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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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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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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2 16:08:3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五十章 嫉妒之神的鑰匙

  葉爭流最終沒問裴松泉,他究竟有沒有嘗試過把「媽媽神」這個後天神名替換為先天神名。

  她實在是不好意思問。

  因為她總覺得,如果自己問了的話,或許會得到一個更加讓她不好意思聽的結果……

  留著裴松泉在府裡喝了大半個下午的茶水,又從這位半神口中掏來了數量繁多的情報,葉爭流覺得他應該也累了。

  於是,她安排裴先生作為客卿在府裡住下。在送走了裴先生以後,葉爭流空出時間來查看自己的系統。

  說起來,剛剛葉爭流在和裴松泉交談的時候,系統曾經彈出過一個彈窗。

  不過鑑於裴松泉身為半神,葉爭流有些擔心他看出系統的端倪,因此借著動作的掩蓋,飛快地把這個彈窗關上了。

  也正因為葉爭流當時的動作實在太快,所以她自己都沒有看清那個彈窗的內容。

  現在,葉爭流回到自己的房間,終於有時間慢慢地細看系統信息了。

  這個彈出的系統彈窗,乃是一個任務發布通告。

  【支線任務:揭開世界的面紗。

  任務描述:毫無疑問,一個活著的半神正坐在您的面前,您距離這個世界掩藏在迷霧之下的種種真相,從來沒有這樣近過。

  已知和未知之間,相差的僅有一個裴松泉。

  您早已知道這個世界的危險和神秘。各種邪神透過濃薄不一的帷幕,伸出它們或長或短的觸角,而您只能根據它們的某一個部分,盲人摸象一般猜測著祂們掩蓋在面紗之後的真容。

  現在,只要您勇於提問,大部分的真相距離您觸手可及。

  請揭開關於這個世界的面紗吧——不必瞭解所有的事實,只需得知一部分就可以。畢竟,任務的名稱叫做「揭開面紗」,不叫做「扒掉衣服」。

  任務獎勵:???】

  就在葉爭流一目十行地看完任務通告之後,一個嶄新的彈窗,就像是掐準了秒錶一樣,正正好好地出現在了葉爭流的眼前。

  【支線任務:揭開世界的面紗√(已完成)

  任務描述:您的任務完成的如絲順滑!這幾乎是您完成的最高效的一個任務!一切都要歸功於裴松泉,讓我們為偉大的男媽媽敬禮!

  在此送給謀主一句二十字的警示良言,望宿主引以為誡,牢記在心:

  就要男媽媽就要男媽媽就要男媽媽就要男媽媽……

  咳,以上只是和謀主開個玩笑。

  總之,還是恭喜謀主如此輕鬆地完成了這個任務。這個世界沉重而神秘的帷幕,已經被扯落在您的面前,而在幕布之後的一切,才是您真正的戰場。

  積蓄力量,等待時機,然後發起衝鋒吧!

  任務獎勵:詩文箋×1000、裴松泉×1】

  葉爭流:「……」

  實不相瞞,出於這麼多次的任務經驗,葉爭流的目光第一眼就落到了任務獎勵上。

  在看到熟悉的任務獎勵以後,她的心中只浮現出四個大字:果不其然!

  完全被葉爭流猜到了。

  從以前到現在,這個任務系統都如此地熱衷於給葉爭流送人。這種難以言喻的操作,葉爭流真是到現在都無法習慣。

  不過,至少這一回,裴松泉決定留在滄海城。換而言之,葉爭流當真領取到了這個任務獎勵,還不算白費。

  望著1000點詩文箋,葉爭流的眉毛上下飛舞了幾下,深刻感覺到了當城主的好處。

  別的不說,天命系統本來就是為了爭奪天下量身定做。

  當葉爭流真實地獲得了權利以後,各種主線任務和支線任務都紛湧而來,葉爭流積攢抽卡次數的機會,明顯比過去翻了數倍。

  假如所有的支線任務都是按照這個標準來,那麼只要完成三次支線任務,葉爭流就可以攢齊一個十連了。

  十連就意味著抽卡,抽卡就意味著實力,實力就意味著葉爭流有更好的底氣去迎接她的戰鬥……長此以往,毫無疑問,這會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葉爭流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轉手打開了人才系統。

  一點進人才系統的頁面,數個Q版小人就浮現在了葉爭流的眼前。

  嗯?不對啊,人數怎麼好像多了?

  葉爭流宛如一個仔細數雞蛋的殺魂一樣,挨個清點著小人兒們的人頭數目。

  一、二、三……四,五!

  這意味著,除了向烽、白露和黃三娘之外,宿舍裡又住進了新的來客。

  葉爭流定睛一看,只見一個小人皮膚略黑的小人生得濃眉大眼,顯然正是陳直。

  而另一個小人生著一頭標志性的半白半黑頭髮,無疑便是裴松泉。

  即使知道小人的舉動和本體並無聯繫,葉爭流仍然忍不住觀察了這兩個新出現的小人幾秒鐘。

  陳直小人伏案桌前,勤勤懇懇地對著一本書翻呀翻。

  在他對面,儼然是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黃三娘。三娘顯然睡得正香,Q版小人像上甚至冒出了一個大大的鼻涕泡。

  Q版白露在洗臉,Q版向烽在曬太陽,而裴松泉……

  唔。

  裴松泉小人兒正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地數他心愛的洗髮水、護髮素、髮膜還有乾髮帽。

  葉爭流:「……」

  這,這個,她怎麼感覺這件事粗一看很是奇幻,但細細一品,卻又很有可能發生呢?

  暗自決定新年之際,一定要找本地上好的洗頭膏送給裴先生作為賀禮。葉爭流正了正自己的臉色,關掉了人才系統,裝作自己並沒有把這個系統當成一款休閒小游戲。

  她轉手打開了煉器系統,實際上,這才是她這次利用系統的核心。

  葉爭流已經準備好了靈礦和水銀。她想試試看,確定自己能不能在煉器系統裡煉製出幾個溫度計,這樣就可以提煉出精度更高的白鹽來。

  打開煉器系統,還不等一一放入材料,葉爭流的目光就被第一個黃銅大鼎所吸引。

  日夜燃燒的煉器爐,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運作。在爐子上方,「已完成」三個大字,分明地牽扯著葉爭流的視線。

  葉爭流記得,這個爐子裡煉製的是嫉妒之神的一部分。

  確認收取煉器成果以後,一把沉甸甸的、暗紫色的鑰匙便落到了葉爭流手裡。

  鑰匙的標注是這樣的。

  【名稱:嫉妒之神的鑰匙(永久)

  級別:超塵

  作用:隨時隨地,您可以通過此鑰匙,攜帶籠罩範圍之內的所有人進入嫉妒之神的神域。

  注意事項:使用次數為一天一次。進入嫉妒之神的神域後,您需要自己設法返回原地,因此請謹慎使用此鑰匙。

  武器附語:謀主薅光了羊毛以後,又對蛇蛻打上了主意。請容許系統在此說一句——嫉妒之神,慘!】

  葉爭流直接忽略掉了最後一句話。

  這是對她人品的指摘,她怎麼可能承認——要是葉爭流出手,怎麼會只撿蛇蛻?她連新鮮的蛇皮也要一起扒!系統這是在忽視她的勤儉!

  不過,真別說,在看到這把鑰匙用途的時候,數種用法已經在葉爭流腦海裡浮現。

  比如說,在遇到危險情況的時候,她可以利用這把鑰匙迅速地轉移自己的目標啦。

  再比如說,這把鑰匙就像是單程票,可以讓葉爭流落點在鶴鳴山,還不用趕路啦。

  再再比如說,葉爭流每次獲得殺死神明的新方法時,都可以拿著這把鑰匙,快速地移動到嫉妒之神的老窩實驗一下啦……

  而且這把鑰匙居然還自帶載人功能,妙啊!

  望著掌心裡小小的一把鑰匙,葉爭流不由露出了親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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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3 22:09:02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五十一章 煉器升級

  握著直通嫉妒之神神域的鑰匙,葉爭流幾乎可以想到,當自己突然出現在嫉妒之神面前時,將會給這位菜雞之神帶來怎樣出乎意料的驚喜。

  想想看吧,葉爭流猛然降臨在嫉妒的神域裡,順便召喚出了李賀卡「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嫉妒之神:guna!

  葉爭流:略略略~

  僅僅是幻想了一下那個場面,葉爭流就忍不住嘴角上翹。

  更令人欣慰的是,葉爭流雖然未必能夠一下子試驗出可以屠神的手段,但她完全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薅到嫉妒之神的羊毛啊!

  李賀卡「斬龍足,嚼龍肉」的技能施放一次,葉爭流就能從嫉妒之神的身上挖下來一塊神體。而挖下來的神體,又可以繼續送到煉器系統裡煉東西。

  這個過程,簡直是「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如果「神不會死」的bug設定當真成立,那葉爭流豈不是間接實現了這個世界的第一台永動機?!

  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葉爭流終於大徹大悟。

  她說:「我終於明白了,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扒)蛇皮走位。」

  ……

  葉爭流沒有忘記自己打開煉器系統的真正目的。她收好了那把鑰匙,然後依次取了水銀和靈礦扔進煉器爐裡。

  只是想煉個溫度計而已,葉爭流沒有挑選質量特別好的靈礦。

  煉器系統在這些低等器物上花費的時間很短,葉爭流陸陸續續煉了一個小時,煉廢了十來爐,也同樣煉出了二十多爐的成品。

  在這二十多爐成品中,「一塊內裡包裹著水銀的普通石頭」、「一塊水銀均勻分佈在石頭表層的普通礦物」就佔去了將近50%的煉器結果。

  至於剩下的50%,有些是「水銀殺蝨器」、「水銀小漏斗」這種精緻一點的小發明;此外也有「硃砂安神丸」、「純色硃砂石」這樣的水銀氧化產物。

  葉爭流想要的溫度計也包含在其中,一共四個,暫時夠用。

  葉爭流打算讓人把溫度計送到鹽田那邊試試,如果真的能利用不同結晶的溫度提純出精鹽,她就再多煉一批。

  當然,唯一令葉爭流感到迷惑的,大概是一種叫做「不孕不育丸」的煉器產品。

  【名稱:不孕不育丸(20顆一組)

  級別:不入流

  作用:服用此藥二十顆以上,即可保證服藥者終生不孕不育。但因此造成的其他副作用,本系統概不負責。

  注意事項:服用此藥達到一百二十顆以上,容易導致服藥者毒發身亡。因此服藥請遵照醫囑,謹慎服用。

  藥物附語:把人吃死,也算絕育。當然,謀主若是嫌這種方法太慢,直接朝人頭上掄一錘子也是可以的。

  p.s:系統不知道你會掄哪個頭。】

  葉爭流:「……」

  水銀倒確實有影響生育的副作用,某些礦石裡的重金屬倒也能導致生殖系統出現問題。

  這麼看來,會煉出這味不孕不育丸,倒似乎是一種材料上的必然。

  裝沒看到已經快要壓在自己臉上的車軲轆,葉爭流在一派尾氣的芬芳中關閉了物品頁面。

  她剛剛想要退出煉器系統,便驚訝地發現,煉器界面裡居然又多出了一個赤銅色的爐子——嗯?莫非煉器系統升級了嗎?

  定睛一看,葉爭流才確定:原來不是煉器系統,而是葉爭流自己的煉器稱號升級了。

  【煉器成品:不入流

  獲得煉器經驗:1

  您當前的級別:中級煉器師

  距離下個級別還相距6/100000經驗值】

  葉爭流清晰地記得,在鶴鳴山的時候,自己的稱號還是初級煉器師。

  能夠這麼快就升到中級,想必和她屢屢煆煉與神靈相關的物品有關。無論是殺戮之神的詛咒,還是嫉妒之神的神體,都給葉爭流增加了不少經驗。

  思及此處,葉爭流立刻在心中浮現出最真摯的讚美:——嫉妒,你真是一個好用的工具神!

  葉爭流已經決定了,下次給自己放年假的時候,她就帶著鑰匙瞬移過去再打一遍嫉妒。等打完嫉妒以後,她正好一路上遊山玩水地回滄海城來,而且還能順路去看看天香公主。

  新出現的赤銅色爐子比之前的黃銅爐子多了兩項功能。

  第一項功能是加速。

  葉爭流可以前往商城,用獲得的銅幣購買加速丸子,以此來縮短煉器時間。

  葉爭流覺得這種逼氪,不對,促進市場經濟流動的手段,好他娘的眼熟。

  第二項功能則是選擇性煉器。

  即,葉爭流可以提前勾選出煉器系統曾經煉出過的某樣成品。

  換而言之,只要葉爭流能提供同種材料,就再也不怕煉器結果跑偏了。

  這回,葉爭流再想煉幾個溫度計,只需要把稱量好的水銀和礦石放入材料格子之中,然後勾選「曾有煉器結果」中的「溫度計」,就能造出許多一模一樣的溫度計來了。

  對於這項功能,葉爭流欣然稱慰。

  為表慶祝,她當場又煉製了十六把溫度計。

  ——還有一百顆不孕不育丸。

  這個,嗯,該怎麼說呢。

  雖然不知以後會不會有用到,但是來都來了,對不對?

  …………

  得益於煉器系統的提醒,葉爭流意識到,城主府內最近新入住了一位半神裴先生。

  鑑於裴松泉身上濃烈的神性氣息,葉爭流有點不太好意思直接上手,對裴松泉施行薅毛行為。

  故而,葉爭流頂著自己裝甲堡壘一般的厚重臉皮,囑咐了一個天天打掃裴松泉屋子的侍女。讓她如果在地上看到了裴松泉的頭髮,無論是黑是白,都撿起來送給自己。

  「……」

  那個侍女在聽到命令後看向葉爭流的震驚眼神,真是飽含著一言難盡的復雜感情。

  葉爭流咳嗽兩聲,大義凜然地讓人退下。

  經過黃三娘調理過的侍女,嘴巴都關得很嚴。所以,城主府中並未出現過什麼:

  #禽獸不如!年僅十四歲的妙齡少女暗戀百歲老人不得,竟然對他做出這種事!#或者#新上司是個變態怎麼辦——她,利用職場壓迫,偷偷收集男媽媽的頭髮,這一切究竟是下降頭還是另有隱情#之類的流言。

  這真是讓葉爭流鬆了一口氣。

  在期待地搓手手搓了三天以後,在葉爭流望穿秋水的目光裡,負責給裴松泉打掃屋子的侍女終於姍姍來遲。

  她一臉為難地告知了葉爭流一個致命的消息。

  ——裴松泉,他根本就不掉頭髮!

  葉爭流:「……」

  葉爭流心好痛,葉爭流選擇靜靜。

  ————————————

  在葉爭流的心裡,已經有九成九的把握,確定「北斗」就是慕搖光。

  她本來還想著,要不要趁著慕搖光羽翼未豐,親自前去把此人幹掉。

  不過,在聽了裴松泉的一席話後,葉爭流又改變了主意。

  裴松泉雖然不解葉爭流為何會對這個「慕搖光」如此警惕,但他還是如實地將自己所知的情況對她一一告知。

  正是因為如此,葉爭流才知道,面對慕搖光崛起的趨勢,自己竟然還不是最著急的那個人。

  最著急的,當然是那些神明。

  須知碗裡的飯一共就這麼多,多一個神出現,就是多一個神來搶他們的飯碗。

  就連嫉妒這種菜雞,邪神們都要趁機打壓,那麼慕搖光一個尚未獲得神位的神明,大家自然要趁他還沒有破土發芽的時候,就先一步把他掐死在胚胎狀態。

  裴松泉一路從楚國入關,直抵滄海城,期間已經見過憤怒、色欲、瘋狂派出的不下二十波精英卡者,只為殺死「北斗」。

  而且據他所知,貪婪和殺戮麾下的卡者之所以沒有出現在楚國,並不是因為他們放過了「參星教」,只是因為相隔太遠,中途還要跨越憤怒、瘋狂或者色欲的地盤,所以暫時沒能趕過來罷了。

  所以,無論葉爭流和這個「慕搖光」有什麼仇怨,裴松泉都不建議她去親身刺殺此人。

  ——因為想要「北斗」死的人已經太多了,裴松泉擔心葉爭流會被誤傷。

  葉爭流聽後,頓覺深以為然。

  鑑於她的命肯定要比慕搖光那條爛命珍貴一千一萬倍。所以葉爭流自己暫時就不過去了,託人往北斗教經常流竄的地域散佈一些流言便算了吧。

  葉爭流散佈的流言是這樣的。

  「邪神北斗,邪神北斗,參星教頭子夭壽了!王八蛋王八蛋慕搖光,坑蒙拐騙坑蒙拐騙,至少騙了三個神,然後肚子裡還帶著三個神明的骨血,直接帶球跑了!受害者瘋狂殺戮和嫉妒,激情控訴慕搖光慕搖光你不是人。你還我骨肉來,還我骨肉來!」

  在聽到葉爭流這段集廣告傳銷、社會倫理、營銷學大成為一體的宣傳詞,裴松泉沉默了良久良久。

  過了幾炷香的功夫,這位前‧和平之神大概覺得良心上不太過得去,因此遲疑地問葉爭流:「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葉爭流臉上笑眯眯,心裡卻暗暗在想,裴松泉要是認識慕搖光,便知道對這老陰比使用什麼手段都不過分。

  別的不說,當初慕搖光用來調和三種神明之力的手段,就是從半神域裡找到的裴松泉神格碎片。

  組織好語言把這件事和裴松泉說了,葉爭流又勸半神看開一點。

  「先生放心,我並未污衊此人一字一句。先前在半神域裡,我親眼看見他胸口冒出一堆手臂,那玩意兒先前正是在他肚子裡揣著的。

  何況,無論是蛇髮、手臂還是羽翼,都能算作字面意義上的邪神骨肉對不對?」

  裴松泉在聽了慕搖光此前的光榮事跡之後,眉心便緊緊皺起。

  他和自己的神域神格已經剝離了太多年,以至於神域裡發生了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裴松泉竟然也沒有感應。

  若不是今日葉爭流告訴他,裴松泉尚且不知道,在這位新出世的邪神背後,自己竟然也陰差陽錯地貢獻了一份力量。

  念及此處,裴松泉慣有的愁苦之色,在他臉上凸顯得分外鮮明,他整個人都陷入了一段漫長的沉默。

  葉爭流見此,順口就對裴松泉打了個茬。

  「哎呀,都是世人總喜歡想多,看到馬應龍痔瘡膏就想到屁股,完全不明白這東西本來是個眼霜——說起來,「骨肉」就是「骨」和「肉」嘛。對了,裴先生您先前是想到哪裡去了?」

  裴松泉:「……」

  聽到葉爭流居然這麼不講道理,裴松泉的思緒不由得閃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葉爭流的用意,因此只好無奈地沖她搖一搖頭。

  裴松泉攤開面前的卷軸名單,又仔細地用手掌將其一寸寸壓平。

  他把關於慕搖光和自己神格碎片的事情暫且拋下,溫聲對葉爭流說道:「來辦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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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3 22:09:1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人才籌選

  說起來,事情的起源,還要追溯裴松泉遇到了猴猴。

  猴猴本是來城主府交工作總結的——葉爭流接任城主府之位後,委任了猴猴一個「宣傳部長」的職位。

  他交遊廣泛,八面都吃得開,本性又好。整個滄海城上至城主,下至乞兒,對猴猴的觀感都很不錯。

  不得不說,猴猴非常適合這個崗位,而且在「宣傳」一事上做得很好。

  像是關於慕搖光的那些留言,就是在猴猴的安排下逐步放出去的。

  論起裴松泉和猴猴的相遇,那簡直是一場老派武俠中經典的「我見你骨骼清奇,是個練武奇才,我這裡有一本易筋經/如來神掌/九陽神功blablabla……」。

  當然,裴松泉並無什麼卡者秘技要傳授給猴猴。

  他純粹是覺得猴猴身上的卡力狀態比較奇怪,所以叫住這個少年,和他交談了兩句。

  在得知猴猴幼年遭逢的變故後,裴松泉沉吟了一會兒,便截下自己的一縷頭髮送給了猴猴。

  他囑咐猴猴,讓猴猴日夜將他的頭髮帶在身邊,晚上睡覺的時候,可以將裝著頭髮的香囊或者錢包放在丹田處。

  長此以往,猴猴的卡力能夠得到鍛煉,會像乾涸的池子重新注入泉水一般復甦。

  倘若猴猴的卡牌不是獨卡,那他或許可以越過自己的第一張卡牌,直接覺醒出第二張卡。

  倘若猴猴的卡牌是獨卡的話……

  作為卡牌原有的卡主,猴猴若是一直鍛煉自己的卡力,未來或許能有將卡牌召回的一天。

  這希望雖然渺茫,裴松泉的許諾聽起來也有點不切實際,但猴猴雙手接過那縷頭髮,當即便真誠地感謝了裴松泉。

  他尚且不知道裴松泉的半神身份,卻已經知道要珍惜別人對待他的善意。

  聽說了這個故事以後,葉爭流嗟嘆良久。

  她一來是為了猴猴惋惜,二來則是敬佩猴猴的人品。

  三來嘛……

  裴松泉的頭髮怎麼那麼像某明星的心形石頭,遇到他欣賞的對象就送上一縷?

  壓下自己滿腹蓬勃的吐槽之意,葉爭流靜聽了裴松泉的來意。

  ——————————

  是這樣的,在見到了猴猴之後,裴松泉突然想起了解鳳惜收徒狂魔的人設。

  與此同時,他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滄海城內實際上有許多卡牌狀態奇妙的卡者。

  裴松泉游歷多年,見過的卡者不知凡幾,對於不同卡牌的表現形式,以及卡力能夠起到的作用,也進行了非常深刻的瞭解和思考。

  一直以來,裴松泉都覺得,卡者的用途不應該被簡單粗暴的分類。

  能夠戰鬥的卡者會被高門奉養,或是加入門派。

  而沒有戰鬥技能,沒有高貴身份,但卻能在一定程度上方便士族生活的卡者——比如說,某個可以在冬天令荔枝樹開花結果的卡者,他通常不是被某個喜食荔枝的高門冠以客卿之名,就是在某天遇到暗算,然後被剝離良民身份,作為一件稀有的商品,簽訂賣身契倒賣出去。

  裴松泉總覺得,世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正巧葉爭流此前和裴松泉表達過,她想要挖掘一下本地卡者的不同用法,嘗試著發展本地的卡牌科技。

  這念頭正好與裴松泉一拍即合。

  故而,此時此刻,攤在兩人面前的卷軸,是滄海城和風海城所有進行過登記的卡者名錄。

  現在,葉爭流和裴松泉正要根據這些卡者們的卡牌技能,挑選出第一批的人選,然後安排到適合他們的工作崗位上去。

  ——————————

  目前為止,葉爭流打算大力扶持的項目共有兩個。一個是鹽田,另一個則是高爐煉鐵。

  有一件事讓葉爭流很是驚訝,那就是,原來這片大陸還沒有發展出成熟的鋼鐵製造技術。

  雖然身份差不多的卡者,通常都會隨身佩戴一柄精鋼兵器;葉爭流淪落浮生島的時候,牢裡的鬥者們也都能人手一柄鋼劍或者鋼刀。

  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世界擁有發達的煉鐵技術。

  實際上,在葉爭流看來,事實應該是正相反才是。

  現在市面上流通的所有鋼鐵,幾乎都是由卡者鍛造出來的。

  有的卡者可以憑空變出鋼鐵,有的卡者則可以掌握高溫的火焰。在這些卡者們的努力下,基本實現了上層社會的鋼鐵流通。

  就像是浮生島上的那些鋼劍和鋼刀,它們都是由卡者製造出來,然後送上浮生島,供那些鬥者們反復使用的——當一個鬥者死去以後,他生前的武器自然會被回收,然後發放給新的鬥者。

  而對於廣大百姓來說,鐵仍然是一種昂貴的器物。即使是部分鐵製的農具,比如鏟子和鋤頭,他們也得盡可能地省著點用。

  在巡查鹽田以後,葉爭流決定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煉製鋼鐵。

  想要系統性的製造鋼鐵,葉爭流需要一個高爐。

  ……

  在這個過程中,馮文典又被葉爭流從鹽田請過來一回。

  走進正堂的時候,他身上還沾著一些細小的灰色鹽粒,一臉警惕地看著葉爭流。

  「城主,咱們先頭那可是說好了的,你讓我幹鹽田的活兒,可不興那個半途而廢的啊。」

  葉爭流當即失笑:「自然如此。只是我有個問題想要向你請教罷了。」

  她把從記憶中整理出的高爐原理細細地敘述給馮文典,然後又問他,倘若製造這個高爐的一切材料都不是問題,他大概會怎麼設計這個高爐的內部結構?

  馮文典沉思良久,畫給了葉爭流一張草圖。

  葉爭流一看草圖,立刻就樂了——這已經和她印象中第一代高爐有七八成的彷彿。

  在排熱、內襯和冷卻系統上提出了若干意見以後,一份讓她和馮文典都覺得行得通的圖紙,終於被描畫出了它應有的形狀。

  葉爭流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她把那份圖紙疊好握在手裡。上好的綿紙輕飄飄的,然而葉爭流拿著它,就像是握住了一枚沉甸甸的鋼錠一般。

  ——————————

  「我覺得這個卡者好。」葉爭流精神奕奕地趴在桌上研究名單:「他能調整非生命固體內部的結構,雖然卡力釋放範圍非常窄,但完全可以讓他去監製耐火磚嘛。」

  裴松泉點了點頭,轉眼在另一個名字上敲了敲。

  他同葉爭流確定道:「你說的那個『高爐』,對精度有很高的要求,對嗎?」

  在得到葉爭流肯定的點頭以後,他便徑直道:「那麼,我覺得這個卡者可用。」

  那個卡者的技能在這個時代顯得非常沒用。

  他能勘測圓。

  他的第一技能是徒手畫圓,第二技能是判斷球體,第三技能就是衡量圓柱——總而言之,他能準確地說出一個圓究竟圓不圓,哪裡圓,哪裡不圓。

  在這種所有的零件都靠匠人徒手打造的時代,一般的工藝對於圓的精度並無太大的要求。

  通常來說,只要肉眼能夠感覺圓,那就行了。

  但葉爭流只需看上一眼,就能意識到這個卡牌不一樣的意義究竟在何處。

  「不錯,他可以當監工啊。」

  挑挑揀揀,他們又找出「卡牌技能是可以聞到一種特殊白色石頭」的卡者——分到石灰石組;「卡牌技能是勸說木頭更易燒焦」——分到焦炭組(葉爭流:話說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技能);以及「卡牌技能是可以吃出鐵礦究竟有多純」——分到開礦組(葉爭流:提醒我記下這個人的名字,以後有能力了我一定要給他的腸胃拍一套x光!)……

  終於,高爐煉鐵工程的第一批人才,籌選完畢。

  葉爭流揉著自己的額頭說:「用結果來推知過程,說真的,這是黑科技。」

  在她的手掌底下,正壓著另一個卷軸。

  那是她和裴松泉此次總結出來,以後或許能在其他地方派上用場的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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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3 22:09:36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宴會

  直到親自起身,把城主府來人一路送出老遠,柴榮光仍然覺得自己雲裡霧裡。

  他感覺自己彷彿大夢一場,甚至懷疑自己還未從夢中醒過神來。

  他們這些住在西街的傢伙,號稱是城主的徒弟,領的也是城主府發的月俸。城中的百姓見了他們,也會客氣地叫一聲「西府的爺」。

  但大家心裡都清楚,師父收下他們只不過是一時興起,要說真要用到他們的地方,那可是幾近於無。

  差事一共就那麼多,解鳳惜的徒弟卻更多,左等右等也輪不上他們。

  大家住在西府裡,雖然吃喝不愁,但也一樣不得志啊。

  不是誰都像猴猴那小子一般好命,提前就搭上了新城主的線,現在直接被委派了一個「宣傳部長」的職務,走馬上陣去也。

  但是柴榮光萬萬沒想到,今日裡城主府來人,直接敲到了他柴榮光的門上,然後直接念出了他的名字,還說城主看中他的才華,已經給他找到了一個量身定做的崗位,希望他明天就能去城主府報到。

  這可讓柴榮光太意外了,新城主到底是怎麼知道他的?莫非是猴猴舉薦了自己嗎?

  好小子。柴榮光已經決定了,等猴猴下次回來,他一定要備一份重禮送他。

  美滋滋地走在路上,柴榮光掐了一朵花聞聞,是香的;拈一片花葉在手上揉碎,是綠的;迷迷糊糊掐自己一把——哎呦,好疼!

  事已至此,柴榮光終於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城主府來人是真的,新城主指名道姓要用他是真的,他柴榮光發達的日子近在眼前,這也是真的。

  一路上雙腳打飄地回了屋,柴榮光站在自己房門前反復回味,仍然覺得心中熱血未平。

  他咂了咂自己的嘴巴,一低頭,挑開門簾就想出去,心想這可要和自己的老夥伴們炫耀炫耀,沒想到在跨門檻的時候,正好和某人撞了一個滿懷。

  「啊呀,老柴,你說你也不看著點。」

  柴榮光被撞得騰騰騰倒退三步,抬頭一看,發現撞上自己的人,乃是他平時最相處不來的那個對門的畢梁。

  這傢伙長得又高又大,鐵塔一般,還動不動就要倒騰一塊礦石吃了,也不知道生就了怎樣一副鋼鐵一般的牙齒胃腸。

  髒乎乎的石頭,這畢梁啊嗚啊嗚地往下咬,一口一口伴隨著嘎嘣嘎嘣的脆響,他倒香得像是嚼零嘴兒似的。

  柴榮光每次聽見這人咀嚼石頭時的滲人聲響,總覺得後背裡有一千隻尖尖的指甲在汗毛根底下撓。

  畢梁也一向看不慣柴榮光。他總覺得柴榮光挑剔、賊眼睛,遇到什麼東西總喜歡掂量個圓不圓——呸,那也不是柴榮光自己想的啊。

  柴榮光活動一下卡力,使用技能就能看出東西圓不圓,難道這還要怪他不成。

  皮笑肉不笑地往屋裡退了一步,柴榮光一手打著門簾子,一面不陰不陽地說道:

  「畢老哥可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怎麼有空上我這兒來了。莫非是找我喝酒嗎?你看你也不說拎個菜……」

  畢梁一連的春風得意,顯然沒把柴榮光的諷刺往心裡去。他哈哈大笑道:

  「那不必了,我最愛吃的下酒菜就是石頭,越含鐵就越帶勁,這一口兒,老弟你恐怕是吃不消。我今日來呢,是想告訴老弟一個消息。」

  一面說著,畢梁一面挺起了胸膛,很是驕傲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裳。

  「咱們這位新繼任的小城主可是有幹勁兒,唰唰唰,從咱們西街點去了至少二十號人。要我說,咱們新城主是個有抱負的人,一看就是要幹大事。嘖嘖,城主慧眼識珠找上我,我老畢也不能給她丟人。老弟弟你要是想要拜一拜咱們這個城主的山頭,我看看有沒有機會給你說個情,啊?」

  柴榮光一聽這話,頓時連腰桿子都迎風拔起了三分。

  他大聲道:「不用了,新城主也找上我了。呵呵,老哥你這份好心我是領了。要是哥哥你哪天不小心犯錯被擼下去了,一定過來找老弟我,老弟我也去給你說情啊。」

  兩個男人各自掛著假惺惺的笑容,彼此對視上一眼,一個覺得對方龜毛又挑剔,一個覺得另一個粗魯且丟人。

  兩人各自看著彼此,都覺得大好的日子犯不著為這種冤家生氣。

  於是畢梁一個轉身,柴榮光再一撂門簾子。他們兩個同時哼了一聲,接著邁步的邁步,關門的關門。

  柴榮光合上門板在屋子轉了兩圈,喃喃道:

  「『慧眼識珠』……哼,這老粗竟然也會說成語了。不錯,新城主確實是慧眼識珠,但怎麼就看中了那傢伙?」

  一想到此事,他就在心裡繃緊了一股關於未來工作的熱情——不管接下來他被分配去幹什麼,他準要拔得頭籌,把那姓畢的遠遠甩在身後。

  對,就這麼辦。他明天一大早就去城主府候職去!

  而另一邊,畢梁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一邊走還一邊忍不住大出氣。

  那姓柴的平日裡就酸唧唧的,喝個小酒要哭個兩聲,迎著風也要嚎上兩句,這個人挑剔得不得了,路過一座花園亭子,都要批評一聲亭子的柱子砌得不圓。

  就這麼一個軟腳玩意,也不知道新城主看中他什麼了,看中他比別人格外地會淌那兩滴馬尿嗎?

  畢梁一邊撇嘴一邊搖頭,也在心裡提起了一股不服輸的心勁兒:新城主能提拔他,是給他老畢面子,他老畢非得給上頭看看,還是他這樣的八尺漢子靠得住。柴榮光那種小弱雞都不夠給他填牙縫的!

  ————————————

  一場良性的工作競爭在葉爭流看不見的地方,已經悄悄地別起了勁兒。而葉爭流對此還一無所知。

  要是讓葉爭流得知此事,她非得對這兩個人高超的思想覺悟大加讚許,然後開始推廣小紅花制度。

  從此十天一小輪,一個月一大輪,緊接著,就能進行每月一次的模範先鋒工人評比工作了。

  不過,現在的葉爭流還顧不上什麼「小紅花」、「模範先鋒評比」之類的東西。

  此時此刻,她正站在一大面穿衣鏡前,黃三娘端著一盒胭脂站在不遠處,侍女則低下頭來,為葉爭流撫平衣擺上的褶皺。

  應天海城主的邀約,今日該是葉爭流赴宴的時候了。

  她今天的著裝由黃三娘一手操辦,僅有黑、白、金三種顏色,望之落落大方,又與世俗相異。

  當世的主流審美偏愛豔麗顏色,衣物樣式則要寬袍廣袖,衣帶凌風。女子裙擺往往長至曳地,而且還多飾飄帶垂絛,正是所謂的「華袿飛髾」。

  而葉爭流的上身衣袍剪裁極其得當,袖口又以小牛皮俐落收緊,做護腕狀,肖似軍中裝扮。

  下擺也無織錦綺案,只是為了防止過於簡素,在白衣上繡了繁復的流金雲紋,此外再披一條烏黑壓褶的披風而已。

  這一套衣裳與當世潮流十分不合。但是配著葉爭流如今越發凌厲的氣質,卻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合適。

  彷彿葉爭流天生便該是這樣美麗又幹練的模樣,天生就如拭如明鏡的劍鋒一樣,毫無忌憚地四射著劍身的寒光。

  黃三娘圍著葉爭流繞了一圈,點點頭,對她的這副裝扮還算滿意。

  她別有意味地笑道:

  「城主天生麗質,金玉其外,內秀其裡。即使有些小小的瑕疵,也不過是美玉上不足為道的斑點,不會有人注意的。」

  黃三娘雖然是誇獎,可她忍笑忍得實在太厲害,葉爭流聞言,不由得神情古怪地挑起一邊眉毛。

  「師姐到底想說什麼?」

  黃三娘和葉爭流已經很熟了,因此也不怕開她的玩笑。她親手把白玉釵固定在葉爭流的髮髻上,很是溫和地安慰葉爭流。

  「師妹別擔心,以後會長高的。」

  葉爭流:「……」

  一排羊駝宛如閱兵一般,整齊地在葉爭流心頭刷過。黃三娘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擊中了葉爭流當下最為緊要的硬傷。

  這種時候無論說點什麼,聽起來都會顯得像孩子負氣。因此葉爭流乾脆閉口不言,只有視線不動聲色地朝著鏡子旁邊雕飾的花紋上偏了偏。

  ——她已經長高得很快了!

  ——自從拜師解鳳惜以後,葉爭流已經足足長高一寸了!

  葉爭流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恢復到一米七一的標準身高。

  她只是需要更多的營養和時間而已。

  ……………………

  當「滄海、風海城主到——」的通傳聲響徹大堂的時候,在座的所有人臉上,幾乎都流露出了幾分有些復雜的意味。

  下一刻,當那個甚至可以稱為帶著一分清瘦的身影跨入大堂時,無論有意還是無意,宴會上的諸人都屏住了呼吸。

  對於這位滄海城主——當然,現在也同樣是風海城主,他們當真是聞名已久了。

  跨進門檻裡的那位少女,乍一看好像也沒有什麼格外出眾之處。美人大家都見多了,少女當然就更不稀奇。

  然而只要你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三秒鐘,就總有什麼不太對勁兒的地方要撥動你的神經。

  或許是因為眼神?她的眼神太雪亮,太鋒利,宛如一柄剛剛現世的神劍,毫不遮掩自己出鞘的銳利。

  又或許是因為衣著?這是怎麼一副不倫不類的打扮,不夠高貴,不夠散漫,不夠追捧當前「漫不經心地享樂奢靡」的世俗風尚,還偏偏帶出一股格格不入的幹練勁頭來。

  再或許……不必或許了。

  這少女當然不對勁兒。無論從身世、從血脈、還是從她這些日子裡做出的那些事裡都能看出來,葉女是個和他們大多數人都截然不同的人物。

  而他們卻不能因此打壓她、挑釁她、排擠她。

  因為,葉爭流手裡有兵。

  而她的拳頭,比在座的每個人都要硬。

  只是短短一個瞬間,各種意味深長的視線,已經自四面八方朝葉爭流投來。那些目光在她身上沾過一遍後,最終抵消於眾人們彼此交換眼神的對視。

  葉爭流對這些含義不明的目光統統視若不見。她大步流星地在走到主客的位置上,一揮身後披風,自然而然地落了座。

  宴飲的大堂之中,見宴會終於等來了最重要的客人,絲竹之聲隨著葉爭流的腳步變化,從先前的纏綿悱惻,變得歡快動人了起來。

  天海城主端起酒杯來,先是對著滿場的賓客敬酒祝詞,緊接著,有轉過身來,單獨敬了葉爭流一杯。

  葉爭流自然給他這個面子,同樣端杯回敬。一時之間,主客之間氣氛其樂融融。

  等來了葉爭流,宴會便順利地開始。

  很快,除了大堂上奏樂跳舞的伎人以外,賓客身邊也有容色不凡的美麗家伎偎依上來。

  葉爭流環視一週,臉上逐漸浮現出一種微妙的神色。

  有一件事情很有趣:可能是因為當前不流行豔麗的妝容,更可能是源於天海城主提前打聽過她的長相。

  滿堂的女伎樂人,雖然個個玉骨神清,或是盈盈弱質,或是梨花碧玉,卻沒有一個和葉爭流一樣,是那種豔麗而大氣的類型。

  更有趣的是,不少人對著身邊溫香軟玉的家伎,竟然也沒有伸手去碰,反而在第一時間抬起眼來,觀察著葉爭流的反應。

  葉爭流的反應,自然是平靜地推開溫順地跪坐在她身邊的伎人——對,沒錯,天海城主也給葉爭流安排了陪酒伎,而且比在場的每個賓客數目都要多,一共四個。

  既然是來陪葉爭流,他們當然不會是花容月貌的女子,而是四個如花似玉的少年。

  葉爭流的餘光掃過這四個如琥珀白璧般的少年,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在出發之前,葉爭流曾經問過黃三娘,天海城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黃三娘給出的回答是,那是一個不願冒險的老滑頭。

  見葉爭流不動聲色地推開了陪酒的伎人,天海城主當即笑道:

  「今日正逢佳景,要和往日做一樣的宴飲,反倒無趣了。不如讓這些俗物們都退開,我們才好開懷暢飲一番。」

  四座紛紛稱是。

  無論是夜取風海城的傳言,還是在剛剛和葉爭流的第一個照面裡,大家都掂量出了她的不好惹,沒人想因為這件小事來做出頭鳥。

  望著和來時一樣,靜悄悄又翩然退去的伎人們,葉爭流不由得短短地哼出一絲笑來:不錯,天海城主這老頭子,確實挺狡猾。

  ——————————————

  這頓飯吃得堪稱平平無奇,唯一的意義,就是表達了臨海三城繼續維持友好的意願,確認了同盟關係依舊會繼續下去,短時間之內,不會發生第二次戰爭。

  當然,對於葉爭流來說,另一件事也有些意義。

  本城內的劉氏和王氏,他們的家族子弟在葉爭流繼任之後的第三天就紛紛請辭,大概是看不慣葉爭流一直以來的做派,所以不打算和她「同流合污」,玷污自己家族的清譽。

  葉爭流先前只見過他們兩家的後輩,劉家兩個在城主府任職的兒子看起來很是傲氣,王氏的子弟則惇厚一些,不過請辭時一樣態度堅決。

  至於他們的父親,也就是劉氏和王氏的族長,他們既沒有上門拜見過葉爭流,葉爭流也從來沒有宴請過這二人。

  現在,她終於在這場宴會上見到了。

  散席以後,葉爭流邀請兩位族長上了自己的馬車,以「相談大事」的名義。

  聽下屬的報告,這兩位族長接到邀請以後,碰頭商議了一下,最終一前一後地接受了葉爭流的邀請。

  葉爭流也沒有誆騙他們。她要和他們談的,當真是一件大事——關於鹽田的事。

  這些日子來,城主府的鹽田在馮文典的指導下,正有條不紊的接受著從煎鹽到曬鹽的改造。

  這般動靜自然瞞不過毗鄰的王家和劉家。

  因此,最近總有人探頭探腦地想要打聽鹽田上發生的動靜。盡管陳直沒能把人抓住,但葉爭流對這些「眼睛」的來歷心知肚明。

  滄海城一共就這麼大,除了王家和劉家,還能是誰?

  這回,葉爭流把他們兩人彬彬有禮地請到馬車上,恍若不經意地提起了此事。

  不出所料,一聽到這個話題,兩位族長一個裝傻充愣,故作不知,另一個則大為震驚,連聲追問還有這事?

  葉爭流在心底冷笑一聲,面上依舊擺出一派溫文善意來。

  「兩位誤會了。我請二位族長來此,正是希望我們三家聯手,共同把這些鬼鬼祟祟的眼睛擋在外面——我願來日滄海城上下一體,內外一致,從此變成一座固若金湯的鐵城。為此,也需要兩位族長多多扶持。」

  兩位族長對視一眼,將信將疑。

  「不知城主的意思是……」

  葉爭流笑而不語。

  她撫掌嘆息道:「兩位族長先前和師父相處過,徒承師志,我本以為二位能明白我的意思。唉……罷了,是我多想了,今日天色已晚,我很是疲倦了。」

  主人家都說了疲乏,識趣的客人自然不好賴著不走。

  然而王家族長和劉家族長回去以後,各自在府裡想了一夜,都琢磨出了百轉千回的意味來。

  第二天中午,黃三娘快步跨入葉爭流的書房。

  葉爭流當時正在吃飯,飯桌上擺著三菜一湯,外加餐後水果兩種,是很標準的食堂餐盤待遇。見黃三娘進屋,她當即邀請黃三娘坐下和她一起吃。

  黃三娘雖然坐下,也把筷子拿在手裡,卻並未夾菜。

  她問葉爭流:「城主昨日赴宴,可見王氏劉氏兩家有什麼異動?」

  葉爭流心知肚明,面上卻只是微微一笑:「他們做什麼了?」

  黃三娘眉心微蹙,看起來很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樣子:「他們兩家的子弟又回來敘職了。」

  葉爭流當即冷笑一聲。

  「我要這些眼睛長在額頭上,只會擺譜的公子哥兒們有什麼用。客客氣氣地把他們都請出去,這兩家把我當成什麼,以為幾個族中子弟就能打發我嗎?」

  黃三娘冰雪聰明,一點就化。她當即就明白過來:「城主往他們鼻子前面吊了什麼餌?」

  「鹽田。」葉爭流笑了笑:「三倍的產出量,這餌算不算香?」

  根據紙面上的計算,還減去了最大程度的冗餘,鹽田的產出可以達到三倍。

  實際上的鹽田,在完全改造過之後,甚至能碰上四倍的邊。

  黃三娘當即倒吸一口冷氣:「城主,您這可是犧牲不小。」

  「犧牲?」葉爭流懶洋洋地夾了一筷子清炒蝦仁。

  「我提醒過他們的:材料錢是他們出,工本費也是他們出。我們的技術保密,施工期間不准任何人接近。我看這不算犧牲。」

  當然,這裡面還藏了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東西。

  比如,葉爭流派去的匠人,必然會修得很慢。

  按照葉爭流提出的要求,鹽田中的設施會一塊一塊的修。而在修田的同時,剩下的鹽田也不許王氏和劉氏的灶民們接近,這期間的產出都算葉爭流的。

  當然,作為交換,王氏和劉氏也不吃虧。

  不提往後的三倍利潤之說,只說葉爭流把鹽田修完以後,她雖然口口聲聲號稱技術保密,然而王家和劉家拆了自己鹽田上的一個設施,難道她還管得著嗎?

  這其實是一場新城主對氏族的示好,以一種新的曬鹽技術,換取大家共贏的合作場面——葉爭流知道,王家和劉家一定是這麼想的。

  就算他們本來不是這麼想,但在三倍利潤的巨大誘惑之下,他們也一定更願意這麼想。

  別說那兩個族長了,就連黃三娘這樣的聰明人,聽了葉爭流的話以後,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她不動聲色地勸解道:「話雖如此,但三倍的利潤……城主,您當真……」

  「——這三倍的利潤,當然是我的。」

  葉爭流冷酷地彎起了唇角,用一種毋容置疑的語氣說道:「等那片鹽田修完以後,他們難道還想著能拿回來嗎?」

  落到葉爭流手上的東西,那就是她的了。

  王家和劉家還想要回去,那可是白日做夢。

  黃三娘聽著,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

  葉爭流笑道:「近來他們兩家若是送什麼寶貝過來,三娘你都只管收著。我們收得越痛快,他們心裡才越沒疑心呢。」

  畢竟,劉家和王家都是看中顏面的士族,他們大概想不到,真有人能像葉爭流一樣光明正大的不要臉。

  黃三娘滿是感慨:「城主當真……足智多謀。」

  「等到他們願意交出部分隱戶和匿田的時候,我們的譜就擺得差不多了。」葉爭流滿意地喝了一口鮮榨果汁,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正好,等他們願意交隱戶的時候,鋼鐵廠也差不多建好了。關於第一批工人的招募正好放上日程……呵,這麼一看,我反倒希望能把他們抻久一點了。」

  對於這種要先騙世家的財,再騙世家的人,最後騙走世家鹽田的做法,黃三娘只覺嘆為觀止。

  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一雞三吃吧。

  不過,剛才葉爭流提到了「寶貝」,倒是讓黃三娘想起了另一件事。

  「說起來……天海城主今天上午給您送了寶貝過來,您知道嗎?」

  「嗯?」葉爭流有些意外:「他送了什麼寶貝?等價回禮就是了。」

  昨天葉爭流和天海城主打了半場宴會的太極,兩個人嘴裡都沒幾句真話,談得不鹹不淡,沒意思死了。

  沒想到老頭子倒挺客氣,還把禮物倒送上門。

  一提此事,黃三娘便笑個不停。

  「這可不太好等價回禮……您得知道,他送了四個如花似玉的美少年給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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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3 22:09:49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尋找特產

  葉爭流實在意料不到,天海城主竟然給自己送來了這樣一份「厚禮」。

  在黃三娘說出「四個如花似玉的美少年」之前,葉爭流的思維還陷入在美玉、綾羅、珍器或者絕品靈礦等常可以賣錢的常規禮物之中。

  結果一聽是沒法販賣的人口,她當即就卡頓了一下。

  從葉爭流認識黃三娘那天開始,黃三娘還是第一次笑得這麼像一位飽知人事的大姐姐。

  她用一種很是善解人意的口吻勸葉爭流道:

  「城主見上一面,要是喜歡,就把人留下吧。哪怕沒事兒去聽他們講講笑話,解解悶呢。」

  在黃三娘看來,葉爭流雖然才當上城主沒有多久,但她的工作狂潛質已經暴露無遺。偏偏葉爭流又不好博戲,不好收集,也不好吃吃喝喝,好像建設海城就已經是最大的愛好。

  正好此時天海城主送來幾個漂亮男孩子,葉爭流要是有心,即使不做什麼,只是過去喝杯茶,聽聽人說話,放鬆一下,那也是好的。

  這一番好心全殲,聽得葉爭流一個勁兒地直蹭自己的鼻尖。

  最終出於人道主義,也出於一種「我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的心理,她擺出一副穩如老狗的表情,很是淡定地說:「那就見一面吧。」

  就在昨天晚上,曹操卡的「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技能正好冷卻完畢。

  人才什麼時候都不嫌多,葉爭流又把這個技能用了一次。

  正因如此,葉爭流最近把眼睛擦得極亮,就怕一個不小心錯過了良才。

  故而,面對三娘的傾情推薦,葉爭流對這四人也便順勢一見。

  然而,在說出這話之後,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葉爭流自己就後悔了。

  只見四個花容月貌的男孩子魚貫而入,他們小心翼翼地上前行了禮,然後站在她面前——再小心翼翼也沒用,葉爭流見到他們的第一印象,就是有生之年一定要科普一次未成年人保護法。

  不是保護這幾個美少年,是保護她自己。

  流民期間一直居無定所,草草果腹,葉爭流本來就發育的比同齡人晚上一點,個子也不算太高。

  而天海城主精心挑選出來的美人們,年齡最低也有十六七歲。

  他們幾個往葉爭流身前一站,實在是太擋光了。

  這裡面就涉及到一個由於不同性別所引起的小小問題:關於孌童和男寵的區別。

  本世界是有一些男風愛好者的。

  但被這種人所喜愛的美少年,基本是一些還沒發育好、不到變聲期的男孩。完全屬於葉爭流前世看上一眼,就會大罵禽獸,直接報警的級別。

  天海城主當然不會幹這種傻事。

  眾所周知,若要給有權有勢的女人送男寵,「容貌美」、「有膂力」、「器甚偉」,是三條最基本的標準。

  而他精心挑選出的、即使昨晚沒陪成酒,今天早晨也要直接一頂轎子給送到葉爭流門前的,正是這樣四個花大力氣搜羅出來的「人材」。

  他們都屬於看臉會驚呼好美,裝扮成女裝大佬也沒問題,但是一掀裙子,會讓鹹豬手們驚呼「怎麼比我還大」的那個級別。

  四個打扮一新,容貌過人的少年,正站在葉爭流面前一字排開。他們的氣質青澀而誘人,儼然如四桿雨後新發的青竹一般。

  其中兩個膽子格外大些,正朝葉爭流遞來含羞而火熱的眼神。

  葉爭流:「……」

  葉爭流乾咳了兩下,感覺自己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她揮揮手示意這幾人坐下。這期間,葉爭流下意識就被其中一個少年身上的薄薄的紗料吸引了注意力——

  若隱若現的薄紗十分清透,或許折疊近十層,依舊可以清晰地看見人掌心中的小痣。

  工藝不錯。

  幾乎是下意識地,葉爭流一看到薄紗下的白胳膊,就想到了珍妮紡紗機,一想到珍妮紡紗機,就想到珍妮紡紗機紡的其實是棉紗,一想到棉紗,就想到了棉花,一想到棉花,就想到不知這個世界有沒有類似棉花的植物……葉爭流的想像力,唯有在執行基建時才能如此躍進。

  在四個少年彼此對視,面上帶著幾分隱隱緊張之色的時候,那個始終板著臉坐在主位,一言不發,看起來很是不好相處的城主突然開了口。

  她問:「你們會織布嗎?」

  「???」

  四個少年面面相覷,一個個很是莫名其妙。

  哦,看起來是不會了。

  葉爭流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鼓勵他們踴躍發言,自我介紹:「那你們會什麼?」

  有人介紹自己善於點茶、廚藝精湛;有人說自己能講笑話、會翻數千種花繩、能抓羊拐、玩博戲;還有人彈得一手好琵琶;最後一個則嗓子美妙,又過了變聲期,之前一直是天海城主很喜歡的歌伎。

  總之葉爭流聽了一通,沒有一個特長是自己需要的。

  這四個少年甚至連字都不認識。

  倒是哪天組織文工團排演宣傳戲劇,下鄉表演的時候,他們或可一用。

  葉爭流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轉頭就讓人把他們四個帶下去,直接在府裡安排個工作。

  同時,她也鼓勵後面兩個會彈琵琶會唱歌的少年,讓他們沒事的時候自己編詞編曲。

  要是能力足夠的話,他們以後可以帶著自己的作品去找猴猴,從此跳槽到宣傳部就業。

  這四個少年被人帶下去的時候,還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葉爭流。

  其中一人甚至眼圈紅紅,不敢相信自己只是不會織布而已,竟然要面對如此慘事——

  葉爭流聽說他很會下廚,就人盡其用地把他分配到廚房當學徒去了!

  他當即花容失色,眼中含著一滴晨露般欲落未落的清淚,求助般扭頭看向葉爭流,哽咽道:「城主……」

  葉爭流溫和地安慰了他:

  「沒事,很快鋼鐵廠就能建好。在滿足了農業、軍事所需以後,下一步普及的就是生活用品。最多一年,鐵鍋即將實現全面化生產和推廣,換而言之,你很快就能去顛勺了。」

  多顛幾年的大勺,練出兩條麒麟臂來,想必不會這般動不動就哭了罷。

  ————————————

  葉爭流冷酷無情,葉爭流鐵面無私。

  在暴殄天物地將四個美少年全部趕去打工以後,她當即研墨鋪紙,手動畫下了棉花圖樣,又配文描寫了這種植物的功效和特點。

  隨即,她把紙張封在信封裡,讓人拿給船隊的瓢把子,叫他們去其他國家交易時,記得多多留意當地的特產。

  不止是棉花,還有土豆、地瓜之類的塊根植物,花生、油菜之類的易榨油植物,還有外地格外肥碩的豬種、雞鴨,他們也可以帶一些回來。

  只要經過試驗,確認新物種可以在本地推廣,葉爭流就賞他們一百金。

  雖然不知道他們都會帶回來什麼東西,但總要先把這個口風放出去。

  等到消息傳開,除了自家船隊之外,其他的商隊也會有人抱著試試運氣的心裡,主動來給葉爭流獻上她想要的東西。

  至於到時候要怎麼實驗,怎麼推廣,適不適合本地氣候,會不會出現水土不服的情況……那都可以等東西拿回來以後再行安排。

  反正,不管這些東西究竟能不能用,至少葉爭流要先有。

  這就像是最近正在逐步收編風海城士卒,擴大隊伍數目的黑甲營一樣。或許三五年之內不會有新的戰爭發生,但葉爭流要保證武力儲備。

  ……

  過了一會兒,裴松泉拿著一個卷軸,走進了葉爭流的院子。

  他還是和葉爭流第一次見面時的一樣的打扮,麻衣,草鞋,看起來分外樸素。

  即使已經被城主府奉為客卿,裴松泉依舊沒有改變自己清苦的生活習慣。

  葉爭流曾經讓人給他置辦了許多東西,不過聽說裴松泉並未動用,還拿出去了一部分,分給了那些更需要的人。

  卷軸裡的東西,是裴松泉近些日子憑借自己回憶,寫出來的關於其他邪神的情報。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葉爭流對於這個世界的邪神瞭解實在不多,所以之前特意朝裴松泉要了這個,希望他有空就寫一點。

  沒想到裴先生果然不負重任,這還沒過幾天,他就提著這麼一卷手寫的百科邪神書上線了。

  葉爭流一見之下,大喜過望,連忙又是請裴松泉坐下,又是給裴松泉倒茶。

  她先前就發現了,裴半神這個人道德觀念很強。

  可能是因為他曾經的地位太高,導致他對自己的期許太高,發願想要天下和平,永息刀兵。結果現在看到天下變成這副滿目瘡痍的樣子,裴松泉的心裡就很不好過。

  故而,即使沒有別人特別要求,但他非常想要為天下人做點什麼。

  葉爭流是個好城主,裴松泉便願意留下。葉爭流大大方方地朝裴松泉尋求幫助,裴松泉就十分欣然地來幫助她。

  即使只是葉爭流隨口提出了一個「邪神小百科」的請求,裴松泉也端正地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葉爭流接過遞來的卷軸一摸,發現上面竟然還帶著一分隱隱的潮意,顯然是裴先生剛寫完就給她拿了來。

  心底暗嘆一聲,然而在臉上,葉爭流卻分毫沒有表現出感慨來。

  所有事物都是矛盾統一的,絕對的和平是難以存在的。只要一天沒想清楚這個道理,裴松泉就一天被團在他自己打的死結裡。

  這種事只能靠人自己一點點想通,指望三言兩語就解開心中塊壘,基本不可能。

  葉爭流沒有傲慢到覺得自己可以點撥裴松泉。

  她現在所能做的,僅僅盡她所能,拉著半神參與進滄海城和風海城的建設工作。然後在他每次鑽牛角尖的時候,不著痕跡地打斷他疲憊的思緒罷了。

  一邊攤開卷軸,葉爭流一邊想到,關於棉花土豆之類的事,其實問裴松泉也行。他行走天下這麼多年,見多識廣,或許會有意外之喜。

  果不其然,裴松泉對於土豆和地瓜並無印象,卻對棉花保持著一定的記憶。

  「這種植物我曾見過。那似乎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在梁國邊緣,柱州當地的某個村落,家家戶戶後院裡都種一點這個。當地人會將這種結實摘去種子,一層一層地續在麻衣裡……」

  除此之外,裴松泉雖然沒有遇見過外形和土豆和地瓜相近的植物,但對於葉爭流描述中的「塊根狀植物」,他有一點不同的見解。

  「你是在說……蕉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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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3 22:10:02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五十五章 神明體

  蕉芋,據裴松泉所說,那是一種根部出產為鱗片包裹的塊莖、上方植物莖幹十分高大、葉片寬闊的植物。

  這種植物一年一熟,喜光耐旱,並且在寒冷的地方似乎種不活。

  葉爭流在聽到「耐旱不耐寒」的關鍵詞以後,就知道這種植物沒有流傳開的原因是什麼了。

  從長久的戰略計劃來看,這種植物難以普及。不過,葉爭流並不反對將它先帶到滄海城試種一番。假如能夠成功的話,可以將其夠作為地方作物儲備。

  說起來,她想要找到土豆的原因,除了這種東西的高產量之外,還因為土豆的生命力比較強,在哪兒都種的活。

  當然,土豆種植在南方的時候,太容易成片中毒,因此導致減產,需要每隔幾年就從北方另調種子過去。但相比於生長環境來說,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然裴松泉給出了方向,葉爭流就知道應該托哪個商隊找東西。

  在做出相應的安排以後,葉爭流便把思緒從種地上收了回來。

  她現在已經很適應這種短時間之內切換思路的生活。將目光投向卷軸上的知識,葉爭流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裴先生,我有一個問題請教,不知算不算冒犯。」

  裴松泉對於葉爭流的提問一貫溫和,他很是認真地承諾道:「你問吧,我不會覺得你冒犯。」

  「曾經有人對我說過,對於神明,我可以恐懼,可以鄙棄,可以遠離,可以厭惡,甚至可以信仰,但是永不要探究。裴先生,什麼算是『探究』,又為什麼不能探究?」

  裴松泉沉吟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聲調很是輕柔,像是人間亙古的包容都流淌在他的聲音裡。

  「唔,這句話,是解鳳惜告訴你的嗎?」

  葉爭流點點頭。

  「那不奇怪。」裴松泉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猜,他在這上面吃過殺戮之神的虧。」

  裴松泉抬起目光,耐心地對葉爭流講解道:「你抬起眼睛來,看著我。」

  葉爭流有些詫異,但還是依言照做。

  「你看到了什麼?」

  葉爭流猶豫道:「我看到了先生您?」

  裴松泉笑了笑:「當然。不過在同一時間,你在看到我的同時,也看到了『我正在看著你』——我再問你,如果你想看我看得清楚一點,你會怎麼辦?」

  葉爭流下意識道:「自然是坐得近一點。」

  用一種「孺子可教」的目光讚許地朝葉爭流投來一眼,裴松泉柔聲道:「正是如此。」

  「對神明的瞭解,就像是兩個人在互相對視。你對一個神明所知越多,便相當於拉近你們之間的距離。那麼,在理論上,當你在『看』著他們的同時,神明也會『看』到你。你對祂們的瞭解越多,意味著你們之間的聯繫越緊密。等這種聯繫建立到一定程度的時候——」

  一邊說著,裴松泉一邊朝葉爭流伸手,做了個抓取的動作。他的手勢十分含蓄溫和,論距離甚至沒有進入到葉爭流周身半米。

  葉爭流想了想,又問道:「您剛剛說理論上祂們也會看到我。那在實際上呢?」

  「在實際上,很少有人會近到被神明主動注意的地步。畢竟天下只有不到十個神明,而祂們面對的,卻是數以百萬、千萬計的人啊。」

  說罷,裴松泉又安慰葉爭流:「像是我告訴你的所有事情,包括我給你帶來的所有資料,都不是什麼秘密。我可以對你保證,你知道了它們,並不足以建立像是解鳳惜那種被神明直接詛咒的緊密聯繫。」

  一提到此事,裴松泉的語氣又變得有些猶豫,大概是覺得背後說人是非不好。

  「據我所知,解鳳惜的遭遇自有內情。他自幼在玄衣司的總殿長大,大概對殺戮之神知道得太多……可能多到越界的地步了。」

  葉爭流想了想,記起來解鳳惜連「殺戮之神是人鳥雜交之子,母親是個體長不足六十釐米的妖隼」的事都能隨口說出,可見他對殺戮之神確實有著非同一般的瞭解。

  知道了這個,葉爭流就放下心,埋頭去看裴松泉的手記。

  冷不丁地,她又一下子抬起頭來。

  是的,想起殺戮之神身世以後,葉爭流的腦海裡很快浮現出了一種可怕的新可能。

  她請教裴松泉:「成神以後還能生孩子嗎?神明和神明之間能生孩子嗎?」

  要知道,瘋狂之神的馬甲可是是極樂神女。只要祂沒出現和裴松泉一樣的性別烏龍,那她就應該被算作女神。

  殺戮之神……不管祂是男神還是鳥神,在這個沒有生殖隔離的世界裡,萬一有兩個神……

  他們究竟會生出個什麼鬼玩意來啊!

  聽著這個問題,裴松泉的目光也變得古怪起來。

  「據我所知,人類一般無法承受神明的交合之力。如果神想要孩子,或許可以借助信徒軀體神降,然後再……咳。」

  他看著葉爭流的目光就像是看著一個孩子,講到這裡,裴松泉便閉上嘴巴,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往深裡提及了。

  「至於神明和神明之間……這個,這個或許要看瘋狂和色欲的意思。或者是瘋狂給色欲生一個,或者是色欲給其他神明生一個……」

  葉爭流知道瘋狂和色欲是同盟,還知道除了貪婪之外,色欲和其他神明沒有太大的衝突。

  這或許能夠解釋,為什麼瘋狂願意跟色欲生孩子。

  但這解釋不了,為什麼色欲能給其他人生孩子!

  這功能就不對勁兒吧!

  面對葉爭流充滿探究意味的目光,裴松泉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示意她自己看卷軸。

  目光飛快地在卷軸手記上劃過,葉爭流的目光漸漸僵硬了。

  色欲之神,祂是所有神明裡唯一一個雌雄同體的神。

  從外形上看,色欲之神的上半身非常平坦,而且具有鮮明的男性特徵。

  所以按理來說,裴松泉本不應該知道這種驚天八卦。

  但凡事都有個例外。

  色欲之神的例外就是……只要見過他的人,都會知道他身懷男女兩套器官。

  ——尼瑪不知道也不行啊!如果說殺戮之神的畸變是一顆鳥頭,嫉妒之神的畸變是一頭蛇髮,那麼色欲的畸變,就是下半身全都變成了海兔。

  是那種半透明的、被稀釋過的淡乳白色的、明膠一般的海兔。

  無需x光片,任何人只要見過他,就能透過他透明的身體結構,直接看到他身體裡的兩套生殖系統,一套有胞宮,一套有前列腺。

  葉爭流:「……」

  葉爭流大為震驚。一時之間,她目瞪口呆地對著裴松泉給她寫下的資料,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裴松泉顯然有些愧疚,他不太好意思抬頭看葉爭流的臉,大概深覺自己教壞了小孩子。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這個小孩子心裡正在想什麼。

  此時此刻,葉爭流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牛逼啊!真不愧是色欲啊!你這真是癩蛤蟆上青蛙——別看長得醜,但你玩得花啊!

  葉爭流深吸一口氣,緊跟著又深吸了一口。她平復了一下自己震驚的思緒,快速翻看了其他神明的異變。

  按照裴松泉的說法,在獲得信徒的信仰以後,大家都會因此產生一些變化。根據每個神明掌握的領域不同,那些變化的側重點也不一樣。

  像是憤怒之神的畸變,就是背上會生出劍齒、舌頭長而打捲,呼吸之間甚至能夠噴出火苗,很像是那種生活在旱地的巨蜥。

  而貪婪之神的畸變,則是雙頰上生出兩腮,牙齒鋒利交錯,嘴巴一直咧到耳根之後,變得極度像是一隻嗜血的白鯊。

  還好還好,沒有比色欲之神更奇葩的存在了。

  葉爭流先是短短地鬆了一口氣,又發現裴松泉給出的材料裡沒有寫到他自己。

  說起來,當時葉爭流扔了一顆小炸蛋,裴松泉是不是沒有反應……

  葉爭流一直覺得,那是因為小炸蛋只能對「人類」起效,而裴松泉身為半神,已經超脫了人類的範疇。

  但假如真相是裴松泉的異變是抹去了所有生殖系統……emmmmmm,這個……

  葉爭流還沒有拿準要不要問,裴松泉就已經笑著開了口。

  他有些安慰地說道:「或許因為我是善神的緣故,諸神之中,我是唯一一個能在『神明體』和『人形』中來回切換的存在。」

  葉爭流看看裴松泉的臉色,感覺他提到這個話題時語氣很是平靜,並未表現出被冒犯的意思,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您的神明體……」

  「鯨。」裴松泉微笑著說道:「我的神明體是一隻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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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3 22:10:2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敬祝

  大柱小心翼翼地挪動自己的傷腿,半翻了個身。沒關緊的窗戶外透來一線天色,他拿眼睛緊緊地盯著那裡不放。

  直到過了好一小會兒,大柱這才意識到,原來臨床的兄弟也沒有睡。

  不太好意思地清了清自己的喉嚨,大柱靦腆地看著兄弟笑。兄弟倒比他放得開,眼睛一眨不眨地,同樣看著那一線窗縫裡透出來的光。

  「什麼時候了?」

  「快五更了。」

  「那……五更要到了。嗯,五更要到了。」

  五更一到,天色才剛剛濛濛亮,不遠處的軍營裡,巡邏的士兵按著時辰,敲響了叫起的鑼鼓。幾乎在同一時間,女人們端著水盆、布條、熬好的藥湯,依次走進了傷兵營。

  當門簾被掀開,這些婦女們排著整齊的隊列走進屋裡時,幾乎所有醒著的士兵都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他們看著她們頭上和臂上的那抹淺藍,就像是親眼見到天空飄進了屋裡一樣。

  女人的左臂上帶著一環淺藍色的袖標,淡淡的天藍色,宛如海天交映處那一條泛白的寬線,讓人看了就覺得心生愉悅。

  除了袖標之外,她們的頭髮也都盤成髮髻,一律束進同樣淺藍色的帽子裡。

  那帽子形狀有些奇怪,彎彎的,翹翹的,像是一艘與眾不同的小船,也像這些本不會出現在這裡的女人。

  在經過的幾天的磨合以後,傷兵們已經習慣了這些「看護客」們的存在。

  ……大老爺們兒不太好意思承認,在很多時候,他們比自己想得還要想見她們。

  大柱有些緊張地繃緊了肩膀,眼看著其中一個大娘朝自己走過來。

  用看護客們自己的話來講,她就是一號床到三十五號床的負責人了。

  大柱很幸運,他正好是三十五號床。

  在這間屋子裡,沒有人不喜歡這個大娘。

  她粗糙的雙手是那麼有力,可以熟練地給傷兵翻身、抱起、讓其他看護客配合著換了床單。

  她漆黑的眼睛是那麼的明亮而堅毅。當年紀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士兵,抱著自己少了半截胳膊的傷口失聲痛哭時,她坐在那小兵的身邊,一下一下,像娘一樣拍著他的肩膀,用沙啞的嗓子問道:「娃仔,哭啥子?命還在呢,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哩。」

  頭戴藍帽的看護客在大柱身邊坐下,一邊例行問他有沒有發熱,傷口腫不腫、癢不癢、痛不痛,一邊熟練地給傷兵卸下了兩天前的髒布條。

  那布條上沾著血和淡黃色的組織液,黏糊糊一片,還散發著淡淡的腥氣,女人卻像是聞不著似的,一點也不嫌棄,直接扔進自己身後封了蓋子的小小背簍裡。

  據那些傷勢較輕,已經可以扶著東西,慢慢挪出傷兵營的士兵回來復述,看護客們會把這些布條先清洗乾淨,再放到一口大鍋裡用滾水煮,最後再在太陽下晾乾。

  大柱不知道,髒布條洗洗而已,她們為什麼要費這麼多的事。但他親眼所見,親身所感,在這些看護客們的照顧下,因為發燒而死去的兄弟,竟然比之前要少很多。

  或許是她們口中的「消毒」真的有效。

  又或許……僅僅是看著她們,就讓士兵們想起來軍營外面的生活,想起來自己應該活著。

  傷口上灑了新的藥粉,傳來一陣清晰的刺痛。大柱咬緊了牙,扛過了第一波最疼的時候。

  現在這疼都不算什麼,最難熬的是七八天前。

  那時候他傷口上的肉爛了一片,招來了蒼蠅,血肉裡甚至能看見白蛆在爬。傷兵營裡的藥童們照顧不過來,一會兒這個要水,有一會兒那個魘住了,還有人哇一聲吐了出來,空氣裡都是淡淡的酸臭氣。

  然後,就像是一個奇跡一般,在李將軍的帶領下,一群女人們踏進了這間屋子。

  除了為首的那個白淨淨的小姑娘,剩下的女人就都是婦人模樣。屋子裡還有士兵正光著屁股,一抬頭看見竟然有這麼多的藍帽子女人進來,嚇得嗷一聲跌到了地上。

  那時候……

  想到這裡,大柱便下意識地露出了微笑,親切的嘲笑,含著一絲兄弟間的善意。

  那時候,就是眼前的大娘——哦,按照他們看護客之間的習慣,大柱應該叫她「杜客」才是。

  就是杜客和另一位趙客,兩人一人抬頭,一人抬腳,很是整齊地把二虎子從地上搬回了床上。

  「遮什麼遮!」杜客很是嚴厲地訓斥道:「那髒衣服上全都是風邪。我看誰不要命了,把那臭烘烘的皮子往傷口上捂?!」

  她鋼鐵一般的嚴厲神情,讓不少年紀還輕的小兵瑟縮一下,幾個老油子們遲疑了片刻,也慢騰騰地掀開自己身上蓋著的布料,或者至少不再抓東西遮。

  「這就對了。」杜客的表情緩和了一些,她黑硬的眉峰也從倒豎放平。

  她用那微微沙啞的嗓子,帶著一股不容反對的氣勢說道:「怕什麼?我們是看護客,我們是來照顧你們、救你們的命的。」

  真有意思,也真難以讓人想像,一群女人就這麼出現在軍營裡。向將軍竟然也肯讓她們進來。

  讓她們進來不說,而且滿屋子的大老爺們兒,居然一個個羞答答的。

  反倒是這群看護客們,她們帶著一股凜然而不可侵犯的神情,有條不紊地端來淡鹽水,套上細布的手套,從腰間的小竹盒子裡拿出銀亮的小刀、鑷子……

  不僅如此,在為首那個白淨小姑娘的帶領下,傷兵們還被編了號碼,移動了房間。

  據說他們的傷勢被劃分成「輕」、「中」、「重」三等。像大柱一樣,傷口面積雖然大,但在處理後卻沒有後續發熱的傷勢算是「輕」。

  有一部分高燒著士兵被劃進「中」裡。剩下許多開膛破肚,缺胳膊斷腿的士兵,則被判做「重」,抬進這些看護客們事先清潔好的營房,然後由那個為首的少女親自照料。

  據說那少女有一種天師也比不得的本領,她身上可以散發出淡淡的白光,令勾魂鬼不敢踏進帳中一步。

  大柱聽說,那領頭的少女是前任城主的徒弟,當今城主的師姐。

  大柱還知道,滿屋子的看護客們,都對那名少女十分尊重,她們叫那姑娘為「白露師」。

  大柱甚至還悄悄地在夜晚豎起耳朵,女人們浣洗繃帶之餘的聲音就透過門簾,傳一絲絲進到房間裡。

  他聽到婦人們齊齊背誦的聲音:「硫磺原是火中精,樸硝一見便相爭……」

  ……

  白布一圈圈地繞上大柱的傷口,大柱縮了縮脖子,一抬頭就能看到杜客那刻著幾道深深皺紋的、神情剛硬卻又包容的面孔。

  他悶悶地把臉埋進枕頭裡。在杜客照顧他們的第一天晚上,大柱聽到最小的瓦墩子在夢裡喊娘。

  枕頭是乾淨的,床單也是乾淨的,傷口的皮肉,乃至纏繞的繃帶更是乾淨的。勤勞的看護客們打掃了屋子,在屋裡熏了酒,據說,這也是「消毒」。

  每天上午太陽出來的時候,她們還會定時打開窗戶,放新鮮的空氣進來。

  屋子還是大柱先前待著的那個屋子,只是氣味不再腐臭,床鋪不再潮濕邋遢,兄弟們痛苦的呻吟聲也小了。

  不僅因為傷口沒有那麼疼,還因為他們感覺到自己的傷正被妥帖的照顧,而他們自己的命,則正在被重視。

  傷員們想要的,看護客們都照顧到了。傷員們想不到的,看護客們也提前替他們想到了。

  大柱現在只想養好傷,重新回隊伍裡操練。等下個月的餉銀發下來後,他一定不趁著放假拿去大半買酒找花娘。

  到手之後的第一半,他就要悄悄地放在杜客的大門口,天一亮,她就只能看到門口的銀子,不知道是誰拿來給她的。

  ……

  除了杜客之外,大柱還認識隔壁屋子的負責人米客。那是一個笑起來很甜的看護客,說一口不他們太聽得懂的桂江話,咬字的切口軟乎乎的。

  如果說,自己屋子裡有一半人想要偷偷叫杜客一聲「娘」的話,那隔壁屋子就至少有一半的兵想要娶米客當老婆。

  他們私底下都偷偷說,等以後陞官了,當個百夫長或者武尉,就去問米客願不願嫁他們。

  他們這些當兵的大多是半輩子的老光棍,一般離營了也多半是配個年紀差不多的寡婦。

  像米客似的,又會換藥,又會從傷口裡挑箭頭,還會割腐肉,還能笑伶伶地背那什麼藥草口訣,這樣的老婆,不是個百夫長都娶不上哩。

  ————————————

  葉爭流雖然沒有親自去傷兵營裡探望過,但也對傷兵營裡的情況有所瞭解。

  除了秦西樓定時放在她書桌上的報告之外,系統任務以一種更加爽快的方式,將看護客們的成績展現在葉爭流的眼前。

  【支線任務:醫療需要護士√(已完成)

  任務描述:得益於護士們和白露的努力,這些看護客們融入軍營,就像是一滴水落入湯裡。您簡直難以想像,醫護工作怎麼會開展得那樣順利。

  感謝這個「醫鬧」還沒有成為社會熱詞的時代吧,士兵們井然有序,沒有冒犯看護客,在這個時代,他們簡直難以想像世上會有這樣溫柔的傷勢關懷。

  而您的看護客們,也盡職盡責地照顧了您的士兵。值得一提的是,她們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和被尊重,相比於她們坎坷的前半生,現在的日子即使再累,也是那樣的有意義。

  兩種人之間最質樸的相互成就,共同保證了您的任務得以圓滿完成。

  如果謀主您想的話,此刻便可以舉起杯中的茶水,朝東方相敬。我們敬這片孕育了苦難和戰爭的土地,也敬其上每一個渺小又在認真活著的人。

  任務獎勵:詩文箋×1000,白露×1,杜桂花×1】

  這一回,葉爭流從頭到尾地讀完了系統發布的任務通知。

  她沒有著急看自己獲得了什麼獎勵,在閱讀到「任務描述」的最後一行字時,葉爭流很端正地舉起手邊的茶杯,用雙手捧著,朝東方黑甲營的方向遙遙敬祝。

  第一杯敬土地,第二杯敬平凡人。

  至於第三杯……

  葉爭流想了想,笑著自言自語道:「就敬我兩生有幸,能來到這個世上。」

  回手將茶杯端到唇邊,淺淺地呷了了一口,葉爭流才繼續往下,看到了這一回的任務獎勵。

  果然如她猜測的那樣,支線任務的任務獎勵幾乎都是1000詩文箋打底。但是除此之外……

  系統送人,葉爭流已經習慣了,這一回能夠領取白露,也完全在葉爭流的意料之內。但除了白露之外,另一個名字「杜桂花」,又是怎麼一回事?

  葉爭流若有所思地打開了人才系統,只見Q版小人宿舍裡,除了原來的五個居民之外,居然有多了一個眉目間滿是風霜的女人。

  即使只是Q版,也不妨礙葉爭流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堅強剛毅。新來的杜桂花小人顯然很有責任心,她正拿著一個雞毛撣子,一下一下地打掃著屋子衛生。

  葉爭流對著她回憶了好一會兒,這才記起來:自己去看白露上課的那一天,白露曾經點過一個叫「桂花」的女人,來教葉爭流包紮。

  此桂花即彼桂花。

  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葉爭流關閉了系統頁面。

  她扳著手指頭算:鹽田任務應該快發布了,煉製鋼鐵也該算作一個支線任務吧?除此之外,她還想樹立軍風,不知能不能也算作一次任務。

  只要再完成一次支線任務,新一輪的十連抽機會,葉爭流就又湊齊啦!

  ——————————

  鋼鐵廠和鹽田都是正在進行中的項目,它們才剛剛從零起步,葉爭流不至於在這個時候催進度。

  要說有什麼其他可以主動獲得的支線任務,果然就是關於黑甲營的精神文明建設莫屬了。

  前些日子,葉爭流從向烽那裡把秦西樓要了過來,讓他跟在自己身邊當秘書。

  在日常的相處之中,葉爭流漸漸發現,向烽確實沒有說錯,秦西樓是個很喜歡開玩笑的人,而且還比較喜歡說冷笑話。

  就像有一次,他來給葉爭流送文件,葉爭流留下他說了幾句話。兩個人提到了隔壁的風海城,然後秦西樓沉思了一下,就提醒葉爭流道:

  「您想過嗎?現在您同時作為滄海城和風海城之主,大家具體應該怎麼稱呼您?」

  葉爭流揚起眉毛,拿不準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把中間的天海城一併拿下,從此把三城一起改名叫做「臨海城」。

  然而僅僅是下一秒鐘,秦西樓就笑眯眯地一偏頭說道:「不然,咱們乾脆把滄海城和風海城合併,從此就叫倆海城,好不好?」

  葉爭流:「……」

  葉爭流禮貌性地扯動了一下嘴角,讓秦西樓出去曬半個小時太陽再進來。

  不過,在說笑話之外,秦西樓無論是工作能力,還是工作之外的其他能力,都讓葉爭流感到一種十分奇妙的獨特感覺。

  比如某一天,她從長廊下經過的時候,發現秦西樓正在和某個天海城主給自己送來的男寵說話。

  她一時好奇,站在長廊盡頭多看了幾眼,然後一言難盡地發現——

  秦西樓,正在手把手地,教那個美少年……編筐。

  葉爭流:「……」

  葉爭流站在那裡想了整整二十個數,就是沒有想通,為什麼是在編筐啊?!

  最終還是美少年小聲的抽泣,解答了葉爭流內心的疑惑。

  那個美少年嚶嚶嚶地問道:「如果我會織布的話,城主就能喜歡我了嗎?」

  秦西樓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之無奈:「這個,織布我也不會,我只能教教你編筐啊。」

  不過,同樣都是讓材料橫縱交錯,編筐和織布還是有相通之處的,大概這就是為什麼美少年願意沉下心學習編筐的原因。

  不過,葉爭流還是想不通。無論關於秦西樓為什麼會編筐,還是他為什麼會來教美少年編筐。

  最後,還是在編好一隻筐子以後,秦西樓拍拍手又拍了拍那個美少年的腦袋,留他繼續在一堆柳條裡奮鬥。

  年輕人剛一轉身,就發現長廊的盡頭,新城主正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秦西樓:「……」

  他隱隱約約回想起,那個美少年,貌似,好像,大概,名義上還是葉爭流的男寵來著。

  作為外男,他理論上不應該跟城主的男人靠得太近。

  ……更不應該直接被城主看個正著。

  為自己的背時嘆了口氣,秦西樓慢悠悠地走到葉爭流身邊,一開口就是誠心認錯:

  「屬下方才聽到有人在這邊哭,這才來這裡看了看,順便跟人說上兩句……咳,城主千萬別大人大量,千萬別成人之美,千萬別把他送我。屬下真不好男風,而且,這也養不起啊。」

  葉爭流聽到這非同尋常的認錯方式,下意識促狹一笑,又問道:「你怎麼想起來教他編筐?」

  秦西樓無奈道:「他和家弟一般年紀,屬下見了不忍,故而一時興起。」

  葉爭流點點頭,她走在前面,秦西樓便一直跟在她身後半步。

  「我記得,你弟弟姓丁,不姓秦,是不是?」

  秦西樓在滄海城是有戶籍的,葉爭流也找出來看過。

  聽到上級的問題,秦西樓絲毫也不顯得意外。他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是啊,那個弟弟不是親的,是路上有人託付給我的。」

  「哦。」葉爭流很隨意地跟秦西樓拉著家常:「那怎麼也不分個戶,這麼照顧著不麻煩嗎?」

  秦西樓想了想,語氣不自覺地隨著回憶,染上了幾分鄭重之意。

  「小弟是我的一事之師,於我親弟弟也沒有差別。」

  葉爭流回首,挑眉看他:「哪件事?」

  秦西樓白皙的臉孔輕微地繃著,他一字一句道:「他讓我明白,有教無類——原來良賤之間,本來就沒有區別。」

  唔,這個想法……

  葉爭流眼中閃過一絲細碎的流光,一直以來對於秦西樓的迷惑,都像是隨著這句話被揭開了罩布的一角。

  她站定腳步,轉過身來,將秦西樓從頭到腳重新打量了一遍。

  明明還是那樣一個斯文俊秀,白皙帶笑的青年,然而這一次,葉爭流從秦西樓身上看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雖然據向烽所說,秦西樓自陳是個游俠兒,然而……

  葉爭流忽然發問道:「你出身士族?」

  葉爭流很難描繪,自己具體是怎麼做出這個判斷的。畢竟,那只是一種隱隱的、篤定的感覺。

  當秦西樓說出「有教無類」那句話時,他的口吻明顯是原本處於上位之人驟然清醒,而不是下位者的憤懣或者其他的什麼。

  秦西樓稍愣了一下,隨即便爽快承認:「正是。不過秦氏只是個沒落的小士族罷了,這身世其實一文不名。」

  他隨即加快了一點語調,有條不紊地解釋道:「我是家中第三子,上有二位兄長,下有兩個弟弟。十五歲那年,我請求祖父賜了我一把劍,從此離開家門,仗劍東行……遇見丁小弟和他的娘親,一路上學會很多東西,最後投身於向將軍麾下,做他的參軍。」

  稍微停頓一下,秦西樓隨即笑道:「然後蒙城主看中,調動我入城主府。城主對我賞識提拔,我願為城主效犬馬之勞。」

  葉爭流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秦西樓看似說得不多,這一番話裡卻已經透露出很多東西。

  比如,他是家中第三子。

  沒落士族的境遇,未必比寒門強到哪裡去。秦西樓又是家中第三個兒子,上面有兄長,下面有弟弟,光看這個排行,大概就屬於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那一種孩子。

  這也很好的解釋了,他為什麼十五歲就離開了家。

  難怪當初在黑甲營訓練時,葉爭流就覺得秦西樓文化水平不低,因為他來自一個士族之家。而秦西樓的一言一行,卻都透露出對士兵還有百姓們的瞭解,因為他曾做過幾年的游俠兒。

  葉爭流欣賞秦西樓和人打交道的功夫,她沉吟片刻,玩笑般問秦西樓道:

  「那你猜,我要怎麼提拔你呢?」

  秦西樓胸有成竹地一笑:

  「我本是向將軍麾下謀士,城主或許看我待人接物有幾分本事,想要我和向將軍互補長短,讓我做將軍身邊的軍師?」

  聽到這個答案,葉爭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我要提拔的人,期望不該這麼低吧。」

  秦西樓聞言一愣:「……您是指?」

  「我要打造一支軍隊。」葉爭流在風中負手而立,她收斂了臉上的所有笑意,極其嚴肅地說道:

  「他們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不畏犧牲,如臂指使,因為他們有一種信念,他們明白,自己到底在為什麼而作戰。」

  秦西樓緩緩地嚥了一口口水。

  他輕輕地回答道:「城主,世上沒有這樣的軍隊。」

  葉爭流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不,世上會有這樣的軍隊。」

  有的,會有的。

  在葉爭流所知的歷史上,這樣的軍隊一共出現過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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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3 22:10:36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五十八章 信念

  以當世的標準來看,黑甲營已經是所有統治者夢寐以求的那種精兵。

  它裝備精良,軍法嚴整,將領威信極高,士卒拚死效力。以幾千人的傷亡為代價,借助地利之便,甚至可以對抗前後夾擊的幾萬大軍,如果把它放到外面,就必然是一支令人聞風喪膽的鐵騎。

  除此之外,滄海城兩任城主,每一任都極其捨得在軍事上花錢。

  解鳳惜心中偏向自己的大弟子,批給黑甲營的軍餉軍需所用,每一筆都是流水般的龐大數字,這自不用說了。葉爭流也是一樣,她剛上任的時候,黑甲營便經歷過一場惡戰。為了安撫黑甲營,她叮叮噹噹撥出去的撫恤金,亦不是什麼小數字。

  但,在葉爭流看來,這一切尚有欠缺之處。

  頂著秦西樓微微發顫的眼神,葉爭流順手拂過飄進長廊裡的一根柳枝,反拗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自己的手心裡敲著。

  她慢慢說道:

  「自古以來,人人都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宋國名將平宸甫的大名我聽過,當年宋國吞併衛國,我一路從順婁逃到遷台,一路上所見所聞,全是定陽城破以後,流離失所的全家老小。」

  秦西樓自然也聽過這段公案,一聽到「平宸甫」的名字,他的眼神當即閃爍了一下,顯然對當年發生的事情極其深刻。

  葉爭流幽幽回憶道:

  「直到四個月後,我才知道定陽城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平宸甫惱恨定陽城上下一心,難以攻打,入城第一日就活剝了太守的心肝,第二日則大肆劫掠百姓,安撫士卒。到了第七日,定陽城鎮內外被俘百姓共計七萬上下,士兵一萬有餘……」

  葉爭流抬起眼來,緊盯著秦西樓,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知道後來,這八萬人怎麼樣了嗎?」

  「……」

  秦西樓微微屏息,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這才說道:「據說,平將軍要拿他們以儆傚尤,於是全部殺了。」

  「不錯,全部殺了,讓整個衛國都看看反抗的下場。而且,你這還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葉爭流眼色沉沉:

  「我查閱滄海城賬本,發現那一年宋國向臨海三城買了大量的鹽。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多的鹽,遠遠超過平時的儲備量……」

  葉爭流一邊說著,一邊微微搖頭:「真的是,非常的多……」

  驟然之間,一下子想通了什麼,秦西樓的喉嚨裡像是突然間堵上了什麼東西。

  他小聲問道:「是要醃製軍糧嗎?」

  葉爭流冷笑不語。

  她背過手去,仰起頭來,看著一隻飛鳥從視線的邊緣,自高高的楊樹梢頭,直到沒入被廊沿遮擋的藍天。

  「那之後,衛國果然一敗塗地。然而在攻打完衛國,再去攻打相鄰的吳城時,平宸甫卻遇到了整個吳城的拚死反抗。」

  「當時的吳城城主是袁康虎。」秦西樓低低地在葉爭流背後說道。

  「不錯。袁康虎站了出來,對吳州子民們說,『衛國亡國以後,衛國人從此在宋國生活的不如豬狗。倘若一個衛國人路上遇到宋國人,而不給宋人讓路,告到官府去,便要受鞭十下。今日來攻打我們的是宋國的大將平宸甫,他攻破城池以後,一向不留活口。現在吳州受圍,既然抵抗也是一死,不抵抗也是一死,不如齊心協力的守住城門,如果敵軍退去,我們還有活路。』。」

  正所謂——「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平宸甫最終沒能攻破那座城池。

  他死在了攻打吳城的過程中。

  在箭盡糧絕的情況下,吳城人吃泥土、吃皮子、吃城裡所有能找到的苔蘚和樹皮。生病的老人主動結隊跳下城牆,死前最後一件事是砸到了敵軍的頭上。

  滿城上下堅守了整整五個月,期間平宸甫受到吳城內的卡者夜襲刺殺,一個卡者的卡牌和詛咒相關。於是,平宸甫最終死於那道小小的、不足一寸長的傷口上。

  在那個卡者站出來以前,世上沒人知道,原來吳城裡竟然還藏著這樣一個人。

  他本是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據說性格孤僻,平日裡不和人打交道,一年到頭也說不上十句話。

  在平宸甫死前,沒人知道,所有進入這農人草廬裡的所有蚊蟲鼠蟻全部死絕;也沒人知道,他為什麼寶貝般守著自己院裡的井,從來不許別人來借一口水。

  作為刺客,那個農人當場就被拖下去,斬成肉泥。

  執行這個命令的士兵,眉心處當場就落下了淡淡的一線黑痕,像是有人在那裡抹了一道草木灰。然而在那個要命的關頭,這徵兆卻沒被一個人察覺。

  十天以後,一場劇烈的瘟疫以不可阻擋之勢,蔓延了平軍的整個大營。

  一個月以後,平宸甫身死,宋軍惶然退兵。

  「平宸甫暴戾地對待他攻打下的城池,搜刮盡衛國遺民的每一寸血肉。於是,吳城人要以更加暴戾的態度來反對他。即使只是一個小小的民夫,也要站出來刺殺他,以自己的死來換得宋國退兵。」

  葉爭流嘆息著說道:「如果放縱我們的士兵和平宸甫一樣,那麼我們遇到的百姓,和吳城的百姓也不會有差別。」

  「我約束黑甲營,不許他們在風海城裡胡作非為。不僅因為風海城已經是我的領地,更是因為百姓不是我們的敵人。」

  「百姓不是我們的敵人。」葉爭流將這句話重復了一遍,她將手搭在秦西樓的肩上,循循善誘地說道:「就連風海城的士兵,他們也只有在作戰時才是我們的敵人,被俘後就不是——誰才是我們的敵人?誰才是我所劍指的對手?我在風海城還留下了誰,一直到今天也沒有處置?」

  「……」

  葉爭流拍在秦西樓肩膀上的那隻手,並沒有很用力。

  她雖然手掌粗糙,手卻並不是很大,僅僅能蓋住秦西樓的半個肩頭。

  然而,就為這一隻輕如羽毛般的手掌,就為那綿弱無力的勁道,秦西樓竟然下意識地縮緊了肩膀,然後彎下了腰。

  他的嘴唇已經抿成了一條直線,那個答案就在他的嘴邊,卻因為太過惹是生非,讓他不得不緊緊地把嘴巴閉上。

  終於,像是無法再承受這種壓力似的,秦西樓低下頭去,單膝跪在了地上。

  葉爭流一直溫和地看著他,她也彎下腰去,拍拍手,示意秦西樓抬起眼睛。

  「西樓,你能掙脫你的出身嗎?」

  她看好秦西樓,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在把秦西樓調到身邊以後,葉爭流更是明裡暗裡地觀察了他許久。

  對於秦西樓本為士族這一點,葉爭流稍覺意外,卻並不是全無預備。

  在留下這個問題以後,葉爭流隨手扔掉手中的柳枝。她沒有再對秦西樓說其他話,而是留他一個人在那裡煎熬掙扎,直到他想個明白。

  背後,秦西樓的呼吸聲沉重得在三步之外都能聽清。眼見葉爭流當真毫不留戀地就要離開,他倉促地叫了一聲:「您——」

  「嗯?」

  「信念。」秦西樓急迫地說道:「『我們的士兵要有一種信念,他們明白自己在為什麼而戰』——這信念是什麼?到底是在為什麼而戰?城主,是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葉爭流不假思索。

  「為了大道為公,老有所養,幼有所依,人人吃得飽,穿得暖,生病了有能力延醫問藥,孩子們只出極其低廉的學費就能進入學堂,有才華的人,無論是何出身都可考取功名……一言以蔽之,」

  極其微妙地停頓了一下,葉爭流這才緩緩道:「為了,天下大同。」

  說完了這句話,葉爭流再不遲疑,她邁動腳步,順著長廊的方向一路遠去了。

  只留下秦西樓痴痴地留在原地,從嘴唇的形狀來看,他一直將那四個字反復地誦念著。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

  這一天,葉爭流沒有得到秦西樓的答案。

  但在晚上入睡以前,她按照習慣查閱系統。葉爭流儼然發現,就在人才系統的宿舍裡,多出了一個Q版小人的圖像。

  新來的Q版小人,皮膚比其他小人都要白上一個型號,除此之外,他嘴角上揚的弧度也比其他的三頭身小人要深上一些。

  那是秦西樓。

  ————————————————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秦西樓就繼續來葉爭流身邊報到。

  他仍然妥帖溫和得像個金牌秘書。

  只是,兩個人都能察覺到,而又都不會揭破的一點,便是他和葉爭流的交流變得多了起來。

  在葉爭流不忙的時候,秦西樓翻看著葉爭流交給自己的任務,往往不再悶頭把它們做好,而是多問葉爭流一句。

  「在您的理想中,它應該得到怎樣的一個結果?」

  ……

  此外,在充當秘書之餘,秦西樓開始默默地攢起他的「教案」。

  葉爭流曾經要來看過,那東西厚厚的一沓,顯然秦西樓已經籌備了不少時候。大多數都是對於軍中案例的分析,顯然秦西樓很認真地在預設到底要怎麼教化士卒。

  葉爭流耐心地花了一個時辰的時間,把一沓教案從頭看到尾。在把資料還回去的時候,她提出了兩個建議。

  「我們需要一場大型的動員,讓人提起它就想起『天下為公』四個字,就像是一個標志。」

  「我記得,你原來在做的那個『小型軍校』就很不錯,這件事一樣可以這麼辦。從各隊伍中抽調一部分人先行培訓,再把這些『輔導員』依次安排回隊伍裡……」

  說到這裡的時候,秦西樓很感興趣地朝著葉爭流仰起頭來。

  「城主想給我安排一個新的軍銜嗎?就像猴猴部長那樣?」

  葉爭流聞言挑起眉毛:「你覺得我會給你定下一個什麼稱呼?」

  秦西樓仔細地想了想,結合著「輔導員」的新名詞,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如果他們是輔導員,那我就是輔導將?嗯……搗大醬(導大將)?」

  葉爭流:「……」

  葉爭流面無表情地評價道:「諧音梗扣錢。」

  …………

  在秦政委一遍一遍規劃著的他的教案,並且掉著頭髮的同時,負責鋼鐵廠的裴松泉一根頭髮都沒有掉,依然把事情完美地解決了。

  沒錯,裴松泉被分配到了鋼鐵廠。

  這可不是葉爭流被煉器系統拐帶的走火入魔,下意識想把裴先生送到離爐子比較近的地方煆煉一下……咳,至少不完全是。

  被分配到鋼鐵廠,完全出自於裴松泉的個人意願。

  他在提到那座新建起的煉鐵高爐時,一貫聚起的眉心都向兩邊放平,從來含著悲憫的眼神裡,也多出了幾分難得的好奇意味。

  他在這世上見多了塵世中的苦難,也見慣了民脂民膏所堆砌的雕樑畫棟。但與之相反,這樣一座熊熊的鋼鐵高爐,兼以——按照葉爭流所說,是要「用之於民」的新鮮事物,對他來說並不多見。

  半神對此很是好奇,故而主動請纓。

  說來,第一座鋼鐵高爐的順利建立,其中至少有裴松泉三分之一的功勞。

  作為壽命足夠長的非人物種,同時也是領導過一整個教派的昔日神明,裴松泉無論是經驗還是眼界,都十分之獨到。

  第一座鋼鐵高爐這種黑科技產品,幾乎一半都是靠卡者的能力建成的。

  葉爭流在使用卡者的心得上,離裴松泉差得還很遠。

  裴松泉一眼就能看出哪個卡者即將力竭,哪個卡者的卡力已經告罄,又有哪個卡者還沒有發揮出他的全部技能,可以把卡力兼顧到其他的工程上。

  在他親臨現場,指揮調動之下,一座巨大的鋼鐵高爐,終於在預設好的場地聳然而起。

  在煉製第一爐鋼鐵的時候,葉爭流來到了現場,眼見著黑色的礦石化作金紅色的一路鐵水,然後經由煆燒和冷卻,最終化作一個個整齊的鐵胚。

  值得一提的是,或許是因為太過激動,或許是因為之前的安全培訓不夠過關,開爐的時候,某個工人的違規操作,差點給記錄裡造成人員傷亡。

  ——要知道,那時候噴出的水蒸氣足有一百度高溫,活活能把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給蒸熟了。

  還是裴松泉察覺不對,及時調遣了一個卡牌能力為「黏連」的卡者,把剛要打開的門又重新給堵了回去,這才避免了一樁即將發生在眾人眼前的慘案。

  葉爭流當即驚出一頭冷汗。

  不過,這個小小的波折很快過去。

  在第一爐鋼鐵成功煉出以後,她收到了來自系統的支線任務。

  【支線任務:鋼鐵量產化

  任務內容:您已經實現了一次成功的高爐煉鐵,以這個世界的視角看來,能夠如此穩定、大量、快速地出產鋼鐵,無亞於一種奇跡。

  而您將以事實證明,奇跡是可以複製的。

  以此為據點,將您的鋼鐵廠建造起來吧。這也許將成為一個標志性的事件,關於打工人們何年何月,成群結隊地來到這片大陸上[微笑]jpg.

  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是鋼,是謀主將大量擁有的財富。

  在未來,一個沒有鋼鐵的國度,將無以立足。

  任務獎勵:???】

  在接到這個任務以後,葉爭流當即心下一鬆。

  終於又刷出支線任務了。

  在沒有邪神可供薅羊毛、沒有高經驗值的戰鬥任務可做、也沒有應鸞星這種強力NPC可以當BOSS刷的現在,這些基建相關的支線任務,基本就是葉爭流詩文箋的來源。

  她手裡已經攢夠了兩千詩文箋,只要再做完一個價值一千詩文箋的支線任務,十連就已經近在眼前了!

  而且,福來雙至,在鋼鐵廠的支線任務之外,葉爭流還另外接到了鹽田的支線任務。

  【支線任務:增加鹽田產量

  任務內容:您已經擁有了一片經過改良的鹽田,眼下又不是雨季,這極大地提升了您的產鹽效率。

  除此之外,您還為自己的鹽田選中了一個出色的管事。在過去的時間裡,他一直在為您的鹽田兢兢業業,即使您沒說過會給他發獎金。

  那麼,還等什麼呢?行動起來吧,別忘記了,在風海城裡,您也一樣有一片等待著修葺的鹽田。

  抓緊時間,速速行動。畢竟——鹽田就是金錢!

  任務獎勵:???】

  看著新出現的任務彈窗,葉爭流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欣慰的微笑。

  很顯然,在陳直那裡,鹽田也被他搞得有聲有色。

  一顆顆變革的種子已經埋下,接下來,只要不辭辛苦地耕耘,堅持不懈地澆灌,它們總有一天會變成漫山遍野的、燦爛的花兒。

  說起來,鋼鐵廠的招工,也應該預備起來了。

  想到黃三娘昨天向自己報告,說是劉家和王家已經完全跳進葉爭流給他們挖就的貪欲大坑。

  在試過接連賄賂葉爭流、給她身邊人送禮等種種方式,都沒能達成目的以後,王家乾脆拿出了一項殺手鐧。

  他……

  他們花巨資買下了一個據說人間少有的美男子,然後送給了葉爭流。

  黃三娘:「……」

  葉爭流:「……」

  大概是吸取了天海城主的成功經驗,也或許是參考瞭解鳳惜從來沒退貨過歌姬的過往歷史,總而言之,一頂轎子就那麼停在了城主府的側門口。

  當然,王家自詡士族,是要臉面的,怎麼能光明正大地做出如此無恥之事。

  所以這份禮物,完全沒有冠以王家的名字。僅僅以那個出售美人的商人名義送到了城主府門口。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為了這個美人掏錢的人,正是王家。

  在聽說他們居然都開始做起這種買賣以後,葉爭流便心知,是時候了。

  就在昨天,她已經示意黃三娘,讓三娘去壓榨王家和劉家,從他們手裡摳出隱戶和匿田來。

  正好,滄海城的收獲季已經過去,現在正是可以招工的時候。

  葉爭流已經決定,招工的第一批名額,大部分都要從那些從世家手中摳出的隱戶,還有風海城的百姓中雇傭。

  前者是她作為城主,給這些重新登記入冊的隱戶們的優惠政策。

  後者則是安定風海城的人心,讓他們知道,葉爭流雖然是繼任城主,卻並不是一個後媽。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那個莫名其妙就被送到葉爭流門口的美男……

  據說,在那個商人的自賣自誇聲裡,那個美人是天上地下人間少有,只要錯過一次就會抱憾終生的殊色。

  至於黃三娘的反應……

  黃三娘去看了那個男人一眼。

  然後她表情有點微妙地來找了葉爭流。

  「之前那四個少年,我本以為城主會喜歡。不過城主不喜歡,打發他們幹活兒去也就罷了。現在這個……」

  葉爭流懶洋洋地接口道:「現在這個,你又覺得我會喜歡了?」

  誰知,黃三娘竟然十分果斷地搖了搖頭。

  「城主或許會喜歡,但我不知要不要讓城主見他。照我看來,城主不如賜他一張面具,然後支使他去給裴先生做事吧。」

  葉爭流微微一愣,坐直了身體:「這怎麼說?」

  黃三娘撫著胸口笑道:「這人長得太過美貌,水一般似的美人,我一個寡婦看了都想再嫁,何況師妹乎?照我看,城主不如再等等,等您閱盡千帆以後再讓他來侍奉,以免耽誤了正事。」

  葉爭流對天發誓,她堅持想看這人一眼,真的是因為好奇,而不是因為她是個老色批。

  她連天香公主都見過了,不信世上還有比天香還要漂亮的人。

  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葉爭流走進了此人暫歇的客房。

  ……

  男人正坐在最中央的椅子上,後背緊緊地貼在椅背上,頭顱微微揚起,露出一段握雪似的脖頸。

  葉爭流在他周身掃視一圈,才發現這人之所以擺出這個姿勢,原來是因為他的雙手正被反綁在椅背上。

  只見了這個人一面,葉爭流便明白了黃三娘話裡的意思。

  其實論起容貌長相,這個男人並沒有比天香公主更美。

  他只是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妥帖,無一處不合適。

  在和美人對視的瞬間,葉爭流只覺一股淡淡的水汽撲面而來,讓她彷彿走進一片染著輕愁的霧。

  然而客房其實並不比書房更濕潤,只是這男人坐在那裡,便自然而然地令見到他的人都生出這樣一種錯覺。

  這個男人身上有一股獨特的氣質,讓擁有他的人下意識變成一個頑童。

  頑童想要在無暇的雪地上留下一個腳印、想要自天鵝的翅膀尖上取下一根羽毛,也想把淋漓的墨汁潑灑在上好的宣紙上。

  而男人正是那片無暇的雪地,那隻縛翼的天鵝,以及一張等待著提筆落款的紙。

  葉爭流在門口停了一下,這才慢慢地走近他。她自然而然地放輕了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美人的嘴唇已經泛白乾裂,他睫毛輕顫,朝著葉爭流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平平無奇,天空卻彷彿有細雨落下。

  美人終於開了口,神情怔然,彷彿認命。

  他自言自語道:「至少,總歸是個女人……」

  葉爭流沒有聽清:「什麼?」

  美麗的男人有些緊張地閉了閉眼,然後對葉爭流提出了一個要求。

  「我只有這一個請求,你想怎麼樣都好,但……但你能不能派人去找那個吳姓商人,我有東西落在了他那裡。」

  葉爭流微微一怔,倒沒像男人預想中那般,說什麼「以後你跟著我什麼東西都應有盡有」之類一聽就很不是東西的話。

  她問道:「你落了什麼在他那裡,莫非是一個公道嗎?」

  看他到現在都被綁著,顯然,被帶到城主府並非他的本願,那個「吳商」很有可能是坑蒙拐騙把她賣來的。

  「不。」美人痛苦地閉上眼睛,微紅的眼尾泛起一滴晶瑩的淚花。

  「我的豬。」他說:「我的豬和豬崽們,全都在吳商的手裡。」

  葉爭流:「???」

  這個,讓她先確定一下,大美人說的確實是「我的豬」,而不是「我的珠」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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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3 22:10:5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五十八章 養豬

  葉爭流掛著一腦門的問號,在門口反復踱了幾步。

  她在腦海裡用「主宰」、「住在」等同音詞匯反復代換了好幾次。

  最後,葉爭流不得不確定,只有當那兩個字是「豬崽」的時候,這句話才能成立。

  望著眼前這人「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一般,水中仙子、林中精靈一般的人間殊色,葉爭流不由得深深體會到了美人嚼大蒜的落差感。

  那也沒關係,只要實用,葉爭流並不是多在意皮相的人。

  只是有一件事,讓葉爭流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說起來,那個「吳商」為什麼會允許大美人去養豬呢?

  假如是讓葉爭流來當這個黑心的人口販子,她這輩子都不會讓大美人說出這個「豬」字。

  和「豬」字同一個等級的禁語,還要包括「大蔥蘸大醬」、「俺要上茅廁」、「鐵子,咱們再走一個」以及「驚雷,這通天修為天塌地陷紫金錘」等充滿了鄉土氣息的詞組。

  反正將心比心,倘若這種話從大美人那雙水色薄唇間吐出,其違和感之強烈,想必會讓聽者物理意義上的兩眼一黑。

  這就和偶像美少女從來只喝草莓牛奶、紙片人永遠不會上廁所、喜歡的偶像必不會偷偷摳腳是一個道理。

  「吳商」能容這眼前這人養豬,除了豬之外,還讓他養了豬崽,這事聽著就透出一股蹊蹺。

  葉爭流心中升起幾分疑惑。

  她將手背在身後,對門外的屬下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現在就去找吳商。

  假如真是她想的那樣,那批豬的價值可能僅次於眼前這個大美人,葉爭流一頭也不能放過。

  而在正對著大美人那一面,葉爭流則故意挑起一邊眉毛,很是不近人情地說道:

  「那個吳商嗎?他拿了王家的錢,只怕早就走遠了吧。不過是些家畜而已,你若喜歡,我叫人多牽幾頭給你就是了。」

  幾乎在葉爭流話音剛剛落下的瞬間,美人就驚愕地抬起頭來,眼角的一滴珠淚欲墜未墜。

  他睜大了眼睛看向葉爭流,鴉羽一般濃密的睫毛,就因此顯得更加的捲翹纖長。

  但即使大美人默默流淚的模樣猶如梨花一枝春帶雨,見了下意識就令人生憐,也依舊無法改變一個事實。

  ——當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葉爭流的時候,那眼神裡映出的心情,就彷彿此時正站在他面前的,乃是一個沒有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文盲。

  葉爭流:「……」

  葉爭流差點當場給這男人背一串孟德爾雜交定律,以此證明自己的智商。

  清了清嗓子壓住自己過強的好勝心,葉爭流背著手,漫不經心地問道:「你要非得讓我幫你,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正想說「不過你總得先告訴我,你的豬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美人就帶著滿臉的決然之色,一狠心打斷了葉爭流的話。

  大美人緊緊閉上了眼睛,帶著軟軟的哭腔哽咽道:「求、求求你了。」

  他懇求的聲音,像是清泉的波心裡泛起了一陣綿密的漣漪。

  或許有人更喜歡平靜的水面,但總有人會蠢蠢欲動,想要繼續往水池裡扔幾顆石頭看看。

  葉爭流:「……」

  葉爭流捂著臉,心想:這究竟是什麼小學生式求人法。

  也不知道那個「吳商」打著怎樣的算盤。

  他究竟教了眼前這個大美人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這男人本身的氣質就已經很危險了,再用這種可能會刺激變態的受害者語氣說話,危險程度還得在往上升個三級。

  要不是遇到了葉爭流,這會兒,大美人別說想要回他的豬了。

  他可能連底褲都快保不住了。

  葉爭流實在不想表現得像自己在欺負人。

  她無奈地繞行到男人的背後,煙鳳翎自袖口滑出一截,只是一劍,就輕鬆割斷了纏繞在他手腕上的白綾。

  感覺到背後的動靜,美人明顯地瑟縮了一下,直到被縛在椅子上的手臂一鬆,葉爭流又繞回他的視線之內,他這才略微鬆了一小口氣。

  他霧濛濛地看了葉爭流一眼,薄唇微啟。

  葉爭流也側耳傾聽,想知道他究竟有何高見。

  沒想到這男人嘴一張,說得居然還是:「那個,豬……」

  葉爭流:「……」

  聽到這個答案,葉爭流頓時對他服氣得五體投地。

  大哥你絕了!

  你和你的豬都絕了!

  葉爭流順手拉來一張椅子,面對面地在大美人對角坐下。

  她攤了攤自己沒有任何武器的的雙手,以示自己的無害。

  葉爭流笑著問道:「這回總能說了吧,你的豬哪裡特別?」

  沒人能夠察覺,心狠手辣的城主葉爭流,雖然臉上掛著溫暖的微笑,但內心已經拿定了冷酷的主意。

  如果眼前這個男人敢說「我的豬沒什麼特別,只是它們陪伴了我很久」,那葉爭流當場就會這人發配到豬圈,先讓他養個五年豬再說。

  不過,如果男人能一五一十地說出一些「我的豬是吃金坷垃長大的,一夜能長一米八」之類的,能讓葉爭流倍感驚喜的消息,那她必然封這男人一個「養殖場場長」的頭銜,然後……

  然後再敲鑼打鼓、披紅掛彩地,讓他滿載著榮譽去養豬。

  除了豬之外,也要多養點別的。像是雞鴨肉兔之類的蛋白質來源,葉爭流就覺得不錯。

  聽到這個問題,美人面帶遲疑,朝著葉爭流的方向多看了幾眼,目光裡裡含著少許探尋的意味。

  對他來說,買主比起關心他來,更關心豬,這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

  不過,研究豬和豬崽,總比研究月色和床鋪的柔軟度輕鬆。

  葉爭流既然主動問了,他也樂意順著這個話題往下接。

  「吳商手裡的那批豬……我已經養了他們七年了。」

  嗯?這是往感情牌的方向去了?

  葉爭流的笑容微微變形,開始考慮讓這男人去養一輩子的豬。

  幸好下一刻,美人就扳著手指,如數家珍地說道:

  「我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挑選出當地特有的豬種。然後在每一年,我都把不同種類的母豬和公豬趕到同一個豬欄裡……」

  一提到他養豬的過程,美人就不自知地變得滔滔不絕起來。

  「兩花豬和楓奶、老拱牙連續交配三代以後,可以做到一胎穩定生下十五頭小豬以上,同時保有兩花豬的體型。小耳豬和大河豬要交配到五代以上,期間還要不斷把新長成的小母豬配給大耳豬與雜交,才能讓它長得最快……」

  椅子上,葉爭流的目光漸漸從隨意變得嚴肅,最後乾脆就坐直了身體。

  此時此刻,她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反復閃過——

  她倒要看看,誰敢睡這個男人!

  從此以後,誰要是敢對大美人動歪心思,誰若敢碰大美人一根指頭,葉爭流第一個就和那人急!

  這種生物界的稀有人才,就應該留下來,替葉爭流養上一輩子的豬!

  ……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豬種和葉爭流後世習慣吃的那些豬,有著很大的差別。

  在葉爭流那個時代,人們印象裡白白淨淨、肥肥胖胖,可能還帶點粉紅色的豬豬,基本都是外來引進的品種。

  本土豬種大多數是黑色的,脂肪含量更高,體型更臃腫,而且養殖時間也沒有後世那麼短。

  有些豬生得凶神惡煞,像是一座行動的肉堡不說,而且還渾身都長著黑乎乎的長毛。

  在見過這些豬種以後,葉爭流瞬間理解了《西遊記》裡高小姐被迫嫁豬的委屈。

  依照葉爭流的瞭解,滄海城的本地豬基本由各家散養,年初從小豬仔養起,過十個月左右,正好在除夕期間長成,可以宰了吃肉。

  至於留著下崽的老母豬,一胎通常能生六到十個——十個已經是非常不錯的數字了。

  大美人嘴裡「穩定生下十五頭小豬」的老母豬……也不知他是從哪裡淘來的豬種?

  葉爭流的目光已經變得非常和藹可親。

  她柔和地看著眼前的美人,就像是看著未來的畜牧業生產標兵。

  葉爭流溫聲說道:「可以了,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本事。說了這麼多,嘴巴都乾了吧,快先喝兩口茶水。」

  美人驚悚地看看葉爭流,又警惕地看看茶水,彷彿裡面可能出現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似的。

  葉爭流單手托腮,笑眯眯地看著他,心想:太好了,這種鐘靈毓秀的大美人,就是要有戒備心,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嘛。

  直到過了兩秒鐘,男人才反應過來,葉爭流之前是在說,「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本事」。

  「可是……」美人猶豫地說道:「我只說了我從前是怎麼養豬。」

  他大概剛說完這話就後悔了,臉上的表情簡直恨不得回到一秒鐘前,直接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

  葉爭流的態度十分溫柔。

  她對所有有本事的人都這麼溫柔。

  「是啊,難道這還不夠嗎?」

  「……」

  美人原本空濛如雨的眸子猛然一亮,他眼神閃爍,是想信又不敢信的樣子。

  葉爭流笑了笑,自我介紹道:「我是葉爭流,是滄海、風海兩城的城主。往後相處久了,你就知道我的秉性。說起來,我似乎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

  「……明如釉。」大美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在估量葉爭流的可信與否,「我叫明如釉。」

  他再三地與葉爭流四目對視,葉爭流的眼神始終清明如鏡。

  明如釉終於能夠給出肯定的判斷:這位女城主的視線裡,並沒有他最熟悉的垂涎之意。

  在確定了這一點後,明如釉終於放鬆了自己緊繃的肩背。

  緊接著,看見葉爭流隨手倒了一杯茶,然後她便自己喝了,明如釉抿了抿自己已經開始泛乾的嘴唇,也小心地提起壺來倒了一杯。

  熱茶舒緩了明如釉的情緒,他捧著杯壁發燙的茶杯,一時間只覺恍如隔世。

  只有上天和他自己知道,在被吳商用計捉走的時候,他的心裡究竟有多麼絕望。

  明如釉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無法逃脫那個噩夢一樣的宿命。

  在得知自己被吳商轉手賣給本地城主的時候,他的腸胃幾乎攪成一團。

  那股熟悉的緊張和作嘔感密密麻麻順著食道往上蔓延,而這一次,明如釉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同樣的好運,可以再取巧逃脫一回。

  還好,老天又眷顧了他一回。

  這一次,他理論上的擁有者是一個少女。

  她……似乎並不是明如釉擔心的那種人。

  就好像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直到現在才剛剛醒過來一樣,明如釉吐出一口長息,把自己上身的大半重量都分擔到了身後的椅子上。

  氤氳的熱氣蒸騰而上,撲上明如釉恬淡靜美的面孔。

  葉爭流不帶任何下流意義地欣賞著眼前的這一幕,只覺這男人美如一盞雨過天青色的精美瓷器。

  人美,腦子更美。

  想想他竟然能處理一眾關於雜交的龐大數據,葉爭流就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佩服。

  這樣厲害的本事豈能只用在畜牧業上?

  以後如果有機會,農業方面的雜交當然也要全力推進,到時候還要多多的仰仗這位明美人。

  當然,一開始不能給他安排那麼多活計,萬一把人嚇跑了怎麼辦?所以還是要徐徐圖之,不易操之過急。

  葉爭流在心裡拿好了主意,笑容就越發的明媚燦爛。她一高興,就順口給明如釉出了一道數學題,非常簡單:「四十三個二十四是多少?」

  明如釉的面孔如臨大敵地繃緊了:「……啥?」

  葉爭流愣了一下,心想莫非是美人不習慣這種表述方法?

  她很快換了一種說辭:「假如一間房子裡有四十三頭豬,你有二十四間這樣的房子,那你一共有多少頭豬?」

  「……」

  明如釉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葉爭流觀察著他的表情,感覺明如釉彷彿在質疑這究竟是什麼天書。

  葉爭流:「……」

  等等,如果連基礎數學問題都做不出來,大美人是怎麼搞雜交的?

  恍然間,一個可能映上了葉爭流的心頭。

  她緩緩問道:「你的卡牌技能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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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3 22:11:0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紅線

  那一瞬間,葉爭流腦洞大開,心中閃回過無數種充滿槽點的念頭。

  她甚至覺得,明如釉的卡牌名稱,很有可能就叫做「母豬的產後護理」。

  而他的技能則會分為「公豬的配種」、「豬肉滯銷,幫幫我們」、「家養的豬崽不要扔,裹上麵包糠放進鍋裡炸,隔壁家的小孩都饞哭了」幾種,在具體的養豬方式上做出了細化。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嗯……

  葉爭流覺得可以她接受。

  無非是不能讓大美人去養雞養鴨養兔子,也不能指望他雜交玉米和水稻。

  都說幹一行愛一行,愛一行精一行。只養豬也沒什麼不好,豬是六畜之首,也是最主要的肉類來源。往好處看看,沒準……明如釉以後還能培育出豬王來呢?

  葉爭流,只有億點點失望罷了!

  …………

  腦海裡飛快地劃過如上的可能,葉爭流深深地呼吸,為接下來的答案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

  她面帶微笑地看向明如釉。在那一刻,哪怕這個大美人告訴葉爭流,他的卡牌技能是「瞪豬豬懷孕」,葉爭流都不會為此露出一點點異樣的神色。

  明如釉眉間微蹙,他輕啟薄唇,開口道:「我的卡牌……」

  聽清他卡牌內容的葉爭流:「???」

  只能說,葉爭流最後得到的答案,還是大大地超出了她的預計。

  明如釉的卡牌技能並不是什麼《母豬的產後護理》。

  實際上,他的卡牌和養殖業根本就不沾邊。

  明如釉的卡牌名為「紅線」。

  卡如其名,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月老式的卡牌。

  ……很難想像,明如釉到底是怎麼把卡牌發展成現在這種奇奇怪怪的樣子。

  如果不是他當真幹出了這樣重要的大事,葉爭流光是聽著他的技能,實在很難想像這個卡牌可以用來養豬。

  不過,在聽完明如釉省略了許多細節的自陳以後,葉爭流反倒覺得,他用這個技能來養豬,其實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

  一切都要從明如釉的卡牌技能說起。

  明如釉的卡牌名為「紅線」,技能自然也和姻緣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時至今日,他的卡牌一共有三個技能。

  第一個技能名為「姻緣一線牽」。

  當明如釉使用這個技能的時候,他眼中的世界便會發生一個小小的改動——許多人的左手尾指上都會出現一條細細的紅線,紅線的另一端,則指向與那個人相適合的對象。

  在聽到這裡的時候,葉爭流不得不打斷了一下明如釉。

  這裡涉及到一個小小的問題,葉爭流在上輩子聽說月老的故事以後,就一直非常好奇。

  她十分認真地請教明如釉道:「如果這個人的尾指是斷的呢,那還有紅線嗎?」

  明如釉:「……」

  明如釉哽了一下,顯然沒料到葉爭流的思路會如此清奇。不過,他還真見過這種情況,故而能夠誠實地給出回答。

  「尾指斷了的話,紅線會出現在手腕上。」

  「那如果……」

  明如釉沒等葉爭流拋出第二個問題,就搶先回答道:

  「如果手腕也斷了,紅線會繫在肩膀上。肩膀齊肩而斷,紅線會出現在另一隻手上——兩只胳膊都齊肩而斷的人我沒見過,所以我也不知道紅線會出現在哪裡。城主還有什麼問題嗎?」

  葉爭流摸摸自己的鼻尖,心想恭喜你,你都學會搶答了!

  「沒有了,你繼續講吧。」

  明如釉便點了點頭,繼續剛才的思路說了下去。

  「姻緣一線牽」的技能,讓明如釉可以看見周圍人尾指上的紅線。於此同時,他也可以將自己的手攏在袖子裡,隔空撥動那些紅線。

  被明如釉撥動紅線的兩個人,會在第一時間就對彼此互相產生好感。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他們會很快地確定關係。

  這是聽起來一個非常美滿的技能,只是它有一個限制。

  「紅線」卡牌的第一技能,做不到「千里姻緣一線牽」,它僅僅能做到「牽姻緣」而已。

  換而言之,明如釉只能確定自己目光所及的兩個人到底有沒有緣分,卻無法判斷出一個人和他千里之外的未婚妻間的姻緣。

  等後來,明如釉的卡力增長了一些,他能確定的紅線範圍擴大了一點,但仍然限於方圓十里。

  不過這一次,明如釉可以看到動物和植物之間的紅線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明如釉稍稍停頓了一下。

  他剛剛已經領教過葉爭流那充沛的好奇心,所以這一次,在葉爭流問起之前,他就先補充了一句話。

  「我並不能看見所有人尾指上的紅線。像是比我強大的卡者,我看不見他們的紅線,也沒法撥動它們。同理,如果有一個人的紅線只有一根,並且連在千里之外,那我也一樣看不見。」

  葉爭流若有所思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比如,你就看不見我的紅線?」

  明如釉點點頭:「嗯。」

  「會有人拴著不止一根紅線嗎?」

  「會的。有的人尾指上有很多紅線,密密麻麻,幾乎結成一張網。」

  …………

  「紅線」卡的第二個技能,和「姻緣一線牽」可謂十分配套。

  那個技能叫做「送子娘娘」。

  這個技能的用法,從它的名字中就一眼可辨。如果明如釉對兩個人使用了「送子娘娘」的技能,那麼,只要這兩個人共赴巫山,便有極大的概率懷上孩子。

  截止到這裡為止,這還只是一個飽含著祝福之意的技能。

  但是,如果明如釉將「送子娘娘」技能和「姻緣一線牽」技能配合著使用,那麼,在兩道技能的疊加之力下,被他牽扯了紅線的兩個人,則會在非常短的時間內當場就顛鸞倒鳳,滾成一團!

  說到這裡的時候,明如釉一直隱約地用眼神看著葉爭流的表情。

  和裴松泉不一樣,他沒有在擔心葉爭流一個純真的少女,不應該遭受這樣的污染。

  明如釉擔憂的是葉爭流饞他身子,在聽到關鍵詞匯之後色心湧起,當場撲將上來然後照著他的原話復述一遍。

  幸好,葉爭流的表情雖然有些尷尬,但並無其他情緒。

  自己的清白還是安全的,這著實讓明如釉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對於這兩個技能的疊加效果,葉爭流只有一個問題。

  「那個,我純粹是好奇,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用理我……話說,你是怎麼發現這個效果的?」

  「……」

  明如釉抿緊了嘴唇,不知回憶起了什麼,他的臉色瞬間爆紅成一片。

  赤紅色一路從他的耳根蔓延到脖頸,大美人緊緊絞著自己的手指,臉上的神情既有些怔忪的快意,又有些屈辱和羞恥。

  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明如釉加重了語氣,硬邦邦地說道:「我親眼見到的!」

  他親眼見到的。

  他親自下的手。

  被吳商緊緊地綁住手腳,一頂轎子送到滄海城的城主府門口的過程,實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經歷,明如釉不想再回憶。

  但,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

  ……他從前也被這樣送過一回,被他自己的家族,敬獻給了一個滿腦腸肥的老男人。

  至今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明如釉的牙齒仍然不由自主地抵住下唇,將那片薄薄的水色唇瓣,咬成飽滿而鮮豔的一片。

  他雙頰上也同樣染著兩抹激動的嫣紅,不知究竟是出於對往事的不能釋懷,還是想到那一刻就覺得痛快。

  恍惚之間,雨過天青色的汝窯彷彿沾染了星星點點的緋紅。一時之間,連明如釉的眼尾都拖曳著淡淡的兩叢桃花色。

  他一字一頓道:「那個人尾指上一共牽了四十多條紅線,不是連著他府上的清雋侍童,就是和那些高大英俊的侍衛有著牽連。」

  說到這裡,明如釉低笑兩聲,眼中卻毫無笑意:「這紅線既然給我看見了,便是蒼天憐我……」

  於是,明如釉當場撥動了那個令人作嘔的老男人,以及他和二十六個龍精虎猛的侍衛間的紅線。

  與此同時,他還同樣疊加釋放了二十多次的「送子娘娘」技能。

  然後,事情就變成了明如釉剛剛向葉爭流敘述的那個樣子。

  二十六個男人一齊湧進屋子裡,將那個前一刻還在涎笑個不停,想對明如釉伸出肥膩得彷彿在流油般手掌的混賬東西團團圍住。

  接下來大家一齊寬衣解帶,再然後的事情……

  明如釉羞憤交加道:「難道我接下來還在那裡看嗎?我自然是趁機跑了!」

  葉爭流:「……」

  葉爭流急忙安慰他:「對!逃跑是正確的,這件事你完全沒錯。好了好了,我們不要想了。」

  明如釉一口氣喝下了一整盞熱茶,提起的雙肩終於又落回了原位。

  他有些沮喪地垂著眼睛,終於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他飽含憂鬱地低聲道:「抱歉,城主,我並不是……」

  「沒關係。」葉爭流搶在明如釉說出更多話之前,就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

  過了一會兒,見明如釉的神色恢復得不錯,葉爭流提議道:「不如聊一聊你的第三個技能?」

  「嗯。」明如釉點頭,隨即又像是記起了什麼,很是懷念的說道:「不過,也正是那一次,我才知道,原來『送子娘娘』技能對男人也有效的。」

  葉爭流:「……嘎?」

  以為她是不相信,明如釉很是確定地點頭:

  「有效的。我後來聽說,那男人的肚子越脹越大,越脹越大……沒人知道他是染了什麼怪病。」

  「……直到有一天,他生下來了一對六胞胎。」

  葉爭流:「……」

  葉爭流瞳孔地震。

  明如釉輕輕撫摸著自己手中的茶杯,遺憾道:「一般『送子娘娘』技能兩次就必然懷上的。我用了二十六次,他怎麼才懷上六個呢?」

  提及此事,大美人很是失落:「可能,男人就是不一樣吧。」

  葉爭流:「……」

  夠了!這已經很夠了啊!

  六胞胎都嫌不夠,美人你真是養母豬養出習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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