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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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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21: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六章 天賜之地(下)

    淨室裡,陳恪望著呂公著這位天子近臣,緩緩道:“晦叔兄這樣說,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估計打不起來,那官家和相公們緊張什麼?”

    “萬一打起來怎麼辦?朝廷的臉面何存?”呂公著苦笑道:“仲方,我跟你說實話,其實西夏問題只是個幌子,關口還在'出兵大理,這件事本身。我大宋的軍隊,已經幾十年沒有踏出國境了,官家和相公們,是一點信心也沒有。”

    話到這個份上,陳恪哪裡還不明白?原來皇帝和宰相們,固然無法拒絕開疆拓土、解決錢荒的誘惑,但實在怕大宋的軍隊露了怯,萬一被大理人識破是紙老虎,豈不賠了臉面又折兵?

    “這真是讓人無語啊……”陳恪黑著臉道:“有道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國家每年用七成收入養兵,拖得國困民窮、入不敷出。臨事卻擔心軍隊拿不出手,這樣的軍隊養之何用?!”

    “唉……”呂公著苦笑道:“這些問題,不是咱們小臣該討論的。”頓一下,安慰陳恪道:“你也不要沮喪,其實此事成行的還是很大的。 ”說著他壓低聲音道:“不瞞你說,朝廷每年入不敷出,都達兩千萬貫左右。去歲大災之後,國帑更是告罄。若非賣了十三行舖的地,只怕今年的俸祿都發不出來……所以如果大理真有取之不盡的銅礦,且可以便利的運到大宋,我想官家和相公們,還是會咬牙一試的

    “我明白了。”陳恪點點頭,他懂了呂公著的意思……官家和相公們,無非是既想趨利又想避害。自己想說服他們只有按照這個方法來。

    “你一路奔波,累壞了吧。”言盡於此,呂公著站起身道:“安心休息,等候官家召見吧。”

    “嗯。”陳恪點點頭,起身相送。

    第二天,官家在紫宸殿御堂中召見陳恪。

    當陳恪聽宣進殿時,發現兩府公相一個不缺,已經分東西列坐於御座之下了……正式朝會上相公們是站著的,但在這種非正式的召見時官家體恤重臣,向來是賜坐的。

    向官家和諸位相公行禮,陳恪被命起身發現殿中只自己一個是站著的。

    官家趙禎打量著這個,自己破例欽點的狀元郎,心中思緒連綿……多少年來他所見的大宋官員,無不以明哲保身為立身之策,以危言聳聽為揚名之術,以媚上邀寵為進身之階。

    但這個陳恪不一樣,他是狀元及第,只要按部就班最多十餘年,就能宣麻拜相。完全沒必要自找麻煩,甚至把自己的前程都搭進去。

    不過趙禎早就注意到大宋朝開國百年,二十多名狀元,竟然沒出一個像樣的大人物。難道是狀元們無才?顯然不是。難道是沒有機會?顯然也不是,哪個皇帝都會對自己的狀元悉心培養、百般提拔,可為什麼就是不成大器呢?

    看到這個只用十餘日,便從萬里之遙外的大理趕回敢將天大的干系擔在身上的年輕人,趙禎有些明白了……慣子如殺子,太好的條件,讓那些狀元們不願冒險,不思進取,又怎能擔起國家的重任呢?

    良久,官家才回過神來,望向陳恪道:“陳愛卿。”

    “臣在。”陳恪恭聲答道。

    “出使前,寡人是怎麼囑咐你的?”趙禎沒有提眼前,反而先究起了過往。

    “官家囑咐為臣,相機行事、穩妥為上,不可輕舉妄動。”陳恪答道。

    “你卻敢自導自演一場刺殺,把大理君臣都玩弄於股掌。”趙禎冷冷道:“真是好大的膽子。”

    “官家恕罪,為臣也是迫不得已。”陳恪知道這件事瞞不住,所以在呈報中,已將所作所為和盤托出,並無半點隱瞞:“那大理國主段思廉,優柔寡斷、怯懦苟且。若為臣不逼他一逼,大理國內仍將陷入僵持,我大宋根本無法取得進展。”

    “你所謂的進展,就是讓大理陷入內亂麼?”樞密使韓琦沉聲道:“大宋的使臣,焉能行此等奸邪之舉?”

    “樞相此言差矣。”陳恪搖搖頭道:“下官此舉,正是為了避免大理內亂,而不是讓大理百姓慘遭塗炭。”

    “此話怎講?”

    “大理之亂,並非因其表面之亂象,根源在於主弱臣強,權臣有取而代之之心。”陳恪沉聲道:“我大宋此時成為大理的宗主,派兵介入大理國內,正是給段氏撐腰。有了大宋的支持和保護,大理權臣再有不軌之念,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說得輕巧,無論是段氏獻土,還是大宋出兵,都會引起劇.變。”韓琦嘶聲道:“如此潑天的干系,你難道不該先上奏朝廷,然後依命行事嗎? ”

    “當然應該。”陳恪點點頭,道:“下官這不就回來上奏了麼?”

    “你這是先斬後奏!”韓琦黑著臉道:“大理的使者已經抵達雅州,你讓朝廷如何拒絕?”

    “他們名義上,只是就下官遇刺之事來道歉的。”陳恪淡淡道:“現在下官好端端站在這兒,如果樞相不願意接受,便讓他們轉回好了。”

    “哼……”韓琦冷哼一聲道:“你當是兒戲麼?”

    陳恪笑笑不說話。

    “好了好了。”趙禎出來打圓場道:“無論如何,大理獻土乃是天朝盛事,朝廷應當妥善處理此事,對不對呀,富相公?”說著話,他轉向了富弼。

    “官家所言極是,大宋上次有此盛事,還是太宗皇帝時,漳、泉歸地、吳越獻土,當時我大宋威服四海,朝廷隆重接納,告知天下。如今官家仁德,又有大國願意依附大宋,儘管情況與太宗時有所不同,朝廷依然應當妥善處理此事,必不能墜了朝廷的聲威,寒了諸蕃之心,亦不能被人拖進火坑裡出不來。”富弼緩緩答道:“畢竟,大理段氏是走投無路,才想到這一手,不能光看著好處,卻不考慮,自己有沒有那個金剛鑽。”

    “宰相此言極是。”趙禎點點頭,示意富弼說下去。

    “大理獻土,不是無條件的,段氏要求朝廷立即出兵,幫其穩定政局,這樣一來,朝廷就必須對出兵大理做出評估。如果一切順利,自然是好。但出境作戰,還是山高水遠的大理國。當年太祖皇帝的兵鋒席捲天下,尚且不取大理,蓋因其得不償失。現在我們遇到的困難,肯定比想像的還要多。若是打了敗仗,損兵折將,朝廷的顏面何存?若是被長久的困在大理,要運糧食,要徵兵,朝廷能否禁得起拖累?”富弼看看陳恪道:“但願狀元郎的答復,能讓朝廷接受。”

    “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下官斗膽想先問問相公,收復大理的意義何在?”陳恪卻毫不客氣的反問起來。

    “這……”富弼畢竟是有道君子,雖然被反問了,但還是緩緩答道:“一者,開疆拓土,提振大宋聲威。二者,大理有馬有銅,都是我大宋所急缺。三者,得到大理,可以使吐蕃不敢再生二心,一心與大宋對抗西夏。”

    “相公所言極是。下官再請問,朝廷得到這三條,願意付出怎樣的代價?”陳恪淡淡道。

    “不付出代價是不可能的……”富弼悠悠道:“但當然代價越小越好。”

    “不是朝廷不願付出代價,”還是韓琦痛快,接過話頭道:“而是現在國庫沒錢,朝廷沒有可用之兵,懂麼?”

    “國庫沒錢,一樣可以打仗,關鍵看這仗有沒有價值,若是有價值,就不愁軍資之所出。”陳恪不動聲色道:“至於軍隊,據下官所知,最近數年以來,廣南西路的軍隊一直在深山老林裡剿匪,而廣西文武也數度請戰,要進入大理剿滅儂智高。可謂軍力士氣皆可用,僅用此一路兵馬,便足矣。”

    “不行。”韓琦搖頭道:“廣南西路初定,若把軍隊抽調開,難保再生變亂。”

    “戰事已定,總能抽調出一些軍隊了。”陳恪力爭道:“然後再就址,招募一些蕃兵,這樣一來可以減輕廣西的隱患,二來,一邊訓練一邊開拔……”

    “荒謬!”韓琦呵斥道:“你以為從民到兵,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麼?”

    “只要我們動作快些,大理幾年內都不會發生戰爭,有足夠的時間把他們訓練出來。”陳恪道:“軍隊將從廣西出發,沿著紅水河、南盤江,抵達繕闡府。那裡是段家的地盤,我們就駐紮在那裡,威懾高家和楊家,給段思廉創造談判的機會。明裡是給段家撐腰,暗裡則是保護開採銅礦,這才是我們出兵的動機,而不是去幫著段家,消滅高家或者楊家。”

    聽陳恪說,出兵不是為打仗,而是為了威懾,趙禎的表情明顯輕鬆了很多,但仍不放心的問道:“陳愛卿,你真能保證,大宋的軍隊,不會捲入戰爭? ”

    “官家明鑑,微臣有十足的信心。”陳恪重重點頭道:“因為在滇東的高家,是不會反叛段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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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2: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七章 錢荒之解 (上)

    聽了趙禎這句話,陳恪真想一口老痰啐到他臉上,堂堂大宋皇帝,子民過億,軍隊百萬,每年投入的軍費,高達千萬貫,卻如此畏戰如虎,真讓人不齒。

    當然他不能將情緒表露出來,只好深吸口氣,點頭道:“小規模的武裝衝突不可避免,但微臣保證,絕不會讓大宋派遣軍,進入全面戰爭狀態。”

    “這算是軍令狀麼?”韓琦沉聲問道。

    “可以算。”陳恪也沉聲答道:“但是,我需要朝廷的全力支持。”

    其實汴京城的大佬們,對大理國知之甚少,基本上是陳恪怎麼說,他們就怎麼聽,當然這也是他們一直吃不准的原因所在。

    “按你估計,大理國的銅礦,能有多少產出?”在官家答復之前,一直不說話的次相曾公亮,終於開口道。

    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問題,眾人都望向陳恪。

    “東川銅礦,可以說是無窮無盡的,但是受限於開採與冶煉水平。”陳恪道:“據我估計,最初滇銅產量可能只有兩三千萬斤,隨著人力物力投入加大和技術的進步,產量會進一步增加。這也是我為何主張讓商人來開採,政府來收購的原因。因為商人們為了利益最大化,肯定會想方設法的增加產量。”

    “滿打滿算,就算是三千萬斤吧。”曾公亮是《武經總要》的作者,有濃厚的技術情結。便聽他如數家珍道:“按照本朝之制,凡鑄錢用銅三斤十兩,鉛一斤八兩,錫八兩,得錢千,重五斤,火耗十兩。”頓一下道:“所以三千萬斤銅。只能得錢八百二十萬貫。而養一名士兵,年費六十貫,假設駐軍五萬。每年的花費就是三百萬貫,再扣去生產運輸費用,還有商人的利潤。怕也得有個三五百萬貫。這樣一算,似乎朝廷除了解決了錢荒,便是在白忙活啊?”

    讓曾公亮這麼一說,眾人出了一頭冷汗,都瞪著大眼望向陳恪,要是這小不給個滿意的答案,非要把他罵個狗血噴頭。

    陳恪卻微笑著望向曾擔任三司使的韓琦道:“敢問相公,大宋目下每年鑄幣是多少?”

    “有的年份四百萬貫,有的年份五百萬貫,大體在這兩個數之間浮動。”韓琦道。

    “現在。朝廷的錢幣供應量一下翻了兩番,錢荒問題可解。這對大宋朝來說,便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陳恪淡淡道:“要說清楚這個問題,首先得明白,何所謂錢荒?”

    在場的大佬們當然不會回答他的問題。陳恪只好自問自答道:“比年公私上下,並苦乏錢,百貨不通,萬商束手,人情窘迫,謂之錢荒。不知諸位相公可曾想過。為何朝廷連年鑄錢,錢荒問題卻越來越嚴重呢?”

    “這個麼,確實想過……”韓琦點點頭道:“在老夫看來,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個是民間私自削錢為器。一個是錢幣大量流到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富豪大戶喜歡藏錢。”

    “樞相果然高見。”陳恪輕拍一記馬屁道:“這幾個原因,確實加重了錢重物輕,通貨不足的局面,不過這只是錢荒的外因,而不是內因。”

    '好大的口氣……'韓琦不禁輕哼一聲,道:“願聽狀元郎的高見。”

    “其實要討論錢荒的問題,首要是弄清楚,大宋朝到底需要多少銅錢,才能維持經濟的正常運轉。”陳恪盡量把話說得淺顯道:“錢是做什麼用的?除了那些被作為財富藏起來的部分之外,其餘都是用來購買商品的。所以說,商品和貨幣是對立的兩極。大宋朝有多少商品在流通,就需要有多少貨幣在流通。”

    其實陳恪說的並不準確,但要讓這些經濟知識等於零的傢伙理解,只能越簡單越好。

    見眾人尋思一會兒,都點頭贊同,陳恪鬆口氣道:“所以出現錢荒的原因,無非就是流通的商品太多,多過了貨幣的供應量。或者流通的貨幣減少,不足因承擔商品,這兩方面而已。”

    “我天水一朝,商貿繁榮,經濟發達,是之前任何一個朝代都比不了的。尤其是官家在位這幾十年來,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天下人可以自由的經商,使流通領域的商品爆炸性增長,這就迫切需要有足夠的貨幣來通達百貨,使商品交換順利完成。這樣,百姓才能多賺錢,朝廷也能多徵稅。”頓一下,陳恪嘆氣道:“但我大宋缺少貴金屬,金銀銅的產量都很低,在前朝,經濟不發達,商品不豐富,面前還可應付。但本朝之繁榮超過前朝十倍,缺錢的問題立刻便凸顯出來。”

    “有道是物以稀為貴,銅錢也是一樣。因為錢荒日漸嚴重,錢貴物賤的現象越來越嚴重,這時候,貯藏銅錢,就變得有利可圖。大戶之家不斷窖藏銅錢,使越來越多的銅錢,退出了流通領域。銅錢貯藏起來,只能代表財富數字,但只要主人不使用它,對社會來說,它就是不存在的,毫無用處。所以錢荒加劇錢荒,這是個愈演愈烈的惡性循環。”

    陳恪的話十分淺顯,卻彷若一盞明燈,讓官家和諸位相公,一下就明白了,一些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韓琦恍然大悟道:

    “所以大理滇銅的大量開採,不但會讓朝廷的鑄錢數連翻兩倍。更重要的是,會使銅錢有長期貶值的危險……因為儘管開採數量有限,但銅礦儲量無限,市面上的銅錢,只會越來越多,而沒有枯竭之虞。因此那些富戶窖藏銅錢不再增值反而貶值。所以他們會盡量把那些錢花掉,使市面上銅立馬錢大增,錢荒問題才徹底解決……花錢的多了,朝廷的稅收自然水漲船高,入不敷出的問題自然解決!”

    “韓相公高見!”陳恪這回真服氣了,韓琦這麼快就能接受並明白後世的理論,確實是天才。

    “你才是高見!”韓琦激賞的望著陳恪道:“我看你還是到三司來吧,歷練幾年,就能擔綱大宋朝財計了。”

    韓相公可是很少誇人的,聽他如此稱讚陳恪,官家十分高興……自己破格點狀元,大臣們多多少少有些非議,現在連最苛刻的韓琦,都對陳恪贊不絕口了,當然證明自己的眼光。

    “你需要什麼樣的支持?”趙禎笑著問陳恪道。

    “回稟官家。有三條,第一,調廣南路楊文廣老將軍及其所部入滇,並在廣南就地招募三到五萬人馬。第二,於兩廣徵募民夫十萬,並調數名技術官員,管勾疏浚紅水河。第三,為解決軍費及工程費問題,請朝廷採取買撲預收的方式,將未來的銅礦分包給大宋的商人。”

    “眼光還真毒。”韓琦呵呵笑道:“一下就點到嶺南第一軍。”現在他看陳恪順眼多了。

    “不如此,無以震懾大理上下。”陳恪微笑答道:“不如此,無以編練新軍。待到新軍成型,楊老將軍即可繼續坐鎮大理,威懾交趾、吐蕃,又可移師別處,但聽朝廷調遣。”

    “前兩條可以考慮,但是第三條,銅礦的開採、運輸,鑄幣,向來由朝廷一手包辦,不假商人之手。”富弼道:“這關係到大宋的安全。”

    “情況不同,首先,大理的銅礦,是開採不盡的,朝廷無須擔心開採過度的問題。第二,開採出滇銅只是第一步,還需要運出大理才有用,然而大理山高水遠、交通艱難,只要朝廷控制住紅水河航道,就可保證所有的銅礦運抵錢監,不虞失控。”

    陳恪的陳述合情合理,讓官家和諸位相公再也提不出什麼疑問,便讓他先行退下,等待旨意。

    待陳恪離開,趙禎看看幾名宰執道:“出兵大理一事,諸位相公意下如何?”

    這種時候說話是要擔責任的,幾位參知政事和樞密副使都望向宰相和樞相。

    這時候,富弼身為首相,自然責無旁貸,他輕嘆一聲,轉個話題道:“去年全國的大水,到處遭災,到處需要賑濟,國庫卻是空的。說實話,要不是年底有十三行舖的賣地進項,我都不知道能怎麼過來。官家宵衣旰食,大家累點全都應當,可再也不能這樣了……汴京城再沒有一塊十三行鋪可以賣了!”

    眾人紛紛點頭,朝廷的三大的難題'冗官、冗兵、冗費',歸根結底,就是一場財政危機。如今朝廷的赤字越來越大,國庫日空,若不解決的話,會出大問題的。

    “當家無非是節流開源兩途。”富弼說得十分誠懇,“節流,就是削減三冗,可誰都知道,哪一冗都連著無窮的關礙,你稍稍一動,准保有人跳出來和你拼命。三冗一定要削,但下手得穩,首先心裡就要穩。國庫裡有錢,遇到事情不慌,才能沉住氣,一步步下手削減。”

    “宰相這是老成謀國之言啊。”趙禎聞言很是讚賞道:“開源是皆大歡喜之事,阻力小,效果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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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七章 錢荒之解 (中)

    “官家所言極是。”富弼讚道:“所以如果大理真有源源不盡的銅礦,可以源源不斷的運到我大宋,解決錢荒,盤活工商,增加的賦稅,此誠善莫大焉。”他給出自己的態度:“為此,派兵、征夫、駐軍,都是值得的。”頓一下,卻又道:“當然,如果一切順遂,自然大吉大利。可要是大理的銅礦沒有想像的那麼多,或者有卻運不出來,或者遇到當地人的強烈反對,致使朝廷的盤算落空,不僅會使我大宋的聲威受損,還空耗了兵力、財力。”

    “樞相怎麼看?”趙禎見韓琦一臉不以為然,便問道。

    “我大宋就算有聲威,也是假聲威,唬人的東西,戳破了也沒啥損失。”韓琦沉聲道:“至於富相所擔心的損耗,那陳恪其實只要三萬兵力,和數名官員,若朝廷連這點代價都不願付出,那只能什麼都別幹了。”

    “我也不是說不行。”富弼苦笑道:“我的意思是,要派一老成威信之士前去掌舵,見勢不好,能及時叫停,及時收手,避免更大的損失……陳恪是匹千里駒,可還是太年輕,不收著轡頭,還不知幹出什麼來。”

    “嗯。”韓琦這下也點頭道:“王內翰太軟,管不住陳恪。”

    “正是這個理,”趙禎點點頭道:“那派何人擔此重任呢?”

    “回稟陛下,范鎮范制誥乃佳選也。”韓琦和富弼對視一眼,前者先開口道。

    “嗯。”趙禎早就想把范鎮攆出京城去。聞言深感貼心道:“就依韓相公的意思辦。”頓一下道:“另外,事成之前,還是盡量不要聲張,以減輕他們的壓力。”

    “官家英明。”諸位相公讚道,心裡卻說,是你自己怕下不來台吧……第二天,陳恪便接到旨意。任命他為廣南西路轉運使判官、邕州團練副使、管勾漕運軍糧事。接旨後翌日啟程南下,不得聲張。前來傳旨的官員,又讓他開列了徵調人員的名單。告訴他那些人將在邕州與他匯合。

    “朝廷還真是信任你,一股腦都交給你來負責。”待那官員走後,柳月娥道。

    “笨。我是判官、副使,那必然還有一位正使。更重要的是,我手裡沒有聖旨。”陳恪搖頭道:“所以正使才是欽差,我就是個下面辦事的。 ”說著嘆口氣道:“既讓我主持操辦,又掣肘於我,雖說是題中之義,但讓人好不憋氣。”

    “誰讓你年紀輕輕,資歷又淺,”柳月娥幸災樂禍的笑道:“而且還有個膽大妄為的壞毛病。”

    “嘿……”陳恪被她說得沒脾氣,話鋒一轉道:“不過至少。你們不用再被軟禁了。”說著輕聲道:“月娥,回家吧,你爺爺年紀大了,不能總讓他擔心……”

    “昨晚我已經回去看過了。”柳月娥卻幽幽道:“我爺爺還能舞得動八十斤的大刀。”

    “哦?”陳恪驚得張大嘴巴,這可是皇宮大內。柳月娥卻能跟自家後院似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也太高手了吧? “老爺見了你,肯定很高興吧?”

    “我還不想回家,所以沒露面。”柳月娥冷笑道:“你這個笨蛋,還要繼續去冒險。沒有保鏢怎麼行?”

    “呵呵……”陳恪乾笑道:“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就是不好意思說。”

    兩人正說話,張俞和侯義進來了。

    “沒別的事,我先出去了。”柳月娥丟下淡淡一句,走了出去。

    張俞和侯義進來,對陳恪道:“大人,宮裡人告訴我們,可以離開了。”

    “嗯,”陳恪點點頭道:“朝廷已經下決心,要出兵大理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兩人興奮道。

    “朝廷將以在大理開礦的權利為抵押,向汴京錢號借款,作為軍費和疏浚水陸交通的費用。”陳恪道。

    “汴京錢號能吃得下麼?”侯義是汴京錢號的小股東,知道錢號還處在消化十三行鋪貸款的階段。其實就算沒有十三行舖的壓力,也支撐不起這麼大的攤。

    “所以要分包麼。”陳恪笑瞇​​瞇的望著二人道:“汴京錢號在支付了,第一期的款五百萬貫後,會把礦權分割成若干塊,轉包給有意加入者。”

    “我早就下定決心,傾家蕩產也要投入進來。”侯義笑道:“由汴京錢號出面,再加上我這張老臉,最少還能有十幾位加入。”

    “大人,大理銅礦可是我們蜀商勘探出來的。”張俞也笑道:“你可不能光顧著京城的大戶啊!怎麼也要留一半到成都買撲!”

    “不用爭,都有份。”陳恪笑道:“我還擔心那些大戶,會嫌銅礦利不夠厚,大理又太遠,沒興趣呢。”

    “說句大人不愛聽的話。”張俞笑道:“就盼著他們沒興趣呢,不然哪有我們吃肉的份兒?”

    其實歸根結底,銅還是一種賤金屬,一旦開採運輸的成本過高,利潤就不那麼惹眼了。但是東川的銅礦,還伴生著大量的金銀貴金屬。與金銀的價值相比,採運的成本就不值一提了。而朝廷採取買撲,每年只徵收銅三千萬斤,至於那些產出的金銀礦,則全成為礦場主的私人財產,絕對是暴利。

    這一塊,陳恪已經跟朝廷言明了,但要是沒有暴利,哪會有人肯傾家蕩產,遠涉萬里去十萬大山裡冒險?所以這也題中之義。不過朝廷也不傻,只允許前十年這樣分配,十年之後再重新分配。

    不過陳恪估計,儘管有暴利存在,但在初期不會有太多大戶響應,非得等到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賺得盆滿缽滿了,才會出現趨之若鶩的場面。所以他不建議朝廷一上來就買撲,而是先由汴京錢號總包下來,再慢慢分包出去,這樣才能避免無人捧場,籌款不足的窘境出現。

    但侯義、張俞這種明白人,肯定想越早加入越好,所以陳恪一宣布政策,他們就急急忙忙回去,呼朋喚友籌款,忙得不可開交……當天晚些時候,有宮人前來傳喚,陳恪趕緊換上朝服,跟著宦官來到了垂拱殿,御堂中。

    只見趙禎穿一身青紫色的道袍,足踏絲履,神態閒逸的坐在胡床上,看到陳恪進來,他微笑著命人賜坐,還讓宮人撈個井裡鎮的西夏瓜,切給陳恪解暑。

    此時的氣氛,與昨日在金殿上的窮追急問,卻又截然不同。

    吃了一片薄而沙瓤、甘甜冰涼的西瓜,趙禎便擦淨了手。見陳恪也住了手,他笑著阻止道:“寡人年紀大了,貪不得涼。你年輕火力壯,盡情多吃些無妨,不然也是浪費了。”

    陳恪謝了恩,再吃了幾片,這才擦淨手,正襟危坐起來。

    待宮人們撤下瓜盤,換上涼茶,趙禎才微笑道:“明日你就要返回廣西,往返奔波萬里,身體可吃得消?”

    “還吃得消。”陳恪苦笑答道:“都是微臣自找的,也怨不得別人。”

    “你對朝廷的耿耿忠心,寡人是很明了的。”趙禎目露讚許之光道:“去了廣西之後,你只管大膽去做。若是有和上峰抵觸的地方,不要和他發生爭執。寡人給你密章直奏之權,你告訴寡人,寡人來評理。”

    “掣肘的滋味不好受,”趙禎淡淡笑道:“寡人下午召見了你的上峰范制誥,叮囑他只管軍事,其餘事情都交給你來謀劃,他可以喊停,但不能指手劃腳。”

    陳恪趕緊謝恩不迭,但心裡還是奇怪,這官家怎麼又轉了性?

    趙禎並不解釋自己轉變的原因,而是順著自己的思緒道:“這次找你來,一是餞行,而是也想向你取經。”

    “微臣不敢。”

    “唉,聞道有先後麼。”趙禎搖搖頭,笑道:“昨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你對錢荒的解釋,不像別人那樣浮於表面,而是探本究源、讓人信服。寡人想問問你,有了滇銅,大宋的錢荒,真的就能徹底解決麼?”

    “滇銅只是治標,不是治本。”陳恪搖頭道:“問題仍然存在,只是會大大緩解罷了。”

    “我想也不會那麼簡單。”趙禎點點頭問道:“那你有沒有什麼治本的法?”

    “微臣有一計,獻於官家。”陳恪早就成竹在胸,此刻侃侃而談道:“曰'改革幣制'。其實錢荒,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大宋沒有一套貨幣體系,微臣嘗問詢西洋諸國商人,他們的國家都不存在錢荒問題。為何我大宋的錢荒卻如此深重呢?對此我琢磨了很久,終於想明白,原來我大宋沒有建立起貨幣體系。”

    “何謂貨幣體系?”趙禎饒有興趣地問道。

    “所謂貨幣體系,就是同時流通幾種等級的貨幣,上級貨幣可以兌換若干下級貨幣。比如說,很多西方國家,都是有金幣、銀幣和銅錢三級貨幣體系的。一枚金幣,可以兌換十枚銀幣,一枚銀幣可以兌換一百個銅板。這樣交易中,大量的銅錢被銀幣所取代,而銅錢就成了一種輔助貨幣,那麼我們還會發生錢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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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2: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七章 錢荒之解 (下)

    “一個完整的貨幣體系,應當有金、銀、銅三級貨幣,但我大宋現在只有銅錢,作為唯一的貨幣。所有商品的總價格,都需要銅錢來抵值,又因為銅錢的價值過低,需要的量太大,所以才會造成錢荒。而不鑄成錢幣的金銀,雖然也能參與交易,但根本上說,不能算是貨幣,只能說是一種抵值貴金屬。如果將其鑄造成錢幣,把金幣作為基準貨幣,建立起金銀銅三級貨幣體系,不僅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錢荒問題,更能給百姓帶來極大的便利……同時,朝廷對金融的控制,也將大大加強。”

    陳恪兩手一攤道:“說句實在的,鑄幣這個環節,蘊藏著豐厚的利潤,朝廷將黃金鑄成金幣,輕輕鬆鬆就可賺取三成以上的利潤,完全沒道理,把金銀排除在法定鑄幣之外。”

    官家專注的聽著陳恪的建議,默默地想著,他雖然從沒接觸過金融學,但明白那些簡單的道理……如果真如陳恪所言,建立起一套貨幣體系,鑄造一枚銀幣​​,相當於一百枚銅錢,鑄造一枚金幣,更相當於一千枚銅錢。這便是把金銀也引入進了錢幣中,自然可以大大減輕銅錢的負擔。

    從此以後,銅錢只用於日常的小額交換,大額買賣用銀幣,巨額交易用金幣。而且大戶們肯定會選擇貯藏,價值更高、體積更小的金幣,從而保證流通中的銅錢和銀幣數量。

    怎麼想,這都是個絕妙的法。可為何如此簡單的辦法,之前就沒人想到呢?

    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官家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恍然道:“既然要鑄金銀幣,得有大量的金銀吧?可這兩樣在我大宋,可比銅還稀罕啊!”

    “大宋缺不要緊,在倭國、在南洋有的是真金白銀。我大宋或巧取或豪奪。不需要很大力氣,就足以得到可堪國用的金銀。”陳恪沉聲道:“此乃萬世基業,開天闢地以來。我華夏未曾有過金銀銅幣並行,由陛下開創此局面,解百年桎梏。必為萬世敬仰!”

    趙禎被陳恪說得一陣激動,半晌才壓抑住激動的心情,啐一口道:“你小子,又攛掇寡人出兵!”

    “陛下明鑑,不一定非要靠戰爭才能取得。”陳恪搖頭道:“我大宋工商業之繁榮,他國望塵莫及。凡大宋所出產,必為他國所追捧,一經運抵番邦,即刻增價十倍,轉眼脫銷。我們完全可以把瓷器、絲綢、茶葉等各種產品銷往海外。賺取他們的金銀。”

    “原先不是一直這樣做麼?”

    “力度還遠遠不夠。 海上的航路,主要阿拉伯人壟斷,我們大宋的工商業,也還太弱小,沒有足夠的產品外銷。”陳恪侃侃而談道:“如今大宋的人口過億。耕地已經開發殆盡,土地兼併愈發嚴重,大量百姓失地。這些人,如果沒有生計,就會變成流民,危害我大宋的江山。而需要大量勞力的工商業。正是安置這些人的去處……”

    那一夜,官家足足聽陳恪講了四個時辰,胡言兌幾次想要勸官家休息,都被趙禎拒絕了。越是聽陳恪說,官家就愈發明白,自己所點的這個狀元,是如此的不同,他所言種種奇談怪論,都是自己前所未聞的,卻像推開了一扇窗戶,讓他以全新的角度,審視大宋朝的種種弊端。而且清楚易懂,一點不玄奧。

    更重要的是,陳恪有具體的解決方案,而且簡單具體,操作性強。尤為讓趙禎中意的是,陳恪一直在做加法,而不是做減法。這一點,是之前任何大臣的改革方案,都不可比擬的……那些大臣的改革措施,說白了就是'損有餘而補不足',這在道理上,固然是對的,但在實際操作中,問題就大了。因為'有餘的'往往是強力階層,損之必然遭到他們的抵觸,這也是一次次失敗的根本原因。

    而如陳恪所言,可以讓所有人都得到好處,無非就是得利多少而已,這樣改革的阻力自然大大減少,成功的機率大增。

    這也許,就是寡人一直在等待的救國良策吧?趙禎自慶曆新政後疏懶依舊的心情,竟然振作起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東方微露魚肚白,趙禎兩眼布滿血絲,精神卻出奇的健旺道:“寡人的狀元郎,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啊!”

    “微臣惶恐。”

    “不必惶恐。”趙禎有力的揮下手道:“把你說得這些,全都整理出來,不要著急呈上來,仔細想想,寫得周全些。”

    “為臣遵旨。”陳恪恭聲道。

    “當然,你的主要任務,還是先把滇銅的問題解決,”趙禎含笑望著陳恪道:“這件事做出成果,你後面的提議才有說服力。”

    “微臣明白。”

    “去吧,天子劍還在你那裡,灑漫去做吧。”趙禎滿是期望的對他道:“寡人相信你!”

    “定不負官家所託!”

    翌日一早,陳恪便起身離京,正如他悄無聲的來,又悄無聲的走,整個汴京城知道他回來的,都不超過十個人。

    一路上星夜兼程,十餘日抵達廣南西路桂州城。

    桂州城是廣西轉運使衙門所在,也就是後世的桂林,山水奇秀甲天下,實乃人間仙境般的去處。但六年前的儂智高造反,讓這裡變成了一座兵城。五年前崑崙關大捷,狄青平叛,對汴京城的大佬們來說,剿匪便已經勝利了。但對廣西的文武軍民來說,兵荒馬亂遠未結束……又經過了數年的艱苦清剿,去歲儂宗旦率眾投降,廣西境內的兵災才算是消停。

    人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傳來了儂智高在大理東山再起,隨時可能殺回來的消息,廣西上下頓時又緊張起來,風景如畫的桂州也變成了一座兵城。

    城中百姓的房屋,全都被徵做兵營,到處都是戴著軟笠的大宋士卒,陝西的弓手,河北的刀兵,禁軍的神射營,江浙來的廂軍,還有從當地招募的峒兵,亂糟糟的分住各處,軍紀也就可想而知。

    陳恪一路走來,就見著好幾起打架鬥毆,強搶民財的行徑,看得柳月娥柳眉倒豎,幾次想要打抱不平,卻被陳恪拉住……初來乍到就發威,日後還要不要相處?

    一直行到廣西轉運使司的衙署外,才看到有了秩序。只見大門石獅兩旁,有兩面八字牆,各站著一列甲胄鮮明的高大軍士,嚴密把守著衙署,任何閒雜人等,不得衝撞。

    陳恪一行人到了衙門前,馬上就引起了守衛的主意,大聲喝道:“來者通名!”

    “新任廣南西路轉運判官陳恪,前來轉運使司報導!”陳恪朗聲報上大名,張誠將他的名刺遞上。

    衛士趕緊進去通稟,不一時,中門大開,一名身穿紫袍,鬚髮皆白的老者,大笑著從衙門裡迎出來:“前日剛收到朝廷行文,想不到仲方今日就到,來得真快啊!”

    陳恪忙翻身下馬,唱個肥喏道:“下官拜見轉運使大人!”

    “唉,仲方不必拘禮,叫我一聲老哥便可。”轉運使王罕,乃是王珪的親叔叔,對於這位狀元及第的小同鄉,自然倍感親近。待看到他身材高大,英武不凡後,更是歡喜異常。

    陳恪心說,這不亂了輩分了,苦笑道:“豈敢豈敢,還是叫老伯吧。”

    “你隨意了。”王罕滿面春風的拉著陳恪的手,進了衙署道:“來之前也不說一聲,我好召集廣西文武為你接風。”

    “萬萬使不得。”陳恪笑道:“下官可是個'死人',還是低調些好。”

    “哦?”王罕奇怪道:“這是怎麼說的?”

    陳恪便將自己遇刺後裝死,逼得大理段氏向大宋獻土,請求宋軍入滇的事情,簡單扼要說了一遍。

    聽得老王罕都笑出淚花來,拍著陳恪的背道:“真有你小子的,可把我那大侄子,嚇得夠嗆吧?”

    “王內翰鎮定自若,應對從容,可沒表現出一點害怕來。”陳恪笑道。

    “你甭給他臉上抹粉,”王罕搖頭笑道:“我看著他長大,焉能不知他那點膽色?”

    說話間,兩人進了正堂,分主賓就坐,王罕讓人給他上茶,寒暄幾句,便談起了大理的局勢。陳恪問道:“下官這些日著急趕路,可有什麼最新進展?”

    “確實有大變。”王罕捻鬚道:“探來報說,楊允賢已經逃出大理,回到謀統……”頓一下道:“另外,高家捕殺了儂智高,不日首級便能送到桂州。”

    “哦……”這都是意料之中的,陳恪點點頭道:“看來高智升是打定主意,不給我們進入滇東的藉口了。”

    “嗯。”王罕點頭道:“人家要專心內鬥,自然得清場了。”

    “那高智升表態支持哪一方沒有?”陳恪微微皺眉道。

    “沒有,”王罕看陳恪一眼道:“我們還要按計劃進入滇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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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 無奈的老高 (上)

    “你說,楊允賢既然返回了謀統,還在等什麼?”王罕也是從年初,得知儂智高的下落後,才開始關注大理國的情況的。儘管情報源源不斷,但難免還是霧裡看花、終隔一層。

    “應該是在等高智升表明態度。”陳恪對大理的瞭解,就要深刻的多了:“原先他大可不必理會高家,但段思廉向大宋求救,使他心生顧忌,八成想讓高智升也起兵,一個攻大理城,一個取繕闡府。”

    聽他言之鑿鑿、如同親見,王罕不由就信了他七分,又問道:“那高智升會如何表態?”

    “高家的態度很微妙,”陳恪呷一口茶水,道:“他們本來的算盤,是先攛掇著楊家造反,然後等著段家求自己,然後獅子大開口,再起兵勤王,裡子面子雙豐收。”頓一下道:“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段思廉要抱大宋的大腿了,高家頓時失了算計。”

    “那高家會不會,轉而支持楊家呢?”王罕問道。

    “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這麼做,太得不償失了。”陳恪道:“而且我大宋二十萬大軍在邊境集結,高智升豈敢輕舉妄動?”

    “等不到高智升回應,楊允賢會不會單幹?”王罕道:“據說吐蕃也在邊境聚集軍隊,會不會成為楊家的外援。”

    “有這個可能,不過也不必太擔憂。”陳恪淡淡道:“官家已經下旨吐蕃贊普唃廝囉,約束各部不許出兵大理。”今日之吐蕃,早已名存實亡。西藏本土,四分五裂,戰火殺戮不斷。大部分藏人,轉移到青海一帶避難。甚至連都城。都從拉薩遷到了青唐。

    “儘管留在拉薩的諸侯,不太服氣在青唐的贊普,但唃廝囉手中有精兵十萬。而拉薩最強的諸侯,手下也不過萬八千人。而且唃廝囉春秋鼎盛,數次擊敗了西夏的南侵。保衛了吐蕃各部落,一時威名大振,各部至少在名義上臣服於他。只要他發話,那些小諸侯,是不敢亂來的。”

    “唃廝囉會幫我們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唐朝滅亡之後,留給漢人最慘痛的教訓。

    “會,一定會的。”陳恪點頭道:“上上個月,吐蕃捺羅部阿作率部屬投奔西夏。西夏納之,授以官職,使其居邊要以控制西蕃。本月。西夏宰相沒藏訛寵。令阿作為嚮導,攻掠吐蕃。唃廝囉需要大宋的牽制。更需要大宋提供的武器補給,他肯定不會讓拉薩的混蛋們亂來的。”

    “這真是犬牙交錯啊。”王罕聽了不禁苦笑道:“要是沒有西夏攻打吐蕃,還真不好辦呢。”

    “這就是火中取粟啊!”陳恪長歎一聲道:“但願數年以後,朝廷能用軍隊說話,不需要再這樣小心謀劃。誰不服,打就是了!何必費這般周章?”

    “要是聽到這話,楊老將軍肯定要暴跳如雷。”王罕笑道:“他可對自己的老西軍,自豪地很哩。”

    “寶劍再利,朝廷不讓用,徒呼奈何?”陳恪歎息道:“此次出兵的主帥,是從沒接觸過軍事的範制誥,有了當初余文帥的教訓,只怕他不會越雷池半步。”

    “這個你不用擔心。”王罕是老油條了,笑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除非范鎮能把咱們都拴在褲腰帶上,否則擊鼓買糖,各幹各行,他也只能瞪眼看著。”

    “有老伯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陳恪笑笑,正色道:“想實現朝廷的目標,唯有立即化解大理的危局,就必須迅速出兵,越快越好。最好是等主帥一到,即刻開拔。”

    “軍隊早就準備好了,從開春起,我廣西文武就在籌備進軍特磨道,”王罕笑笑道:“不過,大理國還沒打起來,高智升又已經殺了儂智高,你用什麼藉口進入大理國呢?”

    “等打起來就晚了。”陳恪撇撇嘴道:“至於高智升來送人頭的使者,勞煩老伯讓他們消失吧。我們沒見過什麼使者。一定要把儂部消滅掉!”

    “夠無恥,不過我喜歡。”王罕哈哈大笑道:“不過,朝廷遲遲沒有撥付大軍糧餉,不知是什麼情況?”陳恪的差遣中,有一項叫管勾漕運軍糧事,也就是說派遣軍的後勤都由他負責,王罕才有此一問。

    “朝廷的意思是,先由廣西方面墊付,以免延誤。”陳恪道:“至於為大軍準備的糧餉,已經從蘇州裝船,不過還需時日才能抵達。只要船一到,立即償還廣南西路。”

    “靈渠擁堵不堪,怕兩三個月也到不了。”王罕皺眉道:“大軍進發,卻能把廣西掏空了,這兩三個月,讓老夫怎麼應付?”

    “不走靈渠,走海運。”陳恪沉聲道:“最多半個月,便直接運抵欽州。”

    “這樣啊……”王罕道:“可是欽州沒有碼頭,如何卸船?”

    “這個交給下官的人了。”陳恪道:“老伯撥付給他們兩千名民夫,便不會誤事。”

    “你確定要用十天時間,修一個碼頭?”王罕瞪大眼道。

    “這種事能開玩笑麼?”陳恪嘴角掛起一絲苦笑道:“老伯不放心,我可以立軍令狀。”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王罕笑道。

    ~~~~~~~~~~~~~~~~~~~~~~~~~~~~

    拜了碼頭之後,陳恪便趕往邕州,會見此次出兵的主將楊文廣。楊文廣的樣子基本沒變,只是鬢髮染白,顯得老了一些,不過仍然豪氣干雲,雄壯不凡。想必楊懷玉在家書中,沒少提及陳恪的事蹟,因此老將軍見到他格外親切。

    在中軍大帳中設宴款待陳恪之後,兩人轉到後帳說話。

    “雖然對官家、對相公們,對范夫子都說,肯定不打仗。”陳恪被灌得臉發紅,但神志十分清醒道:“但是,軍隊要是也這麼想,肯定要全軍覆沒的。”

    “哈哈哈……”楊文廣捋著老腮鬍子,放聲大笑道:“仲方多慮了,老夫南征北戰四十年,焉能不知這個道理?”說著壓低聲道:“別處不打,特磨寨也一定要打吧?”

    “那是當然,想唬住大理人,就得立威。這一仗不僅得贏,還要贏得脆,所以我才指明了要老將軍帥本部出馬。”

    “那就對了。”這馬屁拍得老楊很舒坦道:“你就瞧好吧。”

    當范鎮抵達的桂州後,楊文廣已經點齊了所部三萬大軍,準備輕裝進發了。

    范鎮范夫子,雖然是個地道的書生,但擔此主帥重任,也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出發前,他反復詢問楊文廣和陳恪等人,是否準備妥當。唯恐哪裡出了紕漏,壞了朝廷的大事。

    “我聽聞為了輕裝,”問來問去,還真被他發現問題了:“軍隊不帶炊具不做飯,那讓將士們吃什麼?”

    “好叫主帥知道,”楊文廣的樣子基本沒變,只是鬢髮染白,顯得老了一些,他笑道:“這西南到處是山,行軍根本沒法攜帶輜重,這些年來,孩兒們早就養成了隨身攜帶乾糧的習慣。這次雖然水陸並進,有的是地方放給養,但行軍打仗,真沒有更方便的吃食了,所以我們還是只帶了‘狀元麵’。”

    “狀元麵?”范鎮好奇道:“那是種什麼麵?”

    楊文廣笑道:“是當年跟隨狄元帥剿滅儂智高時,陳狀元發明的一種炒麵。起先我們叫恪麵,才剛改叫狀元面。”說著命人取了一根‘腸布袋’來道:“這個布袋也是當年陳狀元發明的。是用白布縫製而成,又細又長,跟馬腸子十分相似,我們就叫它‘腸布袋’。把炒麵裝在這腸布袋裡,兩頭繫在一起,步兵就背在膀背上,騎兵可拴在鞍架上。”

    說著他解開腸布袋的一頭,倒了半碗炒麵,又倒進去半碗水,用小勺調成稠粥裝道:“請主帥品嘗。”

    范鎮便依言,用小勺舀一口放進嘴裡,咂巴兩下,不禁點頭稱讚:“這炒麵還挺好吃呢,不知如何製法?”

    “製法很簡單:把小米、大豆、黑豆、大米等各種軍糧碾成麵粉,摻勻後炒熟,再拌一些油和糖,就成了。餓的時候兌些水,攪拌勻了吃下去,十分解餓。若是行軍太急,還可以直接吃下去,然後喝點水就成了。”楊文廣答道:“這樣一袋糧食可以吃八九天,每人隨身帶四條腸布袋,足夠走到繕闡府了。”

    “不錯不錯。”范鎮滿意的點頭道:“能省不少事。”又問道:“正值六月,暑熱難當,又有瘴毒,如何防範?”

    “這也不用擔心,士兵們都備有丹藥,也是當時陳狀元給我們配製的,這些年來一直在用,效果好極了。”

    “陳仲方還真是個有辦法的傢伙。”范夫子服氣了。

    既然準備妥當,大軍即刻開拔。其實范鎮的心裡,是七上八下的……當年諸葛亮七擒孟獲,是多麼的困難啊!現在自己就要去面對那些兇狠野蠻的蕃夷,還不知會遇到什麼樣的情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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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 無奈的老高 (中)

    但事情的發展,卻與范夫子的預料截然相反,大軍一路行進在深山密林裡,非但沒有遭遇蠻夷的襲擊,沿途各部落反而紛紛簞食壺漿、款待王師,一派翹首盼解放的氣象,讓范鎮驚掉了下巴。

    范鎮知道,這自然是頭前開路的陳恪的功勞,但他實在想不通,這位只帶了五六百人,其中還有半數是夷人的狀元郎,到底有什麼魔力,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帶著滿腹的疑惑,他讓人護送自己追上了前軍。一看之下,頓時呆若木雞,只見營地裡滿滿當當到處是人,哪只五六百?足足五六千人!而且樣子千奇百怪,有的用藍布包頭、有的穿著鼻環,有的披散著頭髮,有的臉上還上了塗料……看上去,就像西南各少數民族在開代表大會一樣。

    “保護主帥!”衛士們也驚呆了,趕緊把范鎮護在身後。

    與范夫子一行人的不淡定相比,營地裡的各族眾人竟然鴉雀無聲,只是好奇的望著這個漢人大官。

    “這是什麼情況?”范鎮臉上有些掛不住,推開擋在身前的衛士,問前來迎接的參軍道:“這些人在這作甚?”

    “回稟大帥,他們是陳判官招募的兵。”那參軍苦笑道:“雖然看上去挺嚇人,但其實都很老實,大帥只管放心就是。”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范鎮老臉一紅道。

    參軍把范鎮迎入營帳,讓人給他的親衛上酒食,卻給帳中的范鎮上了茶。

    “陳判官人呢?”范鎮喝一口如血一樣紅的普洱,問道。

    “他和儂將軍,還有一些峒部頭人,去附近的部落做客了。”參軍答道。

    “做客?”范鎮不解道:“陳判官和他們認識麼?”

    “不認識,但陳判官說,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比親人還親了。”

    “什麼亂七八糟……”范鎮使勁搖搖頭,問那參軍道:“陳判官什麼時候回來?”

    “也許今天晚上。也許明天早晨,不過當地人都很熱情,所以很可能留他住宿。”

    “嘿……”范鎮徹底無語了,在他的觀念中,高貴的士大夫,應該與那些粗魯低賤的蠻番保持距離,怎麼能打成一片呢?這新科狀元,實在是有失體統。有失體統。

    不過他還是對陳恪的舉動很好奇。問道:“莫非陳判官一路上,都是這樣過來的?”

    “正是,”參軍點頭道:“這些日子。陳判官只回營幾次,每次回來,便帶來千把名各部青壯。說是他招的兵,要下官給他好生教育。然後便又帶著禮物,去拜山去了。”

    “瞎折騰……有用麼?”范鎮嘟囔一句,不過不用任何人回答,事實勝於雄辯。所以范夫子又改口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下官也問過那些被陳判官招來的兵士。”那參軍苦笑道:“陳判官好像有一種魔力,那些對咱們十分戒備的蠻部頭人,對他竟十分信任,往往喝上一天酒,就能斬雞頭、燒黃紙。成了換帖子的盟兄弟。”

    ‘大宋狀元竟和小小的蠻部頭人結拜,還有沒有節操可言啊?’范夫子不禁一陣陣頭暈。

    ~~~~~~~~~~~~~~~~~~~~~~~~~~~~~~~~~~~

    真如那參軍所言,在那些蠻部頭領的眼裡,陳恪絕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儘管有三萬精銳老西軍組成的大部隊,但陳恪還是不希望和那些沿途的部落發生衝突……為了大軍進軍順利,為了保證日後的航道安全,更為了在大理站住腳。他要盡可能的把那些宋人眼中的蠻族,化敵為友,為我所用。

    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王罕後。王罕沒有像范鎮那樣,覺著陳恪不切實際、有失體統云云。反而對他刮目相看。認為他相當有一套。

    絕大多數朝廷官員,都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心。所以對那些蠻族百般防範、十分敵視。但其實,這更加激化了雙方的矛盾,使大宋西南邊疆不得安寧。

    但在王罕這位戍邊多年的老吏看來,其實很多時候,蠻族作亂並不是想造反……他們根本沒有實力,去佔據大宋的城池,更不要說效仿李元昊,裂土開國了。他們的行徑,其實說是搶劫更恰當,而且所搶的大都是最基礎的生活用品。

    說白了,就是窮得都沒褲子穿的苦哈哈,看到鄰居家裡堆滿了綾羅綢緞,你說他能不眼紅?能不抽冷子就幹一票?

    但搶劫是會死人的,如果讓他們知道,只要乖乖聽話,就有衣穿,有肉吃,還能成為夢寐以求的天朝大官,你看還有幾個願造反的?

    當然,一切的前提是,你手裡還得有大棒,能鎮住他們。

    經過四年剿匪,讓廣源州的峒人吃夠苦頭後,王罕伸出了橄欖枝。果然用忠武將軍的頭銜,加上一些耕牛、鹽、布匹,就讓廣源蠻的新首領儂宗旦舉族內附,成為大宋的子民。

    而且儂宗旦成為大宋朝的知州將軍後,表現出乎意料的積極。數月時間內,又接連拉了好幾個部族請求內附,永為大宋子民。

    自儂智高事後,朝廷也改變了態度,開始接納邊境羈縻州峒內附,所以王罕替他們奏請官職賞賜,全都得到了朝廷的批准。待到本月,廣源州已經有一半部落,成為了朝廷的子民,首領當官,部眾有賞,上下心滿意足,自然不再生事。

    王罕堅信,自己成功的經驗,可以為陳恪所用,正想看看這位狀元郎會不會自命清高,不願放下身段和那些蠻人打交道。沒想到人家搶先提出來了。

    不過王罕更佩服陳恪的膽色,畢竟廣源州在名義上,還是大宋的領地,而陳恪是要踏出國境,進入大宋勢力真空的地帶,去招撫那些性情難以琢磨的凶頑蠻部。

    說句不吉利的,要是言語不和,拔刀相向,人家能直接把他剁了下酒,沒有一點難度。

    但陳恪就帶了幾百人……而且主要是給他搬運禮物的,以儂宗旦等人為嚮導,便敢像走親串友一樣踏出國境,挨家挨戶的拜山頭。

    柳月娥怪陳恪太不把小命當回事兒,陳恪卻笑而不語。他當然不是傻大膽,雖然有些冒險,但對自己的安全還是有把握的。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一來,雙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且三萬精銳宋軍就在他身後不遠處,那些部族首領除非老壽星吃砒霜——活膩了,否則不敢動他一根汗毛。

    二來,這個年代的大宋朝,文明程度遠高於世界上的任何國家。在這時的蠻夷、異族眼中,宋朝就是天國,是偉大的國度。宋人在他們眼裡是優秀的人、高貴的人。所以外國、蠻夷們對宋人,尤其是宋朝的大官人,總是畢恭畢敬,甚至是敬若神明。

    宋朝人完全有理由,把任何外國、異族看成是蠻夷,而且他們也正是這樣做的。現在,陳恪卻以一種平易近人,近乎於平等的態度對待他們,蠻族頭領們焉能不受寵若驚?又豈會加害於這位高貴憐憫仁慈的大宋狀元?

    三者,也是最重要的,陳恪是帶著福音來的。

    通常,在建立起初步的信任後,他先讓儂宗旦等人現身說法,講述自身歸附後的幸福生活。當那些部族頭人聽出口水時,他便告訴他們——你們也可以這樣,而且能夠更好!

    他許諾,內附後,不僅有同樣的官位、賞賜。還有每年固定的收益——朝廷將興建從大理到邕州的水旱通道,陳恪委任他們為護路委員,許諾每經過一條船,一輛車,都會給他們一份報酬。他們還可以向銅船訂購所需的物資,待其返程時交付。

    他甚至許諾,將來他們發財之後,也可以到大理經營礦山,成為受人尊敬的大宋商人……

    除此之外,他還以等同大宋禁軍的待遇,招募一批兵員。儘管誰都不願意損失壯丁,但陳恪的條件實在太優厚了——那可是跟大宋的禁軍一樣待遇啊,誰家要是有男丁被選上,肯定日子過得比族長還好。

    當然想比過族長是不可能的,因為陳恪向族長們秘密許諾,每征走一個兵,每月都補貼給部族五百文……

    既有畫餅,又有眼前之利,陳恪連番糖衣炮彈落下,沒有一個蠻番首領招架得住。

    美中不足的是,這些蠻番有些矯情,明明心裡千肯萬肯,面上卻還要矜持,非得折騰陳恪一下,才能從了他。

    譬如在黑水峒,酋長阿毛非要和陳恪拼酒,說贏了他,就全聽天朝大人的,但要是輸了,那就得再商量了。

    虧著陳恪喝那些自釀的村酒,就像喝水似的。兩人從中午喝到夜裡,從夜裡喝到早晨,才把阿毛喝到桌子底下去。等到阿毛醒過來,對他終於五體投地,這才斬雞頭,燒黃紙……你以為是那麼容易就拜了把子麼?

    拼酒之外,還有比箭術的,比力氣的,比賽打獵的……逼得陳恪使出渾身解數,才讓各路頭領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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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 無奈的老高 (下)   

    就在宋軍進入大理境內的同時,楊家終於反了。

    整個洱海以西楊家的勢力,已經全部動員起來,大批大批的軍隊被武裝起來,數量遠遠超過侯爵可擁有的兩萬之數,當然也不可能有號稱的二十萬那麼多。

    楊允賢是個講究人,起事之前還找人寫了篇疾言厲色的檄文,直斥大理國主段思廉賣國求榮、屍位素餐、荒淫無道、戕害忠臣等十大罪狀。檄文寫得十分有文采,把段思廉塑造成了一個昏庸之極的無道昏君。那些斑斑劣跡如同親見,著實蒙住了好些不知情的小民。

    據說段思廉看到這篇檄文後,一口氣沒背過來,險些暈厥過去。

    發佈檄文後,楊允賢恢復南詔國號。起兵五萬,加上吐蕃助戰的兩萬大軍,詐稱二十萬,浩浩蕩蕩朝著大理城的方向進攻。

    因為滇西是楊家的傳統勢力範圍,且段氏的大理國軍早就收縮回京畿,所以南詔軍一路上所向披靡,很快便打到了京畿門戶——上關。楊允賢命軍隊停下來修整,同時向大理城發送通牒,要求段思廉停止抵抗,開城投降。

    同時又向各路諸侯行文,要求他們出兵助戰,會盟於上關城下。但除了早就依附於楊家的那些小部族,各路諸侯都冷眼旁觀,沒有人趟這個渾水。連原先答應好,要起兵回應的那些老關係,都態度曖昧,並不急著履行承諾。

    這是因為大理皇帝段思廉,向宋朝遣使稱臣求援的消息,已經眾所周知了。

    不過也別指望他們會幫段家……從大理到汴京,何止關山萬里?宋朝的皇帝和相公們,再商議決策,整軍籌備,大軍能年底出發,就算很快了。等到了大理城下,怕是得明年開春了。

    還有的時間坐山觀虎鬥。等到合適的時機再下注。

    ~~~~~~~~~~~~~~~~~~~~~~~~~

    大理皇宮內的朝會上,就彌散著這種讓段思廉憤怒的事不關己。

    他一身戎裝,端坐在寶座上,看著陛下的文武百官,厲聲喝道:“楊允賢公然造反,兵鋒已經到了龍首關外。若是龍首關失守,不到兩天,大理城就要被叛軍包圍。諸位怎能如此無動於衷?”

    眾大臣都淵默不語。段思廉的族弟段思義,只好出班道:“楊家以前朝王室,世世代代受皇家恩典。陛下更是待楊允賢恩重如山。可是沒想到那廝狼子野心,公然反叛。此等行徑,天地共誅之。臣懇請陛下調集天下兵馬,會獵此賊於龍首關外!”

    段思廉贊許的笑道:“義弟所言極是。上關雖是雄關,但架不住叛軍日夜攻打,還需各位出兵勤王,共保上關不失!”他鼓勵眾人道:“不瞞諸位,孤已經向大宋求援,天兵不日而至,到時候輕易便能將叛軍碾為齏粉,所以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

    話鋒一轉。段思廉又幽幽道:“但我們必須堅持到天兵抵達啊。要不然,大理城破,免不了玉石俱焚吶……”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你們必須寫信回家,叫家族兵馬參戰,否則的話就等著人頭落地好了!

    段思廉的目光一一掃過朝中百官,望到哪個,哪個就縮縮脖子。誰也不肯先開腔。最後百官都望向高智升,高家是最大的諸侯,朝堂上的這些小諸侯,都以高家的馬首是瞻。

    見百官都望著高智升,段思廉不禁心中大恨。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忘了他們的封地、官職、俸祿是誰給的!高家只是與他們一樣的臣子而已。卻全都對他唯命是從……早有一天,要把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全都消滅掉!

    他卻不知道,如果沒有陳恪橫空出世,高家就會借著這場楊氏叛亂,徹底淩駕於段氏之上,並於十幾年後篡位成功。雖然後來又把皇位還給段家,但大理國一直在高家手裡控制著。而段氏卻失去了所有的領地,愈加窮困潦倒,甚至經常要高家可憐,賞賜幾百畝地,以養活滿族老小。

    可以說,高智升只有一步之遙,就能把大理變成高家的天下了。但在這節骨眼上,宋朝突然插手,把他的如意算盤一下打亂了……

    在原先的算計裡,高智升是打算等段家和楊家拼得兩敗俱傷,再起兵勤王,擊敗楊家,讓烏蠻徹底壓倒白蠻,大理境內再沒有能跟高家抗衡的勢力。那時候,他想當曹操當曹操,想當曹丕當曹丕,全看自己的心情了。

    但現在,段家抱上了宋朝的大腿,一旦宋軍殺到平叛,還有自己什麼事兒?到那時,只怕段家還會利用宋軍的支持對付自己,那時的日子才叫悲慘呢。

    那麼改變計畫,支持楊家?自然可以很快消滅段家。但楊家可不是段家,若讓他們坐了江山,那是要吃人的,與虎謀皮的事情,傻子才會幹。

    於是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高智升心中暗暗一聲,出班拱手道:“陛下息怒,國家有事,為臣者自然責無旁貸。但正所謂,兵者不祥,聖人勿動。一旦打起仗來,破碎的是我大理的江山,遭殃的是我大理的子民。”頓一下,緩緩道:“我觀那楊太師,平素為人耿介忠誠,並非天生反骨,可能只是一時不忿……”

    “不忿什麼?”段思廉冷聲道。

    “不忿陛下突然把國家獻給宋朝。”高智升望著他,一字一句道。

    “你……”什麼叫顛倒黑白?這就叫顛倒黑白。明明是走投無路才依附宋朝,卻被說成是因為他投靠宋朝,楊家才造反。段思廉的臉色登時不好看了:“這麼說,相國是站在楊家一邊了。”

    “絕對不會!高家世代忠臣,微臣永遠忠於陛下。”高智升言之鑿鑿道:“但楊家也是國之干城,關係到滇西兩千里的安定。所以為臣斗膽,請陛下寬宏大量,罷兵止戈。以免親者痛、仇者快……”

    高智升一表態,百官馬上紛紛附和,全都成了和事佬。好像擔心打壞了大理國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一樣。

    望著朝堂上賣力表演的群丑,段思廉心頭又升起了熟悉的無力感。這讓他對自己當初的決斷,感到分外安慰。

    ~~~~~~~~~~~~~~~~~~~~~~

    朝會的最後結果是,高智升作為全權代表,與楊允賢進行和談。但楊允賢根本就不理會他,反而開始加緊攻城……開什麼玩笑,我老楊聲勢浩大的起兵,還沒正經打一仗,就灰溜溜的退回去,日後哪還有臉見人?

    遠水解不了近渴,想要活命還得靠自己。段思廉趕緊調集全部力量,支援龍首關。讓他感到安慰的是,天朝使者沒有像大理人那樣觀望,而是旗幟鮮明的支持段氏。且不僅停留在嘴上,幾名年輕的大宋官員,竟然率領幾百名大宋侍衛,親赴上關支援作戰。

    在段思廉看來,雖然這點人數杯水車薪,但意義絕對重大。事實勝於雄辯,證明大宋是堅定支持段氏的,這對那些牆頭草的震撼,絕對非同一般。

    誰知結果比他料想的還要好。那些年輕的宋朝官員,在冷眼旁觀數日後,終於受不了大理軍官的腐朽無能。他們斷然接管了城防,王韶和宋端平負責組織作戰,曾布負責物資調配,呂惠卿負責居中統籌。

    按說臨陣換將乃是大忌,但也得看被換的是什麼貨色,大理的士兵也早受夠了無能的上司。且在他們眼裡,天朝的官員是有光環的,說不定真能帶領他們,守住龍首關。

    王韶他們也沒讓大理人失望,這些大宋朝未來的風雲人物,在這西南一隅小試牛刀,就顯出了他們的不凡……很快便讓混亂不堪的上關城井然有條,把守城變成了有條不紊的協作。

    守城不是攻城,最重要的不是勇猛,而是技術,這正是宋朝人最擅長的。在宋朝官員和侍衛的帶領下,守軍戰鬥力大增,傷亡大大減少,擊退敵人卻越來越容易,自然越打越有信心。

    開戰一個月,叛軍損失過萬。上關城卻愈發高大堅實,難以攻克。

    這不僅使叛軍士氣大落,也讓天朝人的形象愈發高大起來……在大理人看來,幾名年輕的天朝官員,帶著幾百名官兵,就能化腐朽為神奇,把優勢兵力的叛軍,牢牢擋在上關城外。要是天朝大軍一到,楊家的叛軍肯定會灰飛煙滅的。

    恰恰這時候,又傳來了宋軍已進入大理的消息,徹底震驚了各方。按時間算,大理使者還沒到汴京城吧!怎麼可能來的這麼快?

    很快又有說法,說這是段氏為了緩解壓力放出的假消息。這才合情合理麼,很多人都信了。

    但是明眼人能發現,從得知這個消息的次日起,叛軍便沒有再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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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九章 無恥的小陳 (上)

  事實有時候比傳聞還離譜。宋軍的確已經進入大理境內,而且沿途的部落紛紛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青壯子弟還踴躍參軍……這些不可思議的情報擺在大人物們的案頭,自然引得幾家歡喜幾家愁。

  歡喜的是段氏皇族。

  對於獻土稱臣的段家兄妹而言,他們孤注一擲的押寶宋朝,如果熱臉貼了冷屁股,宋朝根本不理會、不派兵,那可真要完蛋了。但讓他們深感欣慰的是,宋朝人展現出了高貴的品質,不僅留在大理的官員親自上陣、保衛龍首關。離開的陳副使更是不負所托,以讓人無法想像的速度,帶來了天朝的援兵。

  “陳副使真乃信人啊。”自從楊允賢離開大理後,就一直提心吊膽的段思廉,終於松了口氣,對乃妹笑道:“明月,這次全虧了你。”因為王韶等人,他對宋軍極有信心。

  “害哥哥以江山相贈,妹妹是罪人。”段明月絕美的臉上,閃過淡淡的憂傷道。

  “哎,不必這麼說,”段思廉卻想得開:“我這皇帝,本就是高智升為了堵住悠悠眾口,才豎起的幌子而已。現在大宋封我為滇王,世代鎮守大理,雖然沒了皇帝的虛名,卻實實在在的成為大理之王,對我段家,有百利而無一害。”他有些快意的笑道:“更重要的是,高相國偷雞不成蝕把米,心情一定很精彩。”

  相國府中,一身紫衣,玉帶纏腰的高智升,臉上掛著濃鬱的陰雲。

  高升泰立在一旁,低聲稟報道:“楊家又催了,要我們馬上起兵響應。”

  “楊允賢的腦袋裡。填的是柴草麼?”高智升怒哼一聲道:“我憑什麼幫著他造反?”

  “應該是父親一直勸和。讓他始終抱著幻想。”高升泰道:“現在聽說宋軍入京,楊家自然病急亂投醫……”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高智升又哼一聲道:“當初聽我的。他楊家仍可以毫髮不傷。現在倒好,損兵折將不說,人家段思廉也沒興趣跟他談了!”

  “有消息說。吐蕃人不習慣大理夏天的天氣濕熱,軍中疫病流行,已經撤走了大半。還有人說,是吐蕃人嫌攻城損失太大,已經得不償失,不願再幫著楊家了。”高升泰輕聲道:“無論如何,吐蕃人正在撤軍,這是事實。”頓一下又道:“而且他們沿途大肆劫掠,造孽深重。”

  “那是必然的。賊不走空,何況吐蕃人本來是強盜成性。”高智升淡淡道:“這筆賬,國人肯定算在楊家頭上了。”

  “父親。咱們該怎麼辦?還死保楊家麼?”高升泰輕聲問道。

  “唉……”高智升吐出長長一口濁氣道:“不保怎麼辦?有楊家在。咱們才安全。要是楊家不在了,段思廉靠著宋朝。肯定不放過咱們。”說著看看兒子道:“不過這邊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為父會處理好。你趕緊回滇東,去迎接宋軍。再晚一會兒,我們的那點老本,就要被他們收編乾淨了。”

  “是。”高升泰應一聲。

  “無論用什麼辦法,拖住他們,不要讓他們來大理城。”高智升又吩咐道:“為父會儘快督促楊家停戰的。”

  “是。”高升泰又應一聲。

  ~~~~~~~~~~~~~~~~~~~~~~~~~~~~~~~~~

  宋軍前鋒營中,范鎮等了一宿,終於見到了領著七八百蕃部青年返回的陳恪。

  “讓大帥久等了,罪過罪過。”久與蠻番打交道,陳恪似乎也沾染上些野氣,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大笑著朝他走來。

  “無妨。”范鎮看著那些用黑布纏頭的赤腳青年,正魚貫往大營裡走去,本想笑一笑,卻實在笑不出來:“陳判官這又招兵了?”

  “是啊,”陳恪點點頭道:“徵兵三萬的任務太重了。沒法子,只能邊走邊徵了。”

  “那也不能濫竽充數啊。”范鎮繃不住了,埋怨道:“你難道不知道,邕州招峒兵的教訓麼?”他說的是四年前,邕州方面奏請朝廷,招募數萬峒兵,以蠻制蠻。朝廷認為是個好主意,便批准了。誰知道推行幾年下來,空耗了巨額的錢糧,募到的峒兵卻一盤散沙,作風萎靡。甚至一有軍事行動,便先給敵方通風報信,不僅沒什麼作用,反而嚴重拖了剿匪的後腿。

  後來,邕州知州蕭固實在忍受不了,想要解散峒兵,誰知卻引起了嘩變,知州衙門都被亂兵攻佔了。得虧王罕等人臨危不亂,調集大軍包圍了亂軍,這才沒有使事態擴大。但最後為了安撫峒人,還是保留一半的建制。

  這件事成了官場的笑柄,打那之後,再沒人敢招番人為兵。所以范鎮一看到滿營的蠻番就頭皮發麻,心裡一個勁兒的埋怨陳恪年輕不懂事,這才一見面,就教訓上了。

  陳恪卻不以為意道:“大帥只管放心,我招的夷兵,不會走峒兵的老路。”

  “你哪來的信心?”範鎮冷笑道:“年輕人就是這樣,沒出事前,都覺著自己天下無敵。”

  “下官的信心,首先來自於精心的選材。”陳恪也不生氣,依舊笑眯眯道:“這些傢伙,都是我嚴格挑選出來的,一準不會讓大帥失望。”

  “我看除了樣子千奇百怪,面帶憨相之外,就沒有什麼特別的。”范鎮不屑道:“連漢話都不會說,怎麼當我漢家的兵?”

  “樣子奇怪不要緊,換了衣裳剃了頭,就全都一個樣了。”陳恪笑道:“至於‘面帶憨相、不會說漢話’,正是我徵兵條件中的兩個。”

  “此話怎講?”范鎮驚奇道。

  “我在徵兵時,除了身強力壯、手長腳長,不滿四十之外。還有十不要——家裡獨生的不要;在大理或大宋待過半年以上的不要;會說漢話的不要;在寨子裡當官的不要;喜歡吹牛、高談闊論的不要;長得白的不要;太聰明的不要;偏見執拗也不用;膽子小的不要;但平日裡不服管束的也不要。”

  范鎮聽得一愣一愣,半晌合不攏嘴道:“你這是挑女婿還是徵兵啊?”

  “都是關係重大,寧缺毋濫啊!”陳恪淡淡笑道:“好在雖然要求高些,但還是有六七千人入選啊。”

  “怪不得,你這營裡的新兵,除去衣裝,看上去都差不多一個樣。”范鎮恍然道。基本上,陳恪招來的,都是些手腳比較長,肌肉較結實,眼睛比較有神,看上去比較老實的小夥子。

  “概括來說,就是一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為人老實,遵紀守法。服從命令不怕死的二愣子。”陳恪兩手一攤道。

  “噗……”范鎮強忍住笑,陳恪身後的柳月娥卻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這一笑,卻把她的女兒身份暴露了。

  范鎮先是一驚,旋即又露出釋然的笑。士大夫的修養,讓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接著問道:“這樣子的兵有什麼好處?”

  “西北軍為何還能保持戰鬥力,與西北民風純樸,以奸猾畏死為恥。他們能父死子繼、兄亡弟及,整個村子都成了寡婦村,卻仍然爭相從軍,殺敵不休。”陳恪沉聲道:“而在內地,人人好逸惡勞,貪生怕死。這種人組成的軍隊,根本不值得信任。我曾經親眼目睹過兩廣湖南軍隊的腐朽,深恨那種無處不在的奸猾習氣。所以我招兵,第一條規矩,就是只吸收不投機取巧、不怕死的老實人當兵。因為事實已經無數次證明,在戰場上是絕不能投機取巧的,怕死的會先死,而老實人——終究不會吃虧。”

  “這裡多是與世隔絕的部落,其部民彪悍敏捷,是天生的山地戰士。更難得的是,他們仍大都保留著純樸的情操。就像一張張白紙一樣,全看我們怎麼教了。”陳恪笑笑道:“但這就要求從零開始了,下官實在是自討苦吃。”

  幸好他是戚大帥的粉絲,對《紀效新書》和《練兵紀實》還有些印象,再加上曾向狄青請教,又有楊文廣就近指導,不然還真不敢攬這瓷器活。

  不管怎樣,他是把范夫子鎮住了。范鎮不再張口閉口的‘不行’了,丟下一句‘先練練看吧’,便要返回中軍。

  陳恪把他送到營門口,柳月娥敗露了身份,自然不好意思相見,早就躲進營帳了。

  “那個,還請大帥保密。”陳恪有些尷尬道。

  按規定,軍中是不能帶女眷的,但對被寵壞了的文官來說,這一條形同虛設。范鎮曖昧的笑笑道:“人不風流枉少年,不過得悠著點。小心日夜操勞,未老先衰啊。”

  “大帥誤會了,”陳恪哭笑不得。

  “原先是誤會了,”范鎮哈哈笑道:“我們還以為,狀元郎好男風呢,都不敢來你營裡。我回去告訴他們,只管放心好了……狀元郎的相好,其實是女的,哈哈哈哈!”

  陳恪滿臉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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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九章 無恥的小陳 (中)               

    其實就連陳恪自己,都對這支連漢話都聽不懂的,樸實山裡娃組成的雜牌軍,在軍事上不抱任何希望。他招募這些傢伙,主要還是從大局出發……他深知穩定是發展的前提,尤其對這種朝廷勢力真空、充斥著蠻番部落的地區,若能得到一個安定的環境,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那如何才能辦到呢?不是靠士大夫們所謂的‘道德教化’,那玩意兒對漢人都無甚效果,對不識字的少數民族兄弟,就更不管用了。唯一能打動他們的,只有利益——得讓他們從你的計畫中得到好處,人家才會跟你合作,不給你搗亂。

    而且除了‘修路之後,分享路權’,這種遠期的好處,還得有更加切身的眼前利益才行。但絕對不能直接給他們,若讓他們養成不勞而獲的惡習,就等著日後無節制索取吧。將來一旦不能滿足他們,便生齟齬,後患無窮。

    所以必須讓他們明白付出才會有回報。而吸收各部落的年輕人參軍,讓他們的親人成為軍屬,樹立對大宋的歸屬感,無疑是最有效的辦法。

    陳恪從來沒帶過兵,更沒練過兵,也不指望能把他們練成什麼鐵血雄師。他對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服從命令聽指揮,至少看上去像那麼回事兒。是以招募這些新兵,頭一條就要求聽話,一切奸猾的老油條,都被他拒之門外。

    為了讓新兵們聽話,陳恪又規定了一系列獎懲措施。不折不扣執行命令者,好吃好喝有獎金;執行不好只能吃粗食,不僅沒有獎金,反而還要扣薪俸;若是故意偷奸耍滑懈怠者,則直接踢出軍營去。

    又有重重森嚴的軍紀,違反者輕則挨軍棍,重則梟首示眾。陳恪還廢除了給軍卒黥面的惡習,不過取而代之的,是給所有士兵都剃了光頭。因此他的軍隊又叫‘光頭軍’。

    這時候,一水老實孩子的好處就顯出來了,讓練佇列練佇列,讓越野跑越野跑,本本分分,沒一個偷奸耍滑的,陳恪咋操練都沒問題。

    就這樣一邊操練一邊行軍。一個月後,宋軍突然偏離了河道。迅速撲向北面百里以外的特磨道。

    兩天後的深夜。宋軍抵達了特磨道的門戶——西洋江畔的寶月關。

    這時候,三軍指揮是楊文廣。陳恪怕范鎮臨場瞎指揮,讓人在他的飲食中下了瀉藥。讓范夫子不得不留在後方休養,他則帶著軍隊和楊文廣突襲特磨道。一離開范鎮,陳恪便把指揮權交給了楊老將軍。並保證全力配合,絕不干涉。

    宋朝的文官,都是自以為無所不能的,像陳恪這樣不裝內行,大膽放權的,可以說是絕無僅有。楊文廣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十分感動,暗下決心要打好這一仗,對得起陳判官的信任。

    但是他並沒有馬上發動突襲。而是命令部下吃飯休息,一直等到拂曉,能看清四周了,才命令部隊進兵。

    怕陳恪誤會,他告訴陳恪,大軍進入大理一個半月,才抵達特磨道。已經沒有突然性可言。儂部肯定早就在暗中監視我們,而且山高路陡,視線不好,一旦對方全力阻擊,軍隊容易亂套。一敗塗地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擺在宋軍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天亮後強攻入關。為此楊文廣下令——‘兵置死地。敢言退者斬!’

    其實,對於老西軍的將士來說,打特磨寨是不需要動員的。他們對害自己五年不能回家的儂智高一族,絕對是恨之入骨。現在,經過長途跋涉,終於來到儂氏最後的老巢。還有什麼好猶豫的?衝上山去,殺光他們好回家!

    拂曉時分,設在半山腰上的寶月關已經隱約可見了。只見青石壘砌的石牆、哨所、戰壕、碉堡……構成一道完備的防線,等待著宋軍前來。

    此時晨霧繚繞山間,天地一片靜謐,楊文廣終於下令大軍奪關。

    宋軍出發之後,寶月關上依然十分安靜,只有他們登山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氣聲。

    漸漸地,腳下的山坡越來越陡峭,也越來越窄了。這時,突聽得一聲炮響,關上突然湧出無數儂軍,密密麻麻站滿了城頭。轉瞬間,滾石擂木箭雨傾瀉而下,劈頭蓋臉砸向宋軍。

    好在楊文廣早有預料,安排身披雙層鐵甲,雙手舉著巨大的盾牌的健兒在最前面。一遇打擊,趕緊死死立定,把盾牌支在地上,用肩膀頂住,為身後的袍澤抵擋攻擊。

    他們身後的宋軍,趕緊取出弓弩,和關上的儂軍展開對射。儂軍居高臨下,張弓拋射,威力倍增。好在宋軍弓弩精良,射程遠、精度高,雖然是以下射上,倒也不算吃虧。一時間滿天箭如飛蝗,雙方損失都不小。

    宋軍在楊文廣親自督戰下捨命狂攻,每進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但老西軍的將士悍不畏死,頂著滾石擂木,嗷嗷叫著往關下衝去。若是到了關下,反而能安全些,因為儂智高修的關牆只有一丈高,宋軍的弩弓可以箭不虛發。而且到處是可借力攀登之處,對於這些精銳宋軍來說,幾乎構不成障礙。

    但儂族人也不傻,當宋軍沖到近前時,他們竟悍然從關城上躍下。生長在山地上的儂族人最清楚,俯攻對仰攻,幾乎是戰無不勝的。

    宋軍沒想到儂軍不按章法守城,猝不及防之下,弩弓全都失去作用。更悲劇的是,前派的士兵是充當肉盾的,根本沒有帶兵器,一下子被衝亂了陣腳,立即就支持不住,開始敗退。

    楊文廣氣得臉都綠了,他親自帶人壓陣,任何敢退到近前的宋軍,全都殺無赦。

    宋軍見後退無門,只好轉身和敵人廝殺。儂軍有地利,且死戰不退,宋軍人數占優,兵甲精良……大宋每年上億貫的軍費,自然不是白花的。就算是普通的士卒,也有全套鎧甲穿戴。而且鎧甲的做工十分了得,儂軍的弓矢射在上面,幾乎都能被擋下來。

    此時清晨的陽光驅散了薄霧,照耀在宋軍所穿的盔甲上,一片金光閃閃,如天兵下一般,端的是威武異常。

    再看儂軍,大都赤足被髮,只有頭目才身穿皮甲,一般的兵卒甚至衣不遮體,跟一群叫花子似的。

    但到了這種以命搏命的時候,裝備的作用其實不大。取決勝負的是雙方士氣的高低、決死的勇氣,以及平日裡訓練的效果。這些,儂軍偏偏都不缺……他們是天生的山地戰士,身後是舉族的婦孺老小。他們為了保護家園拼死而戰,還真不是大宋的士卒能夠抵擋的。

    寶月關前,雙方喊殺如雷,一個個年輕的身影倒下去,山坡上殘肢橫飛,血流成河,只是因為這裡的土地本來就是紅色,所以才沒有那麼觸目驚心。

    這種時候,軍官的指揮已經失去效用,因為雙方將士都陷入瘋狂,他們身體中作為人的部分暫時消失,獸性成為主導。他們忘記了恐懼和死亡,狀若瘋虎的拼命砍殺,撕咬、扭打……早就不顧忌自己的死活了。

    戰場上慘呼聲,喊殺聲,聲聲震天,已經變成了人間煉獄,變成了修羅殺場……

    楊文廣怒目圓睜,望著漫山遍野衝鋒下山的儂軍,好似無窮無盡的驚濤駭浪一般,一波波衝擊著宋軍的陣線。儘管老西軍訓練有素,悍不畏死,任憑敵人如何衝鋒陷陣也不動搖,但傷亡實在太大了,叫人心如刀絞。

    這時候,一身戎裝的陳恪來到他的身邊,大聲道:“老將軍,讓我的擲彈兵上去支援吧!”

    “少添亂……”楊文廣看看陳恪,才想起對方的身份,忙改口道:“兒郎們還頂得住。等頂不住了,再請你幫忙。”

    “……”陳恪無可奈何道:“等頂不住了,他們也頂不住。”

    楊文廣默不作聲,轉頭盯著戰場。因為地形限制,宋軍無法發揮出人數上的優勢,只能跟數千儂軍焦灼著,交戰半晌毫無起色,看上去已經開始士氣低落了。

    楊文廣是宿將,知道再這樣下去,頹敗不可避免了。想到在前軍營觀看過所謂擲彈兵的訓練,似乎正是打破僵局的辦法。儘管對這支新軍毫無信心,但此刻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陳恪耐著性子等到現在,終於得到了楊文廣的許可,他大手一揮,大聲道:“孩兒們,跟我上!”

    他沒有說‘給我衝!’,而是‘跟我上!’,對初上戰場的新丁們來說,是莫大的鼓舞。

    只是讓柳月娥頓時緊張起來,恨不得一腳把他踢下山去……人家楊文廣個武將都不衝鋒,你陳恪堂堂一個狀元,充什麼英雄好漢?刀劍無情、飛蝗無眼,萬一要是掛了,小妹豈不成了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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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3: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九章 無恥的小陳 (下)               

    所謂擲彈兵,是陳恪創造的稱呼,但所投擲的‘彈’,卻是地道的宋朝貨。

    後世總有人說,中國人發明了火藥,卻用來放煙花,西方人學會後,卻用來造槍炮,以此來說明華夏在近代失敗的必然性云云。但實際上,這是把我們的祖先當白癡,也把聽眾當白癡。

    翻開中國的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為了贏得戰爭,人們挖空心思,無所不用其極……自從發現火藥的殺傷力起,中國人就想方設法將其應用於戰爭。在唐末的戰亂中,人們便開始用火藥,做成各種形狀的火器來殺傷敵軍人馬,其中使用最廣泛的就是火球。

    到了宋朝這個年代,火球的製作工藝,已經到了相當的高度。陳恪在狄青軍中便瞭解到,宋軍一共裝備八種火球,如霹靂火球、蔟藜火球、毒藥火球、煙球等等。他親眼見到了那些火球的威力,當時就震驚——原來宋朝就有手榴彈啊!

    在組建光頭軍之前,他便想到了這種武器。他準備建立世界上第一支擲彈兵部隊……對於才上戰場的新丁來說,不用白刃相接,肯定可以讓他們更加鎮定。所以他在徵兵時,就刻意挑選那些手長腳長、身強力壯者。只有投擲的更高更遠,才能越過本方陣線,落入敵陣,否則樂子可就大了。

    桂州和邕州的兵器庫中,一共有五千箱霹靂火球,都被他一卷而空。所謂霹靂火球,乃使用多層紙布裱糊為殼體,內裡填充火藥、鐵片、石子,殼外塗以黃蠟、瀝青和炭末等易燃防潮的混合物,整個火球用一根麻線拴著。

    投擲時用火摺子將外殼點燃,再以拋石機或手將火球拋向敵陣,殼體燃燒的高溫使殼內的火藥爆燃,將碎石、鐵片向四方殺傷或燒傷敵軍人馬。這一手對騎兵無用,但對步兵和攻守城時。還是很有威力的。

    陳恪一路上除了訓練佇列,就是操練士卒們投擲,他還反復研究陣型,以求最大的殺傷。但一切都還在初級階段,想不到這麼快就要實戰了……

    ~~~~~~~~~~~~~~~~~~~~~~~~~~~

    陳恪不是想逞英雄,但在整個戰局中,他是最清醒的一個。大軍只帶六日乾糧,孤軍深入。已經犯了兵家大忌。若不一鼓作氣。戰而勝之,則會士氣大衰,被儂軍拖入泥潭中。就算能全身而退。宋軍也會淪為大理各族的笑話。

    到那時,之前所有的苦心經營,全都會變成烏有。宋朝再想染指這彩雲之南,可就千難萬難了。

    是以不能猶豫,必須全力一搏。為了鼓舞初上戰場的新丁們,他這個文官也換了鎧甲,衝在最前面。

    目睹了戰場上慘烈的廝殺,光頭軍的新丁們,早就嚇得手腳發軟,但是看到陳恪親自打起紅旗,從在前面。這些日子反復訓練。已經形成的條件反射,使他們不由自主邁開步伐,排成數列跟了上去。

    很快,距離短兵相接的第一線越來越近,已經有流矢射入陣中。不斷有兵士倒下,但陳恪依然無懼、大步前進、他堅實的背影,勝過千言萬語。激勵著兵士們緊緊跟隨。

    柳月娥也顧不得罵他,手持著一柄長劍,緊緊跟在陳恪身邊,將飛到他身前的弓箭挑到旁邊,卻不顧及自身的安危。

    眼見距離短兵線還有不足五丈。陳恪將手中的紅旗左右晃動起來。把目光全都聚集在旗上的士兵們,趕緊左手從胸前的彈藥袋上摘下一枚火球。右手從腰間的竹筒裡,抽出了火摺子。

    陳恪高高舉起紅旗。擲彈兵們點燃了火球的引信。

    陳恪雙手將紅旗猛地向前一揮,擲彈兵們便甩開臂膀,運足了力氣,將火球投擲出去……

    正在酣戰中的儂軍士卒,就見一片甜瓜大小的火球,下雹子似的劈頭蓋臉落在身周。還沒反應過來,震耳欲聾的臉面炸響聲中,彈片雨點般四散飛濺。但凡沾上一點,頓時血肉模糊,痛得抱頭慘叫、滿地打滾。

    這種無差別全方位攻擊,要比弓箭的威力大多了,一輪投擲之後,大片的儂軍便被撂倒在地,宋軍陣前出現一片白地。

    宋軍士氣大振,不失時機的猛撲上去,將滿地打滾的儂軍送入地獄。

    後陣的儂軍待要上前支援,卻見天上又是一片甜瓜雨,唬得他們掉頭就跑……儂族人是悍不畏死,但在他們無法理解的‘恐怖妖術’面前,卻實在沒法保持勇氣。

    其實雙方犬牙交錯,宋軍也被誤傷不少,只是看到己方形勢大優,都在興頭上,沒有人在意罷了。

    ~~~~~~~~~~~~~~~~~~~~~~~~~~~~~~~

    宋軍趁勢攻到了關前,尾隨著逃回來的儂兵往城牆上攀爬。

    形勢萬分火急。城頭上的儂軍頭領,再也顧不上逃回來的同族,下令用滾油、檑木招呼,弓箭手也開始瘋狂的射擊。城牆上的兵士,無論是儂人還是宋人,紛紛慘叫著跌落關下。

    宋軍的弩手開始還擊,擲彈兵也奮力向城頭投擲,企圖壓制住守軍,使攻城的袍澤穩住陣腳。

    楊文廣也沖到了第一線,指揮著手下將臨時打造的梯子架上城頭,大聲嘶喊道:“第一個攻上城頭者,賞錢千貫!”

    “攻下寶月關,每人獎賞百貫!”這時候,光頭軍手裡有限的火球都扔完了,陳恪對他們大喝一聲道:“放假七天!”

    光頭軍的老實孩子們,對獎賞百貫還沒什麼感覺。但一聽能放假七天,登時眼冒綠光……可見陳恪這陣子,操得他們有多狠。這些嘯聚山林的部落子弟,身手十分矯捷。且因為條件有限,還沒有盔甲,所以比一般宋軍要敏捷數倍。只見他們也不用梯子,猿猴一般攀住城牆,三竄兩蹭就躍上關城……

    儘管爬上去的光頭軍,很快就被消滅在城頭,卻為身後的袍澤贏得了珍貴的時間……無數宋軍揮舞著兵刃,從他們身後殺上了城頭!

    這時候,宋軍的士氣達到了頂點,儂軍的士氣卻低落下來。這種變化清晰的表現在戰場上……各處城防相繼被突破,宋軍很快就站住腳,並把儂軍趕下城頭。

    而儂軍人數上的劣勢,此刻盡顯無疑。他們沒有預備隊,填補被打開的缺口,只能任由宋軍佔據了城牆。

    城牆失守後,儂軍徹底無心戀戰,紛紛丟下兵器逃跑。

    宋軍哪能讓他們跑了?楊文廣可是騎兵將領,這次出征山路難行,他仍然帶了五百騎兵,儘管一路上折損了近百騎,但剩下四百騎兵,依然足以一錘定音。

    方才仰攻關城,騎兵沒有用,現在一路下坡追擊,就是騎兵威力最大的時候。在楊文廣親自率領下,四百餘騎一路追殺,竟逼得四千多儂軍,投降了大半。大理儂族頭領儂夏卿,父子四人都成了俘虜。

    ~~~~~~~~~~~~~~~~~~~~~~~~~~~~

    陳恪沒有參與追擊,因為他在關城下,被流矢擦傷了胳膊。柳月娥當時就要給他包紮,然而戰況緊急,陳恪並不在意,反而一把推開了她。等到勝局已定時才發現,半邊身子都被血染紅了。

    這才在城頭找了個清淨的地方,坐下讓她包紮。

    柳月娥緊咬著下唇,剪開他被血浸透的衣袖,便見個一寸深的傷口,觸目驚心。她眼圈一紅,就掉下淚來,口裡卻恨恨道:“真以為你是星宿下凡,刀箭都躲著你?”

    “刀劍無眼,刀劍無眼麼……”陳恪臉色有些發白,呵呵笑道:“你輕點,我怕疼。”

    “就讓你知道疼……”柳月娥惡狠狠道,手下動作卻愈發輕柔起來,但是用‘仙露’清洗傷口時,還是痛得陳恪呲牙裂嘴,眼淚都濺出來了。

    柳月娥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逞英雄。”

    “我不是英雄,我是狗熊。”陳恪絲絲吸著冷氣道:“算命的說,我今年走紅運,雖然能吉星高照,卻又難免血光之災。果然,年初被打了一頓棍子,這會兒又中箭了。”

    “還不是你自找的?”清晰完畢後,柳月娥給他傷口敷藥:“你怎麼就不想想後果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她頓一頓,聲音漸小道:“叫小妹怎麼過?”

    “月娥,”陳恪不那麼疼了,望著柳月娥那張滿是淚水和煙灰混合物的小花臉,柔聲道:“放心,我以後會小心的,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我才不擔心你呢……”柳月娥螓首一偏道:“你算哪根蔥。”

    “呵呵,那你還流淚了。”陳恪非要把人家戳穿。

    “我那是被硝煙迷了眼。”柳月娥臉一紅道:“再胡說八道,不管你了!”

    “我閉嘴,我閉嘴。”陳恪趕緊投降。

    等到包紮完畢,柳月娥便退到一邊。陳恪披上官服,望向候在一邊的張成道:“什麼事?”

    “儂宗旦到了。”張成稟道。

    “讓他過來吧。”陳恪已經看到遠處離著的儂氏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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