進入國子監的大門。大門內,有官員對照名冊,嚴格盤查考生,姓名、籍貫、年齡,相貌等等,都要詢問查看,以防有人替考。

    待所有人都驗明正身,那打牌的官員,便帶著他們繼續往裡,拐到左側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棚子裡。

    那官員這才擱下牌子,板著臉對眾人道:“待會要參拜至聖先師,爾等須沐浴更衣。你們有一盞茶時間沐浴,到出口處領取自己的物品。”

    這不是什麼新規,考生們之前早有耳聞,便開始脫衣服了。但不免讓人感到有些荒謬,這到底是考場還是澡堂子?

    其實,這是防備夾帶的一種手段。與代考一樣,夾帶也是科舉常見的舞弊方式,花樣層出不窮,令人防不勝防。唐代考生進場時,不僅要把攜帶的物品檢查一番,看看有沒有挾帶,還要被上下裡外、全身搜索一遍。官吏、士兵一個個長呼短喝,讓文弱書生們心悸膽寒,對於這種搜檢,頗有骨氣的人就感覺受不了,認為這是對他們人格的侮辱。

    到了本朝,隨著科舉考試的競爭程度越來越激烈,對入場考生的搜檢也越來越嚴格。開國之初,為了嚴明考紀,要求進場考生都必須把盤結的頭髮鬆開,解開所有的衣服,還要掏耳朵和鼻子,防止考生在耳朵和鼻子裡塞紙條之類。對於這種搜檢方式,很多考生都感覺無法接受,他們紛紛表示抗議,不少考生看到這種搜檢,立即拂袖而去,放棄參加鄉試的資格。朝廷大臣也認為這種搜檢過分了,這確實是對讀書人不夠尊重。

    鑒於有這麼多反對意見,朝廷最後想出了一個折中的做法,要求入場的考生都在指定的場所沐浴,然後穿上由官方提供統一衣服。趁著考生洗澡的功夫,監考人員也能仔細檢查他們攜帶的物品。這樣,既可以防止考生夾帶,也保住了考生的面子,達到‘既可防濫,且不虧禮’的良好效果。

    但這種搜檢方式既費時,還需要大量的物力支援,也只有不差錢且寵愛讀書人的宋朝,才會一直這樣做。

    澡堂的設計也很有意思,四根粗大的竹管,橫貫棚頂,竹管上有一排細孔,待考生赤條條站在下麵時,便聽到水流聲,不一會兒,細孔便噴出水來,竟然是淋浴,而且還是溫水……

    當然,想痛痛快快洗個澡是不可能的,在官員的催促下,陳恪他們簡單的一沖洗,便出到外面,用毛巾擦乾身子,領取衣物……貢院提供的內外衣只有大小兩個號,好在漢人穿衣講究寬鬆,都能湊合一下。

    陳恪看著穿在身上短了一截的儒袍,感覺十分彆扭,但當他見到五郎那一身後,就覺著自己這一身,還算相當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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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2: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零章 應試之王

    因為宋代沒有府縣試,取解試就是第一級考試,任何人只要符合條件、審查合格就能報考,所以考生人數十分恐怖。國子監的考場中,湧入了六千多名考生,據說開封府的考場中,考生人數能超過一萬。

    所以儘管四個澡堂、一百六十名考生同時洗澡,等到所有人都檢查完畢,在廣場前列隊時,已經是過午了。

    放過了炮,至公堂上擺出香案來,此次國子監秋闈主考官謝學士,戴著折腳襆頭,穿著緋色官袍,出現在考生面前。

    先給至聖先師上過了香,謝學士立起身來,把兩把遮陽遮著臉。書辦跪請三界伏魔大帝關聖帝君進場來鎮壓,請周將軍進場來巡場。放開遮陽,謝學士又行過了禮。書辦再請七曲文昌開化梓潼帝君進場來主試,請魁星老爺進場來放光。把這些神神鬼鬼的都請來,謝學士便對考生訓話,無非就是珍惜機會、用心考試,切勿心存僥倖作弊云云。

    好容易捱到謝學士講演完了,便當眾開封試題,把那用黃綾裹著,貼滿封條的捲筒打開,嘉佑元年國子監發解試的進士及諸科試題,終於大白天下了。

    考生們踮著腳,希望看看那決定自己命運的考題,但是離著這麼遠,白搭。不過也不用著急,因為考官們正在謄抄,然後張貼在各個考場中。他們現在的任務,是從二門進入真正的考場。

    一進二門,便是長長的一粉牆,上面張貼佈告,密密麻麻上百張紙,注明了每個考生的考場和座次。陳恪他們在標著‘秋’字型大小的那張告示上,找到了各自的去處。便互道好運,各奔前程去了。

    陳恪順著路標的引導下。前往自己所在的考場……鎖廳試是在國子監官員辦公的院子裡。門口貼著‘嚴禁喧嘩’的告示,四處有禁軍把守。進去後,一共有十間考場,每個考場中。有四十名考生。

    陳恪被分到了東廂的考場,在門口領了考卷。裝在卷袋中。進去考場一看,他不禁樂了,這跟明清時期蜂窩似的號房不同。反倒像是上輩子的考場。四十副桌椅整齊擺放。每張桌子右上角,貼著張紙片,上面寫著考生的姓名、籍貫、年甲。任何人不得亂坐。

    陳恪的位子在最後一排,他把考箱擱下,把卷袋掛在桌邊,從中拿出筆墨硯臺。又找出水杯,到門口貼著飲水處的地方。斟了一杯溫開水。一來潤潤喉嚨,二來,待會兒也好磨墨。

    坐下之後,陳恪有些感慨,他上輩子是當過經理的,知道籌備這樣一場大型活動,是多麼的艱巨。宋代官員卻能組織的如此周密,其行政能力確實過人。

    不過這不是感慨的時候,趁著考生還沒就位,他趕緊拿出些吃食填飽肚子。等他吃了半隻醬鴨、六塊點心,把五臟廟填飽後,發現屋裡已經坐滿了考生,也都在吃著東西,大家確實都餓了。

    這時負責監考的官員進來,他身後還跟著兩名穿青袍的低級官員,還有三名穿直裰的軍漢……四十個考生,六名監考,還有流動巡視的,完全是防賊的架勢。

    考生們趕緊把桌面收拾乾淨,正襟危坐。

    考官又宣佈一遍考場紀律,諸如不得交頭接耳、不得左顧右盼、不得擅自離座,任何行動都必須先達報告等等,然後才把考題貼在了迎面牆上。

    宋代科舉分進士、九經、學究、明經、明法等諸科。但參加鎖廳試的,自然都是考進士的。因此張貼出來的,也就是今次進士科的考題——試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帖《論語》十帖、對《春秋》、《禮記》墨義十條。不管是不是鎖廳試,考題都是一樣的。題量之大,相當驚人。

    這麼多題目,自然無法一天答完,所以要連考三天,三天內,考生除了方便、不得離開考場。

    陳恪本以為,三天時間很寬裕,誰知還沒開始答題,就已經是黃昏了。而且在唐朝時,還給考生提供蠟燭。到了本朝,為避免考生趁黑作弊,是不許點蠟燭的,即是說,天黑了就得停筆。等到天亮再作答。

    既然時間寶貴,那就抓緊時間吧。把所有題目都看了一遍,按照先易後難的原則,陳恪先把《論語》十帖作完……所謂‘帖’,全稱為‘帖經’,即默寫經典中的段落。這算是最基礎的考題,也是考官判卷時,首先要審查的,如果考生連《論語》都背不過,平日下過多少功夫,也就可想而知。後面連看都不需要看……

    對過目不忘的陳三郎來說,這自然是小意思,提起筆來,不打草稿,直接在考卷上作答。等他寫完六條之後,發現已經要看不清了,怕寫壞了字,影響卷面,陳恪只好擱筆。不是他多慮,而是交卷之後、謄卷之前,會有人專門挑出卷面汙損、字跡潦草、或者有特殊記號的卷子,這些卷子會被登記、用藍筆寫在一張榜單上,連見到閱卷官的資格都沒有。

    其它考生也陸續放下筆,監考官在門口點起一盞油燈,燈光昏暗,只能讓人看清個輪廓,不至於摔跤、或者碰倒了硯之類,但誰也看不清自己的卷子,更別說考試了。

    憑著這個光,考官說,吃飯睡覺請自便,要上廁所的可以排隊去。

    陳恪等著出去上了個茅房,回來後便把鋪蓋卷往桌子底下一鋪,倒頭便睡。他是個聰明的……這麼多男人睡在一個屋裡,那呼嚕能奏出交響樂,要不搶先睡著了,這貢院頭一宿,保准得報銷了。明日還有什麼精神考試?

    ~~~~~~~~~~~~~~~~~~~~~~~~~~

    陳恪睡著的早,是少數幾個沒受影響的之一。等他醒過來,揉揉眼,看到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再看考場中,已經有一半人起來答卷了,還有一半終於睡著了的,此刻好夢正香呢。

    出去上了個茅房,打水洗了把臉,又吃了幾塊小郡主親手做得點心,陳恪才神清氣爽的回到考場,開始了一天的答題。等他把‘帖經題’做完,考官才把那些睡死過去的傢夥叫起來……

    接著做墨義題。所謂‘墨義’,即筆答經義,共十條。這個也不難,只需要牢記《十三經注疏》即可……儘管近些年來,《十三經注疏》被學者們批得體無完膚,但科舉考試中,還是將其作為標準答案,不然這卷子就沒法批了。

    對於背誦超人,墨義也沒有難度,不到上午,陳恪就完成了。但大頭還在後面呢——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一般來說,詩賦論是真正的重點,至於策論……一幫子書生妄論國政,只能貽笑大方。

    但秋闈主考官的裁量權很大,萬一腦子抽筋,要以策論為主,不好好寫的可就坐了蠟,所以也馬虎不得。

    好在陳恪已經接受了十年的正規學校教育,哪種類型都能駕輕就熟。

    趁著狀態正佳,他決定先把三道‘詩賦論’作完。所謂‘論’,就是考官給出一段經典,你來闡發一番議論。這個因為見仁見智,不好評價高低,因此在閱卷過程中,不太受重視,只消觀點別太偏激就好。

    重點是詩和賦,為了便於評判,詩是格律詩、賦是律賦,而且要求十分苛刻。比如賦,自唐代開始,科舉考試就用律賦。但宋代的律賦又與唐不同,它不僅限韻,而且要限用韻的次序;不僅要講究起承轉合,而且要八韻貫通體貼,十分嚴格。一字不慎,便入黜格。故有人將它比作填詞,實際上比填詞還難。

    應試的格律詩也是一樣,十分考驗考生的文學素養和基本功。

    而且,詩賦也不是自由命題,而是從《十三經》中尋找題目出處,不能隨意自擬。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不能把《十三經》爛熟于胸的考生,可能連題目出自何書都不知道,就更別說破題了。考場又不許發問,只能瞎答一氣……

    這還算好的,在慶曆改革之前,主考官為了顯示學問,多取別書、小說、古人文集、或移合經注為題目,要得就是讓考生傻眼。好在慶曆新政中,規定詩賦論只能從《十三經》中出題,不然陳恪也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

    這此應試詩的題目是《天德清明詩》,有人說,應試詩就是用來歌功頌德的,否則兩宋三百年,幾十萬首應試詩,怎麼幾乎沒有流傳下來的名篇呢?這次也不例外。

    應試詩不是一般的詩詞,它是淘汰考試的科目之一,越是思想內容缺乏,就越是要在藝術形式上較真。作出來的詩必須要合乎規矩,貼題、用韻、對仗,一點錯誤不能犯,還得寫得美輪美奐,才有可能脫穎而出。

    比如這首詩,要求以‘題中平聲字為韻,限五言六韻鹹’。如果你用錯了韻,則萬事休矣,直接就黜落。

    好在,對經過嚴格訓練的陳恪來說,他欠缺的是藝術的靈感,而長於聲韻格律。在這種死板的應試中,正可以揚長避短,就像為他專門設立的考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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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2: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一章 寫你妹的太學體

    蘇洵和陳希亮,都吃過詩賦欠佳要求的虧,因此在培養晚輩學業時,向來把詩賦作為重點來教導。陳恪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便學聲韻、學對仗、學命意……在與蘇軾兄弟日日切磋中,打下了堅實的詩賦基礎,也學會了如何在應試時取得高分。

    比如這首《天德清明詩》,要求以題中平聲字為韻,限五言六韻成。首先你得明白,這是出自《毛詩》‘清廟,祀文王也’注:‘天德清明,文王象焉。’破出題來,就要在詩中,將題目中的幾項內容,從它們的上下、左右、前後、正反、內外各個方面挖空心思拉拉扯扯。看起來也不失巧妙有趣,但實際上它如後來的八股文一樣,沒有作者自己的任何思想、感情,更不用說發為議論了。

    如果能做到貼題,用韻、對仗上沒有一點錯誤,這首詩便算合格了,若在此基礎上辭藻華麗,就算是上等了。若能寫出一二警句,便是頂尖高手了。但想要寫出傳世名篇,怕詩聖再世也做不到……

    至於那首《樂在人和不在音賦》也是一樣,四六駢文,限以八韻,並要求按所限韻依次而用,平仄相間、韻字嵌于文中。且要用典故、講對仗、闡事理,真如螺獅殼裡做道場,十分考驗一個人的文學水準、知識積累和臨場發揮。

    陳恪自問不是蘇軾那樣的文學天才,哪裡敢有絲毫大意?他打出草稿後,又逐字推敲,反復斟酌,連午飯都顧上沒吃,直到過午才把三道詩賦論作完。

    認真的謄抄完畢,他看沙漏,離著天黑還有一個時辰,便把試卷小心的吹幹,收入囊中。然後抄下五道策論題。一道道的推敲起來,一直到天黑都沒有動筆。

    晚上吃過點乾糧,陳恪躺在鋪蓋上,繼續打著腹稿。不一會兒,考場裡便鼾聲如雷,考生們昨晚大都沒睡著,今天自然睡得沉,鼾聲也比昨日高出一截。當然也有那連續兩晚睡不著。紅著眼想殺人的……

    陳恪也沒馬上睡著。但他早有心理準備,便閉著眼睛繼續打他的腹稿,直到下半夜才迷糊過去。等到天亮。監考官叫早,他出去簡單一洗漱,趕緊回到桌前。把昨晚打好的五篇腹稿抄在稿紙上,再仔細斟酌修改一番,謄抄到試卷中。

    再從頭到尾檢查一遍,確認沒有錯別字,也沒有忘記避諱,陳恪長舒口氣,看天色才剛剛中午。

    但鎖廳試顧名思義,就是把他們鎖在辦公廳裡考試,不到時辰絕不開門。陳恪只好把考卷收進卷袋。吃了點東西,然後放下鋪蓋卷,準備睡個回籠覺。

    監考官走過來,黑著臉道:“大白天的,睡什麼覺?”

    答曰:“午睡……”

    ~~~~~~~~~~~~~~~~~~~~~~~~~~~~~~~~

    申時一到,考場中響起了一陣緊似一陣的鑼聲,考生們基本早就答完卷。考官收了卷,把十個考場的考卷都捆紮封好,才打開貢院的門,放考生離場。

    陳恪背著考箱、提著鋪蓋卷,在院中與宋端平和五郎匯合出了貢院。而他們的考卷。則被送到了收卷所。收卷所中,有收卷官先檢查每份試卷。是否有不規矩的地方,主要是看,是否把字寫在格子外面,再看有沒有在裡面做記號。如果有,這張試卷就會被挑出來,徹底沒戲了。

    合格的試卷會被蓋上考號交給封印所。封印所的職責是糊名,即是將考生的個人資訊封起來,蓋上章,即是考官也不能撕開。

    在此之後交給謄錄所,謄錄所有書吏百人,用紅筆謄錄考卷,每份必須原原本本的抄,一筆一劃不能有誤……包括錯別字。在謄寫完的卷子上,要注明謄抄人的姓名。

    為了保證謄抄準確無誤,考卷還要被轉到對讀所。對讀所中兩個人一組,你讀我對開始閱錯,確認無誤後,也要注明對讀人。一份謄抄的試卷,共有三人簽名,將來出現問題,這三人都要被追究責任。

    考卷完成了防舞弊處理,這才送到內簾官處……處理試卷和閱卷的院子之間,只隔一道簾子。但這一道簾子是不可逾越的,只能隔著簾子說話,外面的人不能進去,內裡的人不能出來,這是絕對不能違反的,以防內簾和外簾人勾結。

    內掌收將外簾送來的朱卷,送給了主考官謝景初,但謝學士不閱卷,而是將試卷分發給諸科同考官。雖然國朝科舉,同開了十余科,進士只是其中一科,然而時至今日,朝廷獨貴進士,因而考進士科的,要比明經、明法等諸科加起來還要多得多。

    因此判進士科卷的同考官也最多,足足有二十八位之多……好在大宋朝最不缺的,就是官員。為了避嫌,一捆捆試卷被編號,由同考官搖簽,搖到哪一捆就閱哪一捆。

    每個同考官大約閱二百分份,先閱貼經、再閱墨義,這都是有標準答案的,閱起來最簡單。同考官遵循同一個標準,考生貼經十題最多錯一道,墨義十題最多錯兩道,墨義和貼經加起來,一共不能錯兩道……只有這樣的卷子,才有被繼續閱下去的資格。

    不符合的,便直接被黜落,管你後面寫得繁花似錦,考官連看都不看。有人認為這樣不公平,但確實可以大大減輕考官的工作量,而且也有道理……貼經、墨義只看基本功,要是連基本功都不扎實,可見學習態度如何。這樣的考生,怎能被發解禮部?

    大概在這個環節,就會有五分之二的考生被黜落,但真正的困難在後面——詩賦論和策論,都是主觀題,考官必須一遍遍通讀,才能評判優劣。怕考官敷衍,要求他們給考生的文章句讀。只有加上標點,才能證明你已經讀了,而且每一份都要標點。

    精讀還不夠,還要寫評語。不管是錄取的,還是不錄取的,都要給出理由……二百份試卷,一千六百篇文章,要求在十日內批完,絕對可以讓人崩潰。

    但是誰也不敢敷衍,因為所批閱的試卷,最後還要送到禮部磨勘,覆核考官的閱卷工作。那怕只是標點不正確,也要被算為誤判。出現誤判便會被罰俸,再次誤判,則會被降職……壓力之大可想而知,所以沒人願意當這個同考官,每次禮部都是要強行指派的。

    同考官們將認為可取的卷,送回主考官處,先是副主考看過,認為可取,便會寫個‘可取’,遞給主考官,認為不可取,便會打回去。

    主考官一般不會駁斥副主考的面子,最後批一個‘中’字,答這份卷的考生就被取中了。

    除此之外,二位主考官,還有覆核鎖廳試考卷的責任……因為鎖院、彌封、謄錄等防舞弊手段的引進,現在鎖廳試考生的卷子,已經不必另外找專人閱卷,而是與其它考生的卷子一起送進內簾,然後被隨機分配給兩名同考官。

    只是在兩人閱卷結束後,二位主考官還要把所有卷子檢索一遍,以確定沒有徇私舞弊。

    這日,已經是閱卷的第十三天了,謝學士正在檢查鎖廳試的考卷。他聽信了文三公子的挑唆,把陳恪當成個沉溺於倚紅偎翠、不務正業的風流書生。謝學士是古板的讀書人,決意要抑浮躁、樹正氣,便有心把陳恪的卷子挑出來,黜落了。

    但是朱卷上沒有姓名,就連字跡也不是本人的,卻叫他如何辨認?不過謝學士有個見識,他知道陳恪乃是歐陽修的學生,而歐陽修平生最恨太學體,其學生想必也不會寫太學體的。

    於是謝學士專從‘論’中,找出太學體取中,非太學體的,統統不取……其中著實有幾篇非太學體的好文章,但謝學士都狠心刷落了。

    後幾日,又與副主考,諸位同考官商定了名次,通常除了最前面幾名外,發解試的名次並不重要,因為這只是個參加貢舉的資格。所以考官們比較放鬆,很快就把名次擬了出來。

    到八月廿八日,二位主考同各經房在至公堂上拆號填榜。先填了正試的,見第一名是大名鼎鼎的劉幾,考官們均高聲喝彩……取中了公認的解元,這說明他們閱卷公允。

    第二名叫蘇軾,這個考生大家都比較陌生,但他的文章眾人皆驚豔不已,認為實超過劉幾一籌,可因為並非太學體,被謝學士落到第二。也算讓人心服口服了。

    第三名叫曾鞏,這是歐陽修的高足,自然無人不服。

    第四名蘇轍,竟與那蘇軾是親兄弟,考官們笑道,卻又是一段佳話。

    接著填下去,第五名呂惠卿……第十名陳慵、第十一名張載、第十六名曾布、第二十八名郟亶、第三十八名曾阜、第六十八名呂德卿、第一百七十名程顥……考官們早達成共識,這一科國子監試的水準極高,發解的舉子怕是來年基本都能登第。

    待把五百名正額舉人填完,再填鎖廳試的。只見拆卷官唱出首卷的編號,書吏找到對應的試卷,當眾拆開糊名,大聲唱道:“中者姓陳、名恪、益州青神人氏,官左承事郎……”

    ‘嘩……’官員們都聽過陳恪的大名,紛紛笑道:“果然是他,這科鎖廳試裡沒強手,怕是得等到殿試,才能稱出他的斤兩……”

    卻不見那謝學士的鼻子都要氣歪了,他要過陳恪的原卷子看了一遍,果然沒錯。不禁無比鬱悶,心中大罵道,你不是歐陽修的學生麼,寫你妹的太學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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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2: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二章 大龍頭的寶藏

    出了考場,在家歇了一日,陳恪便帶著宋端平,往東南便橋一帶去了。在如影隨形幾個月後,皇城司認為警報解除,終於撤走了煩人的衛士。

    大水已經退去半個月,但洪災對汴京城帶來的傷害,仍然隨處可見。沿街的店鋪都在重新裝修,道路上堆滿了從水渠中挖出的淤泥……這樣的情形,越往東南越嚴重,因為開封城的地勢西北高、東南低,越往便橋一帶地勢就越低窪,受災也就越重,到現在,這裡仍然是一片黃泥盪,到處可見坍塌的房屋。

    兩人捲著褲腿,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泥濘的巷子裡,只見滿眼都是殘垣斷壁,完全辨不清原先的街道門戶了。

    他們轉了一上午,也沒找到目標。中午時分,便在附近找了家茶攤,要了壺熱茶,幾個饅頭,胡亂填飽肚子。

    宋端​​平就著茶水嚥下口乾糧,小聲道:“瞎轉悠找不到,咱們得問問人了。不行還是找那個經紀人吧。”其實隨便找個人問問最簡單,但宋代的鄰里聯結互保制度太厲害了,遇到陌生人打聽地址,他們必然會反問你要找誰,一下就抓了瞎。

    “嗯。”陳恪點點頭,從懷裡摸出一把拴在木牌上的鑰匙,看一眼便收回去。這把鑰匙,正是當日從那丐幫大龍頭身上搜出來的,見它被大龍頭貼肉藏著,陳恪敢打賭,丐幫的真正家底,就隱藏在它的背後。

    但是知情人已經死的死亡的亡,唯一的線索,就剩下這把鑰匙。陳恪細端詳這把嶄新的黃銅鑰匙,被一根綢布,繫在一面寫著數字的小木牌上。

    他們起先一直以為,這是某家錢莊、牙行或者客棧的寄存鑰匙。但多番打探,發現各家雖然都有寄存業務,卻沒有提供儲物櫃的,更談不上鑰匙。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兩個多月的打探下來,他們終於弄清楚,這塊木牌其實是牙行待售房屋時,綁在鑰匙後面的。不久也打探到了,這是哪一家牙行的木牌……

    秋闈前的一天,他們三個來到了這家位於城東南的牙行。房屋經紀聽說他們要買房,頓時大喜過望……因為這場內澇,城東南房屋的行情看跌。許多原住戶都想搬到城北去住。更不會有人來買這裡的房子。房屋經紀手裡的多套宅子行情看跌,正焦心如焚呢,好容易逮著幾隻大羊祜。焉能讓他們逃了?

    經紀人又是端茶又是倒水,還拿出登記冊來,殷切的介紹優質的房源。陳恪表示。擔心會不會再有水災,經紀人馬上拍胸脯保證,這種百年不遇的澇災,下一次得一百年以後。現在很多人杞人憂天,讓這一片的房子便宜了不少,現在正是逢低買入的大好時機。要知道,京城就這麼大點地方,過不了幾天,這裡的房子又會搶手起來。到時候,客官就是轉手賣了,也能賺個盆滿缽滿……

    他在這邊跟陳恪滔滔不絕,那邊五郎則黑著臉,和宋端平翻看登記冊,好像在尋找心儀的房源。經紀人幾次想拿回自己的冊子,都被五郎那張黑臉。嚇得不敢開口,只好任他們看了個夠。

    一直扯到口乾舌燥,陳恪見宋端平朝自己點頭,便與那經紀人胡亂約個看房的日期,拍拍屁股走掉了。

    離開牙行後。宋端​​平告訴陳恪,他看到那套編號'七五三'的宅子了。是驢尾巷中第七戶,顯示在二月份才賣出去。

    當時苦於身後有吊靴鬼,陳恪沒有動手尋找。直到現在,才來到便橋附近找尋這條巷子,誰知道整片區域已經面目全非,根本找不到原先的街巷了。

    ~~~~~~~~~~~~~~~~~~~~~~~~~~~~~~~

    填飽肚子,兩人便回到那家牙行,也巧了,還是那個房屋經紀在。看到陳恪兩個,經濟臉上自然沒有好顏色,宋人注重承諾,對於不守信的人,那是很瞧不起的。

    陳恪忙陪著笑道歉,說被秋闈耽誤了云云,那經紀人臉色這才緩和些道:“你們將來是要作官人的,就更得守信了。”

    “一定一定,下不為例。”陳恪低姿態道。

    “走吧,去看房去。”顯然最近的買賣不咋地,六七天前的房子仍然在售。

    “不看那棟了,我們實地轉了一圈,”宋端平出聲道:“想在驢尾巷置業。”

    “那裡……”經紀人道:“位置很偏,出入都不方便。”

    “我們就圖個肅靜。”

    “好吧……”

    經紀人便從櫃子裡,拖出一大串鑰匙,果然每把鑰匙後面,都繫著塊木牌。翻了好久,經紀人找到兩把,解來下道:“走吧……”

    兩人便跟著他出去,走在大街上,那經濟道:“我可不瞞你們,房子都被水泡壞了,你們要住的話,肯定得翻修。要不,也不能這麼便宜。”

    看看滿眼的殘垣斷壁,陳恪點頭道:“了解。”

    經濟帶著他們左拐右拐,不一時,到了一條破爛隱蔽的巷子口:“這裡就是驢尾巷第二戶、第六戶有售。”

    “看看第六戶吧。”宋端平道:“第二戶太靠路。”

    “……”經濟心說,都偏成這樣了還嫌鬧,真有夠變態。

    經濟把他們帶到第六戶去,誰知門鎖已經銹住了,好半天才捅開,進去一看,好傢伙,七間屋塌了一半,院子裡到處都是黃泥。

    經濟一看,心說要壞。他都不抱希望了,誰知兩個變態的客人卻一致點頭道:“不錯,就是它了。”

    陳恪交了五兩銀子作定金,約好明日去官府簽合同,那經紀人便把鑰匙給了他,放心的走了。

    “怎麼,你真要買這棟房子?”宋端平道:“這本錢,也太大了吧。”

    “不大,二十兩銀子買這麼大一宅子,平時可撿不著這種大便宜。”陳恪笑笑道:“你在這守著,我去隔壁探個究竟。”

    “嗯。”宋端平點點頭,陳恪便邁過坍塌的院牆,到了隔壁院子裡。他先觀察了一下左邊的一戶,見也是空著的,這才放下心來,打量這套大龍頭的密宅。

    這處庭院與隔壁大小相仿,但屋宇完整,不過院子裡的黃泥也不少。陳恪里里外外仔細搜查一遍,見屋子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水泡過的痕跡。黃泥完整的覆蓋著地面,顯然很長時間都沒有人來過了。

    “這怎麼找?”宋端平隔著坍塌的院牆,看得清清楚楚。

    “肯定不在地面以上。”陳恪道:“耗子永遠改不了打洞的習性,估計是埋起來了。”

    “屋裡還是屋外?”

    “屋裡的可能性更大些。”陳恪拎起院中的兩隻水桶。

    “你要幹甚?”

    “洗地……”陳恪鬱悶道。不把厚厚的黃泥都洗掉,你怎麼知道底下有什麼?

    好在後院就有井,而且井水漫到井沿,都不需要用轆轤汲水。陳恪脫掉上衣,一連打了八桶水,才把東屋洗出來。然後倒持著匕首,逐格敲擊地磚,一直忙活到黃昏,才頹然道:“沒有……”

    “不急,還有八間屋呢。”一直在望風的宋端平道:“先回家吃飯吧。”

    “嗯。”陳恪嘆口氣道:“走,回家吃飯。”

    回到家,兩人洗了個澡,還是耽誤了晚飯。陳希亮看兩人滿臉疲憊,腰都直不起來,不禁皺眉道:“你們是不是去青樓,要注意節制啊​​……”儘管宋朝男人逛青樓合法,但在做父母的看來,孩子還沒結婚就沉迷花柳之地,顯然是有害無益的。

    兩人這個汗啊,連忙矢口否認,好容易才把小亮哥應付過去。

    第二天,陳恪把五郎也叫上,他去跟那經濟簽合同,宋端平兩個則徑直去驢尾巷裡繼續尋找。

    辦完過戶手續,已經是中午了,陳恪買了些吃食,便往驢尾巷行去。街道裡十分安靜,他突然微微皺眉,便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在拐過一道彎後,倏地閃進了一處斷壁後。

    過不一會兒,便見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拐過彎來,看到沒了陳恪的影子,一人輕咦一聲:“人呢?”

    “不會發現我們了吧?”另一人沉聲道:“快追!”兩人便急匆匆跑了過去。

    待腳步聲走遠,陳恪現出身形,原路折回……

    ~~~~~~~~~~~~~~~~~~~~~~~~~~

    陳恪急匆匆回到驢尾巷裡,敲敲門​​。

    門開了,露出宋端平一張笑嘻嘻的臉,陳恪提著半天的心,才算放下一半。閃身進去,關上門:“方才我遇到盯梢了。”

    宋端​​平登時就笑不出來了:“什麼人?”

    “不知道,我沒有妄動,只是把他們甩掉了。”陳恪皺眉道:“這裡沒有被發現吧?”

    “沒有。”宋端平道:“絲毫未動,沒有人來過的跡象。”

    “那就好,看來是今天才盯上我的。”陳恪輕舒口氣道。

    “不會是臨時起意的吧?”

    “不像。”陳恪搖頭道:“看兩人的打扮,不像是歹人,倒像是密探之類。”頓一下道:“不管怎樣,只要他們盯上我,很快就會找到這裡。”

    “怎麼辦?”宋端平皺眉道。

    “找到了!”突然聽到一聲興奮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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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三章 多少錢?

    “想不到啊想不到,這傢伙還真不講究,竟能藏到茅房裡。”陳恪和宋端平奔過去,一看,五郎把茅房挖地三尺,從地下掘出了一個很大的油紙包裹來。

    揭開層層包裹,只見一層油紙一層石灰,竟包了十餘層,也正因如此,裡面才能依舊保持乾燥。

    當最後一層油紙被揭開,一個密封良好的藤箱,出現在三人眼前。

    藤箱沒上鎖,使勁一掀就開了,便見一摞摞紙鈔,整齊的碼放在裡面,散發著淡淡的油墨香味。

    “竟然是交子?!”身為四川人,對這種紙鈔自然十分熟悉,宋端平不禁驚呼起來:“這得多少錢啊!”都是百貫一張的大面額。

    陳恪拿起厚厚一摞,點一點道:“一百十張一紮,一共是……一百紮。”

    “那是多少?”宋端平瞠目結舌道:“一百萬貫?”

    這絕對是一筆鉅款,要知道,陳恪在四川,利用各種劃時代的知識,苦心經營十年,才攢下十萬貫的家業……當初提了六萬貫來京裡存下時,還出動了全體兄弟一起護送,當時就覺著,那是了不得的鉅款了。

    這可是整整一百萬貫啊!數目太驚人了,讓三個年輕人很快從狂喜變成了緊張。

    “會不會,那些人也在找這筆錢?”宋端平冷不丁冒出一句,顯然是極有可能的……

    如果真以這筆錢為目標的話,那些人怕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這時候,五郎通常都會一聲不吭,聽哥哥們說話。

    “會是什麼人?宋端平沉聲道。

    “無憂洞的餘孽?”陳恪問道。

    “極有可能,之前皇城司一直保護著我們。”宋端平推測道:“他們不敢妄動,昨天皇城司的人剛撤,今天他們就盯上你了。”

    “他們跟蹤你倆了麼?”

    “沒有。”宋端平搖頭道:“我們倆特意打了個馬後炮,沒發現有人。”頓一下道:“他們應該還不知道這裡,看來那大龍頭的保密工作很到位。”

    “也保密不了多久了。”陳恪沉聲道:“只消去問問那經濟,就能找到這兒來。”

    “怎麼辦?”宋端平把煩惱拋給陳恪。

    “這回咱們是自找麻煩。不過已然如此,就是把這箱子埋回去也不成了。”陳恪自嘲的笑笑道:“只好陪他們玩下去了。”

    “正怕這個冬天太平淡呢。”宋端平笑道。

    五郎也咧嘴笑起來,他們能抄了無憂洞的賊窩,就不會怕丐幫的餘孽。

    “趁著他們沒發現,咱們趕緊走吧?”宋端平道。

    “不能躲,越躲越顯得心虛。”陳恪斷然道:“既然他們沒弄清我們的意圖,就讓他們繼續迷糊下去!”說著朝二位兄弟笑道:“我們不是買了房子麼?下面該幹什麼了?”

    “翻修……”

    “對,老宋你去找五六個人力。咱們今天就把活幹起來。”陳恪吩咐道:“我和老五在這兒。把現場恢復原樣。”

    “聽你的。”宋端平點點頭,看看那口箱子道:“這個怎麼辦?”

    “先收起來,天黑帶回去……”陳恪說著眯眼一笑道:“這可是我們剿滅無憂洞的報酬啊!”

    ~~~~~~~~~~~~~~~~~~~~~

    現場恢復起來十分簡單。只要把茅廁的坑填上,再把沖出來的黃泥,倒回各個屋裡去。然後攤平即可。最多過上半天,就看不出異樣來了。

    陳恪兄弟倆手腳麻利,處理完了手腳之後,回到自家院子坐了好一會兒,宋端平才帶著一幫短工來家裡。雇工們早就得了交代,進門便熱火朝天清理起來。

    宋端平坐到陳恪身邊,小聲問道:“沒人找來吧?”

    陳恪搖搖頭,笑道:“比想像的要笨些。”

    一直到吃過午飯,才發現有人探頭探腦。陳恪眼尖,問道:“門口是哪位高鄰?”

    那人沒想到他冷不丁問這句,倏地縮回頭去,見陳恪沒下文,他又伸回來,滿臉堆笑道:“這戶有新主家了?”

    “是啊,還未問候高鄰。失敬失敬。”陳恪笑著往門口走去。什麼高鄰?分明就是盯梢二人組中的一個。

    “這戶遭災不輕啊。”那人唱個喏,往裡張望道:“咋買了這樣的房子?”

    “圖便宜唄。”陳恪笑道:“汴京城的房價太貴了,難得有這麼廉價的時候,咱就算買下來重蓋,也划算得緊。”

    “哦。官人好算盤。”那人不由信了七分。

    “今天家裡沒處插腳,就不請高臨進來了。”陳恪抱拳道:“還沒請教高臨住處?咱也好登門拜訪。”

    “我就住前面。”那人緊張了一下。乾笑道:“家裡也亂著哩,還是收拾好了,再來請官人。”

    “這樣啊,也好。”

    “不擾官人了,我也得去找幾個人力了,”那人怕多說露餡,朝他草草抱拳,便趕緊走掉了。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陳恪不禁輕舒口氣。警報,解除大半了。

    ~~~~~~~~~~~~~~~~~~~~~~

    那探子走出巷子,他的同伴急聲問道:“怎麼樣?”

    “正在那拆舊呢,幹得熱火朝天。”探子擦擦汗道:“姓陳的那個熱情勁兒,真把我當成鄰居了。”

    “難道開始不是他甩了咱們?”

    “估計不是,可能是咱們跟得不緊,跟丟了。”探子道:“瞧那雙大長腿,走得多快啊。”

    “興許吧。”同伴壓下狐疑,心說這樣最好了。

    “你繼續盯著,我回去報個信了。”探子道:“咱們可對好口供,不說曾經跟丟了。”

    “不說。”同伴也不想多事,道:“你別說漏嘴就行。”

    “操心你自己吧。”探子說一聲,便匆匆離去了。他穿越了大半個京城,又兜了幾個圈子,確信沒有尾巴綴著,才走進了一處深宅大院中。

    通稟半晌,管家才讓他換了鞋和衣裳,進去內宅,探子低著頭,不敢四處打望,卻也能看到腳下絲帷錦帳重重疊疊,能聞到各種華貴的香氣。也不知過了幾重門,管家才叫他站住,自個進去稟報。

    探子職業使然,偷眼瞧去,只見眼前陳設珠光寶氣、極盡紛華富麗,聽得內裡絲竹陣陣、鶯聲燕語,讓人心裡癢得很。他也形容不出如何好來,只覺著皇帝老兒住的地方也不過如此。

    等了好一會兒,管家才叫他進去。

    待探子進去,絲樂已經停了,只見一個面如冠玉、鼻子有些鷹勾的青年,身穿如流光般的寬大綢袍,腰間繫了條勒帛。他黑髮披肩,沒有戴帽子,也沒系頭巾,雙腳伸在一個美人懷中,身子靠在軟榻上,後面還有個近乎赤裸的美女,在輕輕為他捶著背。

    “這是主人。”

    不用管家介紹,探子已經深切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了,他深深躬下身施禮,額頭幾乎要擦到地了:“拜見主人。”

    “今天頭一次盯梢,沒讓那殺才發現吧。”青年聲音慵懶,卻充滿著上位者的威嚴。

    “沒有,”探子趕緊搖頭道:“我們小心著呢。”

    “有什麼發現?”

    探子便將陳恪買房,拆舊,準備蓋房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還呈上一本冊子,赫然就是那經紀人的房產登記冊。

    管家呈上來,青年看著那髒乎乎的冊子,微微皺眉,便由侍女持著,為他翻看。

    翻到最新的一頁、最新的一欄,便看到了陳恪的名字,以及房產的地址——驢尾巷。

    “汴京城還有這等地名?”青年是土生土長了,卻也沒聽說過驢尾巷。

    “有,在便橋附近,十分的偏僻。”探子回稟道:“周圍全是貧民居,費了好大勁才找到。”

    “跑到那去買房?”青年沉吟起來道:“我記得,那殺才是個土財主吧?”

    “是,去蜀中的人回來說。”探子輕聲道:“很多蜀中的新富,都是托他的福。他自然也是極富的,據說進京前一番退股變現,兌出來六七萬貫的現鈔。”

    “萬貫身家就算大富了,何況六七萬貫。”青年緊緊皺眉道:“這樣的富豪,卻到貧民窟買這種破房子,他到底想幹什麼?”

    “小人也問他來著,他說現在那裡的房子極便宜,”探子道:“興許是想低買高賣。”

    “就一套房子,他低買高賣能賺多少、三十貫還是五十貫?”青年哂笑道:“別告訴我,他的萬貫家財,都是這麼來的。”

    這就不是探子能回答的了,青年讓人賞他一貫錢,待其退下。青年對管家道:“老頭子的直覺是很准的,他說我們的錢,得從那殺才身上著落,我就不能大意了。”說著下令道:“今晚讓人搜一搜,看看能從裡面找出什麼”

    “是。”管家輕聲應下,又不無擔憂道:“皇城司的人雖然撤了,但難保還有暗哨盯著他,我們做得太過,怕是要暴露的。”

    “那有什麼辦法?”青年臉色一下陰沉道:“一日不弄回這些錢,我一日都回不了府!”他暴躁的一腳踢開個美女,咬牙切齒道:“就算皇帝看著他,我也要把他玩死,否則難消我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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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 鬥智

    因為開工晚,樸實的雇工們,堅持幹到天黑得什麼也看不見了,才領工錢下了工。

    而那口箱子,早被陳恪裝在雇工的小推車裡,哼著小曲推回了家。

    宋端平已經早回來了,一見到陳恪劈頭就道:“我跟著那探子轉了半天,最後到了一處深宅。”說著把地址寫在紙上,扔給陳恪道:“你去查查吧。”

    “你要去哪?”陳恪一邊擦臉,一邊見他換了夜行衣往外走。

    “回去看看,”宋端平道:“估計今晚,他們少不了要夜探敵營。”

    “千萬小心。”陳恪也不說跟著去,幹這種事兒,老宋最在行,自己純屬拖累。

    一夜無話,天快亮時,陳恪突然聽到院子裡有響動,趕緊挺身起來,再看五郎也是一骨碌爬起來。

    好在虛驚一場,是宋端平回來了。

    閃身進了屋,接過四郎遞上的一碗參湯,宋端平仰頭一飲而盡,擦擦嘴道:“好傢夥,差點沒把地皮掀開。”

    “去隔壁搜了麼?”

    “沒有,”宋端平搖搖頭道:“光咱們那個院子,就夠他們忙活的。”頓一下道:“不過說不準,明晚會去搜的。”

    “嗯。”陳恪點點頭道:“今天你在家歇著,我和五郎過去。”說著對四郎道:“今天學社的人會過來,你帶他們到驢尾巷去。”

    “宅子被人糟蹋成那樣,”四郎雖然手無縛雞之力,通常不出外場,卻是陳恪等人的軍師,他低聲道:“你總不能無動於衷吧。”

    “誰說我無動於衷?”陳恪嘿嘿一笑道:“叫他們就是去看戲加演戲的。”

    ~~~~~~~~~~~~~~~~~~~~~~~

    當蘇軾、呂惠卿等人,在四郎的帶領下,好容易找到驢尾巷時,便看到陳恪一臉驚悚的站在巷口,連忙問他發生了何事。

    “鬧鬼了,”陳恪悚然道:“昨天夜裡。地面被犁了一邊,工人都嚇跑了,我也不敢進去了。”

    “想不到,仲方兄還怕鬼。”曾布笑起來道。

    “哎。敬鬼神而遠之,這是聖人的教誨。”蘇軾當然要替未來妹夫說話。

    這個年代的人,大都是信鬼的,但也有曾布這樣不怕鬼的,便在他的帶領下。慢慢靠近了那處宅子。往裡一看。果然見地面完全被刨開,這又不是莊稼地,誰會閑得幹這種無聊事?

    只有鬼……

    儘管是大白天。眾書生還是齊齊打了個寒噤,就連曾布也不說話了。

    “你買這處讓水淹了的宅子作甚來著?”急忙忙退出巷子,響晴的太陽照在身上。眾人才感到體溫恢復,都不解的問陳恪道:“弄不好,裡面有淹死鬼呢。”

    “唉,”陳恪一臉的鬱悶,大聲道:“我哪知道會是這樣,本來看這裡安靜,本想買下來,改建一番,作為咱們學社的會所呢。”

    “這麼偏的地方?”呂惠卿很是懷疑陳恪的眼光。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麼。”蘇軾這個大舅哥是很稱職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麼。外面低調一點,裡面高調一點,這樣才有意思。”陳恪一臉鬱悶道:“還想讓你們來看看,怎麼佈置呢。”說著吐出一口濁氣道:“算了,說什麼都白搭了,你們再挑地方吧。”

    眾人聞言。都不好意思起來。人家仲方兄是做好事啊,咱們怎麼能挑三揀四呢?忙紛紛道歉,但卻沒人敢說,‘這裡就很好了’之類的話。自然小命更重要……

    “那這裡怎麼辦?”蘇轍可沒他們那種吃大戶的心理,二舅哥也是舅哥吶。

    “我請和尚做場法事。然後把屋子翻蓋一下,轉賣出去就是。”陳恪說著歎口氣道:“也不拘能否賣出去了。既然有亡魂在此,超度它們也是一份功德。”

    “斯言誠善。”眾人齊贊道。

    “做法事要請高僧,。”呂德卿自告奮勇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

    “作醮要先報開封府批准。”曾布提醒道:“不然小心被官差抓。”狄青的教訓,不可不查啊。

    ~~~~~~~~~~~~~~~~~~~~

    等一切準備停當,已經是天黑時分,驢尾巷裡擺起了法壇,城東昭寧寺的大和尚率領十多個徒弟,開始焚香燒紙,鐃鈸鐘鼓齊鳴,一遍又一遍地念誦《往生經》。

    根據大和尚的說法,此地陰氣甚重,確實有不少人亡魂,要想超度乾淨,必須連做七天法事。

    “做四十九天水陸道場!”陳恪一臉‘我錢多燒得慌’,斷然道:“不然我睡覺都不踏實!”

    “阿彌陀佛……”大和尚睨他一眼,喧一聲佛號,意思是,你掏得起麼?

    “還有,這點人哪夠?”陳恪冷笑一聲,拍兩根沉甸甸的物件到大和尚手裡:“再找三十個來!”

    大和尚只覺手中一沉,就著火光一瞧,見是兩根金燦燦的金條。這下知道是遇見金主了,登時欣喜若狂。但為保持高僧做派還得強忍著,只好把千言萬語匯成一句:“阿彌陀佛……”

    “不至於搞這麼大吧?”蘇軾把陳恪拉到一邊,小聲道:“有錢也不能這麼糟蹋。”

    “唉,子瞻,此言差矣,”陳恪一臉悲憫道:“我才知道,八月裡,城中到處都在作法事,但便橋一帶卻無誦經之聲,為甚?這裡的人都太窮,請不起法師。”說著歎口氣道:“如今能花點錢,做一場水陸道場,把這一帶的亡靈都超度了,我覺著是值得的。”

    “仲方……”蘇軾登時自慚,覺著妹夫實在太偉大了……

    ~~~~~~~~~~~~~~~~~

    那處深宅大院中,縱使深夜也是亮如白晝、歌舞不休。此刻,除了原先那青年之外,還多了個與他相貌相仿,年齡稍長些的華服青年。

    歌聲悠揚、笙管鳴奏,羅綺叢中、香豔襲人。十名多身姿婀娜、相貌豔麗的美人,手中都托著一樣果品酒菜,伴著樂聲遊走於主客之間。

    “請客不用桌椅擺設,而讓這些小娘用手捧著,”那年長的青年搖頭笑道:“老八,就你花樣多。”

    稱作老八的青年,被美女喂了一顆葡萄,順道輕吻一下她的纖纖玉指,愜意的笑起來道:“四哥,難道我這些小娘纖手奉送,還不如無知的木頭?”

    “當然不是。”年長的青年搖頭笑道:“你真會享受。”

    “皇位落到誰頭上,都不會有咱們的份兒,”老八眯著眼道:“咱們這輩子,就是要好生享受的。”說著用下頜示意一下,美女們便把老四圍了起來,溫香軟語,求他進食自己手中的酒果。

    被這鶯鶯燕燕一纏繞,就是鐵打的漢子也酥了,不一會兒,老四便有些醺醺了。

    “怎麼樣,我這軟香案的滋味還不錯吧?”老八得意笑道。

    老四豎起大拇指。

    “比你那冷冰冰的杜大家,要可心多了吧?”老八又問道。

    “唉,也是我賤,”老四苦笑道:“追了她整整五年,卻占不到半點便宜!”

    “聽說她要隱退了。”老八幸災樂禍的笑道:“莫非四哥真要抱憾終生?”

    “不然怎樣?”老四頹然道:“這樣的花魁,千萬個人捧著,誰敢成為眾矢之的?”

    “呸。”老八冷笑道:“你當她是什麼貞潔烈女?早讓人給玩遍了!”

    “誰?”老四一下子毛了,瞪大眼道:“誰這麼大膽?”

    “那個姓陳的殺才唄。”老八冷然道:“先是他們你來我往打得火熱,然後傳出杜清霜要退隱,你說這兩者有沒有聯繫?”

    “賤人!”老四一聽有道理,登時兩眼噴火道:“卻拿我當猴耍!”

    “婊子就是婊子,我實在不理解你們這些人,為何要把她當成菩薩供著。”老八啐一口道:“四哥,這事兒交給弟弟了,保證讓你出口惡氣!”

    正說話,老八的管家從外面進來,伏在他耳邊輕聲稟報起來。老八聽完眉頭擰起道:“難不成,那殺才真是一時興起?”

    “恐怕是的,今天一大幫書生都去了,好像要搞什麼會所。”管家小聲道:“還說什麼山不在高、水不在深之類的……”說著不禁笑道:“結果讓咱們一嚇,竟要換地方了。”

    “現在呢?”老八不耐煩的問道。

    “請了四十九個和尚,要做四十九天水陸道場。”管家道。

    聽說陳恪搞這麼大排場,老八反而覺著理所應當,不由氣哼哼地啐一口:“瞎折騰,還得我們也瞎折騰!”

    “還盯驢尾巷麼?”管家小聲問道。

    “盯和尚麼?”老八一腳踹到管家身上道:“讓他們都滾回來吧!”

    管家下去後,老八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他滿心指望著,這次能夠找回那筆鉅款,誰知道線索又斷了……難道老頭子的推測有誤,那殺才壓根就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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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五章 投資

    幾天後,趙宗績給出了答案,那處深宅大院的主人,是汝南王府八王子趙宗楚。趙宗績還告訴陳恪,這廝正是昔日無憂洞的後臺,丐幫被迅雷不及地剿滅後,趙宗楚便離開了家,住在那座宅子裡。

    至於原因,本應是秘密。但誰叫汝南王爺兒子多嘴雜,他的幾個兄弟都在不同場合罵過他,說他把幾十萬貫的家財給丟了……

    “而據可靠消息稱,他還暗中糾集丐幫的餘孽,試圖捲土重來,再興無憂洞。”趙宗績憂心忡忡對陳恪道:“據說他們開出了江湖必殺令,取你性命者,幫外人士賞五萬貫,幫內人士為新任大龍頭……”

    “我靠,”之前陳恪還算淡定,聽到這個消息,登時瞠目結舌:“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趙宗績手一攤道:“實話跟你說,我家也有些情報來源的。”

    “想不到,我這還是顆金頭呢。”陳恪摸著自己的下頜道:“原來他們盯著我,是為了這個啊。”

    “你千萬要小心。”趙宗績關切道:“不行的話,我再去找官家,讓他再派護衛。”

    “不必了。”陳恪搖頭道:“我好容易才送走了那些吊靴鬼。”

    “是安全重要,還是自由重要?”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趙宗績無語,半晌才無力道:“不要護衛的話,你在春闈之前別出門,等到考中進士,有了官身,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行。”陳恪隨口答應道:“對了,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甚事?”

    “你知道,我為何買驢尾巷的房子?”陳恪悠悠道。

    “不是要當會所麼?”趙宗績道。

    “你信麼?”陳恪盯著他道。

    “不信。”趙宗績笑了,臉上多了一絲釋然。道:“我還不知道你,怎麼會選擇那種地方呢。”

    “嗯。”陳恪點點頭,從桌子底下拎出一口藤箱道:“我為的是這個。”

    “這是什麼?”趙宗績好奇道。

    “看看不就知道了。”陳恪淡淡道。

    趙宗績用力掀開箱蓋,便看到一遝遝嶄新的紙鈔。

    在原先那段歷史上,宋朝普及紙幣,是在幾十年後,由蔡京完成的,之後綿延兩宋金元。締造了中國古代輝煌的紙幣史。但是在現在。交子這種所有紙幣的前輩,還僅限於在蜀中流通,在四川之外的地方。人們還是以金銀為主,並不認可這種紙幣。

    但這只是對一般人而言。在京裡的鉅賈富賈看來,交子有無可比擬的便利性和安全性。又有東都交子鋪為其背書,因此早就在大額的生意往來中採用交子結算。而東都交子鋪也因其良好的聲譽,吸引到許多京中巨富的資金,趙宗績家雖然沒錢參與,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所以他十分清楚交子就等於財富……

    拿起一遝翻了翻,趙宗績瞪大眼道:“這得多少錢?”

    “五十萬貫。”陳恪輕聲道。

    “……”趙宗績頓覺呼吸困難,半晌方道:“莫非,這就是趙宗楚丟的錢?”

    “不錯。”陳恪一臉淡然道:“這筆錢被那大龍頭藏起來。前日讓我給找到了。”

    “怪不得……”趙宗績又是恍然又是驚詫道:“汝南王府怎會有這麼多錢,又為何會在丐幫手裡?”宋朝的宗室號稱閒散富貴,閒散是真的,富貴卻未盡然。尤其像汝南郡王有五十多個子女、孫輩更是上百,平日用度尚且捉襟見肘,絕不可能攢下這樣巨額的財富。

    陳恪搖搖頭,讓他自己去想。

    不用想。趙宗績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不禁喟歎一聲道:“堂堂天潢貴胄,竟與鼠輩匪類勾結,幹那枉法圖財害命之事,實在太不像話了。”

    “你想過沒有。為什麼有這麼多錢,”陳恪幽幽道:“汝南王府卻仍要節儉度日?”

    “……”原因顯而易見。趙宗績的臉色難看起來。

    “再想,既然要裝作節儉度日,他們為何又要搞這麼多錢?”陳恪沉聲道:“這麼多年,他們肯定不會只攢不花,那麼究竟花到哪裡去了?”

    “……”趙宗績的臉色更難看了,顯然這些錢,不是用來收買大臣內宦,就是用來暗中蓄養死士眼線了。總不會是默默捐助失學兒童……

    ~~~~~~~~~~~~~~~~~~~~~~~~

    良久,趙宗績啪的一掌,重重拍在桌上,霍然起身道:“居心叵測,我去稟告官家!”

    “你怎麼證明,這錢是汝南王府的?”陳恪冷笑道:“據說,還是猜測?”

    “也是,”趙宗績頹然坐下道:“沒有證據可不行。”

    “嗯。”陳恪點頭道:“我估計,滿朝大臣被他們收買了不少,你貿然告狀,只會引火焚身。”

    趙宗績抿嘴不說話了,但臉上猶有憤怒。

    “我對你夠坦白吧?”陳恪拍拍那藤箱,冷不丁冒出一句。

    趙宗績還沒緩過勁兒來,茫然點點頭。

    “你對我坦白麼?”陳恪輕聲道。

    趙宗績又點頭。

    “好,你能說,自己憤怒的原因麼?”陳恪幽幽道:“我想聽心靈最深處的答案,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

    趙宗績長久的沉默了,就在陳恪要放棄希望時,他終於迸出兩個字:“不甘……”

    是的,不甘。

    儘管佯裝疏狂逃避過,但趙宗績的心魔從未消失過。好容易才在世上走一遭,憑什麼有的人就能轟轟烈烈、驚天動地,自己卻要接受混吃等死的命運?

    只是趙宗實佔據絕對優勢,他一點勝算也沒有,況且趙宗實本身,也處在被猜忌和提防的境地,讓趙宗績不得不壓下心魔,不敢表露絲毫非分之想……

    但是當著他的平生好友,趙宗績不想再隱瞞,他頭一次對人吐露了心跡:“我想做一番事業,不想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去……”

    ~~~~~~~~~~~~~~~~~~~~~~~~~~~

    陳恪與宋端平和五郎,之前便商量過,如何處置這筆鉅款。

    經過幾天的深思熟慮,宋端平拿出了他的態度:“這些錢,我是一文不要的。這些年,托你的福,我也算小有家財了,花銷不愁。我仔細想過了,錢多了沒好處,不僅給自己招禍,還會讓子孫變成敗家子。”

    五郎道:“咱也不要,反正三哥不會少了我花的……”

    陳恪終於明白了,原來他們是被這筆鉅款嚇著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何況這些錢是如何來的?是無憂洞的人欺行霸市、逼良為娼、走私拐賣、殺人越貨所得。每一文都帶著血淋淋的腥臭味,咱們就這麼昧下了,怕是要遭報應的。”遲疑了一下,宋端平又道:“這筆錢如何處置,還是你來拿主意吧。”他難得正經道:“相信你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五郎也跟著點頭。

    “既然讓我做主。”陳恪笑道:“那我就說說自己的想法。”

    兩人一頭,陳恪便道:“不管金錢的來源如何,它都是一股能量,數量越多,能量就越大。”說著拍拍那口藤箱道:“我們現在有了前所未有的能量,便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你想做什麼?”宋端平問道。

    “我來這裡走一遭,總要為這個時代留下點什麼。”陳恪輕聲道:“就讓我用這筆錢,做些前人從沒做過的事情吧……”

    ~~~~~~~~~~~~~~~~~~~~~~~~~~~~~~~

    “這筆錢如何處置?”把趙宗績撩撥起來,陳恪又將話題帶了回來。

    “你的錢,你說了算。”趙宗績還沒有失去冷靜。

    “獻給官家,討個口頭表揚。”陳恪嘿然道:“然後等著趙允讓登基,再把我千刀萬剮。”

    “……”趙宗績輕聲道:“不獻出來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這要看你了。”陳恪悠然道:“你知道,我有的是錢,享樂的話,我自己的錢就足夠了。所以對我來說,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一把火燒了。一了百了,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說著苦笑的撓撓頭道:“不過好像趙允讓登基之後,還是不會放過我。”

    “你怎麼就篤定是他?”趙宗績壓低聲音道:“官家剛剛納了十美,誰知道這次能不能生出皇子來?”

    “感情官家之前,還清心寡欲了麼?”陳恪淡淡道:“他命裡註定無子,人是抗不過命的,哪怕皇帝也不行。”

    “如果是趙宗實的話,我也沒有好下場。”趙宗績苦笑道:“這些年,他記恨我不少。”

    “現在就看你的了,你能下定決心,這些錢就都是你的了。”陳恪拍了拍那口箱子,輕笑道:“我想,不需要別人告訴你,該怎麼花這筆錢吧?”

    “……”趙宗績看看這口箱子,他當然不需要陳恪教。但這是一條不歸路,你讓他如何一口答應。

    “不著急,你仔細考慮考慮。”陳恪微笑道:“不管怎樣,把箱子拿回去吧,放在我這裡太不安全了。萬一要是讓他們找到就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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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六章 觀禮

    五十萬貫給趙宗績,是一筆風險投資。

    陳恪是個狠角色,這樣的人說好聽點是敢想敢幹,說難聽了,就是膽大妄為了。

    他的歷史知識雖然不算豐富,但起碼知道仁宗之後的宋朝皇帝,正是後來改名趙曙的趙宗實。按說知道這一點,一般人定會迫不及待去抱大腿,只要智商在水準線以上,至少能保一世的榮華富貴。這不正是陳恪所追求的麼?

    但他偏不,因為宋朝皇帝中,他最膩味的就是趙曙那廝。儘管現在的趙宗實有賢王之稱,又有大量的無恥或不明真相的文人替他吹噓,名聲好得像聖人一樣。但這只能讓陳恪更鄙夷他。

    那來自前世的記憶,讓陳恪知道他的真面目——縱觀趙曙將來在位三年半的時間,可以總結為五個字‘畜生現行記’,登基之後,趙曙原形畢露、狼心狗肺、無恥至極。非但對給予自己皇位的仁宗皇帝,毫無感恩之心,還將父子兩代人對官家父子積蓄的沖天怨氣,以各種形式發洩出來。

    在萬民悲痛、山河失色的時候,他卻於仁宗皇帝靈前裝瘋賣傻,因為他哭不出來,他要掩飾自己的狂喜;在熱孝期內,他便把仁宗皇帝的女兒趕出宮去,然後讓自己的姐妹女兒搬進來住。終其在位,對自家人恩寵無度,幾乎每個弟弟都封了王,而仁宗皇帝的遺孀和女兒,幾乎都窘迫得陷入貧寒。

    更可惡的是,他對自己名義上的母親曹太后,也是冷淡輕慢,極盡羞辱,使老太太幾乎不能在宮中立足。他還拒絕稱仁宗皇帝為父。而堅持要把自己的父親奉為皇考。為此,鬧出來轟轟烈烈的濮議之爭。正人君子不齒他的為人。紛紛為仁宗皇帝張目,都被他一一黜落,短短三年半,朝中便台諫為之一空。賢臣去國還鄉,小人趁機上位……

    當然。評價一名皇帝,要看他的政績。可惜的是,趙宗實什麼也沒做。許是報應。他在活活折騰了三年之後,便一命嗚呼了。他對宋王朝唯一的貢獻,就是生了宋神宗吧。可惜的是,那正是宋朝亡國的罪魁禍首。更別提,神宗的兩個兒子,哲宗和徽宗了……

    說北宋是被這祖孫三代四位皇帝折騰死的。一點都不誇大,橫豎不能更糟糕了。為何不換一個皇帝試試呢?

    ~~~~~~~~~~~~~~~~~~~~~~~~~~~~~~~

    陳恪厭惡趙宗實,只要一想到要捧這個人的臭腳,他就覺得噁心。而且他在京裡的幾番作為,也徹底得罪了趙宗實一家,將來等他當上皇帝,自己肯定逃不脫悲慘的結局。

    現在看來,要想下半生安然無憂,光考中進士是不夠的,還得讓趙宗實當不上皇帝。

    在陳恪看來,這皇位也並非趙宗實莫屬,至少目前這個時期,官家並沒有傳位給他的意圖。

    既然如此,何不幫幫好兄弟趙宗績,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誰說那頂皇冠,就落不到他頭上?何況趙宗實的處境,比他還要糟糕……宋朝不殺士大夫,只要陳恪考上進士,總能保住性命。

    卻沒有不殺宗室的祖訓。

    這是一筆風險投資,在舔趙宗實屁眼和鋌而走險之間,陳恪一定會選擇後者。

    但只要是投資,就會有失敗。一旦失敗了,可能在大宋朝,就沒有他的容身之處,所以陳恪要用另外的五十萬貫,為自己的家族,經營一條退路……

    三天後的黃昏,陳恪和宋端平,穿直裰、戴襆頭,拎著禮物,一身正式的出了門。到大街上,叫了兩輛人力車……這時的人力車,跟後世的黃包車沒甚區別……坐在車上一路向東,往太平橋方向去了。

    金秋時節、滿城菊花香醉人,太平橋一帶熙熙攘揍,各種好聽的叫賣聲音比賽似地此起彼伏,還夾雜著小孩子追逐打鬧、捉迷藏、放爆竹的嬉笑聲。顯然,市面已經從災難中恢復過來,重又變得生機勃勃了。

    人力車在太平橋左近的街道停下,陳恪和宋端平下來,往裡走了兩步,便發現這些與別處的不同……街面上要安靜很多,店鋪整潔有序,多懸掛著藍白條紋的橫幅,還有就是隨處可見的‘翻葉’圖形。

    大街上往來的行人,儘管身穿著直裰、道袍之類的漢服,但多是高鼻深目卷毛,頭上都戴著一頂青藍色的小帽。

    這裡正是太祖皇帝劃給一賜樂業人的聚居區,藍帽街。

    儘管保留著他們獨特的烙印,但一賜樂業人已在汴京生活了百年,亦十分努力的融入大宋的環境,他們穿著大宋的服裝,說著漢語、用著漢字,所以走進這個猶太人的小天地,陳恪幾個沒有半分違和感。

    對於幾個漢人走進來,猶太人們自是習以為常,不會大驚小怪。不過陳恪身材高大醒目,很快就引起了個昆侖奴的注意。

    那昆侖奴快步走過來,朝陳恪深深一躬,操著生硬的漢話道:“請問大官人是否姓陳?”

    “不錯。”陳恪點點頭:“你怎知我姓陳?”

    “我家主人姓白。”昆侖奴恭聲道:“說大官人高人一頭,故而貿然上前一問。”

    “可是東都交子鋪的白掌櫃?”陳恪笑笑道。

    “正是。”昆侖奴便領著陳恪兩個,往巷子裡一座體面的住宅走去。

    ~~~~~~~~~~~~~~~~~~~~~~~~~~~~~~~

    白雅銘的住處,是一座典型的中式住宅,此刻張燈結綵、賓客盈門。

    聽說陳恪到來,白雅銘親迎到門口,陳恪笑著抱拳道:“恭喜白兄喜得貴子。”

    “多謝多謝,”白雅銘一臉喜氣洋洋的唱喏道:“三郎和宋老弟能來,寒舍蓬蓽生輝,快快裡面請。”

    帶著他倆往裡走的空兒,白雅銘小聲道:“今天我們的拉比和利韋都在,儀式過後,他們答應和你談談。”

    “白兄費心了。”陳恪微微一笑道:“現在,還是讓我們專心,為白家的小男子漢祈福吧。”

    白雅銘開心的笑了,伸手相讓道:“請!”

    進去大廳,還是純中式的擺設,但到了內裡的堂中,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只見地上鋪著厚厚的大地毯,客人席地而坐,面前擺著矮幾,幾上有葡萄、石榴等數樣水果,但只提供用陶罐盛的清水。

    前來觀禮的客人很多,安排陳恪和宋端平坐下,白雅銘把自己的弟弟叫來,讓他好生陪著二位貴客,便告罪去招呼別人了。

    白雅銘的弟弟叫白易居,十六七歲的的樣子,有著烏黑濃密的卷毛,和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他繼承了猶太人的熱情精明,寒暄之後,便為兩人介紹待會兒的儀式,讓他倆有個心理準備,以免被嚇到。

    陳恪一來京城,便結識了白雅銘,但與一賜樂業的接觸,卻進展緩慢。不過陳恪也能理解,這樣一個多災多難的民族,千百年來不斷被迫害、不斷的流亡,自然會養成小心翼翼、安全第一的性格。尤其是自己一語道破他們發財的途徑,更是引起了這些人的戒心。

    在整整半年的時間裡,陳恪只與白雅銘保持禮節性往來,兩人一起吃過幾次飯,談過幾次財富之道,但均是在外面的酒樓中,卻從未造訪過這裡。前幾日,陳恪收到白雅銘的請柬,說他的幼子舉行教禮,恭請於此日此時前來觀禮。

    因為前世那猶太老闆的緣故,陳恪對他們的風俗還算了解,知道男童出生八日後,要舉行莊重的宗教儀式,會邀請親朋好友前來觀禮。如果風俗沒有變易的話,這似乎是他們對自己轉變態度的信號。

    猶太人是守時的,不到酉時,便賓客一堂,儀式在酉時準時開始。

    在告知賓客可以隨意後,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首位的白髮老者身上,他頭頂著白色的瓜皮帽,身穿白色的長袍,一手按在本厚厚的書上,一臉的寶相莊嚴。

    大廳中鴉雀無聲,賓客們全都跪在厚厚的地毯上,一臉的虔誠。

    陳恪等寥寥幾名非教徒也屏息噤聲,唯恐打擾到這莊重的儀式。

    那老者微微閉著眼,口中吐出迥異於漢語的文字,那語調短促抑揚,正是陳恪上輩子聽過的那樣……儘管他不會希伯來語,但對這幾句禱告詞,卻十分熟悉。

    老者念一句,一賜樂業人們便跟著念一句,一時間,堂中回蕩著琅琅的希伯來語,虔誠的禱告之聲,似乎回蕩著神聖的感覺。

    “到底在說啥?”宋端平忍不住悄聲問道。

    陳恪便小聲為他翻譯道:

    “以色列人啊,你要聽!耶和華是我們的上帝是獨一的主。

    你要盡心、盡性、盡力愛耶和華你的上帝。

    我今日所吩咐你的話都要記在心上,也要殷勤教訓你的兒女,

    無論你坐在家裡,行在路上,躺下,起來,都要談論;

    也要繫在手上為記號,戴在額上為經文;

    又要寫在你的房屋的門框上,並你的城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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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富可敵國

    ‘獨一的主?’宋端平暗暗咋舌,心道,那置皇帝陛下於何地?怪不得他們不敢用天朝的語言念呢。

    待禱告完了,眾人歸坐,白易居也回到陳恪兩個身邊。宋端平好奇問他,方才在禱告什麼。

    白易居笑笑道:“讚美天主的禱告詞。”他不願多講具體的內容,便為兩人介紹起待會兒的禮儀來了:“根據經典記載,我們的祖先亞伯蘭,在九十九歲時聽從天主旨意,行了割禮。天主還告訴祖先,以後世世代代的男子,生下來的第八日都要受割禮。一個猶太人開始信奉猶太教的標誌,就始於割禮儀式。從這一天起,新生嬰兒就與天主結下了契約,成為天主的僕人。”

    “這麼說,割禮就相當於佛家弟子的燒戒了?”宋端平恍然道:“那具體是怎麼行禮呢?”

    “看看不就知道了。”陳恪看他一眼,笑道:“你要是覺著好,回頭我也幫你割了。”

    白易居捂嘴竊笑,宋端平知道陳恪又在耍人,嘿嘿一笑不說話,看儀式正式開始……

    ~~~~~~~~~~~~~~~~

    禱告之後,一張華麗的軟椅被抬到了堂中。

    又有一賜樂業人抬來了一張桌子,桌上鋪著潔淨的棉布,上面擺放著水盆銀盒。那白袍老者,也就是一賜樂業人的拉比,走到桌前,開始仔細的淨手。

    準備行割禮的男嬰,被包裹在潔淨的繈褓裡。身披純白、底端有黑條紋的祈禱巾的白雅銘,一手抱著小兒子,一手拿著本經書,一臉的虔誠,再沒有商人的狡猾。

    拉比洗淨手後,左手按著白雅銘的經書,說起了希伯來文。

    待他說完,白雅銘吻了他的手背,謙卑的用希伯來文對答。

    宋端平又望向陳恪,他以為這傢伙能聽懂,誰知陳恪除了幾個日常用語,就知道剛才那段經典禱詞,對白雅銘此刻的喃喃自語,是一句也聽不懂。

    幸好白易居當起了翻譯:“你們猶太人,世世代代的男子,無論是家裡生的,是在你後裔之外用銀子從外人買的,生下來第八日,都要受割禮。不受割禮的男子,必須從民中剪除,因為他背了我的約。”這是拉比的話。

    “讚美你,我們的天主。你用聖諭使我們聖潔,你命令我們的孩子入我先祖亞伯拉罕的約,成為一個信守諾言的好的猶太人……”這是白雅銘的話,他念一句就停一下,會堂裡的其他猶太人就跟著他誦讀。

    隨後,白雅銘將嬰孩擱在椅子上,又一位老者上前去抱起嬰孩,然後坐下來。另一位老者則站在椅子邊上,等候給嬰兒行割禮。

    白易居說,站著的是他父親,也是孩子的爺爺老白,坐著的則是孩子的外公,也是他們的族長李維。

    這時,拉比身披祈禱巾走到嬰兒身邊,繈褓被打開,稚嫩的幼體呈現在眾人眼前。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驚呆了小宋同學——只見那拉比打開銀盒,首先用一種白色的藥膏,塗抹在孩子的小雞雞上,然後一手用一根銀白色的細小鐵器,挑起嬰兒包皮的前端,一手用閃亮鋒利的刀具,麻利地環切下前端包皮。接著他在孩子的傷口上撒了一些藥粉,最後用紗布將雞雞裹上……這幾乎是陳恪見過,最快的包皮環切術了,可見老先生已是熟能生巧了。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割禮啊。宋端平大開眼界。又想到在場所有男人,估計都被他割過小雞雞,他不禁打了個寒噤。

    ~~~~~~~~~~~~~~~~~~~~

    手術施行完畢之後,拉比,也就是猶太教的祭司,手持一杯葡萄酒開始念經。過了一會兒,他將酒杯轉交到孩子母親的手裡。孩子的母親念了幾句經文後,啜了一小口酒。

    這時,周圍的親朋好友唱著歌,走上前來向白雅銘一家人獻出最熱烈的恭賀。此時割禮完畢,僕人們奉上豐盛的酒食,宴會終於開始。

    席間,白雅銘作為新生兒的父親,成為了主角,他感謝了大家的光臨,並宣佈了嬰兒的名字,自然掀起一陣高潮。

    一賜樂業人的宴會,雖不像漢人那樣,有歌姬歌舞助興,但他們會一起唱歌,自娛自樂。儘管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唱什麼,但陳恪很享受這種親密無間的氛圍。正當他眯著眼,和著樂聲打拍子時,白易居小聲道:“拉比和利韋請陳大哥書房相見。”

    陳恪點點頭,和宋端平打個招呼,便跟白易居到了後宅書房中。

    後宅十分安靜,與前面儼然兩個世界。

    利韋和拉比……漢名叫李維和蘭必的兩位老人,此刻竟坐著儒袍,坐在椅子上,焚著香、喝著茶,完全一派漢家之風。

    見禮之後,兩人招呼陳恪坐下,便讓白易居出去。

    書房中只剩下他們三人,李維笑容可掬的朝陳恪抱拳道:“聽雅銘說,多虧了三郎的指點,我們才免受了巨大的損失,老朽代表全族,多謝三郎了。”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陳恪搖頭微笑道。

    李維所說的避免損失一事,關係到一賜樂業人賺取財富的門道……這些極具商業頭腦的天才,從不經營實業,而是利用自己敏銳的商業嗅覺,捕捉回報最高的商機,然後砸下重金,賺取暴利。

    這時候什麼最賺錢?北方是軍隊回易、南方是海上貿易。海上貿易不用說,至於邊軍回易,簡單說來,就是軍隊搞經營生產,宋朝對內實行重點物資,如鹽、鐵、酒之類由國家專賣,以保證財政收入。對外則實行戰略物資貿易禁運,以削弱敵國的實力。

    一般人很難違抗王法,但軍隊搞經營,朝廷就不好管了。加之在宋朝這個高度商業化的社會,軍官們又沒啥前途可言,只有一門心思撈錢了。於是在開國近百年後,大宋的軍隊……尤其是天高皇帝遠的邊防軍,開始販鹽、釀酒、開礦、走私,專幹老百姓幹不了的買賣。

    一般人也想像不到,這一行有多厚的暴利。還是簡單舉個例,比如麟府路鈐轄賈逵在任時,命令禁軍五人組成一保,發給本錢十萬文,五十天為一個貿易週期,允許士兵外出經商,五十天後,五名士兵負責向官府交納利息錢四十萬文。

    五十天,百分之四百的利潤,也難怪種家軍一年的收入,足有五十萬貫以上了。

    天下最賺錢的買賣中,豈能沒有一賜樂業人的身影,他們以雄厚的財力,向軍隊提供借貸,賺得盆滿缽滿,這就是一賜樂業人的生財之道。

    然而春天時,陳恪告訴白雅銘,朝廷馬上就要禁止回易了!

    白雅銘不信,陳恪又說,這個消息值五萬貫,我們打個賭,如果我說對了,你給我五萬貫,如果我說錯了,我存在你那的五萬貫,就不要了。

    白雅銘終於信了幾分,但他不惜重金打探,都沒有得到任何風聲,他甚至懷疑,這是不是競爭對手想搶佔份額,讓陳恪釋放出來的假信號?

    最終,還是謹慎戰勝了一切,白雅銘暫時收縮信貸規模,將放款數目砍去了一半。結果八月初一,官家下詔,從今往後,禁止差派禁軍參加回易活動!儘管不知道這道禁令能管用多久,但對放款人的貸款安全,卻是致命的威脅……許多軍隊紛紛開始賴帳,各大大小小的放款人都損失慘重。

    儘管一賜樂業人也損失不小,但他們財大氣粗,加之放款規模縮小一半,應該還能撐得過去。

    白雅銘十分後悔沒全聽陳恪的話,自然也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才全力向族長和祭司,推薦起陳恪來。

    ~~~~~~~~~~~~~~~~~~~~~~~~~~

    “聽說三郎有富可敵國的辦法?”道謝之後,李維笑眯眯道:“老朽洗耳恭聽。”

    “我不僅有辦法。”陳恪笑道:“而且有三個辦法,只是都有點貴。”

    “上次的消息值五萬貫。”李維淡淡道:“這次也照辦,只要三郎說出來,老朽會公道付錢的。”

    陳恪點點頭道:“我先說第一個辦法,壟斷一國的金融!”

    李維神情一動,卻沒應聲,繼續聽陳恪道:“金融這個詞,對一般人來說,可能無法理解。但一賜樂業人,為大宋建立了紙幣體系,想必你們早有體會。”

    “不是很明白。”李維搖搖頭道。

    “廣義的金融,是指有關資金融通的一切方面。”只聽陳恪緩緩道:“狹義的金融,專指信用貨幣的融通……”

    “什麼是信用貨幣?”李維問道。

    “交子就是。”陳恪淡淡道。

    “呵呵……”李維搖頭笑道:“三郎言過其實了,我們替朝廷打理交子三十年,到頭來,還不是得靠別的生意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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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4: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八章 彌賽亞

    “如果族長是這種態度,”陳恪卻不吃他那套,冷然道:“那咱們沒有談下的必要。”他兩眼像鷹隼一樣,緊盯著對方道:“不要掩蓋你的智商,更不要侮辱我的智商。”

    “呵呵……”李維笑了,笑著看看那祭祀蘭必。

    蘭必不說話,只是微微合上眼。

    “三郎對我們一賜樂業人,出乎尋常的熟悉啊。”李維明白蘭必的意思,交子是他們最核心的業務,交淺不能言深。沉吟片刻,他岔開話題道:“有個問題想問問三郎。”

    “請講。”

    “你為什麼能聽懂我們的禱告詞?”李維緊盯著他道:“是什麼人告訴你的?”

    “關於你們的知識。”陳恪實話實說:“好像天生就存在我腦海中一樣。”

    蘭必猛然睜開眼,上下打量著這個高大魁梧、五官分明的漢人,嘴裡吐出一串希伯來語。

    “我只懂簡單的希伯來語。”陳恪一攤手道:“所以你最好還是說漢語。”

    “……”蘭必眼中難掩失望,又抱著絲絲僥倖道:“三郎都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們一賜樂業人的祖先叫雅各,雅各是亞伯蘭的孫子,後來改名叫以色列,意思是‘與神角力者’,而且因為他在和神搏鬥的時候傷了腿筋,所以你們在宰殺動物時,都要把腿筋挑出來丟掉。”

    “不錯。”蘭必撚須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雅各生有十二個兒子,後代形成十二支族,原來在巴勒斯坦分居,後來統一成為一個國家,由偉大的大衛王擔任國王。後來在大衛王的孫子時,分裂成為以色列王國和猶太王國,前者被亞述人消滅。後者尚堅持了幾百年,後來也被巴比倫帝國消滅。大衛王神廟被毀,猶太人淪為巴比倫的奴隸上千年。”

    “後來波斯帝國消滅了巴比倫。你們又被允許回到巴勒斯坦,重建耶路撒冷聖殿,後來相繼淪為希臘羅馬帝國的屬民。在一千年以前,猶太人起義反對羅馬人,耶路撒冷被羅馬大軍攻破,聖殿被拆毀,猶太人被迫流亡世界各地。”

    “你們這一支東遷的猶太人。花了數百年遷徙到了印度。又花了數百年遷到我大宋。正逢太祖皇帝在位,你們獻上了西洋布,被允許在汴梁居住。成為大宋的子民。太祖皇帝對你們說,歸我華夏、遵守祖風、留遺汴梁。並賜你們十七姓,自此你們終於停下了漂泊的腳步。”

    陳恪用平淡的語調。將猶太人的起源和坎坷的歷史娓娓道來。聽得李維瞠目結舌,因為有些掌故,他也頭一次聽說。

    蘭必拈著鬚,看起來還好,心中卻翻江倒海。他是一賜樂業人人的拉比,也就是這一支猶太人的祭司,關於本族過往的歷史,向來被視為至高的秘密,只在每任祭司間口口相傳。外人絕對無從得知。眼前這高大的漢人青年,卻能如數家珍,你叫他如何不驚訝?

    木然半晌,蘭必方道:“難道大宋境內,還有另一個拉比?”

    “有沒有,拉比最清楚。”陳恪搖搖頭道。

    當然是沒有的,大宋境內的一賜樂業人。是在宋初時,從印度販運棉布,乘船到了廣州,一看,哇!好繁華。比印度強多了,頓時對大宋產生了好感。然後繼續往北走。到了揚州一看,哇,太他媽繁華了!比印度強之百倍,於是就不想走,住下了。

    剩下的人聽說首都汴梁更好,繼續北上,到了之後驚呆了,這裡真是天堂啊!於是呼朋喚友,把散落在各地的猶太人也找來,組成了五百多戶,定居在了汴梁。

    猶太人是個愛抱團的民族,如今大宋境內,所有的千餘戶一賜樂業人,都在汴梁城內居住。這是毋庸置疑的。

    “難道三郎在國外見過?”

    “我從未踏出過大宋領土。”

    “那就是有人向你轉述的?”

    “沒有。”

    “……”蘭必沉默了,他相信陳恪話,儘管大宋是個商業社會,但這年代東西方的交流幾乎為零,他們在遷居大宋後,也中斷了與世界各地部族的聯繫,至今已有百年。

    所以陳恪真得可能是生而知之。而在他們的教義中,將這樣的人稱為‘先知’。

    ~~~~~~~~~~~~~~~~~~~~~~~~~~~~~~~~~~

    書房中的氣氛,明顯發生了變化,蘭必和李維嚴肅起來,再沒有起先的敷衍。

    “我不需要你們奉獻什麼。”陳恪淡淡道:“我要做的事情,對我們來說,是雙贏的局面。”

    “雙贏?”雖然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但李維和蘭必這樣的智者,理解起來一點不困難。

    “先聽聽,你們將得到什麼吧。”陳恪笑著屈指道:“先說近的,我會幫你們爭取到蓋教堂的權力,讓朝廷承認一賜樂業教的合法地位。”

    一下就擊中了兩個老頭的心頭之癢。他們來到大宋,這裡和平安定、富足自由,沒有人奴役他們,沒有人逼迫他們改信他教,一賜樂業人,就像是從地獄到了天堂。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不能修建教堂……因為大宋雖有信教自由,但那是對一般民眾來說的,想要傳教的話,哼哼,沒有皇帝的批准,等著被當成妖言惑眾、圖謀不軌殺頭吧……

    而一賜樂業人只獲得了居留權,一賜樂業教卻並不被官府承認,所以他們不能修建教堂。其實,猶太教沒有傳教的熱情,他們就喜歡自己玩,不帶外人來,所以並不存在做大的威脅,但這個理跟大宋的官員說不清、也沒人信,是以他們只能在家中從事宗教活動,搞得跟做賊似的。

    能修建一座教堂,能光明正大的信仰自己的宗教,是每個一賜樂業人最大的夢想,如果陳恪真能做到,他將是一賜樂業人的大恩人。

    “三郎想要我們一賜樂業人做什麼?”蘭必正色道:“我可以代表一賜樂業人和你訂立契約,如果你能完成承諾,只要不違背我們的信仰、不背叛大宋、不傷害我們族人的性命,我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別急,聽我說完。”陳恪輕聲道:“未來,我還會幫你們找到回耶路撒冷的路,從錫安山為你們帶回來新的經典,或者你們想要回家,也不是不可能。”

    “回家?”蘭必和李維的臉上,露出稚子般的迷茫,猶太人流亡千年、漂泊七海,還有家能回麼?

    “你們興許不知道,羅馬帝國早就滅亡了,現在統治耶路撒冷的是信奉伊斯蘭教的塞爾柱人,他們允許猶太教存在,許多流亡的猶太人,又開始重返耶路撒冷了。”陳恪純屬大忽悠,儘管他說得都是事實,但在距離十字軍東征,還有不到四十年的時候,跟猶太人說回家,實在是太不厚道了。

    但此刻他在兩位老者眼裡,已經有了光環,在老二位看來,若非是先知,他怎會對遙遠的西方了若指掌呢?

    “好了,這些禮物已經足夠讓我們一賜樂業人赴湯蹈火了,”儘管只是個畫餅,就已經讓處變不驚的老拉比,激動的不能自已。他按住心臟,顫聲道:“講出你的條件來吧!”如此厚重的禮物,自然有更加厚重的要求在後面。

    “我只要你們在大宋期間,服務於我。”陳恪輕輕一句,卻驚呆了李維和蘭必,搞了半天,這後生不是來求合作,而是要收編他們。

    一賜樂業人雖然人口不滿萬,更一直以低調面目示人,但不代表他們弱小。在大宋這個商業社會中,富有商業才華的猶太人如魚得水,在百年時間裡,積累的財富無可計數。在他們眼中,陳恪那點錢,不過九牛一毛而已。

    雙方好比老鼠和大象一樣,此刻老鼠卻要大象從此聽他的,你說大象什麼心情?

    若不是方才陳恪神神道道的鎮住了他們,又給出那樣無法抗拒的條件,兩個老頭怕是要直接送客了。

    “未來,我會取得一片獨立的土地,一個不受干擾的世外桃源,一個條件優越的人間天堂。如果你們回家後發現,還是回來大宋好,我將允許你們遷居到我的領土上,如果你們終我一生為我服務,我可以將這片領土送給你們,讓你們建立自己的猶太國度!”

    兩人又被鎮住了,尤其是蘭必,死死盯著陳恪,嘴唇翕動,幾次欲言又止。

    還是李維要清醒一些,他對陳恪道:“太祖皇帝的收留之恩,我們一賜樂業人世代銘感,無論何時,都不會幫著你造反的。”

    “你們是忠臣,我也不是逆賊。”陳恪哈哈笑道:“放心吧,我所說的土地,不在大宋疆域之內!”

    儘管如此,陳恪今日所說的話,也太過驚世駭俗,兩位老者交流了下眼神,對他道:“三郎想必知道,我們一賜樂業人只要訂立契約,便會永遠遵守。所以我們必須慎重對待每一份契約,尤其是如此之……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約定。所以,給我們幾天考慮好麼?”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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