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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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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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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8 08:07:31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半神域 第一百一十章 乾隆與曹操

  對著手心裡的卡片沉思一秒鐘,葉爭流覺得,這張黃階卡的用途著實有些難猜。

  要是從字面意思上來看,黃階卡的內容倒是好解。倘若望文生義,即使小學生都能判斷出來,卡片的用途就是把十斤軟骨給細細地剁碎成臊子。

  但考慮到上一張黃階卡做出的榜樣——畢竟「大炮開兮轟他娘」的真正作用,也並不是真的一炮開出轟了叢影的老母親= =

  葉爭流思忖片刻,感覺卡片用途尚待商議。

  比如,結合水滸傳的原著情來看,這個技能可能是個強制嘲諷。

  被技能打中的人沒準會說上兩句「卻不是特地來消遣我。」之類的應答,然後葉爭流就可以暴跳而起,大力buff瞬間加深,然後把對手三拳打死……

  顯然,葉爭流的自戀能力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強。

  因為當她展望自己變成筋肉美少女的樸素未來時,居然隱約從場景幻想裡摳出了一絲絲的詭異美感來。

  當然,所有的猜測,都在葉爭流看清技能後面小小的附註時戛然而止。

  又一次,葉爭流的瞳孔因為過於震驚而輕輕抖動。

  一瞬間,她所有的心理活動都被強行打斷,大腦裡只能反復地浮現出兩句話來。

  ——魯大師您在幹什麼魯大師?

  ——您的技能為什麼這樣的誠懇樸實?

  不怪葉爭流的內心活動如此激烈,實在是這張卡牌的描述方式,出乎了葉爭流一貫以來的意料。

  之前她每次拿到黃階卡,卡牌後面的標注,通常都是「可使用次數:3/3」、「可使用次數10/10」之類的次數限定。

  這還是葉爭流第一次看到這麼……這麼……這麼清純不做作的卡面。

  「剁做臊子」的卡牌內容是這樣的。

  【黃階卡‧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不要見些肉在上面

  可使用次數:10斤/10斤】

  葉爭流:「……」

  剎那之間,葉爭流腦海裡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對於當年沒能讓鄭屠細細地剁完那十斤寸金軟骨那件事,魯提轄他究竟有多遺憾啊?!

  ——————————

  在經過一番劇烈的掙扎以後,玄衣人終於在葉爭流的手裡緩緩失去生氣。

  葉爭流一手扣住玄衣人的脖頸,另一手則搭著對方的腰。她將沉重的屍體平放在地上,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水源處,就著清澈的流水洗乾淨了手上的血。

  這是葉爭流進入半神域的第四天,也是她拒絕了雲渺之共同離開的請求後,獨自留在這裡的第三天。

  應鸞星大概對裴松泉的神格碎片勢在必得,除了他自己以外,他還帶了不少玄衣眾進入半神域,近來葉爭流已經遇上了四五個。

  托應鸞星的福,葉爭流和玄衣眾的仇怨已經深厚到無解,既然被她碰上,自然就都順便解決了。

  除了這些玄衣眾之外,當下會游蕩在半神域裡的人,基本上都是各家的邪神信徒。雙方狹路相逢,基本前一秒對視一眼,後一秒種就直接開幹。

  除了玄衣眾之外,葉爭流也陸陸續續地碰上過幾個其他的對手。這些人沒有誰是善男信女,葉爭流當然也不會手下留情。

  在經過了和嫉妒對戰一事後,葉爭流的心態和從前已經大有不同。

  在剛剛進入半神域的時候,葉爭流的想法還只是停留在苟住就好的階段。當時她千挑萬選了一個風水寶地,打算先隱藏自己,等待時機。

  若不是嫉妒的毒霧令葉爭流陷入天香公主的記憶,葉爭流也不會這樣直白地意識到:有些事情,是不能僅靠躲避就行的。

  論身份,趙玉濃是公主之尊;論行事,天香公主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同嫉妒之神根本沒有交集;論卡牌,天香公主天生獨卡,卡牌技能甚至能夠迷惑神明身上的眾蛇,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輔助強者。

  然而即使這樣,她也在嫉妒之神的惡意之下,淪落到如此境地。

  從始至終,難道趙玉濃有做錯什麼嗎?

  只不過是嫉妒之神始終不肯放過她而已。

  神明張開了自己捕獵的巨口,並且不屑於同凡人講道理。

  葉爭流事後復盤一番,發現自己在直接和間接的時候,已經和這個世界的神明產生了過多的交集。

  應鸞星信奉的殺戮之神、慕搖光信奉的瘋狂之神、乃至前兩天她剛剛當面打了一架的嫉妒之神……

  葉爭流不知道,這個世上到底還有多少邪異的神明。

  但無論出於她想要達成的那個目的,還是本性裡一貫的謹慎,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葉爭流,該是她提前做好準備的時候了。

  逃避只能獲得一時的安定,並且還要為此支付無數的擔憂和戰戰兢兢。

  這一回,面對著眼前所有能見與難見的困難,葉爭流選擇站出來,然後朔游而上,直面所有的對手與問題。

  ——等待,未必能夠等來那個完美的時機。

  ——但主動參與,卻有更大的可能來親手創造它們。

  甩乾手上的水珠,想起剛剛那場短兵相接、速戰速決的戰鬥,葉爭流不由得在心裡暗暗感嘆新卡牌的好用。

  曹操卡的出現,無疑彌補了杜牧卡「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控制短板。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技能時間遠超揚州夢,而且居然還是一個群體技能。

  當葉爭流使用出該技能時,被技能籠罩在範圍裡的對手將會陷入酩酊大醉的狀態。這種情況通常會持續兩分鐘到五分鐘。

  三國時期的酒種多為發酵酒,要喝醉還是不太容易的。

  但可能因為葉爭流是個現代人的緣故,有好幾次,她用出這個技能以後,在對手身上聞出的酒氣都不太一樣。

  有一次空氣中彌散開來的酒香很像是龍舌蘭,還有一次酒氣聞起來完全是威士忌的翻版。

  最讓葉爭流難忘的一次,對手周身彌漫著的酒氣聞著居然和江小白一模一樣。論起葉爭流當時的心情,那可真是尼瑪得離譜。

  當然,杜康技能雖然擁有比「十年一覺揚州夢」更廣泛的技能範圍、以及更長久的技能時間,但在穩定性上,它卻遠不如「十年一覺揚州夢」來得可控。

  「十年一覺揚州夢」這個技能,只要被葉爭流打在對手身上,便是應鸞星也要原地僵住,無非是僵硬多長時間的問題。

  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嘛……

  由於大家醉酒後的表現不太一樣,所以葉爭流很難判斷對手會產生什麼反應。

  中了該技能以後,當場睡平在地,鼾聲大作者有之;但突然發起了酒瘋,連八頭牛都拴不住的對手葉爭流也見過。

  按照這個趨勢進行下去,葉爭流相信,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遇上一個顛顛倒倒、會打醉拳的敵人。

  畢竟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收好自己靴中煙鳳翎,腰上再繫好從別人那裡搶來的劍,葉爭流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卡冊。

  現如今,卡冊裡的幾張卡已經按照不同的級別,分門別類地安排好。

  地階卡曹操本來是放在玄階卡乾隆旁邊的。

  但葉爭流很快就發現,丹田卡冊裡的乾隆卡表現得十分激動,以一張卡片而言,它幾乎做到了所有能夠做到的上躥下跳。

  葉爭流:「……」

  怎麼回事,乾隆卡不是特別喜歡詩人,還鐘愛和詩人們貼貼的嗎。

  就算曹操比較威嚴而不可侵犯,那最多就不貼嘛,至於在卡冊裡雞飛狗跳地製造各種么蛾子嗎?

  葉爭流本來還以為,這兩張卡片挨在一起,最後的結果可能是曹操卡連夜扛著馬車隊出逃。

  萬萬沒料到,曹操卡尚未產生任何反應,而且看起來氣質還愈發囂張,乾隆卡卻已經在那裡「寶寶要鬧」了!

  葉爭流:「……」

  她實在受不了這股折騰勁兒,只得用無辜的練子寧卡把兩者分開。

  也是過了好一陣,葉爭流才回憶起一件事。

  乾隆雖然愛詩人,但他不愛曹操這種本質上可謂是政治家的詩人。

  實際上,歷史上的乾隆對於曹操可謂觀感極差,視其為巨奸篡逆。

  因為四庫全書在編撰中要收錄北宋文學家穆修的一篇《亳州魏武帝帳廟記》,乾隆親自給穆修定性為「其獎篡助逆,可謂大乖於名教」。他當場把這篇文章從四庫全書裡刪去不說,而且還恨不得開除曹操的亳州州籍。

  按理來說,後來者所做的事,前面的歷史人物本不會知道。所以他們只能任由後人評說,不然還能怎麼辦。

  然而在葉爭流的卡冊裡,這兩張卡居然碰上了……

  回憶起這一節來,葉爭流不由得心情微妙。她沒管乾隆卡在換了位置以後,依舊時不時來上一陣的餘波,只把卡冊翻到曹操的那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葉爭流總覺得在卡面上,曹老闆的笑容十分之意味深長……

  收回所有思緒,葉爭流重新打開了杜牧卡第一技能,「牧童遙指杏花村」,繼續尋找神格和解鳳惜所在。

  在人物搜索框裡,解鳳惜的頭像依舊亮起,說明他還尚在人世。

  但葉爭流幾次試圖用技能找他,綠色的箭頭都只是在地上一陣徬徨的搖擺,最後化為一個不辨方向的小圓點。

  葉爭流猜測,解鳳惜多半是使用了某種隱匿自身蹤跡的技能,才會讓她找得這麼麻煩。

  找不到解鳳惜,葉爭流就先行尋找裴松泉遺留下來的神格,也算是曲線救國。大概是因為神格沒有隱匿意識的緣故,找它的過程雖然也挺麻煩,但它可比解鳳惜好找的多。

  葉爭流第一次用「牧童遙指杏花村」來尋找神格,便見地上多出了一條又細又淡,若隱若現的綠色箭頭來。

  那條綠色的細線若有若無,消耗的卡力是從前的數倍,時不時還會接觸不良一般突然消失,蹤跡要過很長一會兒才能續上。

  但它至少有跡可查。

  葉爭流已經順著這條綠色的細線追蹤了三天,眼看著箭頭的顏色由淡到濃,線條的寬度也從細到粗。顯然,她距離神格已經不遠。

  翻過一座山坡以後,「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技能時間耗盡。葉爭流暫停下來,待在原地打量著附近的地形。

  忽然,葉爭流頭上的樹冠無風自動,枝條輕輕搖擺。一連十二片葉子連成一線墜落下來,每一片都精準無比地落在葉爭流的右肩。

  與此同時,葉爭流心有所感,回過頭去。

  只見幾步之外,破軍腰插數把銀沙短匕,正雙眼晶亮地沖她連連揮手。

  少年人笑容熠熠,神采飛揚間,唯有說不盡的光華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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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8 08:07:4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半神域 第一百十一章 神格

  破軍一見葉爭流,那雙略帶琥珀色的貓兒眼登時就為之一亮。

  像是迷途的羔羊終於見到了組織,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葉爭流面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葉姑娘,我終於遇到能說話的人了——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葉爭流不動聲色地垂下目光,眼神掃過破軍環腰的幾把匕首。

  他腰間佩一條銀色腰帶,原本有九把匕首均勻地插在腰帶上,每把匕首柄頭的標記都有所不同,倘若連起來看,就彷彿一副九星環日圖。

  然而這九柄匕首之一,在洞房之夜就被分給了雲渺之,其餘的幾把大概都因故軼散,所以現在破軍腰間只剩四把短匕。

  葉爭流注意到,就在破軍的腰間,每一把匕首與匕鞘的接口處,俱都乾涸著一層暗色的血跡。

  那抹血色薄而森然。

  她眨眨眼睛,回視破軍,語氣也彷彿很吃驚似地:「我對這裡的事知道一點……可你怎麼會在這兒?」

  「此事說來話長。」一聽葉爭流的問題,破軍當即扼腕而嘆。

  「那天夜裡你也在附近,應該看到韓峻拿出了一條嫉妒之神的信物,是不是?」

  見到葉爭流點頭,破軍才繼續往下講。

  「我不知他打通了什麼關節,再一眨眼,我竟然跌到一處到處飄散著毒霧的平原上。那平原雖然處處蛇行蟒視,我想要和它們溝通卻極費力氣。」

  說到這裡,破軍不由得苦笑一聲:「你聽了怕是都不會信,我在那裡待了半個時辰,自己都不知又發生了什麼,再轉眼竟然已經到這地方了。」

  不,其實葉爭流相信。

  因為按照雲渺之和趙玉濃的說法,她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轉眼居然就被拋進裴松泉的半神域中了。

  破軍籲出一口氣來,像是想到那個滿飄毒霧的世界,依舊覺得心有餘悸似的。

  「我本以為再過半個時辰,自己或許又要換個地界來待。誰曾想這次倒安穩下來,我在這裡一直留到現在。」

  「此處山清水秀,果子也甜,雖無佳人相襯,倒也並沒有不美之處,只是不知為何,遇上的人都不太講道理。不過四日功夫,我竟一連出手五次……」

  在聽到破軍言語裡不經意帶出來的「佳人」二字,還有語調裡隱隱的那抹委屈,葉爭流暗暗心想,這人準是破軍沒跑了。

  到了這份兒上還在思念美女,不愧是他。

  哪天有機會抽出一張紅樓夢的黃階卡,葉爭流一定把破軍介紹給賈寶玉不可。

  葉爭流沒有過多解釋,只是問道:「你知道神域嗎?」

  聽到這個回答,破軍恍然大悟,拊掌的同時便驚叫出來。

  「原來是神域!」

  他先前曾給葉爭流科普過許多和天香公主卡牌相關的內容,一看就知道是卡者裡富有知識的那種人。

  故而葉爭流才輕輕拿話一點,破軍瞬間就明白過來。

  「照這麼說,那我先前進入的那片毒霧區,就應該是嫉妒之神的神域了?」

  破軍邁開腳步,原地轉了幾個圈,細細忖度道:「那麼此地又是哪位神明的領域嗎,嘶——」

  極富戲劇性地倒抽了一口冷氣,破軍目光炯炯地盯著葉爭流:「莫非是,那位唯一的半神?」

  葉爭流點頭:「正是裴先生。」

  「難怪、難怪、難怪……」

  一連重復了幾遍這個詞語,破軍的神情霎時鎮定下來,看起來對他這些日子的經歷已經瞭然於胸。

  「那,葉姑娘你怎麼也在這兒?那天被韓宗主一起帶進來的嗎?」破軍小心翼翼地沖著葉爭流眨了眨眼:「說起來,我觀姑娘……應該不信神吧?」

  葉爭流才搖一搖頭,便見破軍如釋重負般吐了口長氣。

  像是覺得自己這樣不好,他又欲蓋彌彰地急忙找補道:

  「咳,我對神明信徒並無什麼偏見,只是大家各有各家的忌諱,兩下相處時,難免要對方教著我些。」

  對著這份不甚成熟的表現,葉爭流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絲笑意。

  說實話,她覺得在這個世界裡生存的正常人,不信神都是輕的——看看那些神明都是些什麼東西!

  破軍的交代和雲渺之二女先前的經歷都能對上號,葉爭流便不再起疑心。她略過之前碰上天香公主那一節,關於和嫉妒之神打了一架的事,就更是提都沒提。

  葉爭流言簡意賅地交代道:「我因故入此,想要尋找一片神格。」

  兩人說話之間,「牧童遙指杏花村」的冷卻時間已經過去,葉爭流將這技能順手又用一遍。

  這一次,綠色的光芒顯然有些怠懶,它圓團團的,像一一枚墨點兒似的。先是憑空閃爍了幾下,這才慢悠悠地延伸出一個箭頭來,筆直地指向葉爭流左手的方向。

  與此同時,破軍若有所思道:「你說的神格……可是一片流光溢彩,看起來堅硬如晶,握在手中卻虛虛無物的東西?」

  葉爭流猛地抬起頭來:「你見過?」

  破軍臉上露出了一分禮貌而不失尷尬的微笑。他指了指葉爭流頭頂偌大的樹冠:「實際上,就在兩刻鐘以前,那東西還掛在樹上。」

  一聽這個描述方式,葉爭流心裡便是一沉:「然後?」

  「然後?」破軍嘆了口氣:「然後那位玄衣司的冥路殿主便親臨於此,他連卡牌都不用,紆尊降貴地親自脫鞋爬樹,寶貝似地把那東西收進了懷裡。老實說,看他那架勢,我還以為那東西是他一脈單傳的某代玄孫呢。」

  應鸞星。

  幾乎在聽說這個人的同時,葉爭流的一顆心便如浸入冰水般猛地一沉。

  她知道,解鳳惜和應鸞星都欲得到這片神格。

  而現在,神格竟然落入應鸞星的手中,那不知解鳳惜會怎麼樣?

  說來,她幾次三番找尋解鳳惜的蹤跡而不得,推想解鳳惜大概使用了隱匿蹤跡的技能,這件事本身就說明了一些問題。

  要是解鳳惜早已把應鸞星打成一個餅餅,神域裡自然有他橫行霸道的,哪裡需要刻意抹去行蹤呢?

  心知此時與破軍本無關係,葉爭流仍忍不住問道:「那你當時……就看著應鸞星把那片神格拿走了?」

  在不開口的時候,破軍的一雙貓兒眼裡投出的目光,始終誠懇地落在葉爭流的眉間頰上。

  聽到這個問題,他也只是很無奈地笑了一下。

  「葉姑娘,你知道,我雖然並不像旁人那般懼怕應殿主,但也實在不想對上他。」

  可不是嘛,當初他雖然挺直腰背,替葉爭流擋住應鸞星的目光,但臉孔還有些發白,後背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呢。

  「確實如此,我沒有怪你。」

  葉爭流隨口應答一句將此事帶過,心裡卻已經在盤算著自己的卡牌組合。

  鶴鳴山之行,她總共獲得了三張黃階卡牌、一個地階卡牌,外加一個五星卡裝。

  「一劍霜寒」以及「細細地剁做臊子」都是攻擊性技能,「零落成泥」的冷卻時間也早已進行完畢。

  只有李賀卡的技能,雖然招招斃命,但冷卻讀條實在太長,每次都要十天半個月,葉爭流已經來不及等它走完。

  倘若她此時對上應鸞星,也並不是全然沒有勝算。

  「畫眉深淺入時無」的易容技能可以先用起來,打消應鸞星的部分警惕。這樣至少不會在見第一面時,應鸞星的鋼刀就飛到葉爭流的腦殼上。

  雲渺之驚才絕豔,「一劍霜寒」大概率能壓制住應鸞星的刀法,「細細地剁做臊子」只要施用得當,也足以剝奪應鸞星的戰鬥力。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可以混沌應鸞星的神志,這個技能搭配上乾隆的「除你逼數」使用,效果一定妙極。

  除此之外,葉爭流還有張一直沒用過的張籍卡,也是時候見見天日了。

  不數不知道,細細數來,葉爭流發現,要真是一對一比肉搏,在各種卡牌的加持之下,自己竟然還真不會輸。

  那麼,當下唯一的問題就是……應鸞星的卡牌。

  應鸞星的卡牌多是蠱類,據解鳳惜所述,應鸞星的蠱蟲從殺人蜂到隱形蝶,從迷魂蠱到飛蛇陰……他的蠱蟲無孔不入,應有盡有,堪稱當世大成。

  葉爭流有信心對抗應鸞星的武力,卻不敢說自己能接下應鸞星的蠱。

  也不知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對蠱蟲有沒有用,話說……蟲子是能泡酒的吧?

  雖然心裡猶豫,葉爭流卻仍舊打算試試:大不了血條清零激活「零落成泥」的被動技能,她保證在那之前轉身就跑。

  沒辦法,身負兩條命,葉爭流就是能比普通人要浪上一些,不服的對手可以去南宋打陸游。

  「你知道應鸞星往哪邊走了?」

  破軍毫不猶豫地指向葉爭流的左手方向:「那邊。」

  「多謝你了,此事對我很重要。」

  葉爭流沖著破軍點了點頭,友善微笑:「你若想從這片神域出去,可以試試能不能撕裂這片神域,倘若不能,就找找有沒有順風車可以蹭,或者等我回來帶你。」

  破軍何其聰明,他聞弦音而知雅意,當下便疾聲道:「葉姑娘,你莫不是要去找應鸞星?」

  葉爭流不置可否。

  意識到葉爭流的選擇後,那雙略帶琥珀色的貓兒眼一下子就瞪圓了。

  「唉,也是我早不知那東西對葉姑娘你來說如此重要,倘若我知道……」頓了頓足,破軍猛地一咬牙:「若姑娘你執意要去,不知帶上我怎麼樣呢?」

  見葉爭流無聲地朝自己投來一眼,破軍生怕被她誤會一般,連連擺手。

  「那片神格我絕不和你搶,只要你帶我出神域就行!」

  葉爭流遲疑地皺起眉頭:「你要知道,即使你不幫我,我出神域時也會帶上你的。」

  「哎呀,葉姑娘,你就帶上我吧。」

  破軍目不轉睛地盯著葉爭流俏麗的臉蛋,過片刻才方覺唐突一般,急忙轉開了眼睛。

  「你忘了嗎,我雖無和應鸞星一戰之力,但我的卡牌『自然之聲』天然就是應鸞星的剋星啊。」

  講到這裡,破軍又激動起來,他比劃著對葉爭流說道:

  「我雖然卡力不如冥路殿主,但他的蠱蟲,我至少也能操縱一半……除此之外,我的武力也不會很差,總不至於扯你的後腿。」

  說到最後,他聲音裡幾乎帶著幾分哀求了:「葉姑娘,你就讓我跟你一起去吧。目送你這樣的美人前去對戰應鸞星,這算什麼丈夫所為呢!」

  他這一番話雖然還帶著根深蒂固的顏控之意,卻已經打動了葉爭流的心。

  ——在整個對戰應鸞星的計劃裡,她唯一擔憂的,就是應鸞星的蠱蟲。

  然而破軍天然就能對抗應鸞星的蠱蟲,這是什麼打瞌睡就有人來給自己送枕頭的好事?

  自然,破軍也有可能並不簡單,目的也不像他說的一般單純。

  可是,一個破軍豈不是比應鸞星好對付多了嗎?

  思及於此,葉爭流當即便重重一下點頭,爽快應道:「好,那就多謝你了。」

  破軍聞言,再次燦爛地笑了起來,連大大的貓兒眼都彎成兩道月牙似的彎。

  葉爭流一邊答應了破軍的請求,一邊順手拉開了工會面板。吸取了之前和雲渺之、趙玉濃並肩作戰的經驗,她打算把破軍也加到公會裡面。

  到時候沒準能激活一兩張「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之類的自然系卡牌呢!

  信心滿滿地在搜索框裡輸入了「破軍」二字,在看到結果的時候,葉爭流的動作忽地頓住。

  搜索頁面是空的。

  ……換而言之,世上其實並無破軍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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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8 08:08:0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半神域 第一百十二章 三個漁翁

  葉爭流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三年有餘,對此地的情況也算瞭解。

  破軍這個名字,一聽就不像是真名,更像是某個組織的代號,或者從自己原本的名字裡截取了一半,另拼了一個字湊成七星北斗。

  在這樣的前提條件下,沒能搜出破軍的名字來,也是理所當然。

  葉爭流對此並非毫無預料。

  然而不知為何,在看到空蕩蕩一片的搜索面板時,葉爭流的心間仍然猛地停跳了一瞬,就像是潛意識裡有什麼東西,正在拚命地對她發出預告。

  破軍……

  是因為『殺破狼』的緣故嗎,葉爭流原先還不覺得怎樣,然而一旦仔細將這名字咀嚼一番,她便輕而易舉地品出了一股難以忽視的危險和凶性。

  葉爭流從來都不忽視自己的直覺,畢竟她愛惜生命。

  當下,她心中一凜,臉上卻不露聲色,只是藉口要檢點裝備,拉著破軍在樹下坐了,又問他常用的藥品有沒有帶夠。

  破軍當即笑道:「還是你考慮得仔細。說來慚愧,我當時中了韓峻的暗算,直接落進嫉妒之神的神域裡,竟沒有機會準備藥物。」

  葉爭流神色如常,微微一笑。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桃紅色的瓷瓶,把裡面的藥丸分出一半來遞給破軍,又自袖袋裡拿出一疊乾淨的白布,讓他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而在葉爭流的手上,借著這些動作的掩飾,她早已準確無比地做出了一個操作——

  葉爭流把「小道消息」,也就是那張萌化版的刺繡嘴巴扔進了系統的煉器頁面裡。

  煉器格子當即顯示出了關於「小道消息」的信息,並且還著重強調了「此物品是已煉制過的成品,如果回爐重造,僅有不足10%的成功率」。

  葉爭流沒理會格子的警告。

  她本來就不是要把小道消息拿回去重煉,只是想借著系統頁面的遮擋,完成一些不易被發現的操作。

  「對我說話。」

  破軍迷惑地抬起眼來,他偏頭看著葉爭流,琥珀似的貓兒眼瞪圓了些。

  他拿手指比著自己,直到葉爭流點點頭,接上一句:「嗯,就是你」,破軍方侷促地清了清嗓子。

  「說什麼呢?」

  開口之時,破軍的手指一連在腰間匕首上敲擊幾下。

  葉爭流注意到,這幾下叩擊看似無心,然而每一次正好都落在他每一字發音的正中間,不經意般把破軍的回答整個打碎。

  這舉動看似俏皮活潑,實則藏著極其深重的防備之意。葉爭流心下一沉,再不能忽視破軍身上的出現的種種異狀。

  與此同時,「小道消息」也給出了今日的音訊。

  由於身在系統格子裡,它的言語沒有聲音,直接化成了一串文字泡。

  卡通嘴巴一張一合,標準的小四號宋體在文字框裡橫平豎直的展現出來:「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幾乎在看到這句詩的瞬間,葉爭流的後背就炸起了一叢寒毛!

  ——對了,北斗七星!

  她怎麼就忘了,北斗七星實際是有好幾套稱呼的!

  其中之一為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另一種不太常見,喚為陽明、陰精、真人、玄冥、丹元、北極、天關。

  至於最後一種,也是最大眾的叫法,便是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以及破軍。

  破軍星,又名瑤光,有時也寫作「搖光」。

  還有那九把匕首……

  匕首柄端的標記確實是星辰圖不假,然而那哪裡會是什麼九星環日。

  在神話學裡有一種說法,認為北斗七星實為九星。

  除了貪狼廉貞等星以外,北斗中還另有左輔、右弼兩顆暗星,正是所謂的「北斗七星,七見二隱」。

  由此可見,慕搖光當真沒有費心隱藏過他的身份。

  不過,他大概也沒預料到,會這麼快就遇到葉爭流。

  再聯想起逃出浮生島那天,慕搖光踏波追來,腳下一路托著他的,可不正是一片魚群?

  破軍自陳他的卡牌叫作自然之聲,這當然不假。

  然而他從前說的什麼「見其生不忍令其死,故而卡牌並無攻擊力」云云,可就只配稱之為笑話了。

  心裡幾乎已經確定了面前之人的身份,葉爭流臉色不改,仔細地用帕子包好那半藥丸,遞給破軍的時候,還溫和地笑了一笑。

  ……祭島一別,好久不見。

  沒料到此人還活得這麼好,這是葉爭流的失誤。

  不過,她從來知錯就改,既然慕搖光主動送上門來,那就別怪她糾正錯誤。

  破軍將那包藥丸湊到鼻端聞了聞,好奇而直率地問道:「葉姑娘,不知這藥是做什麼用的?」

  他方才連葉爭流一句不太自然的問題都要敲擊匕首打岔,生怕著了技能的道,自然就更不會把葉爭流給他的藥物入口。

  多問一句,不過出自於慕搖光多疑本性而已。

  葉爭流含著一絲笑意,目光裡又隱隱浮現出幾分擔憂。

  「這是我身上藥力最足的藥物,有活血化瘀、清熱排毒兼以鎮痛之用。」

  「我對應鸞星還算有些瞭解,知道他下手極重,即使僥幸能避開他的刀鋒,只被刀背擦上一點,也難免要筋骨受損,脾臟反震……唉,這藥你先拿著。要你陪我對付應鸞星,我實在過意不去。」

  ——沒錯,這是白露獨家秘方配置的小丸子,活血化瘀、清熱排毒,此外也能鎮痛。

  ——不僅如此,藥丸裡還添了少許的薑粉和紅糖,對女子尤有功效,救苦救難,堪稱異世布洛芬。

  慕搖光只要敢吃就吃吧,藥丸裡多添了點益母草,左右也不會吃死他。

  破軍果然沒有察覺不對。他把那包藥物妥帖收起,緊接著便躍躍欲試地催促起葉爭流這個事主來:「葉姑娘,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走?」

  葉爭流打量著眼前人的神色,只從裡面看出了獨屬於少年人的青澀,還有幾分被壓抑得很好的緊張。

  慕搖光的演技著實登峰造極,即使他都已經把那極富線索的名字擺到葉爭流眼前,倘若不是經過搜索系統和小道消息的雙重認證,葉爭流只怕仍舊不敢認他。

  但既然認出來了……

  葉爭流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土站起來,平靜道:「我們現在就走。」

  早在浮生島的時候,慕搖光就試圖從葉爭流嘴裡撬出關於應鸞星的情報,大概是和應鸞星有什麼過節。

  借力打力和一箭雙雕,一向都是他最擅長的手段。

  想必這次也是一樣,慕搖光想借葉爭流的手除去應鸞星,然後他做漁翁,把葉爭流和應鸞星這對前師徒一網打盡。

  不過,很巧的一件事是,葉爭流現在也正打著同樣的算盤。

  比起拒絕慕搖光,讓這人不知在什麼地方暗暗謀算葉爭流和應鸞星,還不如讓他由暗轉明,把慕搖光放在葉爭流的眼皮子底下。

  正好,「自然之聲」可以控制毒蠱,葉爭流像是需要一個工具人那樣的需要他。

  葉爭流一邊順著慕搖光指出的方向走,一邊低頭驗證著「牧童遙指杏花村」的路線。

  與此同時,她心裡竟然還隱隱浮現出一分帶著些黑色意味的幽默感。

  ——以應鸞星那個不可一世的脾氣,倘若看見他們兩個來了,一定以為他們是給自己送菜的。

  到時候三個漁翁團團齊聚,互相用「我預判了你的身份。」、「我預判了你預判的身份」和「我預判到你預判了我預判的身份」等套娃技能砸成一團,場面想必會過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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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8 08:08:2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半神域 第一百十三章 偽裝

  前方不遠處,一個跪坐於地,上半身無力趴伏在路上的女人,正好擋住應鸞星的去路。

  耳聽著著應鸞星的腳步正清晰的一步步靠近,這女人四肢抽搐般掙扎了以下,卻仍撐不起渾身上下如同豆腐一般軟綿綿的骨頭。

  女人的身影映入應鸞星默然無波的瞳心,又幾乎空若無物地從中穿透。

  冥路殿主的目光,寒冷得像是經歷過整整三個冬季的湖心冰。他看著眼前的女人,就彷彿她只是一棵草木,或者一塊石頭。

  倘若旁邊還有第三人圍觀,那人一定能脫口斷定:應鸞星連腳步也不會停留,只會整個地踩在女人身上踏過去。

  哪怕這一腳落下,會踏碎女人的臟腑,亦或踩斷她的骨頭。

  腳步聲越來越近,女人終於奄奄地抬起了頭。

  在看清應鸞星冷酷而削練的面部線條之際,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但最後,這女人仍然眼含希望,翕動嘴唇,以目光表達了所有期冀,喉嚨裡只吐出一句無聲的懇求。

  「……」

  應鸞星對她視若無睹。

  像是這種攔路之輩,說不準便在私下裡隱藏了什麼埋伏。

  若在往常,應鸞星想必會動動手指,放出一隻蠱蟲。

  他前行的腳步上,不必留有預料之外的活口。

  然而,對於面前的這個女人,應鸞星甚至連殺人都提不起興致。

  連應鸞星自己也沒注意到的一點就是:這女人無論容貌、氣質,打扮、還是那股呆滯麻木的求生之氣……方方面面,都恰好長成最令他敗興的模樣。

  女人長得並不醜陋,甚至有一點漂亮,但那漂亮僅僅浮於表面,像是一碗火候未足的夾生粥,香得淺薄而庸碌。

  她那麼衰弱可憐,卻不是孱弱的羔羊,因為羔羊至少可用以祭祀;她已經奄奄一息,仍不像被踩倒在地的野草,因為野草最起碼生命力頑強。

  這女人令應鸞星討厭,她長得像個廢物。

  蚊子也令人討厭,但人在見到蚊子的同時,便會警醒地去抓它的翅膀。

  她連一隻蚊子都不如。

  蚊子尚配讓應鸞星動手,然而眼前的女人不配。

  應鸞星並未發覺,他對這女人的厭惡恰到好處。女人渾身上下透露出的那股勁兒,讓他不想再多看一眼,只是嫌惡地皺緊了眉頭。

  女人又張開了乾裂的嘴唇。

  她小聲說話,像是懦夫刻意壓低了嗓子,唯唯諾諾地請求道:「別對我動手。」

  應鸞星下意識地發出一聲冷嗤,既覺得女人的要求十分可笑——她也配死在自己的手上嗎?又深深以為這個請求極有道理——她確實不配死在自己的手上。

  應鸞星言簡意賅地同意了這個請求:「滾。」

  在冥路殿主一生那幾近於無的仁慈裡,滾就代表活著。

  女人緩緩哈出一口長氣,像是要吐盡肺腑裡凝結的霜意和血味兒。她艱難地扯動著自己的手腳翻動了一下,動作太慢,應鸞星短暫地考慮著要不要用腳幫她一把。

  ……很有趣的是,他依舊沒想過要殺這個女人。

  這次不是因為厭惡,而是覺得女人先前那句「別對我動手」非常的有道理。

  應鸞星是個老江湖了,他將她手臂脖頸上蛇紋般的斑淤盡收眼底,便知對方必然是受了什麼暗算。

  下一秒鐘,這受過暗算的女人「嗝」了一聲,猛地翻了個白眼。

  應鸞星條件反射性地一愣,心想這可不能怨他,只算這女人命不好,因為此次他確實並未打算殺人——等等,不對勁!

  剎那之間,只見一抹鳳凰尾羽般曳麗的金紅光芒,拖著碎光般的霽虹衝懷而出。

  當劍光離鞘的一刻,無論是鋒薄銳利的煙鳳翎,還是那隻持握著煙鳳翎的手,亦或是煙鳳翎之後的女人,她們全都華美如同滿堂鮮花灼灼怒放,至美而至香。

  女人一掃先前的積疲乏弱,目光炯炯,堅定得一往無前。

  以此同時,她的身影逆光而起,金色的日輪將光芒撲在她的背上,隱隱照出一層層花海般絢麗的光暈。

  正所謂是,滿堂花醉三千客……!

  應鸞星的直覺比其餘感覺更快一步,早在破空風聲之前,他身經百戰打磨出的「感意」,便搶先嗅到了鐵鏽與火焰的危險氣息。

  幾乎只在女人拔劍而起的同一秒裡,應鸞星猛退一步,疾身直撤。

  令應鸞星驚疑不定的是,即使在這種緊要關頭,先前那種不想動手的感覺,依舊如附骨之疽一般,死死地黏著在他的思想裡,讓他回手抽刀的動作生生慢了一拍。

  一步慢,處處慢。

  那簇擁著女人的花海迎風漫長,像晨曦時分的陽光,像雪白的浪,像透明的泡沫,像冬日裡的火光,像大團大團溫暖的雲朵……像是世上一切承載著愛與美的東西。

  花海幻境鋪天蓋地,洶洶而來,一瞬間幾乎帶著馥鬱的香氣,將柔軟的花瓣撲在應鸞星的臉上。

  能夠滿堂三千賓客醉去的花海,連侵佔竟然也這般的不動聲色而溫柔。

  若是此時站在劍下的不是應鸞星,而是其他什麼人,想必便順著心裡的那股溫柔之意在虹光裡醉去,必定不忍心對著這宛如藝術的劍光動一下指頭。

  然而,應鸞星的心裡沒有愛。

  至於他的眼底,也從沒有一刻,曾在真正意義上容下過美麗。

  他不懂愛也不懂美,所以這花開花謝的絢麗花海,對他而言便只是需要破壞的東西而已。

  拔出的刀鋒不對準眼前的女人,只沖著這些煩人的花兒。心裡默念著這個想法,用它壓過潛意識裡的承諾,應鸞星終於揮出了刀。

  盛放的百花在刀氣之下粉銷紅碎,零落成泥,化作片片殘瓣枯枝,應鸞星心裡方覺快意。

  那控制著他的古怪感受終於沒了蹤影,嘴角暴怒般凝結出一抹獰笑。

  應鸞星旋身回劈,不想,他這一著,卻是不偏不倚地迎上花海後的劍光!

  不過千分之一眨眼的時間,女人的劍芒便由金紅變為銀白。

  這一次,再無花哨,再無溫情,再無一切周寰折衷的餘地。只有冰冷到極致的殺意,令鳳羽般的劍尖含著一粒刺目星芒,攜橫掃六合之勢破空而來,筆直對準了應鸞星的劍門!

  在滿堂花好以後,緊跟其後的,便是一劍霜寒十四州!

  比起持劍者,應鸞星先認出的是那道劍意。

  他匆忙之間舉刀相抗,與此同時,一聲驚叫脫口而出。他斷然喝道:「雲渺之!」

  伴隨這聲呼和一同噴出應鸞星胸腔的,是一口逆喉而上的淤血。

  應鸞星的血,淅淅瀝瀝滲入了他自己漆黑的前襟,一時三刻,便和應鸞星那件飽含森嚴的暗繡長袍融於一體。

  以有心打無心,以充足算倉促。

  這一劍勢不可擋地破去應鸞星周身護體罡氣,削去應鸞星鬢髮連著眼角一絲皮肉。

  除此之外,縱橫如潮般的劍氣將他左肩的整條肩胛骨生生斬斷,還在抽鋒之際碎去了左側一半的琵琶骨。

  應鸞星肩膀上的衣料已經盡數破碎成粉,洶湧的赤血之間,皮肉綻裂,露出森白的骨茬來。

  若不是多年經驗讓應鸞星在千鈞一髮的關頭奮力躲閃了一寸,只怕此時落地的就不是他的鬢髮,而是他的腦袋。

  當然,持劍人此時也在想,為什麼掉地上的不是應鸞星的腦袋。

  一劍把對方直接了結,然後乾脆上手摸屍,那該省了多少事!

  身負如此重傷,應鸞星的神色卻冷靜得好像斷掉的不是他自己的胳膊。

  當劍意如落瀑般傾瀉在自己身上,最疾最重的那一刻,應鸞星薄唇微啟,直接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判斷。

  「……你不是雲渺之。」

  他曾經見過雲渺之一面,很瞭解這位劍客的風格。

  稍作思考便會知道,雲渺之或許會埋伏敵人,但絕不會以如此哀憐示弱的方式來求懇對手。

  更重要的是……

  如果此時站在他面前的是雲渺之,那麼應鸞星已該死了。

  男人任由肩頭血流不止,右手並不按壓傷處,只是握緊了自己的刀。

  他的冷靜、冷酷乃至生死一線時仍能做出精準判斷的冷峭,足以稱之為戰鬥楷模。然而,這一切僅僅維持到下一秒鐘,便戛然而止了。

  ……因為就在下一秒鐘,應鸞星認出了對手的劍。

  煙鳳翎。

  會精心挑選這種稀奇美麗的長羽,花費數倍乃至數百倍高於羽毛本身價值的靈材異寶進行打磨,讓它成為一柄薄而鋒利的兵刃,僅僅是為了這樣更好看的人,應鸞星這輩子唯獨知道一個。

  ——解鳳惜。

  鑑於那人現在應該正狼狽而生死不知地躺在角落裡腐爛發臭,所以眼前這個女人的身份……那他媽還用說嗎?

  剎那之間,冷淡盡數化為暴怒,所有的冷靜也都變成綻起的青筋,一根一根地爬上了應鸞星的額頭。

  他怒極反笑,看著眼前的女人……或者說,女人殼子裡的少女,亦是他舊日裡的徒弟。

  當然是葉爭流,只能是葉爭流。

  應鸞星平生防備自守,對待下屬苛責嚴酷,遇到敵人絲毫也不留情。平生在狂信之外,唯一一撮堪稱人性的回護,幾乎全都灑在了這個叛徒身上。

  葉爭流曾照顧過瀕死的應鸞星,所以她知道應鸞星的喜好。

  應鸞星曾手把手地教她殺人,所以她知道應鸞星的殺機所向。

  若不是如此,怎麼會有那樣正正好好、不多不少、偏偏勾起應鸞星厭惡,又不令他驟生殺心的一個女人臥在道路中央?!

  「葉、爭、流。」

  應鸞星緩緩念出少女的名字,速度不肯稍快一分。

  就像是他生怕唸得太快,那名字便無法粉身碎骨地在唇齒間被碾磨仔細。

  「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的面前?」

  葉爭流蹭了蹭鼻尖,心知偽裝已經沒有意義,索性褪去了「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的易容偽裝。

  她淡淡一笑。

  「我仔細想想,自己並沒做錯什麼事,所以並無不敢。」

  說完這句話,葉爭流忽然突兀地抬起頭來,近乎仔細地觀察了一下應鸞星幾欲殺人的神色,確定自己沒在其中尋找到半分的讚同。

  發現了這一點以後,葉爭流這才語氣有點失望地說道:

  「哦,看來太過違背主觀的言辭確實不行——沒事兒,別管我,您繼續說。」

  應鸞星:「……」

  她在幹什麼?

  她在拿他做試驗嗎?

  叛離之行尚且不足半年,葉爭流就敢如此肆無忌憚。

  這種叛徒但凡讓她撒野兩年,是不是都能學會就著前任師父的殺意下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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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8 08:08:4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半神域 第一百十四章 三角形

  其實應鸞星想錯了,葉爭流哪會就著一個活著的他下飯,她又不缺心眼。

  當然,要是應鸞星的殺意能夠捕捉,葉爭流也許會忍不住伸手薅上兩把,然後統統塞進那個彷彿能煉萬物的煉器系統裡。

  沒辦法,前期小號升級都比較窮困,葉爭流也是無奈為之。

  倒是拿應鸞星現場做了個實驗嘛……這個,確有此事。

  葉爭流在說出:「我並沒做錯什麼事,所以並無不敢」這句話時,測試的不是別的,正是【地階卡‧張籍】的第一技能。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當初她和天香公主身陷回憶的時候,為了避免趙玉濃上嫉妒的當,葉爭流曾經把這個技能給趙玉濃用過一次。

  「還君明珠」這句詩,本來就是張籍為了能夠委婉地拒絕李師道的招攬,特意選用女子拒絕追求的口吻寫成。

  在被拒絕以後,李師道不但沒生氣,而且依舊對張籍十分讚賞。

  張籍一技能的能力,由此便可見一斑。

  葉爭流一直在私下裡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說話的藝術」。

  當然,話語即使經過了修飾,也只能變得更好聽、更容易接受,卻無法改變漂亮包裝裡面的本質內容物。

  所以依照葉爭流的猜測,假如說一句和應鸞星觀點相同的話,想必很容易令他接受。

  但要是動用張籍的技能,對應鸞星說什麼「救命之恩如同生身再造,所以你能不能對你媽媽我尊重點」之類的話……

  下一秒鐘,應鸞星很可能忍無可忍,拉著她就是一個原地自爆。

  正因為對技能有著這樣的預測,葉爭流才在偽裝以後,啟用張籍卡的技能,對應鸞星說出那句極其貼合他當下心理的「不要對我動手」。

  一旦有意外發生,比如葉爭流的謀算出了差錯,應鸞星看破這個擋在路上的女人只是一場精心佈置的殺局,或者應鸞星雖未看穿這個把戲,但仍對葉爭流動了殺意……

  那葉爭流當然在攻擊到來之前,跳起來就跑。

  她有八成的把握能夠全身而退,因為應鸞星或許能猜到她是個刺客,但他不可能第一時間認出眼前之人就是葉爭流。

  畢竟他得罪過的人有那——麼——多。

  應鸞星對付葉爭流的力度,和他對付路上隨便一個可疑女人的力度,決不可同日而語。所以葉爭流心想自己足以逃脫。

  事實證明,葉爭流的預料十分精準。除了估透應鸞星的殺意範圍以外,她還順便用應鸞星確認了張籍卡技能的能力範圍。

  伴隨著葉爭流的舉止,還有應鸞星本身洶湧而來的腦補,用不著葉爭流再測試更多的挑釁之語,應鸞星的血壓和心率早已突破突破正常健康值。

  令葉爭流這樣的叛徒存活至今,實是他為人的失誤,至於葉爭流三番兩次從他的眼皮子底下跑了,那就更是他作為冥路殿主的羞辱。

  不欲再和葉爭流爭辯唇舌之利,應鸞星眼中陰霾之意匆匆劃過,當即就對葉爭流下了死手。

  倒不是他出手狠辣,實在是應鸞星不想再聽葉爭流說話。

  這些日子,應鸞星自己也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當初他眼中那個打了一萬層高光的「大家閨秀」,根本就是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誰當真誰傻。

  什麼「家學淵源」、「謹慎守禮」、「才氣聰穎」、「通情達理」,全都是應鸞星手動給葉爭流套上的濾鏡,全他媽是他自己在忽悠他自己。

  葉爭流的本質明明就更接近解鳳惜。

  應鸞星早已在長期和解鳳惜的明暗較勁兒裡,總結出了一套成熟易行的經驗,只要能動手,豈容解鳳惜和葉爭流這種妖孽張嘴?

  故而那一刻,他周身猛地張開一圈各色各樣的毒蠱。

  應鸞星單手拄刀而立,蠱蟲則在他滿浸的血腥氣裡,順著應鸞星的目光,代替她的刀鋒和手指,氣勢洶洶地直奔葉爭流而去。

  葉爭流對此的反應只有兩個字——

  「破軍!」

  她對自己吸引仇恨的能力十分瞭解,心知只要自己站在這裡,應鸞星眼裡就絕不會出現其他人。

  而慕搖光身負自然之聲卡牌,只要他想,他就能隱匿如同一棵樹,一株草,一片落葉。

  他整個人仍舊站在原地,沒做任何偽裝和掩飾,但只要來者並未特意尋找他的存在,他於旁人眼裡,便能如處死角一般的隱身。

  所以,葉爭流和「破軍」商量出來的,伏擊應鸞星的初步計劃,就是葉爭流來做這個誘餌,「破軍」則埋伏在應鸞星的背後,靜候時機。

  葉爭流並不擔心,應鸞星會不會在被自己吸引注意力之前就察覺了慕搖光。

  因為——那不是更好嗎!

  看著應鸞星狂扁慕搖光,或者慕搖光算計應鸞星,這簡直是雙倍的快樂啊!

  至於,慕搖光若是按兵不動,意圖坐收漁翁之利……

  呵呵,這可就由不得他了。

  葉爭流相信應鸞星對自己的恨。

  但她更相信應鸞星對於殺戮之神的狂信。

  別忘了,慕搖光可是當初浮生島解體的罪魁禍首。

  現在他不過套了一層「破軍」的殼,竟然就敢大搖大擺地站在當事人葉爭流,以及苦主應鸞星面前……

  葉爭流都不知道要不要誇他太過自信。

  要是慕搖光當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合作的一開始就撕毀條約……

  葉爭流當場甩手把他扔給應鸞星,自己脫身就跑——反正她還有一個滿血復活的被動技能護體,咬咬牙總能找出機會來。

  現在已沒人知道,當「破軍」二字在葉爭流口中迸出時,處於偽裝下的慕搖光是否感覺後心隱隱一涼。

  但毫無疑問的是,他幸運地選擇了遵守承諾,用自然之聲控制住撲向葉爭流的那片毒蠱。

  ……而不是被葉爭流當場扒下馬甲,然後被扔給一個狂化的應鸞星。

  這個操作令慕搖光當場從掩蔽之地暴露出來,徹底站在了其餘兩個人的眼皮底下。

  應鸞星迅速察覺了自己背後的埋伏。

  他一邊作為卡牌的卡主,爭奪著自己對毒蠱的操縱權,一邊嫻熟地放出新的蠱蟲為屏障。

  在分心操控毒蠱的同時,慕搖光轉動了自己的位置,終和葉爭流與慕搖光呈三角之勢。

  三角形,一個十分微妙的圖形。

  此時此刻,三人中的任何兩個,都能隨時對第三個人發起夾擊之勢。必要時刻,隊友或許就逆轉為自己的敵人。

  不過,更微妙的是……葉爭流知道這點,慕搖光也知道。

  而三角裡最為強橫的一個,應鸞星,他不知道。

  不得不說,這是應鸞星個人的悲劇,卻是葉爭流打借條都批不下來的幸運。

  ——沒辦法,要想找到一個比她更非的傢伙,那是真挺難的。

  應鸞星哪裡猜得透葉爭流和慕搖光之間的這點貓膩。不過,在照面的第一時間,他倒確實認出了「破軍」。

  他想起來了,當天在婚宴上,就是這個少年人,挺直了腰背,強撐著裝作不怕,替葉爭流擋住了自己威脅的眼神。

  想到這裡,即使在爭鬥的緊要關頭,應鸞星的目光仍舊微微一沉。

  呵,倒還真是……情深義重。

  這一刻,應鸞星,三人之中唯一被蒙在鼓裡的應鸞星,他當真以為「破軍」是葉爭流忠誠的隊友。

  想想也是——此人都敢冒大不韙之險,和葉爭流聯手來殺他,若說這份情誼還不夠真摯,難道是他應鸞星不夠嚇人嗎?

  視線如電抹般匆匆在葉爭流和慕搖光之間掃過,應鸞星飛快地定位了自己的目標。

  ——便是那個叫破軍的少年。

  多年來敏銳的戰鬥經驗,讓應鸞星迅速看出形式所在:眼前這場戰鬥的題眼,正好點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對於每個卡者來說,卡牌都如同性命一般重要。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麼一個可以操縱自己卡牌的卡者,應鸞星決不能留。

  而且,應鸞星看得很明白:只要除去這個少年,葉爭流實際並無能力抵禦他的蠱。

  所以下一秒鐘,葉爭流面前的漏網蠱蟲——很難說這些蠱蟲究竟是應鸞星奪回來的,還是慕搖光有意放水——全部回撤。

  應鸞星虎視眈眈地對準了慕搖光。

  葉爭流站在三角形的一角上,親眼見證著這發生在自己面前的意外之喜,整個人都高興得有點懵了。

  天下間竟然還有這等好事!

  應鸞星竟然主動和慕搖光撕起來了!

  要知道,她本來還想用曹老闆的「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技能來達成這個效果呢。

  因為機緣巧合,為了給應鸞星退燒,葉爭流曾經見過他醉酒時的模樣。

  應鸞星醉酒以後從外表上看不出什麼來,說話舉止,條理清晰,一如往常。酒後的應鸞星唯獨有個小小的缺陷,那就是會認錯人。對著一米七八的店小二叫葉爭流的名字……這種事就不必提了。

  葉爭流也是考慮到了這點,才答應慕搖光聯手的請求。

  換而言之,她從一開始就打好了禍水東引的主意,不說能拉慕搖光給自己踩著墊腳,至少也得拉他下水濕鞋。

  誰知道天下間竟然還有這樣心想事成的大餡餅,不等葉爭流用言語挑撥,拿技能李代桃僵,他們兩個竟然自己就打成一團了!

  葉爭流大喜過望:蒼天有眼啊!

  在激戰的最中心,「破軍」的表情明顯有些懷疑人生,並且兼以懷疑葉爭流。

  他自詡算盡人心,突然遇到應鸞星這種類型,驟然聰明反被聰明誤。

  葉爭流單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慕搖光大概一時間沒能想通,為何應鸞星的攻擊招招致命,沖著他來了。

  其實,就連葉爭流也只能隱約猜到一點應鸞星的思路。

  但這並不妨礙她掩住目光裡的興奮,左右各看了一眼,隨即便站在戰局外圈,非常努力地開始……劃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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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8 08:09:0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半神域 第一百十五章 轉移

  劃水這種東西,是一門高深的藝術。夾在應鸞星和慕搖光之間劃水,就更是一門需要斟酌把握的藝術。

  畢竟,在表面立場上,葉爭流的立場是站在「破軍」這邊的。

  無論共同的敵人應鸞星,還是真實的敵人慕搖光,此時此刻,他們都相信葉爭流是「破軍」的隊友。

  而在葉爭流自己的心裡……

  她當然是希望這兩人勢均力敵,平分秋色,人腦袋打成狗腦袋。

  這倆人最好雙雙毀滅,還世界一片更加清朗美好的藍天。

  葉爭流遵從著自己的表面立場,她同時用劍招和卡牌技能來對付應鸞星,把劃水這件事做得十分從容而且有美感。

  偶爾,她也會分給「破軍」一道餘光,看著他左右支絀的模樣,心裡便不由得泛起一絲瞭然的暗笑:既然慕搖光還能表現出捉襟見肘,那就是尚未走上絕路。

  葉爭流當然不會忘記,慕搖光有一招非常令人忌憚的技能。

  那個技能可以借力打力,轉移對手的攻擊。

  當初逃離浮生島的時候,慕搖光就是動用了這個技能。他借葉爭流之手把殺魂定在當場,又操縱著葉爭流的飛箭,釘透了她自己的左肩。

  現在,大概顧慮著葉爭流在場,所以慕搖光只用出了「破軍」的本事。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既然還有心思留一手,那就肯定短時間內死不了。

  ……當然,死不了歸死不了,但在應鸞星凶蠻果斷、步步殺機的攻擊之下,慕搖光此時的狼狽也在所難免。

  假如慕搖光能放開手腳,用自己本來的身份對付應鸞星,一招「偷天換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或者借著應鸞星把葉爭流放倒,那倒容易了。

  可惜,他的「偷天換日」,目前還無法一次性分流對付兩個目標。

  應鸞星自己就是這些蠱蟲的卡主,假如他把這些攻擊轉移到應鸞星身上,葉爭流一定當場就認出他的身份來。

  而倘若他把攻擊轉移到葉爭流的身上……不提慕搖光現在並不想葉爭流死,就說葉爭流萬一抵不過死了,那應鸞星就更沒有放過他的道理。

  當初披著「破軍」的身份,利用自己對葉爭流的瞭解,博得葉爭流好感的時候,慕搖光心裡還曾生出過一分暗暗的得意。

  然而現在,「破軍」反而成了慕搖光交戰時最大的阻礙。這份得意品嘗起來究竟是個什麼滋味,個中感受,大概只有慕搖光自己才知道了。

  反正,葉爭流是在心裡笑得直打滾兒。

  當然,在臉上口頭,葉爭流仍舊情真意切地關心道:「破軍,我來幫你了!」

  應鸞星聽到葉爭流如此說來,頓時下手更加狠厲。

  他戾聲道:「哦?是關心情郎嗎?」

  在應鸞星看來,葉爭流是個心冷手辣的小王八蛋。

  她既然偷襲不成,本該立刻就跑。

  可她現在竟然還留在這裡,堅持著用她那三腳貓的功夫對付自己,難道不是因為這少年對她來說十分重要嗎?

  葉爭流膽敢背叛,應鸞星自然不會放過她。

  但在殺她之前,他會先讓這少年人當面慘死,讓葉爭流好好品嘗一下痛徹心扉的失去滋味,那才方出應鸞星心頭一口惡氣。

  應鸞星的推測實在出乎葉爭流的意料之外。

  葉爭流聞言,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又是一陣狂喜。

  她當即便慌亂道:「沒有的事……應鸞星,你直接沖著我來,破軍一個局外人,和你我的恩怨有什麼相干?!」

  一聽這話,應鸞星臉色都變了。

  他怒極反笑,陰沉沉地從嗓子眼裡擠出了好一陣連綿長笑來。

  那笑聲磨牙鑿齒,森寒得足以驚出高燒者的渾身冷汗。

  過一會兒,他才緊叩著後牙根晦聲道:「……原來是單相思。」

  ——這小兔崽子不聲不響的叛了自己,至今不明緣由;轉頭再拜解鳳惜,更是罪加九等的不識好歹。現如今,竟然連倒貼也學會了,當真是……妙極,妙極啊!

  葉爭流越是在意,應鸞星便越要當著葉爭流的面,把這少年人的腦袋都給活生生擰下來!

  要知道,他平生不曾對旁人上心,只一個葉爭流,先是在他重傷之際卸他心防,鑽了救命的空子,而後再對旁人各個親親熱熱,唯獨要叛他應鸞星。

  被叛的憤怒、從來不可一世、不容忤逆的尊嚴竟折在一個逆徒身上的驚怒、難得真情卻打了水漂的惱羞成怒……

  五味雜陳的復雜情緒混合在一起,燒起一股熊熊怒焰,從腳底板騰地一下著了火,把應鸞星的天靈蓋都頂起一截。

  待到連憤怒都燃為餘燼,便只留下一把切膚入骨的恨意。

  應鸞星精心燒造的這把恨意,葉爭流尚未來得及細品,就先都便宜了慕搖光。

  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葉爭流可惜得都要哭了,不信你看她的表情。

  嗚嗚嗚,破軍都受傷了,葉爭流好難過好難過啊!

  「破軍」這個人設,脾氣極好,從來不對女孩子紅臉。就連看到天香公主打算紅杏出牆,他都恨不得躍躍欲試地自薦一番。

  至於慕搖光自己,就更是自詡溫柔斯文,兵不血刃。

  所以,即使葉爭流無心幫了倒忙,慕搖光也不可能說出:「你可快他媽給我閉嘴吧,你是不是故意的」這種話來。

  「破軍」周身已經被毒蠱團團圍住,只是靠著「自然之聲」的卡牌之力,才保護了自己沒有受下應鸞星的蠱術。

  即使折斷一臂,應鸞星也不是他能輕易對付的那種對手。兩人不過交鋒幾次,「破軍」持握短匕的雙手虎口,便已經綻裂了一片。

  慕搖光此時方知失策:他曾經數次模擬過和應鸞星交手的情景,然而直到和這頭獨屬於殺戮之神的凶獸對上,他才發現自己一直都低估了應鸞星。

  「自然之聲」的卡牌之力只夠他將將自保,不夠他和應鸞星勢均力敵。至於應鸞星凶蠻的刀法……

  來之前不是都講好了,這是葉爭流負責的部分嗎?!

  葉爭流呢?

  慕搖光忙裡偷閒地察看了一眼,發現葉爭流正被小股小股的蠱蟲纏繞,無暇分身,更無暇近應鸞星的身。

  慕搖光:「……」

  所以這事不能怪葉爭流,這事是個死結。

  畢竟,葉爭流已經用一個可以模擬雲渺之劍法的技能證明了——只要慕搖光有能力驅逐蠱蟲,那葉爭流就有能力控制住應鸞星。

  但現在的問題是,慕搖光控制不住應鸞星的卡牌。

  而他控制不住應鸞星卡牌的根本原因是:應鸞星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竟然丟下葉爭流視若無睹,一心一意只想要他的性命!

  也不知道要何等巧手的繡女環環相扣,才能打出這麼一個九連環般難以解開的圈纏圈來。

  在被凌厲的刀鋒削去一塊頸上皮肉時,慕搖光的眸子沉了一沉。

  如果可能,無論是應鸞星,還是葉爭流,他都捨不得這二人立刻就死。

  因為卡者一旦死去,體內的卡冊也會在短時間內消解完畢。

  縱數當今強大的卡者,應鸞星的卡牌,是慕搖光覺得最適合自己的。

  他的蠱蟲可以離開卡冊養育,再讓慕搖光以自然之聲操縱。這樣一來,雖然慕搖光不能剝離旁人卡牌,卻也能以另一種形式,當場接手應鸞星的蠱蟲。

  慕搖光挑選許久,這才看中應鸞星這個目標。

  而他又伺機等待許久,幾次改換身份,數回冒險在應鸞星身邊來去,方把握住眼前這個天賜良機,可以謀算應鸞星的卡牌。

  至於葉爭流……她完全出乎慕搖光的計劃之外,整個人就像一個行走的謎團。

  早在浮生島上,慕搖光就對葉爭流的能力很是動心。

  而葉爭流成長的速度,也鮮明有力地證實了她卡牌的好用。

  人物卡裡會出現百裡挑一的神卡,而葉爭流,赫然正是那一張神卡……或者許許多多張的神卡無疑。

  除了好用之外,慕搖光還隱約覺得,葉爭流身上隱藏著一個更大的秘密。

  慕搖光無法剝奪旁人的卡牌。

  所以他希望能夠帶著葉爭流——無論是靠欺騙還是生擒——然後去找「那些人」,讓他們來替自己完成這單生意。

  慕搖光希望他們這對反目成仇的舊日師徒鷸蚌相爭,兩敗俱傷,由他來撿拾最終那枚甜美的果實。

  當然,這只是最理想的情況。從先前的局勢來看,這個設想已經無法實現了。

  那麼,如果非要從兩者中選擇其一,究竟是死應鸞星,還是死葉爭流……?

  眼裡閃過一絲惋惜的神色,慕搖光的眸心漾起一抹詭譎之意。

  「破軍」忽然挺直了自己的身板。

  他氣喘籲籲,大義凜然地高聲喝道:「葉姑娘,你不必顧忌我,有什麼壓箱底的招數,盡管對應鸞星使出來便是!」

  說這話時,他正在應鸞星刀下躲得狼狽,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不連成句的磕絆了幾回。

  若不是刻意留心,葉爭流絕不會注意到,慕搖光在「葉姑娘」和「壓箱底的招數」,以及「使出來」幾個字上,加了重音。

  出於對慕搖光的警惕,葉爭流當即後撤。

  果不其然,下一秒鐘,應鸞星突然攻勢一轉,層層疊疊的蠱蟲如浪,竟然全對著葉爭流而來!

  ……何其熟悉的場面。

  ……宛如昨日重現的招數。

  這種本來對付慕搖光的敵人,一轉頭竟然對葉爭流亮出屠刀的路數,豈不就和之前在浮生島時,慕搖光將叢影的攻擊禍水東引時一模一樣嗎?

  ……

  卡牌「欺騙」,乃是屬於慕搖光自己的先天卡牌。

  第一技能「粉墨登場」,可以讓慕搖光為自己捏造畫皮,易面改貌。

  他正是用了這個技能,才變成了如今的「破軍」模樣。

  第二技能「人盡可欺」,即使不刻意使用技能,技能本身的被動效果,也會令慕搖光在最大程度上取得旁人信任,並且自發補足他言語裡的邏輯性。

  而當慕搖光有意識地驅動這個技能時,他的對手甚至會被某個足以一眼看穿的謊言迷惑。

  倘若慕搖光一口咬定太陽就是綠的、方的、只在黑天升起白天落下,被他的技能打中之人,也只會連連點頭稱是。

  當然,技能的程度強弱,和對手的意志力、理性度,以及慕搖光自己灌注在技能上的卡力有很大關係。

  除此之外,他的這個技能也和葉爭流的張籍卡「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有些相似之處。

  比如,慕搖光的謊言如果很貼合那人自身信念,只在細枝末節上稍作改動,那或許無需驅動技能,只憑被動效果就足以取信於人。

  但如果對方意志力堅定,對慕搖光又心懷防備,本人還偏偏卡力高強,慕搖光想在這種人面前撒下一個彌天大謊,那可需要費足腦筋。

  昔日裡,葉爭流意欲逃離浮生島的時候,慕搖光三言兩語就令她放棄了戒心,相信慕搖光只是想要搭個順風船,就正是因為中了慕搖光的技能。

  至於現在,應鸞星忽然改變了攻擊方向,轉而對付起了葉爭流,也和他的技能脫不了關係。

  慕搖光利用「人盡可欺」的技能,灌輸給應鸞星一個思路——關於誰才是他的敵人。

  而在另一邊,葉爭流見應鸞星氣勢洶洶地轉向自己,當即不慌不忙地回歸到了她的原本思路上。

  應鸞星會去主動對付慕搖光,這屬於預料之外的意外之喜。

  而當應鸞星不願意去主動對付慕搖光的時候,葉爭流就會用一點小手段,把應鸞星對她的仇恨都轉移到慕搖光身上。

  曹操卡——「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呵呵,應鸞星喝醉酒會認錯人這件事,慕搖光怕是想破了腦袋都料不到吧。

  ……只能說,慕搖光確實料不到。

  「破軍」做戲做全套,而且比一心劃水的葉爭流要敬業多了。

  他緊隨著轉向的應鸞星而去,一邊追趕一邊焦急道:「應殿主,你不該這麼對待一個姑娘!」

  當然,在慕搖光的內心深處,未免沒抱著一絲原樣奉還的惡劣之意——剛剛葉爭流不許應鸞星攻擊自己,應鸞星就加倍地放出蠱來。那如今他這麼一喊,不知會不會……

  這念頭剛剛轉到一半,就見應鸞星又是一個凶殘轉身。

  緊接著,還沒有飛遠的各色蠱蟲,立刻糊滿了主動跟上來的慕搖光的臉!

  慕搖光:「……」

  慕搖光想問,應殿主,你真的是認真在恨你的前任徒弟嗎?

  他怎麼感覺應鸞星是在認真地恨他慕搖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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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8 08:09:38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半神域 第一百十六章 激怒

  但慕搖光也算大風大浪都見過,他連神明都敢欺騙,應鸞星的轉變固然令他意外,卻還不至於讓慕搖光立刻翻船。

  當機立斷的,慕搖光立刻解除了先前的「人盡可欺」技能。

  他撤回了自己施加在應鸞星身上的影響。

  這麼做的好處立竿見影,應鸞星愣了一愣,臉上浮現出一分掙扎的神色,最終還是只留小股蠱蟲在慕搖光周圍,轉而指揮大部隊去攻擊葉爭流。

  慕搖光見此,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同時舌根下壓,忍住了嗓子裡一聲抽痛的倒吸氣。

  應鸞星突然改變了攻擊對象,這事實在令他猝不及防。

  因而,慕搖光一時大意,當真中了應鸞星幾蠱。

  應鸞星身為殺戮之神座下第一人,同時也是令天下卡者聞風喪膽的冥路殿主,來自他的攻擊自然不可小覷。別說幾蠱了,就連最簡單的一蠱,都可輕易殺人。

  慕搖光忍痛催動卡力,從自己周身情況,推測出自己到底經受了來自應鸞星的哪些攻擊。

  頭痛欲裂,思維比平時要慢上半拍……這是迷魂蠱。

  迷魂蠱從五官而入,倘若不加防備,一時片刻便足以入腦。最開始它只會讓思維輕微產生一些鈍感,如同睏乏一般。

  然而若對其置之不管,不過一時三刻,中蠱者便會失去理智,混沌記憶,大腦洗練猶如白紙,只留最基本的生理反應,平日裡痴笑呆滯,宛如痴兒。

  慕搖光決不允許這種東西留在自己體內。

  就是剛剛和應鸞星對戰,他都是寧肯拼著被應鸞星的殺人蜂叮上一口,也要遠遠地把迷魂蠱隔開。

  卡牌「自然之聲」的力量當即發動,慕搖光的卡力裡幾乎帶上一分暴戾之意,生拉硬拽地把那小小一粒的迷魂蠱,生生從耳道裡原樣扯出。

  那迷魂蠱黑色一粒,極其細小,身量長如針鼻。旁人若是不注意,大概只覺得它是一粒塵埃罷了。

  這是慕搖光最為忌憚的卡牌,卻也是他極其想要的一種。

  迷魂蠱拔除,慕搖光才如釋重負地落下汗來。直到此時,他方有精力,把注意轉移到自己的肺腑上。

  此時此刻,五臟六腑之間猶如燒紅的鐵皮緊貼炙烤,也像是流動的火焰在他內臟中亂竄。如此劇痛,往往足以將人折磨得活活疼死。

  ……這是飛蛇陰。

  正是此蠱,當年曾讓應鸞星的惡名傳遍七國。

  閔州牧昔日中了此蠱,撞牆不成,用手指生生挖爛自己的肺腑而死;更有卡力近乎紫黑的卡牌強者烈沖,他平生磊落,卻在受了此蠱以後,拜在應鸞星腳下痛哭流涕,只求速速就死。

  在有卡者傳承的氏族之間,應鸞星的名字甚至可以止小兒夜啼,便是從「飛蛇陰」開始。

  慕搖光連呼吸都已經沉重得帶上了內臟裡熾烈的火氣。

  他手指發抖,強行違逆著痛得想要蜷成一團的生理反應,抽取卡力,再次驅動「自然之聲」,一寸一寸地,隔著自己的皮肉,用指尖引著那兩條飛蛇陰從口中飛出。

  被嘔出的飛蛇陰已經漲大到兩段指節的長度,它們薄薄的透明皮囊裡映出一片碎糊糊的血紅,那都是慕搖光被啃噬下的內臟殘片。

  倘若讓這兩條蟲子一個勁兒的吃下去,它們可以胖得像兩條丈長的粗肥腸子。

  「……」

  慕搖光厭惡地看了它們一眼。

  他以手掩唇,咳出一口細細的血絲,甩開掌心的殘血,慕搖光點出一指,徑直要了這兩條蟲子的命。

  他雖然想要應鸞星的卡牌,卻也不是什麼卡牌都不挑。

  卡牌界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則,即:卡者覺醒的卡牌會和卡者的經歷、心性和他們本身的需要相關。

  但這份相干究竟相關多少,沒人知道;至於新卡牌又會因為過往的經歷偏向什麼方向,依然是個難以探究的謎團。

  飛蛇陰這樣的蠱蟲,已經完全處於慕搖光的審美之外,大概只有應鸞星這種殺戮之神的狂信者,才會覺醒出這種東西。

  若要逼問訊話,慕搖光倒是更看重應鸞星那裡的另一種蠱蟲。

  擦了擦已經淌滿臉頰的豆大冷汗,慕搖光白著嘴唇抬起頭來。

  此時此刻,距離他中蠱不過才過去四五彈指。

  但倘若他反應再慢一點,對卡牌的操縱能力弱上一分,只怕腦子早就鈍了,兩條飛蛇陰也吃得如同手指般長而溜圓。

  還不等慕搖光緩過一口氣來,就見不遠處的應鸞星殺氣畢露地又一次回過了頭。

  慕搖光:「……」

  他這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直接哽死過去。

  怎麼著,又來了是嗎?

  應鸞星轉戰重來的理由很簡單,因為葉爭流也把「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技能效果撤掉了。

  在應鸞星再次轉向朝著自己殺來時,葉爭流雖然沒有慕搖光反應那麼快,但她佔據了另一個優勢。

  她是在場三人裡,唯一一個最瞭解其餘兩個對手的人。

  出於對應鸞星的瞭解,在攻勢抽離以後,葉爭流跑得很遠。

  出於對慕搖光的瞭解,在攻勢抽離以後,葉爭流跑得更遠。

  這就導致慕搖光解除了「人盡可欺」的技能以後,應鸞星帶著對「破軍」的一腔殺意,以及酒醉後認錯人的習性鎖定葉爭流時,葉爭流多出了一段反應的機會。

  比慕搖光稍慢一步,葉爭流也同樣想到了解除自己的技能。

  但技能雖然解除,隨之而來卻產生了另外的一個問題。那就是,應鸞星他並不是葉爭流和慕搖光拿來拔河的弱智npc。

  ……雖然他是三人裡掌握情報最少的那個。

  ……雖然他剛剛一直盡職盡責的瘋狂輸出,像是一個毫無感情的工具人。

  ……雖然無論是葉爭流還是慕搖光,他們借用應鸞星禍水東引時,都借用的非常爽。

  但是,應鸞星是有自己立場的。

  他身經百戰,稍一思忖就能察覺到自己兩次轉向的異常,明白自己是陷入技能之中,被當成了皮球踢。

  被兩個乳臭未乾的少年人耍弄這麼一番,即便是條狗,那也不能樂意。

  ……何況應鸞星他還不是狗。

  所以,恢復理智的應鸞星當即便被這兩人的態度激怒,他當場獰笑一聲,眼裡泛起鮮紅的血絲,並且可怕地露出了滿口森白的牙齒。

  氣急敗壞的應鸞星一言未發。

  他僅僅手臂一揮,密如織網的毒蠱齊刷刷地向兩頭飛去,分海般地拆成兩隊。

  這兩隊毒蠱的數目相當平均。它們帶著應鸞星被折損的尊嚴,還有他滿腔熾怒的報復之意,當頭向慕搖光和葉爭流兩人分別撲去。

  至於應鸞星本人……

  作為天平上一個不容忽視的砝碼,他再次餓虎般撲向慕搖光。

  他能看出來,就算不提慕搖光可以控制他蠱蟲一事,眼前這個少年人,他的卡力也比葉爭流更強。

  單用蠱蟲可以解決葉爭流。

  單用蠱蟲殺不死慕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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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8 08:09:5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半神域 第一百十七章 合作

  慕搖光冰雪聰明,幾次三番受到應鸞星的針對,自然也猜出了這股敵意究竟源於何處。

  ——是他低估了應鸞星。

  冥路殿主殺人如麻,名字裡都浸透了令人避如蛇蠍的血腥氣,然而比起神明,他卻只不過是一個打下手的屠夫而已。

  「做精細活兒」的慕搖光沒能瞧得上這位應殿主的做派。

  豈知道,這位應殿主卻也藏了一分讓慕搖光看走眼的精明。

  他素知冥路殿主應鸞星陰鬱狠辣,睚眥必報,凡有開罪他的人,斷則當場,長則數月,細究起來,竟是無一活口。

  哦,不對,還是有例外的。

  天下間,唯一的那個活口叫解鳳惜。

  這位解城主,他何止是開罪了應鸞星,他是直接把整個殺戮神殿,連同神域裡高坐的那位神明都開罪了一個遍。

  但應鸞星殺不了解鳳惜,是因為解鳳惜除了單純的武力值外,無論卡力、謀算還是眾人待他的敬愛之心,樣樣都在應鸞星之上。

  應鸞星不是不欲殺,而是不能殺。

  至於其他人嘛……

  即便慕搖光自詡對於天下諸事習以為常,但只需想到自己過去幾次探尋到的經歷,以及打聽到的那幾位死者的最終死法,都忍不住要皺一皺眉頭。

  應鸞星的卡牌極合慕搖光的需要,但他利用這些卡牌的方式,可實在與慕搖光的審美不相吻合。

  若是這些蠱蟲到了慕搖光手裡,那必然又翻做另一種模樣。

  思及此處,慕搖光意動不止。

  慕搖光平生又只走捷徑,又喜歡花最少的力氣,做下最多的事。

  他此行本不是為了應鸞星而來,按說早該功成身退。

  但慕搖光一石二鳥的手法用慣了,見到機會便忍不住要摻和一下。

  原本,在天香公主的婚宴上,慕搖光意外遇到葉爭流,他用破軍的身份埋下釘子,留待後用,這樣也就罷了。

  然而天賜一個大好良機——應鸞星不久前和解鳳惜交戰一場,最為強力的那劑蠱王已經打入解鳳惜體內,在解鳳惜死前都不會撤出。

  慕搖光窺到空子,難免動了心思。他還未想好要怎麼利用這件事,便瞧見葉爭流好生生地站在樹下。

  她竟然也來到了半神域。

  不久之前打下的釘子,居然這樣快就能用上。

  那一刻,慕搖光心中交加的驚喜,著實不能用言語形容。

  鑑於應鸞星是這樣一個錙銖必較的性子,他若是遇到葉爭流,會產生怎樣一番天雷勾地火的場面,那還用想嗎?

  至於葉爭流……

  這位葉姑娘一手時間技能變幻莫測,險些讓慕搖光陰溝翻船,想必也吃不了虧。

  他既想要應鸞星的卡牌,又想要探究葉爭流的秘密,既然如此,挑撥這兩人爭成一團,對慕搖光莫不有利至極?

  天予不受,反受其咎。

  慕搖光毫不扭捏地接過這份蒼天饋贈,笑納了命運給予他的一番美意。

  然後,幾個時辰過去了。

  嗯……

  慕搖光突然發現,來自蒼天的美意,似乎有點紮手= =

  即使面對葉爭流這樣一枚同時加諸「背叛」和「解鳳惜之徒」兩層重料的噴噴香餌,應鸞星竟然也能忍住不咬,一眼就盯緊了慕搖光。

  他一定是看出了,如今的三人之中,對他最有威脅力的一個人是誰。

  這位冥路殿主雖然因為狂信而顯得不知變通,但他曾經幾十上百次地從必死之境裡浴血而出,慕搖光本不該輕看他的戰鬥意識。

  慕搖光從來謀定而後動,少有生死邊緣走上一遭的時候,因而對應鸞星的估量也就不夠準確。現在他想通了這個關節,往後自然更多了一重經驗。

  抬起「破軍」那雙瀲瀲的琥珀色貓兒眼,慕搖光將應鸞星不容喘息的凶狠智慧盡收眼底。

  眼看死字當頭,慕搖光竟然微微一笑。

  ——冥路殿主,這一場三人之爭,搖光謹受教了。

  剎那之間,慕搖光雙腕同時一抖,兩柄匕首疾如銀鐧一般破空而出,一把直取應鸞星斷去的左臂空門,另一把則瞄準了應鸞星行動間的一處破綻。

  見應鸞星被迫回防,慕搖光那一瞬間的身影,靈巧如同蝴蝶穿花一般。

  他的影子似幻似真,時遠時近。當慕搖光像個謎團一樣繞過應鸞星的時候,袖口甚至還戲弄似的,有意無意地在應鸞星肩膀上輕輕一沾。

  「破軍」的靴尖在地上淺淺一點,小羊皮靴潔白如雪,塵土分毫不染。

  當他飛身直奔不遠處陷入麻煩的葉爭流時,神色毅然得彷彿不需要考慮。

  少年人睜開一雙偌大的貓兒眼,琥珀似的瞳色裡熠熠地倒映著太陽光。

  「葉姑娘莫怕,我來了!」

  ——葉爭流和應鸞星,他慕搖光今日偏都要了!

  ……

  雖然慕搖光實在不是個東西,但不得不說,他此時來得正好,恰巧解了葉爭流的危急。

  對於人形對手,葉爭流有著豐富的對戰經驗。對著蛇形對手,葉爭流甚至有著手撕神明的不凡簡歷。

  但假如對上蟲形對手……

  葉爭流:「……」

  葉爭流:「申請外援。」

  這次不能怪她戰鬥力不濟,實在是這群蠱蟲一個個都是生理學意義上的變態發育,雖然算個東西,但著實太不是人。

  葉爭流手裡的群攻技能本來就少,還是點對點的單體攻擊更多。

  但單體攻擊,對於這些數目成千上百,身量甚至可以細小如同灰塵的蠱蟲來說,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葉爭流僅有的兩個群攻技能,一個是陸游卡的「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剛剛已經連續用過幾次了,效果很是不好。

  ——她能把蛇群在山峰下壓死,但蠱群是一堆小蟲子,它們平時咬得很凶,在水墨山水當頭罩下的時候,又能敏銳地進行躲避。

  隨後,群蠱再穿過山峰上的樹木,飛躍岩石,繼續對葉爭流進行攻擊。

  所以直到現在為止,葉爭流一直就用另一個技能扛著。

  那便是曹操卡的「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曹老闆真是個絕世大好人,葉爭流已經不知道承了他多少人情。

  不知道是不是蠱隨主人形的緣故,應鸞星難勝酒力,他的蠱蟲們一個個也是淺量。

  葉爭流直接用杜康技能放倒了一大批蠱蟲,眼看這些蟲子都醉得連翅膀也難撲閃起來,自然攻擊不到葉爭流了。

  ……但,凡事都有那麼點例外。

  葉爭流前不久還在感慨過,酒後的反應實在不好控制,不知道會不會哪天碰上一個會打醉拳的對手。

  沒想到,打醉拳的人類她沒遇到,但醉酒以後比先前更兇猛的蟲子,她倒是撲面碰上了一堆。

  ——【輔助卡‧血吸蠓】

  這東西生就一張長長的尖嘴,飛舞起來時快如閃電,基本是一種加強版的蚊子。

  只不過它的體型瘦小,或許十隻才能抵得上一隻普通蚊子,也算是令人隱隱有些安慰。

  從功能上來說,這或許是最羸弱的一種蠱蟲。因為被它叮上一下,也和被普通蚊子叮上一下沒什麼區別,最多是抽一點血。

  但,葉爭流實在不敢讓它們近自己的身。

  最可怕的不是血吸蠓,而是在血吸蠓之後,應鸞星尚未放出的東西。

  ——【攻擊卡‧傀儡降】

  將血吸蠓抽取到的血液注入傀儡降體內,經過血吸蠓和傀儡降的雙重蠱術,被抽取血液者,將會變成卡主本人操縱的傀儡。

  操縱時間與被抽取的血量息息相關。

  然而高手對決,往往只需片刻疏忽,便足以決定生死。

  葉爭流張開公會兌換的防護罩,把自己護在當中。這種罩子本意是用來抵禦一次骨折程度的嚴重傷害。因此如今拿來擋蚊蟲,實在是不得已之舉。

  幸好血吸蠓是蠱蟲裡最弱小的一種,不然,若是換了其他蠱蟲,比如殺人蜂、飛蛇陰或者迷魂蠱,葉爭流的防護罩恐怕抵不過幾次攻擊。

  但即使她的動作都這麼快了,防護罩裡卻仍舊兜進來了幾隻血吸蠓。

  葉爭流已經連續被三隻血吸蠓叮過。不過她眼疾手快,把那幾隻血吸蠓都拍死在當場,免去了一場被應鸞星操縱的危機。

  慕搖光此時的救場,可謂雪中送炭、絕渡逢舟。無論他打著什麼樣的主意,葉爭流都要謝謝他。

  因為他要是再不來,葉爭流大概就只能當眾脫下馬甲。

  ……嗯,脫下慕搖光的馬甲。

  反正她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神格。

  要是實在拿不到神格,那慕搖光或者應鸞星,這倆人之間隨機抽選幸運兒死上一個,那也行。

  葉爭流不挑剔的,她特別好打發。

  ————————————————

  在慕搖光加入戰局以後,場中的情況頓時為之一清。

  其實,無論葉爭流還是慕搖光,他們兩個事先針對應鸞星的思路並未出錯。

  慕搖光可以用「自然之聲」來對付蠱蟲,而葉爭流,她正好有著千般手段可以對付應鸞星。

  只不過他們兩個各自心懷鬼胎,互相防備,總想著能利用應鸞星坑上對方一把而已。

  ——當代年輕人的內卷之嚴重,由此便可見一斑。

  現在應鸞星認了真,一心一意地要兩個人都去死。葉爭流和慕搖光在他強大的攻勢之下,無論有什麼各奔東西的心思都要收一收。

  這兩個人因為外力,被迫捏成了一個共同對外的整體。也是巧了,他們的技能正能互補,一時之間,竟然達到了一加一大於二的奇效。

  慕搖光單憑卡牌,沒法操縱所有的蠱蟲。

  但是葉爭流對蠱蟲施加的「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大幅度地削弱了蠱蟲的自控能力。

  蠱蟲醉酒,加大了應鸞星的催動難度,這便等於把一個把手送進了慕搖光的手裡。

  一時之間,在蠱蟲爭奪戰上,慕搖光和應鸞星打得有聲有色。

  而擺脫了蠱蟲糾纏的葉爭流,則如一柄精心打磨過的利刃一樣,徑直沖著應鸞星亮出了鋒芒!

  ……

  這是命裡終會發生的一戰。

  無論葉爭流曾經做出怎樣的逃避,也只是讓它拖延到現在,而不能使這場早已注定的戰鬥磨滅不見。

  葉爭流和應鸞星相處的時間很短,短暫到甚至還不足三個月。

  但他們之間留給彼此的糾纏卻很長。

  長到如果把那些凝固成了硬邦邦繭團的死結一個個打開,長長的絲線上便會寫滿了一段段欲言又止,本可能開始,又因為對方而終結的那些故事。

  葉爭流走進卡牌的世界,源於應鸞星滿懷憤怒的一個決定。

  而對應鸞星來說,葉爭流的存在,則是對他難得一份信任的背叛和心結。

  所有的失望、仇恨、憤怒、恐懼以及難平之意,都將在這場戰鬥中走到應該行至的結局。

  現在,葉爭流迎頭直上,毫不畏懼地對應鸞星拔出了劍。

  迎著應鸞星幾乎淬火的雙眼,還有他身後逐漸西沉的一抹落日,在這鮮明的色彩之中,葉爭流恍然間竟想到了解鳳惜。

  有一句話被解鳳惜說中了,每個人的路,皆不容旁人干涉。

  而她和應鸞星,都要各自接受屬於他們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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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9 11:16:2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半神域 第一百十八章 理由

  像是被葉爭流的氣機牽引,兩人四目相對之際,應鸞星原本憤怒的神色如同火焰般熾烈地一閃,彷彿要燒紅半邊天色一般。

  可是,在那猛地燃起的一怒以後,即使是耿耿於懷如應鸞星,竟然也一絲一絲地變得平靜下來。

  這對舊日的師徒,分明已經沒有了往昔在困境裡互相扶持的特殊溫情與聯繫,然而當決戰的鐘聲於冥冥中響起,他們竟然當真同時升起了一樣的預感。

  一直以來,葉爭流逃跑,應鸞星追殺。用他的命令,他的屬下,還有他親自清理門戶的一條鋼刀。

  為了擺脫應鸞星窮追不捨的殺意,葉爭流掛靠滄海城,拜師解鳳惜,幾次三番地從應鸞星面前逃離……她的那些小把戲,一時間多得數也數不清。

  但這一次,再不會有什麼東西橫插一腳,阻礙在應鸞星和葉爭流當中。

  唯一的變數慕搖光,被應鸞星的卡牌直接橫絕在外。

  如果發現他過得太輕鬆,葉爭流立刻就把「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卡力收上一收。

  所以,這便是應鸞星和葉爭流的最後一戰了。

  在應鸞星漆黑如墨的眸子裡,葉爭流伶俐的身影盡數映入他的眼底。

  正當年華的十四五歲少女,生命鮮妍明媚,像是一束春天抽條的柳枝,只給一把土、一瓢水,都能輕易地養活。

  不過幾個月未見,葉爭流的骨相便又成熟了些。

  她當初瘦小而蠟黃,只有那份精心培育塑造過的智慧,即使經過命運的蹉跎和戲弄以後,依舊難以磨滅,在她的眼底熠熠發光。

  而現在的葉爭流,臉龐已經在營養和照料之下變得豐滿起來。她的容顏天生就大氣明豔,桃腮杏目,像枝頭一朵將開的花兒。

  倘若再過幾年,她變成一個大姑娘,那將會生就一副美得極具侵略性的長相。

  不過……

  應鸞星的目光連閃動也未曾,他知道,葉爭流不會再有「過幾年」了。

  對著這個昔日的徒弟,如今的背叛者,應鸞星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他從來不給將死之人傾吐遺憾的機會,今日竟然難得破例一回。

  應鸞星一字一頓地問道:「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他看見葉爭流眼裡有一絲驚訝閃過,大概在默默思量這個問題背後的深意,畢竟,這舉動和應鸞星往日風格實在太不吻合。

  過了一小會兒,或許是這個叛徒沒有探出其中的陷阱——本就沒有陷阱,應鸞星在心中嗤笑——葉爭流輕聲開口。

  她說:「其實我曾想過,如果我留在你身邊,繼續做你的徒弟,事態會不會發展成另一種樣子。」

  要知道,和應鸞星相處的那段記憶,幾乎被葉爭流塵封進泥土裡。

  長久以來,除了他的凶惡、狠毒和暴戾,葉爭流幾乎不再回憶其他相關的東西。

  但其實,在那些被封印的回憶裡,並不是只有血和火。

  多可惜,他們分明也有相處得宜的時候。

  多殘忍,為何不能只有血和火,只有那些冷酷的、讓人迫不及待想要逃離的東西。

  ……

  在葉爭流救下應鸞星的那個晚上,他們找了個山洞勉強棲身。

  應鸞星被打斷一條腿,他的傷口裡似乎還有些別的東西,即使葉爭流按照指點為他處理了傷口,應鸞星仍然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這是一個把戒備寫進骨子裡的男人,哪怕他能輕而易舉地用一隻手折斷葉爭流常年缺鈣的大腿,在昏昏沉沉之際,應鸞星仍然要按著他的刀。

  葉爭流看出他的防備,精心地照顧他,並且主動在應鸞星之前入睡,以令應鸞星可以放下防備,得到足夠的休息。

  對於沒有同伴的流民來說,先睡是一種自取死路的行為。

  但葉爭流當時太過潦倒,她懷抱一顆破釜沉舟之心,把命運的賭注整個地壓在了應鸞星的身上。

  應鸞星那場高燒,反反復復足足三天四夜。

  葉爭流用自己三腳貓的藥理,採草藥給他敷在傷口上,一遍遍走到二里地外,用外衣吸飽冷水來給他擦身,同時一天四頓野菜薄粥,無論應鸞星吃不吃得下,都會讓他墊上一些。

  在閒暇的時刻裡,應鸞星打聽葉爭流的來歷,葉爭流挑著能說的、自己有印象的說上一些。偶爾打開了話匣子,還編編撿撿地用山海經和寓言組合,給應鸞星講了幾個故事。

  ——給應鸞星講故事。

  在深入瞭解了應鸞星的為人以後,葉爭流簡直簡直腳趾挖土,當場造出一座埃及金字塔。

  這行為太尷尬了,敢問這世上,誰聽了誰不會評價當時的葉爭流一句傻缺。

  ……應鸞星不會。

  他當真把葉爭流的故事聽了進去,還糾正了她的一個讀音。

  「我記得,這個切口不該念『凌』,應該念『霖』。」

  葉爭流品味了一下這兩個鼻音的置換,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原來先生是南地人?」

  應鸞星沉思了一會兒,輕聲說道:「似乎是的。」

  葉爭流正觀察著他變色的腿,那一夜極其凶險,她怕應鸞星睡過去就醒不過來,所以一直和他說話提神。

  她問應鸞星:「先生還記得什麼南地的事嗎?」

  應鸞星大概燒糊塗了,有問必答。他沉吟了好久,才慢慢地說:「好像……是有一句調子。」

  他已經忘記了那首催人入睡的童謠到底該怎麼唱,因此便用那種輕軟的切口給葉爭流念道:「桃花香、桂花香、娘……唔,爹送孩兒進夢鄉……」

  最後葉爭流太疲累了,她說著話,便腦袋一點一點地睡著了。

  等到凌晨時分驟然驚醒,借著天光去看應鸞星的腿,發現那可怖的紫淤斑腫竟然褪去了大半。

  那一夜之後,應鸞星的高燒便奇跡般飛速好轉。

  他對葉爭流說:「我會報答你。」

  他問葉爭流:「你可拜本座為師。」

  又過了一天,他和葉爭流各拄一支樹杈,收拾好為數不多的東西,這便上了路。

  這期間,他們橫渡一條支流。河底淤泥倒不是特別深,挽起褲腿就能趟過去,葉爭流還在對著應鸞星的斷腿發愁,便見他面不改色地走進了冰冷的河水。

  葉爭流高撩褲腿跟了上去,她艱難地在淤泥和湍流裡拔出自己的小腿,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沒有應鸞星一個骨折人士走得更快。

  應鸞星走到一半的時候,回頭看見落在看後面的葉爭流。他皺了皺眉,竟然折回去提著葉爭流的領子,拎小雞般地把她直接帶過了河。

  剛剛被應鸞星放下,葉爭流就急忙蹲下,趕緊檢查應鸞星的腿傷情況。

  直到確定夾板沒有移位,她才擦去一把嚇出來的冷汗,苦笑著跟應鸞星說:「師父,咱們打個商量,以後您真要拎我了,動手之前您出個聲行嗎?」

  應鸞星考慮了一下,點點頭。

  葉爭流這幾天有點摸出了他的性子,故意問他:「是不是發現做人師父,也是挺麻煩的?」

  應鸞星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男人看了看葉爭流被扯出一個手印形狀的後領子,再看看對此一無所覺的小徒弟,不動聲色地彎起了嘴角。

  ……

  像是也回想起了那段朝夕相處的時光,應鸞星如墨如刀的眼睛裡,竟然也飄起一段復雜的神色。

  然而那神情轉瞬即逝,他隨即冷笑道:「你這是在求饒了?」

  「恰恰相反,正是要告訴你,不必手下留情。」葉爭流攤平手掌,很是緩慢地露出了一個微笑:「因為我反反復復,思來想去——跟在你的身邊,我遲早有一天要逃的。」

  「……」

  猝不及防地聽到這個回答,應鸞星的面孔生生扭曲了一下。那一剎那,他臉上展露出的神色堪稱狂亂與暴戾。

  緊咬著牙根,應鸞星也同樣揚起一個微笑,只是那微笑寒冷得能凍到人的腳底。

  「哦?」

  他的手掌帶著殺意,在刀鞘上撥弄。應鸞星的兩道目光像是鋼刀一樣劈在葉爭流的臉上,他冷聲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何背叛?」

  「……」

  聽到這個問題,葉爭流不由閉上眼睛,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告訴過你的,應殿主,只是你總不肯相信罷了。」

  ——那條河流,算得上是葉爭流與應鸞星融洽關係的最頂峰。

  在渡河以後,他們二人之間的聯繫,便如拋物線般徑直墜落,然後一路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淵底部。

  在河流的對面,再走十五里地,正是那個徹底改變了師徒二人之間關係的小村莊。

  亂世裡難得有這樣一處歇腳的地方。

  葉爭流顧念到應鸞星的傷腿,不想讓他趕夜路,正巧碰到村落,她便上前叩門,請問是否能夠投宿。

  腳步聲在門板內響起,那腳步很慢,過了好一陣,才有一個老太太顫巍巍地來開了門。

  連年戰爭,村裡壯丁幾乎都已經征光。這一戶人家裡,只住著一對老夫婦還有他們挺著大肚子的兒媳。

  老太太耳聾眼花,葉爭流大聲和她重復了好幾遍自己的請求,她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老太太看了看高大的應鸞星,表情裡似有遲疑,訥訥著不想應聲。

  葉爭流也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見應鸞星雖然臉上平靜如常,然而那根拄杖已經壓進土裡一寸有餘,顯然是他也快要體力告罄,把大半的重量都放在了那根樹枝上。

  心下急著讓應鸞星休息,葉爭流甜笑道:「奶奶讓我們進去吧,這是我爹爹,帶著傷呢,只借您家一間房睡。我能幹活,今晚給您挑滿水缸,再劈上三天的柴。」

  「讓他們進來吧。」鬢白齒落的老頭子也走到了門口,他看了看應鸞星,又看了看瘦小的葉爭流,嘆了口氣,低聲說:「大郎娃要是外頭受了傷,也得求人家行的方便呢。」

  老人家的耳朵太背了,他以為自己壓低了聲音在勸老婆子,其實葉爭流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讓出了兒子的房間給葉爭流和應鸞星,把懷胎七月的兒媳挪到自己屋裡去。

  那個溫柔的婦人正是母性最濃的時候,她笑著摸了摸葉爭流乾瘦的小臉兒,擠擠眼,遞給她兩三粒紅糖。

  她其實比葉爭流也沒大幾歲,這個時代,婦人們都嫁得早。

  葉爭流本要去挑水劈柴,又被那老頭子擋了回來。他一生的愁苦都寫進滿臉的皺紋裡,耷拉的眼皮遮住一半視線。所以老人家要很努力地睜大眼睛,才能看清葉爭流的輪廓。

  老頭子盯著葉爭流看了好一會兒,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袋。

  「伢兒多大了?」

  「十四。」

  「啊,十四……我家小杏兒十四那年,嫁哩嫁哩。」

  「您閨女兒嗎?她現在怎麼樣了?」

  老頭子吧嗒吧嗒地抽著煙,良久才說:「女婿給征走了,命短,沒活過當年秋。我們小杏兒烈性哩,烈性哩……」

  他太老了,老的眼睛都乾涸,即使提起撕心裂肺的往事,也泛不起一滴的淚。

  他顧惜地看了看葉爭流,嘆著長氣說:「小丫頭跟著爹,吃苦啊。」

  「……」

  葉爭流默默退出了那間屋子。

  她問應鸞星身上帶沒帶銀子,她想給這家人留一點。

  ……事後想起來,葉爭流總覺得,自己當初該注意到應鸞星那個不同尋常的停頓的。

  應鸞星停了一下,從懷裡掏出銀子給葉爭流:「你想給便給吧。」

  那一刻,葉爭流穿過草堂,高高興興地把銀兩給了這家的女人。

  她太遲鈍了,以至於只看清了她們遍佈風霜的臉,而沒看清她們頭上高懸的屠刀。

  再後來,便是滿地的橫屍,躺遍了整個村莊。

  因為應鸞星要隱藏自己的蹤跡,他的容貌和氣質都太有標志性,所以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必須死,因為唯有死者才能守口如瓶。

  其實以殺人蜂之毒,叮上後一時片刻就會死去,並不會有四下流淌的鮮血把屋子染紅。

  然而不知是葉爭流的臆想或是其他,當她回憶起那一天時,總覺得血腥氣帶著不容逃避的回憶,侵蝕了自己的整個鼻腔。

  面對人間地獄般的屠殺,葉爭流從最開始態度激烈的反抗,到泣淚俱下的哀求,直到最後被應鸞星壓著頭頂跪在他的腳邊,麻木不仁地接受。

  當一切都結束以後,應鸞星緩緩地鬆開了手,再輕柔地落下,撫摸過葉爭流的髮頂。

  他把那隻裝著蜂子,也裝著沉甸甸四十多條性命的金球放到葉爭流手裡,低聲說道:

  「習慣就好,司裡長大的孩子,同樣早晚要開這一刀——從今以後,你跟著我,天下間無人不可殺。」

  目光在葉爭流呆怔的面孔上停留了一會兒,應鸞星不太滿意地皺起眉頭,沉聲補充道:「你……可以給他們斂屍。」

  「……」

  葉爭流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室內,只見那個懷胎七月的婦人躺在床上,還大大地睜著眼睛,死而不能瞑目。

  就在她的枕邊,那枚小小的碎銀,還在陽光下無知無覺地閃爍著微光。

  ………………

  應鸞星高高地挑起了眉角,顯然是覺得葉爭流給出的理由拙劣得可笑。

  「就為了……」他似乎極力地回憶了一番,才想起來那一家人來:「就為了那五個人,你便要背叛我?」

  ——這好不容易回憶起來的數目,他竟然還記錯了。

  又或者應鸞星並未記錯,因為在那間屋子裡,除了那對老夫妻、新婦和她肚子裡無辜的生命,還有一個對未來滿懷期冀的葉爭流,也同樣地被殺死了一回。

  應鸞星眼中的神色逐漸冷硬,顯然是覺得葉爭流不見棺材不掉淚,正該現在殺了。帶著最後一點耐心,他譏嘲地說道:

  「那幾條性命或許會嚇得你落荒而逃,可一個落荒而逃的人,竟然還有毀我卡牌的膽子嗎?」

  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應鸞星淡淡道:「死到臨頭,你還是不肯說實話……這很好,非常好。」

  此時此刻,他左肩斷骨森白,垂落一邊,僅有一條右臂握刀,大半蠱蟲也全都牽引在慕搖光身上。但即使如此,應鸞星看起來依舊像是一個能屠千人、萬人的大魔頭。

  他修長蒼白的手指在刀鞘上輕叩兩聲,新的蠱蟲如陣列般浮動在他的眼前。

  ……是新的殺人蜂。

  應鸞星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冷然宣佈道:「既然當初你重創我的卡牌,今日便讓蜂子取你性命。」

  他手裡本來還有數種更加惡毒的蠱術,每一種都很適合叛徒。

  可應鸞星忽然注意到,少女的臉頰依舊泛著桃花般的顏色。

  以蜂蝶來奪去花朵的性命,或許才是真正的相得益彰。

  殺人蜂通體漆黑,身上濃鬱的墨色像是應鸞星無情的眼睛。蜂子揮動翅膀,排成團團之陣,將葉爭流圍在當中。

  而在那泛著啞光的密密毒針之後,緊跟著遞來的,便是應鸞星寒冷的刀。

  葉爭流重啟黃階卡「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在花朵的幻影迷惑了殺人蜂的同時,揮動煙鳳翎將其盡數斬落。

  橫掃殺人蜂後,劍鋒帶著未盡的餘意,如同晚鳳清鳴一般,徑直逼向應鸞星。

  這一次非是偷襲,應鸞星也應對的從容冷靜。

  厚重的鋼刀與輕薄的煙鳳翎鏘然撞響,兩柄高階兵器,飛速相抵,劃過對方的刃身。在高速的摩擦之下,嘶拉一聲擦出迸濺長度達到丈許的點點火花。

  四溢的劍氣割破了應鸞星的胸膛,一縷被擊碎的刀罡也讓葉爭流額頭的面板割破,濺出一叢血來。

  緊張的局勢麻痺了知覺,還不等葉爭流感覺到痛,應鸞星便忽然抽刀,旋身用什麼東西接住了那一粒飛開的血。

  與此同時,葉爭流空閒的左臂傳來一陣斷骨般的劇痛。

  她抬起頭來,只見應鸞星的指尖拈著一片牛皮紙般的暗褐色人形。在人形的身上,赫然黏著一滴新鮮的血。

  【攻擊卡‧刑身紙】

  雖然以紙為名,形狀如同人影一般,但它本質上卻是一種特殊的蠱蟲,每一隻一生都只能用一次。

  用刑身紙沾上對手的血液,蠱蟲受到的傷害便可同樣地反饋到血液主人的身上。

  這種蠱的作用範圍以四肢為最宜,摧毀頭顱和軀幹倒也可以一試,只是往往無法取得預期的效果。所以凡是覺醒這張卡牌的卡主,通常都用其作為削弱對手的利器。

  葉爭流聽解鳳惜介紹過這種蠱蟲。

  但應鸞星擁有的邪蠱太多了,她不能做到樣樣防備。

  忍著自己骨頭幾乎碎裂的劇痛,葉爭流的後背漫出一身冷汗。

  她望見應鸞星同樣垂著左臂,唇角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廢去的不是自己的右手。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左臂換左臂,用背叛的開端洗清背叛。

  葉爭流不假思索朝應鸞星拋去一個杜牧卡的「十年一覺揚州夢」,打斷他下一步的進攻。

  應鸞星被當場定住。

  葉爭流分毫不息,幾乎在啟動杜牧卡技能的時候,就再一次喚出黃階卡「一劍霜寒十四州」,與此同時,「十斤金寸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同步發動。

  葉爭流的殺招毫不留情,即便拼著背後追來的詭異蠱蟲,葉爭流也結結實實地把兩個技能打在了應鸞星的身上!

  那一劍將應鸞星活活劈開,「剁做臊子」也當場碎去了軟骨一兩——等等,怎麼會是一兩?

  一個人周身上下的軟骨數目,葉爭流沒有細細數過,但無論從哪個角度想,都不會只有一兩那麼少。

  果不其然,「應鸞星」雖然被劈開,然而卻只淌落了幾滴的血。

  葉爭流再一轉頭,應鸞星依舊垂著左手,站在不遠處,他提著刀,神色陰沉,顯然對剛剛差點翻車一事異常惱怒。

  【輔助卡‧替生】

  名為替生,實則替死。在卡主陷入險境之際,可使用此蠱,替卡主承受住一次必死的攻擊。

  應鸞星橫刀而立,他指縫裡還夾著一片新的刑身紙,血吸蠓以及方才沒有被殺盡的殺人蜂聚在一起,重新在葉爭流的眼前排列成陣。

  在重重蠱蟲的身後,應鸞星丟擲了一個問題。

  他問葉爭流:「刀法是我自己的東西,我可以使用它無數次。」

  「我不知你用什麼卡技模仿出了雲渺之……但你還能再用多少次呢?」

  應鸞星淡淡道:「你技窮了。」

  葉爭流的嘴唇,慢慢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不,其實不用再用多少次。

  「一劍霜寒十四州」威力巨大,所需的卡力也不能算小。葉爭流方才交戰不止,又把這個技能一連用了兩次,如今的卡力條已經快被清空了。

  現在剩下的那一點卡力,只夠她再用一個威力不大的技能,除非她再拖拖時間……

  葉爭流突然開口,對應鸞星問道:「我有一個問題好奇很久了……你既然信奉神明,那怕不怕有一日鬼神報應?」

  隨著她吐字發聲,那股詭異的被吸引注意力感就又纏上了應鸞星。

  正是張籍卡的第一技能,「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應鸞星不喜地皺了皺眉,但想到局面完全在他掌控之下,這已是葉爭流生前的最後一段遺言,一時之間倒也不急著擺脫。

  他斬釘截鐵道:「不信。」

  葉爭流默默道:「可我是信的,所以不知你為何不信。」

  應鸞星只覺得可笑:「所以?你莫非要說,你是因為懼怕鬼神才背叛於我?」

  葉爭流搖搖頭:「不,我只好奇你為何不信有鬼……那活著的鬼,你分明也見過。」

  應鸞星沉下目光,一字一頓地冷冷道:「這世上沒有鬼。」

  「怎麼會沒有啊。」葉爭流閉上眼睛,嘲諷地笑了一聲:「你信奉的神明,還有你自己,你們的所做所為,和鬼有什麼區別?」

  應鸞星臉色大變:「放肆!」

  一剎那,所有蠱蟲都沖著葉爭流的方向撲去,而葉爭流則斷然地將煙鳳翎向下一揮!

  做任務剩下的310點名氣值,葉爭流拿其中的一部分兌換了恢復卡力的藥劑,當場把自己的藍條整個拉滿。

  拉滿以後的藍條夠她繼續用「一劍霜寒十四州」應戰——反正她不信應鸞星的體力也會無窮無盡,大不了應鸞星一連線她七次一劍霜寒試試。

  但在那之前,葉爭流還另有一個技能等待發出。

  她並沒有技窮。

  張籍卡第二技能,吃杜詩一日三匙。

  靠著每天一個字,甚至一個標點符號的積累,它終於湊成了一句杜甫的名詩。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睜開眼睛看看吧,應鸞星,看看你殺過多少人。」葉爭流肅聲道:「這世上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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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半神域 第一百十九章 了結

  張籍卡第二技能,「吃杜詩一日三匙」。

  對於這個技能的用途,葉爭流從一開始就有所猜測。

  而張籍卡卡面上的變化,也毫無疑問地印證了她的猜想。

  一日三匙,每天正好就是一個字。

  可能因為燒紙吃灰以後,字句的排列便被順勢打亂的緣故,二技能那一欄裡,每天出現的新字跡不一定能夠連成一套。

  ——還記得嗎,因為詩詞裡的每個字出現的順序不一,葉爭流跟隨向烽訓練期間,甚至鬧出過一個「不哭」的笑話,讓她覺得自己似乎在被自己的卡牌嘲諷。

  當時的葉爭流看著卡牌上的字跡有多麼無語凝噎,在張籍卡的卡面點點滴滴地積累出杜甫的詩句以後,便有多麼的欣喜若狂。

  「吃杜詩一日三匙」,竟然真能吃出老杜的詩來。

  這說明什麼?說明張籍卡四捨五入地代換一下,就能算作半個杜甫啊!

  什麼是曲線救國、什麼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就像是葉爭流前世朋友所說的那樣:既然買不起12色金漸層,難道還綁不走小區裡的流浪橘貓嗎?

  在間接擁有杜甫卡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葉爭流的心情一直都很好。

  直到張籍卡二技能終於攢出一句「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後,葉爭流拿著自己的卡牌,對著那行字跡沉默了很久。

  出乎她自己預料的,在看到這行字的時候,她下意識便聯想到了應鸞星。

  這或許是因為原詩中《兵車行》飽含對於戰爭的控訴和痛苦,讓葉爭流回憶起那個小小的、被徵兵令清洗過一次又一次的村莊。

  又或許,是「新鬼煩冤舊鬼哭」這一句話,忽然觸及了葉爭流一直想問應鸞星的那個問題。

  葉爭流想起應鸞星來,這當然不是懷念,更不會是惦記。

  只是,在那一個瞬間,葉爭流忽然有種衝動,想要看看當這個技能被施加到應鸞星身上時,對方臉上又會浮現出怎樣的表情。

  當時的葉爭流決計不會想到,自己一個下意識的念頭,竟然還真能親眼得見。

  當整個技能氣勢恢宏地在神域間鋪開之際,連葉爭流本人都嚇了一跳。

  她的藍條被瞬間抽空一半,足以看出這個技能中蘊含的威力,究竟是何等的龐大。

  一時之間,葉爭流身前身後俱是鬼影棟棟。

  此時,她正站在應鸞星不遠處。

  煙鳳翎依舊握在葉爭流的手裡,一條華麗而熱烈的羽劍,像是一把火焰在她的掌心燃燒。

  彷彿是被「火焰」溫暖,又或者懼怕被光明燙到,眾鬼默契地給卡牌的主人讓出了一片立足之地。

  而另一旁,應鸞星則徹底被淹沒在鬼魂之中。

  葉爭流不知道和怨恨重疊在一片空間裡會是什麼樣的滋味,但看應鸞星臉色鐵青,嘴唇都隱隱泛起烏紫,便猜測大約不會好過。

  隔著群魔亂舞的淒淒鬼哭,葉爭流輕輕地搖了搖頭。

  「應鸞星,這張卡牌……我一直等著留給你。」

  漆黑的魂靈半透明地浮在空中,層層疊疊,人山人海。他們像是一片找不到家鄉的影子,卻更似一把能被吹開的、帶著顏色和形狀的霧。

  每一具鬼影腳下都踏著自己的屍骸與白骨,有些鬼魂手持兵戈,放聲怒罵,卻又更多的鬼影只是含泣掩面,啕啕哀哭。

  那哭聲尖銳而宏大,前後左右地擰在一起,匯聚成波濤洶湧的洪流。一聲哭泣或許如蚊,千人哭泣便凝結成網,當諸鬼一同大放悲聲,便宛如十幾萬隻齊齊啼血的哀鳥。

  在聽到那聲聲淒異慟哭之際,葉爭流只感覺尖銳的指甲正在一下下劃響她的耳膜。

  葉爭流身為卡主,技能對她的影響其實已經削弱到了最低的程度。即便這樣,她都倍感不適,那麼,反觀站在她對面的應鸞星,狀態就只有更糟。

  應鸞星緊握手中的漆鞘鋼刀,因為失血受傷,他的臉色分明比從前更白了一些。但由於此時的困境,男人的神情分明地要較以往更加陰沉。

  就像是葉爭流不擅於對付他的蠱術一樣,應鸞星也很不擅於……對付這些不知是生是死的東西。

  蠱蟲對這些煙霧似的魂靈怨氣毫無作用。應鸞星用刀鋒劈過一具具空落的屍身,那感覺像是斬開一段長風。空氣被他的刀刃劃過,然後那些魂靈的模樣又重新合攏。

  眾鬼尖哭利笑,像是在嘲笑他的白費力氣,下一秒鐘,應鸞星的雙耳忽然蜿蜒地流下兩道深濃的鮮血。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兩下,猛然抬起頭來,刀鋒唰地一聲同時朝四面八方綻開,生生清出一立之地。

  應鸞星像是一頭正在覓食的傷獸一樣,惡狠狠地盯住了葉爭流。

  他陰沉道:「有鬼又如何?他們活時我尚且不怕,如今成了鬼,又有什麼可以擔憂?」

  「這世上沒有鬼,他們早就成為祭品獻給了神——你費勁心思,也不過是讓我重新再殺一遍罷了。」

  「別想用幻術矇蔽我的感覺,我知道這世上沒有鬼魂!」

  這一番話字字聲聲,何其鏗鏘有力。

  然而葉爭流卻只從他上揚的聲調裡聽出了隱隱的動搖。

  應鸞星話音剛落,便有如一瓢冷水飛濺進滾燙的油鍋。

  剎那間,眾鬼煙塵齊飛,咆哮和憤怒一同在鬼魂中炸響。層層疊疊的「應——鸞——星——」之聲,帶著浩浩湯湯的回音,席捲著生與慘死的界限,便如翻滾的血河一般,要將應鸞星立斃當中。

  即便是人世間最英勇的武士,大概也要在這片修羅煉獄裡慘然失色。

  成千上萬的鬼魂共同咆哮著一個相同的名字,死者的怨恨借助悲憫的詩句重降人間,團團圍住邪神最為忠誠也最偏執的那把尖刀。

  一雙雙枯瘦結痂、骨肉分離的手掌密密麻麻地伸向應鸞星,若從高處俯視而下,看起來就像天下間最怪異的一叢花。

  他們詭異地笑著,一聲一聲拖著腔調,前一個人的話尾壓著後一個人的話頭,聽起來便彷彿一場永遠不會結束的回響。

  「應殿主,你不相信有鬼,那相不相信有報應……」

  「應鸞星,三十多年了,你當真每個夜裡都能睡得著?」

  「小鸞哥,小鸞哥,你怎麼把我們都殺了……」

  「神祭、神祭,拿你祭給你的神明好不好……」

  作為技能的施放者,葉爭流把所有的一切收歸眼底。

  或許世上當真沒有鬼魂,如今出現在此處的一個個面目模糊的鬼影,不過是怨氣、是報應、是應鸞星潛意識裡對於所有惡行的具象化。

  他們來自於千年前詩人的一場宏大幻想,最終借助葉爭流的卡力在此地成真。

  但事至如今,他們的來歷反而不重要了。

  ——最起碼對應鸞星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了。

  應鸞星被過去所有的殺戮團團圍住,尖銳的鬼哭聲讓他雙耳流血,冰冷含怨的幽幽鬼氣,也一絲一縷如同蠱蟲一樣侵入他的臟腑。

  或許是諷刺,或許是某種命運的鏡像,在臨近死亡的這一刻,應鸞星所感受到的一切,竟和那些曾經由他親自獻給神明的祭品們死前的感受一模一樣。

  應鸞星奔走、揮刀、咳出血來又再次嘶吼。

  即使已經行到窮途末路,他仍然滿懷殺意地與這些無法毀滅的敵人交戰,卻不能殺死他們第二次。

  當第一隻蠱蟲毫無預兆地停下翅膀,僵硬地跌落泥土之際,命運便已經蓋下一個塵埃落定的預兆。

  終於,大片大片的蠱蟲如細雨般鋪滿了地面,應鸞星揮刀的速度越來越慢。他身處在眾鬼的追逐與撕扯之中,可怕的烏紫一層一層地渡上他的臉。

  ……繼所有的蠱蟲不能動彈以後,是應鸞星砰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葉爭流眼前忽然浮現出了浮生島上那座塔狀的高聳祭台。當應鸞星跌倒在地時,她便彷彿親見一座高塔的崩塌。

  應鸞星曾經對葉爭流說:「從今以後,你跟著我,天下間無人不可殺。」

  可能是掌握他人性命的滋味會沖昏頭腦,才讓人變得如此傲慢。

  應鸞星竟然忘記了,假如葉爭流當真按照他說的那樣,那自然可以來殺他。

  葉爭流一步一步走近應鸞星。

  像是一道光切開長夜那樣,葉爭流踏上的地面,大仇得報的怨氣和鬼魂都紛紛讓開一條通路。

  應鸞星已經氣若游絲,卻仍舊頑強地圓睜著雙眼。此時此刻,他大概有太多想不通,因為在他過去的生命裡,實在有過太多次的不在意。

  因為不瞭解,所以不在乎。

  葉爭流站在應鸞星身前三步遠,她問應鸞星:「解鳳惜在哪兒,他怎麼樣了?」

  雙耳受創,葉爭流的聲音彷彿隔著一條長河,以一種說不出的縹緲和古怪傳入應鸞星的耳朵。他嗆出一口烏黑的血,嘶聲道:「死了。」

  葉爭流招出搜索系統看了一眼,在搜索列表上面,解鳳惜的頭像還亮著。

  然而應鸞星的神色不像報復,大概是真從心裡這樣認為。

  從表情看,他也不是覺得解鳳惜已經死了,而是心知解鳳惜斷無生路。

  「因為殺戮之神的詛咒?」葉爭流心中一緊,一邊提防著應鸞星會不會突然暴起,一邊沉著臉去他身上搜:「那個好說,你不是剛剛得到一片神格……」

  話音未落,應鸞星便極其突兀地笑了起來。

  他對葉爭流始終抱有一片難平之意,每次見她都感覺鬱恨不解,真是少有笑得這樣暢快的時候。

  「你要,用神格,去救解鳳惜……」

  這笑意對葉爭流來說實在不祥,她的手指已經隔著包手的布料,抓住那片神格帶了出來。

  只見此物確實如慕搖光形容的那樣,晶瑩剔透,光彩照人,如同白水晶裡封著一股流淌的墨色,極其詩情畫意。

  葉爭流匆匆把這東西扔進系統的煉器格子,還來不及辨認真偽,便見倒在地上的應鸞星艱難地彈動了一下。

  「我,想不通……」

  葉爭流反問:「什麼?」

  「我還是……想不通。」

  應鸞星的呼吸聲裡已經夾雜了太多雜音,肺部一抽一拉,聽起來像是一個年久失修的風箱。葉爭流猜測,他此時的臟腑裡,應該因為內出血滿溢著髒粉色的泡沫。然而應鸞星仍舊從齒間一個字一個字地把問題頂到舌頭上。

  「我對你……不好嗎,你為何叛我……解鳳惜……又……為何叛神……」

  他漆黑的瞳孔已經掛上一層灰濛蒙的顏色,顯然壽數將近,全憑一口迴光返照之意撐著。

  倘若不是這樣,或許他一輩子也不會問出這個問題。

  葉爭流為何要背叛他?

  解鳳惜為何要背叛神?

  都傳言將死之人可覺醒一切大智慧、宿慧、天慧。應鸞星也一貫覺得,殺戮不過是引渡生者步入冥河。

  然而此時此刻,他分明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想起這兩件事來,依舊哽在喉間心頭,不知解答。

  如果葉爭流告訴他,她是為了權勢、為了誘惑、為了旁人的勾引裡應外合,或者原本就是解鳳惜有意插進玄衣司的釘子,那一定會讓應鸞星便於理解許多。

  可她一次次地說不是。

  葉爭流望著應鸞星純然不明白的神色,一時之間竟然都覺得可笑到可憐了。

  「我不知道解鳳惜叛神的理由,但他叛得理所應當。」

  「至於我逃離的緣故……我當真跟你說過的。」

  「……」

  或許是將死之人當真有種往日不及的靈通。

  應鸞星怔怔地轉過眼睛,第一次正視了這個他被不屑一顧的、早就遞在掌心裡的答案。

  男人的神情猶自帶著不可置信似的,他輕聲呢喃道:

  「就……只為了這個?」

  「只?」葉爭流無力而悲傷地笑了一下:「正是為了這個。」

  「…………」

  應鸞星終於支撐不住。

  在得到那個他遠出預料,或許至死仍不滿意的答案以後,應鸞星喉頭咯地一顫,吐盡了胸口的最後一絲熱氣。

  他雙眼仍舊睜著,死不瞑目。

  堂堂冥路殿主,生前可止小兒夜啼,屍身卻一樣的冰冷,無力,並會在不久以後緩緩腐爛,並不比每一位終結在他手裡的死者體面幾分。

  葉爭流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渾身湧起了一股宿醉般的疲憊。

  她想了想,對地上的應鸞星低聲交代道:「要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是扯淡。但在你剛剛收我為徒的時候……我確實真心實意地把你當成過一天的師父。」

  「作為報答,我爭取把你的神明也送下去……這筆爛賬,就算清了吧。」

  最後一句話比起說給應鸞星的屍身,更像是留給至今未散的鬼煙怨魂。

  仇恨伴隨著死亡重歸塵土,眾鬼齊齊尖礪地長嘯一聲,大概是聽進去了這句勸說。

  驟然之間,偌大的修羅場便像是被稀釋的墨滴一樣,先是自邊緣緩緩淡去,最終飛快地變成一縷青煙。

  半神域的陽光和煦地照在他們身上,連厲鬼看起來都帶上幾分普度般的安詳。

  葉爭流站在原地,忽然睜大了眼睛——

  她好像在密密麻麻的鬼影之中看到一個乾瘦乾瘦的老頭子,那背影一手提著菸袋,另一首則攙著他的老伴兒。

  老太太也挽著她的兒媳,金色的陽光之中,三個人身上的漆黑煙氣,顏色淺淡得幾近於無。

  在臨近消散之前,他們好像一齊朝葉爭流回了一下頭。

  那一家子消失得太快了,只給葉爭流留下一個一閃即逝的殘像。讓葉爭流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實,亦或是她的幻想。

  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都結束了。

  這一樁開啟了葉爭流步入卡者世界的恩怨,終於走到了結局的最盡頭。

  「破軍」慢慢地行至葉爭流身邊,他剛才先被應鸞星的蠱蟲圍困,然後再經葉爭流的群鬼蹂躪了一輪。

  這兩人一來一往打得熱鬧,旁邊的他倒是成了添頭。

  應鸞星死去時慕搖光本想插上一手,誰知道那些鬼魂密密麻麻地簇擁在他身邊,硬生生困了他個動彈不得。

  可惜,實在可惜。

  幸好還有葉爭流。

  說起來,這位葉姑娘身上的秘密可是太多了……

  「破軍」摩擦了一下自己的雙臂,帶著些餘悸問道:「葉姑娘,這世上真的有鬼嗎?」

  葉爭流想了想,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與此同時,她手指一鬆,那顆小小的、僅剩的小炸蛋,便當著他們兩個的面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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