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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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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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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0 16:49:1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三十章 反擊

  內堂之中,向烽卸去一身血甲,和黃三娘一左一右分坐兩側。

  向烽、黃三娘以及葉爭流各自交出手上的一片拼圖,加加減減,終於湊出了整件事的完整起末。

  首先是解鳳惜的交代。

  早在此行之前,解鳳惜就對自己的結局隱隱有所預感。

  半神域的現身不是什麼秘密,除了他有心拜訪之外,其他邪神的信徒也一定會「慕名而來」。

  應鸞星便是很難避開的一個麻煩。

  考慮到應鸞星那股清理門戶的執著,以及他背後的殺戮之神,解鳳惜在臨走之前,便已經招來黃三娘和向烽做過佈置。

  他把滄海城一劃為二,內務不決問三娘,戰事不決則聽憑向烽。

  這種方法當然自有其弊端——城內城外直接分裂成兩套系統,最上面少一個話事人,對於大局的判斷就要弱上一分。

  就像這次一樣,黑甲營入城來守就守了,離開時又撤就撤了。

  這宛如一架車子上的兩隻軲轆,雙方各轉各的,也能勉強往前走。只是中間總少一根鉸鏈,能把這兩隻輪子搭在一塊兒。

  所以,關於可能看會有的新任城主,解鳳惜又約定了第二件事。

  他帶走的鳳凰令,乃是三人間的一件信物。

  不日以後,如果有來人帶著水紅色的鳳凰令歸來,那麼,此人就是他選好的滄海城下任城主。

  倘若鳳凰令的顏色往深裡變化,成為一種霞光般的暗紫色,這便代表他託人捎了一段口信回來,三娘和向烽需得自行甄別。

  至於最後一種,也是葉爭流曾見過的、鳳凰令原本的顏色……

  如果鳳凰令仍然是明黃色,未做改變,那麼,持握此令之人,見之殺無赦!

  聽到此處,葉爭流摸了摸腕上懸繫的明淨美玉,終於明白,為何當初解鳳惜在將城主令轉交之前,還要捏在指尖握上一握。

  黃三娘這裡的事情乏味可陳,無非是歷來逼宮的那一套。

  馬登元反水,府內弟子犯蠢,她被迫燒了一本最重要的賬,待會兒還得趁熱默寫出來。

  說到這裡的時候,像是已經被那不菲的工作量壓上肩頭一般,黃三娘臉色很是不好,朝著桌上的算盤看了一眼。

  那沉甸甸的鐵算盤上還沾著一點乾涸的血,卻是後來馬登元悠悠醒轉過一次,三娘見了,就立刻又在他腦門上補了一下子。

  內外城諸事,都由向烽和黃三娘匯結完畢。

  最後,就只剩下跟隨解鳳惜離開的葉爭流。

  葉爭流想了想,化繁就簡,把此次神域之行發生的事情告知了兩人。

  她隱去了中間嫉妒之神一節未說,又把關於慕搖光的事情三言兩語概括完畢,在應鸞星的結局上多加了幾句描述。

  最後的重頭戲則是解鳳惜臨別時的遺言,葉爭流一字一句,全都說得事無巨細。

  唯獨在提及解鳳惜喚出「涅盤」的時候,葉爭流隱去了其中的一個細節。

  她只說如果要解鳳惜復活,就要先為他的身體拔除詛咒,但並未提及「還要重新喚回解鳳惜的意識」這個條件。

  道理很簡單:只要抽中了屈原卡,葉爭流自己就能辦到這件事,所以沒必要讓黃三娘和向烽為此耗費心力。

  雖然解鳳惜並未和葉爭流說過什麼「假如是你大師兄在此處,我便不會動用這張卡了」之類的話。

  但在得到了向烽的擁護以後,葉爭流幾乎是一秒與垂死前的解鳳惜統一了腦回路——

  找意識這種事,不能告訴向烽。

  葉爭流還要讓他繼續帶黑甲營呢。

  若是給向烽知道這個消息,葉爭流很是懷疑,才落到她手裡的向將軍會不會還沒等焐熱,回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草擬辭呈。

  仔細想想,這事真的很有可能發生啊!

  倘若碰上這種情況,那葉爭流就實在要吐血了……

  所以說,術業有專業,喚醒解鳳惜的事讓屈原來就好。

  人家楚地巫術奉行,論招魂,他們才是專業的。

  至於向烽,大師兄就安靜地做他的將軍吧。

  葉爭流講完此節,便對黃三娘微微一笑:

  「昨夜裡,三娘只告知大家師父命我繼承滄海城,並未提及師父的下落——這真是同我的想法一拍即合。」

  因為,葉爭流本身也並不打算宣佈解鳳惜死了。

  在對外的官方解釋裡,葉爭流準備把解鳳惜的下落定性為閉關。

  問就是沒死,再問就是閉關。

  要是有人非得刨根問底,繼續問他到底選擇了哪裡閉關,那葉爭流也不怕告訴他:在她心裡,解鳳惜無處不在。

  反正他的意識都已經「天地來去兩自由」了,這個解釋有理有據,非常合適。

  至於外面可能會有的種種猜測:無論他們覺得解鳳惜是真的死了也好;以為葉爭流是解鳳惜拋上前台的棋子,其實真正的解鳳惜正在充當幕後黑手也罷;乃至於他們懷疑葉爭流暗算了解鳳惜,強謀城主之位,那都沒關係。

  她已經擁有黃三娘和向烽的支持,旁人幾句嚼舌根的話,讓他們隨便說去。

  這一潭池水被流言攪得越渾,滄海城就像是那條藏在水底的魚兒一樣,變得越安全,越自在。

  簡單地交代了一下自己對此事的處理,葉爭流看著眼中隱隱閃爍著期冀的黃三娘和向烽,又拋出了一個重磅消息來。

  「師父的身體,我已經帶回來了。三娘,你這幾日把城主府修葺一番。府裡有沒有什麼足夠安全的密室?我們可以把師父放在那裡。」

  要是沒有的話,葉爭流也不怕把解鳳惜隨身帶著。

  就是浪費一個煉器爐子,還要預防平時手滑——畢竟她不能真把解鳳惜給火葬了= =

  黃三娘當即點頭,直說有這麼個地方。

  從她身上的氣勢來看,大概就是沒有這樣的密室,黃三娘也會加班加點地找人修一個出來。

  葉爭流理解她的心情,因此只是一笑,又轉而看向了向烽。

  她從主位上站了起來,一左一右,沖著向烽和黃三娘各自施了一禮。

  葉爭流溫和道:

  「小妹年輕力薄,多蒙師父青眼,才予以城主重任。我拜入師門的時間尚短,但三娘師姐始終對我照顧有加,大師兄更是親自教我,爭流心中一直感激不盡。

  滄海城,它並非一人之城,更不是我葉爭流繼承的私產。它是咱們的城池,也是大家的城池。今天以前,城中內外事務,一直都仰仗著師兄師姐,在今日以後,必然也要多勞二位費心。

  師父把滄海城託付給三娘、師兄還有我,就是希望咱們三人齊心協力,不能墮了他的聲名——爭流現在,先替咱們幾個往後的日子,謝過師兄師姐的關照了!」

  黃三娘人精似的,才見葉爭流起身,便猜到她要做什麼。因而早就笑吟吟地側過身去,只受了她一半的禮節,又還了一記全禮。

  黃三娘看看向烽,見他一時沒有動靜,便接過話題,沖葉爭流吐露了幾句真心話。

  「師妹,你大約聽人說過,在師父收我為徒以前,我不過是個挑漿賣炊的寡婦。我既沒有生個男兒身,又不像你有個卡者的天分,按理來說,能做個商婦就算幸運。

  你別看我此時獨挑滄海城的錢財大事,然而我若出了滄海城,天下間,能容我做個普通賬房的地方,不足三四;能容我入府為人幕僚的主公,十不存一;能像師父這樣放一城之財貨予我的人——世上除了他和師妹你,怕是再沒有了。」

  她抬起眼來,笑意盈盈地看著葉爭流,常年泛著病態的清瘦臉孔,竟然看起來也有了幾分容光煥發的意思。

  黃三娘笑悠悠地說道:「我是個殺雞也不成的婦道人家,不講那些死死生生的話。城主你若是看得起我,三娘卻也知道一件大道理,叫做『君以國士待我,我定當以國士報之』。」

  葉爭流定定地看向黃三娘篤定從容的眉眼,忽然隱隱約約地泛起了一種獨特的感覺。

  ——或許在幾年之前,沒準同樣是在這間大堂裡,黃三娘就和現在一樣,曾對解鳳惜承諾過這一句「國士之報」。

  而事實證明,黃三娘也確實傾其所能,一把算盤上下左右,生生撥打出了一城的財貨周轉。

  沉浸在這種奇妙的感受之中,葉爭流慢慢地揚起了嘴角。

  「師姐不負滄海城,我也不負師姐。」

  而且,既然黃三娘自詡國士……那國士自然要以國來配。

  繼黃三娘以後,向烽終於開了口。

  之前葉爭流沖他行禮,他沒避開。受了一禮以後,向烽也沒有還。

  但當他把一句話從頭到尾地落下,每個字都是那樣的擲地有聲,帶著向烽一貫不容回圜的重諾。

  他說:「你是滄海城的城主,我聽你的命令;我是滄海城的將軍,自當為滄海城效死。馬革裹屍,亦是善終。」

  葉爭流要愣上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向烽此言,原來是在回應解鳳惜臨終前的交代。

  ——解鳳惜曾叮囑葉爭流,讓她盡量給向烽一個善終。

  ——而向烽對此的回答是,他會聽從葉爭流的安排。他身為軍人,馬革裹屍,也算善終。

  葉爭流點一點頭,心裡很是感慨。

  她回憶起之前在軍營的日子裡,向烽還曾對她說過,一個人能夠死在自己的判斷之下,就是善終。

  這麼看來,自己這個師兄還挺樂天派。

  他概念裡的善終的方式,簡直出乎意料的多。

  向烽此言一落,葉爭流眼前便又彈出了系統的頁面來。

  她定睛一看,發現那竟然是一個被自己冷落好久的主線任務。

  【主線任務:建立根據地(已完成)√

  任務描述:出乎所有人的想像,這一日來得比預想中更早。

  謀主曾經暗中積累浮財,思慮日後關於第一批人馬的招攬。然而恍惚之中,一城的財富便集中在您的手心;謀主也曾經在黑甲營中偷師學藝,思考過關於自己第一支軍隊的構建。不想轉瞬之間,黑甲營便效力於您的麾下。

  夢想實現得太突然。在此,請容許我和謀主一起,一同為奉獻了第一塊根據地的解‧已經被拔得有點禿‧再薅幾次毛都快沒了的‧鳳惜先生,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當然,說句題外話,系統其實還是建議您為他選擇火葬,這樣比較節約。

  從今以後,作為新任城主的您,便要和滄海城一同走到台前。

  或許,謀主偶爾會懷念那些曾有鸞鳳張開羽翼,為您遮蔽風雨的日子。

  但此時此刻,謀主已經擔負一城的責任於肩。

  滄海城改換新天,這座城池的上空,將由一對嶄新的雛鳳之翅覆蓋。對於這一點,每個人都要學著習慣。

  ——會有人知道嗎?逐鹿天下的獵手之中,又有一人將羽箭搭上弓弦。

  任務獎勵(已發放):詩文箋×3000、技能提升寶石×1、銅幣×500000、向烽×1、黃三娘×1】

  葉爭流:「……」

  葉爭流一眼看到最末尾的兩個獎勵,心裡的波動已經近乎見怪不怪了。

  她發現了,系統特別喜歡給她許空頭支票。每完成一次主線任務,就給她發一次人。

  然後,這些人呢?

  一個個全都跑沒影了!

  殺魂至今不知所蹤。

  以前工會裡成員還較少的時候,葉爭流還能通過他每天吃幾碗飯,來判斷他的健康狀況,得知他過得好不好。

  但隨著公會中的人數漸漸增多,葉爭流實在分辨不出,究竟有多少飯是殺魂吃的。

  她只能通過殺魂仍然亮著的頭像,知曉他還活著。

  ——同樣被加進工會,目前處於半死狀態的解鳳惜,頭像邊緣已經鍍上了一層花圈般的黑色= =

  至於還有兩位作為獎勵,被發放給葉爭流的雲渺之和天香公主,葉爭流也不知道她們現在過得怎麼樣。

  或許得等到某一天,公會再升一級,權限進一步開放,葉爭流才能從成員們的頭像框裡,查看大家的實時狀態。

  現在,對著任務獎勵列表中的黃三娘和向烽……

  鑑於他們先前的三個前輩,已經都像鴿子一樣飛了。

  葉爭流暗暗在心裡祈禱:至少這兩個得給她留下,可不能因為加班等原因把人搞跑了。

  可持續性發展很重要啊!

  除了手下新增的兩員大將之外,剩餘的獎勵也頗得葉爭流的歡心。

  3000詩文箋!正好是一次十連的數目,這說明她又可以抽卡了!

  技能提升寶石,她現在已經攢了三塊了!

  還有銅幣。葉爭流手上的銅幣加在一起已經有一百多萬了。等她有空就掃蕩一遍商城,看看有沒有什麼值得購買的東西。

  心下打好了盤算,葉爭流將系統頁面折疊收起。

  正好,堂中有黑甲軍和侍衛來報,黃三娘和向烽便各自起身,走了出去。

  黑甲軍先前已經被分配好了任務。

  他們五十個人結成一支小隊,留四支小隊在城主府內巡邏,打掃馬登元先前遺留在這裡的人馬。

  剩餘的黑甲軍則派出一千五百人,進入大街小巷,檢查風海城的士兵還有沒有殘餘。

  剩下的三千多人,則暫時停留在城主府前的長街上休息待命。

  至於侍衛們,則是先前被馬登元關起來的那批。

  在向烽解了城主府之圍以後,他們便被放了出來。

  黃三娘安排他們中的一部分,打掃城主府,清理那幾座坍塌小院的碎石磚瓦。

  一個侍衛首領平時和黃三娘比較熟悉,嘴巴又有點關不嚴。

  在接到這個任務以後,他在看到往日裡的寧靜府邸碎了一地的斷壁殘垣以後,出於心中的憤慨,忍不住對馬登元大罵了一句。

  他說:「這姓馬的真不是個東西,城主怎麼收了這樣一個敗家徒弟!」

  黃三娘:「……」

  黃三娘警告他:「你再多說幾句,小鞋就要穿上了。」

  雖然馬登元很不是東西,只要是城主府的鍋,多半往他腦袋上扣就沒錯。

  但這幾個院子之所以會塌,還真不是馬登元搞的。

  ——那是新任城主葉爭流一劍削的。

  侍衛吐槽的時候,葉爭流一臉淡定地從他身後經過,表情安謐得彷彿並沒聽著過那聲「敗家」一樣。

  她脾氣還是很好的。

  一般來說,只要你不咒葉爭流臉黑,不詛咒她的運氣會變得很非,抱怨兩句她全當沒聽著。

  於是,這個侍衛長便始終不知道,自己其實剛剛和職業生涯裡最擠腳的一雙小鞋,險險地擦肩而過。

  至於剩下的那部分侍衛,葉爭流則安排他們去了後宅——得把後宅門上加諸的三把大鎖都開啟,女人們準嚇壞了。

  然後再從後宅搬一部分炊具食材過來,順便把那些會做飯的婆子都帶來前院。

  今天入城的這些黑甲軍,午飯就在城主府裡吃了。

  向烽本來不想這麼折騰,他告訴葉爭流,這五千人每人都貼身帶了乾糧。

  葉爭流聞言一笑:「師兄此言差矣,大家都是守衛滄海城的英雄,現在有條件了,怎麼不能吃口熱的,吃口好的。」

  這頓中午飯不是關鍵,葉爭流想要知道的,是午飯後更多的東西。

  她問向烽:「清寧關口,鄧西國那邊,他們撤兵了嗎?」

  向烽不假思索:「不是今晚,就是明天。」

  鄧西國浩浩蕩蕩發動十萬大軍來征打滄海城,結果碰上向烽這個硬茬子,幾天下來差點沒給打殘。

  即便是他們已經和風海城暗度陳倉,那也只是令雙方都捱了兩倍的胖揍罷了。

  算他們主將命大,昨夜一直龜縮不出。

  剩餘三個帶兵衝鋒的裨將,昨天分成三波,都被向烽一槍一個當場戳死了。

  零零總總地統計下來,鄧西國的士兵已經折損大半——除了直接傷亡在黑甲營手裡的,還有被他們充當先鋒營的流民。這部分人在跟黑甲營交手的第一天,就死傷一半。

  當晚便有人連夜脫逃。

  即便在鄧西國兵士的巡視看管之下,流民兵們仍然在士兵中衝擊出一個口子。

  等左營被調動過來,重新把那個口子牢牢紮緊時,流民營裡的那些人,一個晚上就跑走了三千多。

  這件事對鄧西軍的士氣打擊很大。

  向烽當時本以為,短時間內他們不會再出戰了,沒想到,第二天鄧西國就又換了正式兵卒對著山坡發起衝鋒。

  向烽:「???」

  最後,還是黑甲營中的探子摸索出了緣由。

  鄧西國國內近來不甚太平,原本的大將軍如今正因「年老」,讓鄧西王給「被修養」。

  他們此行派來的主將,乃是鄧西王的心腹,同時也是貴妃之弟,一個紙上談兵的草包,算得上半個國舅爺。

  但這人就是再怎麼草包,也不至於不會數數。

  手下兵將死了一半,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國舅要是還敢繼續打,向烽反而敬他是個貨真價實的蠢材。

  這一戰足足把鄧西國的士氣打得灰飛煙滅。

  向烽不但敢斷言鄧西國不日退兵,他還敢說,經此一役,至少五年以內,鄧西國不敢再打滄海城的主意。

  葉爭流聽後,不由十分欣慰。

  她點點頭,很快就又丟擲了自己的第二個問題。

  「我騰出城主府,讓這五千黑甲衛休息到晚上。除此之外,師兄若是能夠保證鄧西國不會轉頭回攻,那我們還能從清寧關調回來更多人手。

  白天休息一整日,今夜我們摸黑發兵,連夜攻打風海城——能打得下來嗎?」

  向烽眉頭一動,未料到葉爭流竟會如此大膽。

  守衛滄海城的清寧關之戰剛剛結束,她竟然在當天晚上就要打響另一仗。

  向烽語氣平平,問道:「今夜?」

  葉爭流毫不遲疑,當即便答:「今夜!」

  葉爭流將目光投向瓶琅居門口,尚未清理乾淨的人頭京觀,冷冷地勾起了一邊嘴角。

  「風海城背棄同盟,無非仗著師父出事,又以為滄海城內裡空虛,無人把控大局。」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判斷其實是對的。

  風海城主唯一沒能料到的兩件事就是,向烽確實是一位舉世難尋、以一當千、用兵如神的名將。

  而他穩操勝券的滄海城裡,竟然會出現葉爭流這個巨大的變數。

  葉爭流心裡清楚,自己名聲不顯,年僅十四,而且還是一介女流。

  這三點結合起來,人人看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軟弱可欺;而被她繼任的滄海城,更是會淪為四鄰眼中的一塊肥肉。

  向烽固然擊退了鄧西國,打殘了風海城派來的兵。

  但這並不能完全保證滄海城的安寧。

  那些豺狼之輩或許會忍耐一時,但在利益的驅使下,他們不會覺得「滄海城手握精兵,不能隨便招惹」,反而會覺得「只要殺了向烽,滄海城落我囊中,指日可待矣」。

  滄海城經歷的這場背叛,是劫難,更是一次機遇。

  只是削掉了那隻蠢蠢欲動的賊手還不夠,葉爭流要趁機蹂身而上,非得砸斷敵人的鼻樑骨才行。

  要不這麼做,大家還都以為換了城主的滄海城變成一顆熟透的軟柿子,人人都能捏上一把了。

  葉爭流肅然道:「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這一次,就是拿不下風海城,我也要從他們身上撕一條胳膊下來。

  今夜是個好時候,沒人會相信『群龍無首』的滄海城會反應得這麼快——師兄,你覺得這一仗,咱們該如何打得?」

  向烽用手指蘸了杯中茶水,在桌上草草描繪了風海城的關圖。

  下一刻,他的動作不明顯的一頓。

  向烽抬起眼來,直視葉爭流,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咱們?」

  「咱們。」

  葉爭流微微一笑:「今天夜裡,我當與黑甲營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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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0 16:49:29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奇蹟

  向烽並未反駁葉爭流的這個決定。

  事實上,他覺得葉爭流的提議頗有可取之處。

  他是將領,無意插足於城池與盟友之間的博弈和政治。但向烽純粹以軍事眼光來看,他認為此仗可打,而且還能打得很漂亮。

  一來,風海城在昨夜的絞殺之中,已經折損兩萬兵卒,士氣大減。

  二來,群龍無首的滄海城竟然能夠這麼快就做出決定,一定出乎城主馬廖英的意料。

  以飽飲鮮血的精兵,對抗信心已失的敗將;憑事先算好的有心,去攻打風海城預料不到的過失,那麼關於此戰的結局,也就是可以預料的了。

  由此也可以看出,能擁有向烽這樣的將軍,究竟是何等省心的事。

  有些時候,名將和名士一樣,都有個倚老賣老的自矜毛病。

  將領的權欲若重,就很容易給新主難看,甚至發展到挾兵自重。

  在歷史上,主君和將領的關係如果進行到這一步,就非要廢上或者死上一個,才算了結。

  向烽沒有仗著自己資格老,就想給葉爭流「一點顏色看看」,這實在是他們兩人共同的幸事,也是滄海城的幸事。

  ……

  向烽同意了葉爭流夜襲風海城的計劃。

  投桃報李,葉爭流也不干涉他作為將領的主權。

  關於攻打風海城一事,葉爭流放給了向烽最大限度的尊重和自由。

  她把整個城主府的前院都騰出來給入城的黑甲軍休息,任由向烽又調撥一萬黑甲軍回城。

  當然,葉爭流只是有一個小小的疑問,那就是——

  「只有一萬五千人,夠嗎?」

  「一萬精兵,趁夜直取風海城大營,足矣。」

  向烽的手指很是凌厲地在桌面上一抹,擦去了代表著城外大營的那片茶水痕跡。

  至於風海城……

  「倘若順利,攻破大營以後,我便匯集另外五千兵力,踏碎風海城城門。若是不順,大營和城池也已經拆做兩處,調動海軍,盡可圍之。」

  葉爭流聽得很仔細。

  兵法有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

  看起來,向烽深得個中五昧。

  說到圍城,向烽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露出了某種冷兵器般鋒銳的厲色。

  很顯然,馬上就要有人因此倒黴。

  鑑於向烽臉上的表情一向稀少,神色更是不怎麼出現波動,葉爭流對於這位大師兄神態背後的意義很感興趣。

  所以後來,在對向烽的瞭解程度逐漸加深、收集到的表情逐步增多以後,葉爭流把這種眼神命名為——

  「記仇」。

  記仇的向烽冷冷道:「今日之前,滄海城閉城五日。……風海城,我可以圍它五年。」

  葉爭流在心裡計算了一下,發現兩地距離這麼近,後勤運輸等保障都能到位。在這種條件之下,別說圍上五年,圍十年沒準都行。

  她記得古代記錄最長的一次圍城之戰,是圍了六年多?

  不過,風海城應該挺不過六年就是了= =

  接著,兩人又就夜襲方式、分兵前後等事宜進行了簡單討論。

  在這期間,葉爭流和向烽交流了一個問題。

  她之前在選擇夜襲這種方式時,就曾經考慮過,或許她能蹭個古代人容易夜盲的便宜。

  所以葉爭流問向烽:「風海城的士兵……他們有夜裡不能視物的情景嗎?」

  夜盲之症,在此世的百姓間是種普遍現象。每到夜晚來臨,流民們或多或少都會有點看不清東西。

  就連葉爭流也患過此病一陣,很不方便,還是後來營養均衡了才養回來。

  向烽沉思了一下,如數告知葉爭流。

  「據說鄧西兵卒中,患此病症者能有十之一二。至於滄海、風海、天海三城,我極少聽聞這種事。」

  葉爭流想了想,覺得這個答案很合理。

  畢竟夜盲的主要原因,就是缺乏維生素A。

  而富含維生素A的食物,不是動物內臟,就是蛋奶這種有些小貴的養殖副產品。

  臨海三城靠近大海,城中常販鮮魚,每逢繁殖季,魚價甚至和米價差不離。在這種環境下,士兵們經常食魚,也多吃魚雜,自然不會患上夜盲。

  鄧西國也是一樣,他們不僅靠近海邊,而且國內多水域,多灘塗。雖然也有幾座內陸性的城市,但他們獲取魚類總比中原方便。

  同時,葉爭流也深刻理解了一件事——怪不得鄧西、風海、滄海這三方勢力能夠摸黑打上一夜的仗。

  大家的視力都很不錯啊。

  ……

  在和向烽敲定了今夜出兵風海城以後,向烽立刻離開城主府,去調動具體事宜。

  而葉爭流的眼前,則應聲彈出了兩個新的系統彈窗。

  像是已經感受到了葉爭流鋼鐵般的決心,這兩個信息框所發布的任務,都和風海城之戰相關。

  【主線任務:佔據風海城

  任務描述: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在謀主您拱衛自己城主地位,捍守整個滄海城安危的過程中,風海城,無疑是爭霸路上必須被消滅的一筆。

  ——倘若沒有敵人的鮮血,將以何等的赫石來描繪面頰的褚紅?

  ——假使未曾踏上對手的屍骨,該用怎樣的階梯砌起通往王座的大路?

  清寧關內,無疑是一個極好的龍興之地。

  謀主的第二步,將從腳印踏上風海城開始。

  任務獎勵:???】

  【支線任務:重創風海城

  任務描述:佔領風海城的任務是否讓謀主感到壓力?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可以把它分解為長跑八百米一樣的小目標。先跑四百米,再跑四百米。嗯哼,跑完了。

  當然,這只是一個小玩笑。鑑於謀主目前的處境,佔據風海城或許不易。但沒有關係,您原本的計劃夜襲目的,也想只是重創他們,讓四鄰都正視您亮出的刀鋒而已。

  請將阻擋在您面前的仇敵撕個粉碎吧,對於背叛,務必要以儆傚尤。

  任務獎勵:詩文箋×1200】

  葉爭流的雙眼閃閃發亮。

  系統終於做人了!

  這一次,主線任務和支線任務同時發放,而且竟然都指向同一個目標。

  最關鍵的是,這兩項任務,它們是有重疊的啊!

  翻譯一下就是:一個任務,能拿兩次獎勵!

  不出意外的話,支線任務的獎勵,葉爭流今晚就能拿到。

  至於主線任務,則要看攻城一事順利與否。

  假如順利,那葉爭流這次就掙得盆滿缽滿。

  不過,即使今天舉事不成,風海城也遲早也會是她的囊中之物。

  ——————————

  而在另一邊,黑甲營在清寧關的調動,並未瞞過風海城主馬廖英的眼睛。

  風海城昨夜包抄黑甲營,天海城則對此袖手旁觀,三城之間的聯盟已經分崩離析、名存實亡。

  按理來說,在這種情況下,鄰居們任何有關兵卒的調動,都應該能夠撥動風海城主那根脆弱的神經。

  這個消息一經通報,風海城立刻滿堂皆驚。

  主簿當即就對風海城主進言道:「城主,這很有可能是滄海城集結兵力,意欲報復我們啊!」

  想想昨夜,他們一共派出四萬大軍,已經是整個風海城的一半兵力。

  這四萬人中,大多數都是年輕士卒。老兵、弱兵和殘兵都被留在城外大營裡。

  結果回來的時候,就剩下兩萬人了。

  這怎麼能讓人不對向烽和他麾下的黑甲營噤若寒蟬?

  別說向烽竟然開始從清寧關調兵回城。

  就是向烽提一下褲子,只怕主簿都要驚得跳起來。

  馬廖英心煩意亂地揪著自己的鬍子,很是神魂不屬地一擺手:「陳公多慮了,這不是一個問題。」

  他強壓神思給陳主簿解釋道:

  「將士們剛剛吃了敗仗,我們就做出這副龜縮的神態,豈不是消磨他們的膽氣。下次再想進攻滄海城,這些士兵們怎麼敢打?」

  主簿還欲再勸,就聽到馬廖英說:「你不瞭解向烽小兒的為人,他是端方之輩,可以欺之以規。」

  在和滄海城對弈的過程中,風海城一直具備一個優勢,那就是,馬廖英的幼子馬登元,乃是解鳳惜(曾經)的關門弟子。

  因為這個緣故,馬廖英很瞭解滄海城的內部構成。

  向烽天性嚴肅古板,除非是遇到鄧西國派大軍壓至邊境這種極端情況,否則他一貫無令不出。

  不僅自己不出,還壓著自己名下的將軍們,也不許他們出。

  「現在滄海城群龍無首,黃三娘主內,向烽小兒主外。解鳳惜已經不在,向烽沒這個膽子擅作主張。

  倒是黃三娘,她雖然是女流之輩,然而一向不安於室,沒準會升起些不該有的心思。但她手裡又無兵權,勸破了嗓子也沒有用處。」

  陳主簿勉強接受了這個回答,想了一想,仍然覺得坐立不安。

  「可是,倘若解鳳惜……」

  「解鳳惜?」馬廖英的神色先是一愣,隨即又是一定。

  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可能,解鳳惜已經死了!」

  停頓一下,馬廖英又不甘不願地補充:「以解鳳惜的脾氣,若真是他已經回來,何必要調動兵力。當年他能率百餘人拿下滄海城,如今想取風海城,難道還要指揮黑甲營嗎?」

  「……」

  手中一緊,揪掉了自己的幾根鬍子,馬廖英顯然正為另一件事心神不寧。

  「如今向烽回城,那麼登兒……」

  昨天凌晨的時候,馬廖英忽然收到消息,言道馬登元在城主府裡被人挾持,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城主府死了許多他們派過去的屬下。

  馬廖英一聽這個消息,當即大驚失色。

  沒等他派人前去解圍,向烽就已經踏著黎明時的天色,凱旋而歸。

  現在,整個滄海城隨著向烽的回歸,被守得鐵桶一般。

  城裡的消息傳不進去,城外的消息透不過來。馬廖英惦念這個老來才得的小兒子,說話時總有幾分魂不守舍。

  他緊皺眉頭,唉聲嘆氣。

  陳主簿其實不太關心城主那個不成器的大傻兒子。

  他還是覺得向烽調兵這件事有些蹊蹺。

  人的性格又不是鋼鐵,哪有說敲定就敲定的?

  城主年輕的時候依仗對人心的拿捏上位,這一輩子都在挑撥城中的幾大世家。

  他用這些鬼蜮手法用得駕輕就熟,反而作繭自縛。

  特別是,馬廖英近兩年又因為老邁而剛愎自用,實在是過於篤信自己的判斷了。

  然而他只是一介主簿,在這種事上插不得手,管得多了,反而要被疑心病重的城主擔憂奪權。

  盡到自己的本分,陳主簿最後勸了一句:「雖然如此,還是要調兵入城,嚴防為好啊。」

  馬廖英對這個建議不甚在意:「陳公多流連於案牘之間,還是不懂人心。」

  「我一雙眼睛,至今看透了不下千人。那向烽小兒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瞭解的很。」

  「好罷,既然陳公如此擔心,那就抽調一些士兵入城……嗯,出入城門的百姓也要嚴加監察,以免他們也把釘子混了進來。」

  「但調駐大部隊入城封鎖,卻是不行。昨夜一敗,城中本來就有所疑慮。若真按照你說的那麼做,那麼城中的大族非得全都亂起來不可。」

  說到這裡,馬廖英又是揮一揮手,去嘆他的老來方得的心肝肉小兒子。

  「那向烽哪來的心思攻打我們?只怕我兒已經落入這個屠夫手中……唉,登兒啊登兒……」

  ——————————

  鑑於已經有一筆詩文箋走在路上,葉爭流在查閱過自己的詩文箋數目後,便決定在發兵前抽一次試試。

  她目前極其缺少有效的群攻技能,每次需要強力攻擊的時候,都是憑借黃階卡「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頂上。

  但黃階卡是限制使用次數的,葉爭流用多了也會心疼。

  現在終於又攢夠了詩文箋,那當然是要抽一抽看的。

  截止到目前為止,葉爭流手裡共有為數5400點詩文箋,這其中有3000詩文箋,是她剛剛完成了主線任務「建立根據地」的獎勵。

  剩下的2400點詩文箋,則是她用鶴鳴山之行前購買的那個月卡攢出來的。

  月卡每日會提供100詩文箋,三十天為一月,一個月正好湊齊一發十連。

  在抽取陸游的時候,葉爭流用掉了月卡攢起來的600詩文箋。所以到現在,整張月卡都已經被用光,葉爭流手中仍有2400詩文箋,折合起來就是八抽。

  再算上支線任務馬上到手的四抽……

  葉爭流計算了一下自己獲得的抽卡次數,當即心花怒放。

  她在心裡暗暗想道:十八次抽卡機會,完全有餘地先抽一次單抽做試驗。如果單抽的手氣夠好,她就能來一套十連。

  自然,要是單抽的手氣不夠……

  那葉爭流就攢攢人品再抽。

  ……

  每一次抽卡都是決定著自身實力的大事,葉爭流向來以最高規格嚴正對待。

  她先是洗了洗手,又洗了洗臉,最後還把嘴巴模樣的「小道訊息」拿出來捏了一下,算是給自己的運氣開光。

  小道訊息說:「在日語中,馬鹿的諧音是『八嘎』。無論小馬鹿還是大馬鹿,它們都是『八嘎』,這毫無疑問。」

  葉爭流:「……」

  葉爭流撇撇嘴,把它重新塞回袖子裡。

  ——這種事用肉眼都能看得出來,還用得著它說?

  開啟抽卡頁面,葉爭流跳過十連選項,直接點選了「抽卡一次」。

  【請問是否確定抽卡?】

  【確定】

  下一刻,明亮華美的金光沖天而起,將葉爭流的驀然睜大的雙眼映照得晶亮一片。

  金色的流光在抽卡時翻湧起的光柱裡,拖著星星般曳麗的長尾,輕輕地落在葉爭流的手心。

  那明亮的金黃顏色,一時間真是把葉爭流從頭到腳地溫暖了一遍,還特別重點地溫暖了她的心。

  如果說,銀色尚且還有兩種可能,分別是高階卡裝以及地階卡。

  那麼,金色就只代表一件事——(劃去)金色傳說(劃去)——天階卡!

  葉爭流當即戰術後仰。

  ——所以說,什麼叫做「十連費大力,單抽出奇跡」啊。嘖嘖嘖,奇跡啊奇跡。

  她迫不及待地翻開手心中嶄新的卡牌,只見卡牌背後金色的流雲紋路明亮地一閃。

  一秒鐘後,詩人的名姓頓時躍然於葉爭流眼前。

  【卡牌名稱:王昌齡

  技能1: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技能2: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短短的兩行字,已經讓葉爭流興奮地站了起來。

  詩家天子王昌齡,七絕聖手王昌齡,邊塞詩人王昌齡!

  這才是剛打瞌睡就來枕頭。

  葉爭流今晚就要和黑甲營一併攻打風海城。

  而王昌齡的這兩個技能,她恰恰都能用得著!

  第一個技能,看起來就像是某種群體攻擊,或者一個正面BUFF。葉爭流沒準能用它給全軍都套上戰無不勝的增益狀態。

  至於第二個技能,目前還看不出什麼。

  但結合詩詞全文來看,莫非是……用來防守的嗎?

  葉爭流摩拳擦掌,已經在自己的猜測中熱血沸騰。

  每當歐氣爆棚的時候,她都想直接祭出韓信的那句名言——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誰會嫌自己的天階卡多呢?

  反正葉爭流是個誠實的人。

  如果有人采訪她此時的感想,她肯定會說:「我非常高興單抽能抽出王昌齡,我還希望能夠抽到李白、蘇軾、杜甫、辛棄疾、白居易、王維、李清照、李商隱、孟浩然和屈原……」

  心中默念著各位大神的名字,葉爭流近乎虔誠地點開了十連選項。

  【請問是否確定進行十連抽?】

  【確定。】

  熟悉的、代表著三星卡裝的水墨光芒落入葉爭流手心,葉爭流直接撥開。

  水墨色、水墨色、水墨色、水墨色……金,不,黃色。

  黃色也行啊,葉爭流喜歡黃階卡!

  翻開這張黃階卡一看,葉爭流的臉上,頓時就露出一種十分微妙的、介乎哭笑不得和「老朋友常上門坐坐」之間的奇特表情。

  說起這張黃階卡,那可是個老熟人了。

  【黃階卡‧大炮開兮轟他娘

   可使用次數:3/3】

  葉爭流忍俊不禁,將卡片好好收起。

  單憑此次收獲了這張「大炮開兮轟他娘」卡,這次十連就足夠回本了。

  接下來又是熟悉的水墨色……哦,不對,是黑色。

  這意味著一張玄階卡。

  說起來,天階卡容易和黃階卡混淆,高星卡裝和地階卡完全是一樣的表現,三星卡裝也看起來和玄階卡相近。
葉爭流甚至懷疑,這是不是策劃的某種惡趣味,就叫做「玩的就是心跳」。

  這張玄階卡的人物名為張炎,葉爭流想了一會兒,才記起這是一位南宋時期的詞人。

  卡片技能看起來並不長於攻擊,也沒有葉爭流想要的治療技能,對今夜的突襲之行更是起不到什麼作用。

  葉爭流暫時先把張炎卡收入卡冊,打算以後有空再試試。

  要是好用,那「張炎卡」就會和現在已經變為「輕功卡」的練子寧卡一樣,作為葉爭流常備。

  要是不好用,那就直接擱置便是。

  畢竟,葉爭流現在已經有了很多卡牌,她不像最開始那樣缺少卡牌用了。

  接下來還有四次抽卡結果。水墨色、水墨色、水墨色,葉爭流一連劃過了三個水墨團。

  在最後一次的抽卡結果即將落入手心的時候,葉爭流輕輕地屏住了一口氣。

  以她這些次十連抽的經驗來看,往往在十連的最後一連裡,很容易出現好東西。

  就比如說現在的——

  銀光!

  葉爭流眼前一亮,把這團銀光撈在了手裡。

  光芒一觸碰到葉爭流纖長的手指,就化為一片四星卡裝。

  葉爭流雖然有些遺憾它不是地階卡,但高星卡裝同樣也是她稀缺的資源。

  【卡裝‧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星級:四星

  卡裝描述:為君為政,以德以行。真正的君主,將如同北極星一樣明亮,安享著眾星心悅誠服的拱衛。

  使用此卡裝,遇到勸誡君王類描寫時,將啟用「以政為德」狀態,加成50%;遇到招攬賢才類描寫時,將啟用「眾星共之」狀態,加成50%。】

  幾乎在剛剛看到這張卡裝的瞬間,葉爭流腦海中就迅速地蹦出了一個技能。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這是曹操卡的第二技能,和這張四星卡裝何其相配!

  就是它了!

  幾乎沒有猶豫地,葉爭流當即把這顆卡裝配在了曹操卡的二技能上。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個想法,正從葉爭流的心底緩緩升起。

  每一個玩過抽卡游戲的玩家,一定都體會過這種神奇的念頭——

  今天她的手氣好像非常不錯啊。

  前有單抽出奇跡,後有十連出了黃階卡還有四星卡裝。

  那,那個,要不然……

  她要不要再單抽一發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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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0 16:49:49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襲大營

  事實證明,運氣是守恆的。人類應該對於自己的膚色是黑是白心中有數,並且需要在關鍵時刻戰勝自己的妄想。

  小氪怡情,大氪傷身,強氪灰飛煙滅。

  葉爭流,一個昔日在雙十一打折力度最大時刻都從未需要剁手的存在,竟然會因為篤信自己的運氣而選擇抽卡,可見不能客觀地評價自己,乃是人類的通病。

  心裡的天使和惡魔足足拉鋸了半分鐘之久以後,葉爭流還是沒能抵抗住那股蠢蠢欲動的抽卡欲望。

  在「我今天就是歐氣不錯」的自信之下,她對著系統頁面上的「抽卡」二字點擊了確定。

  這次的抽卡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水墨色,三星卡裝,桃夭。

  同樣的卡裝,葉爭流已經集齊四五個了。

  葉爭流:「……」

  糟糕,歐氣用完了。

  算了不抽了,再抽剁手。

  葉爭流用自己的的經歷,再次證實了玩家之間廣為流傳的歐氣守恆定理:當你覺得你特別歐的時候,那你就要開始非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葉爭流手裡只剩下七次抽卡機會,所以她只花費了一個單抽,並未賠出去一次十連。

  葉爭流莊嚴地把水墨色的桃夭卡裝收了起來。

  她在心裡暗暗安慰自己:沒關係,此刻的非都是為了晚上的歐。

  既然單抽沒能出奇跡,那麼今夜突襲風海城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大獲全勝的!

  ——————————

  關於夜戰的記錄,古而有之,但它一般是作為某種「奇兵」的記錄被兵法記載。

  通常情況下,大多數部隊都會默契地選擇白日交戰。如果真需要發動夜襲,一般都是沖著偷襲糧草、在對方軍營放火等種種戰術目的。

  因為實際上,夜戰是一種非常冒險的行為。

  畢竟,人類在夜晚裡的低視力範圍,已經銘刻在了基因裡。而古代又不會有什麼夜視瞄準鏡、熱成像儀、紅外夜視儀之類的發明。

  古代軍士,大多都是依靠鳴鑼或者旗語接受指揮。晚上光線昏暗,旗語不一定看得清楚,這就相當於自廢一臂。

  再加上進攻方的士卒和防守方混在一起,夜裡很容易看錯,有時候自己人都被稀裡糊塗地砍了。

  葉爭流提出夜戰的建議,還能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至於向烽當真敢答應,那可就是藝高人膽大了。

  ……

  夜晚,向烽點齊精兵一萬五,其中騎兵五千,連夜往風海城奔馳而去。

  他和葉爭流帶領大部隊在後,三百兵卒率先一步衝在前面。葉爭流見了,悉心同向烽請教:「這是打頭的探路兵和傳令兵?」

  「有十四個是。」向烽言簡意賅地總結道:「剩下的人會兵分兩路,提前截住從天海城到風海城的兩條小路。」

  他生性冷淡,不愛多言。即使提到的是自己最為嫻熟擅長的兵法,也不像是大多數人那樣,一說起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滔滔不絕。

  葉爭流此前跟向烽相處過一陣,非常熟悉他的秉性。

  她知道,想要和向烽打交道,那就要多想多問,同時盡量別和他討價還價,這位大師兄的脾氣比鋼筋還直。

  因此,向烽的這個回答雖然解釋得不夠清楚,但葉爭流先在自己的大腦裡把「天海城」和「風海城」兩個關鍵詞轉了一轉,便自己想通了。

  她恍然道:「師兄是怕經過天海城的時候,天海城主派人報信。」

  向烽微微頷首。

  風海城昨夜發動四萬大軍來包向烽的餃子,他們派出了這麼多士卒,怎麼可能不走大道。

  天海城才是夾在三城中的那段夾心,無論滄海和風海二城想要對彼此幹點什麼,都一定要途徑天海城,因此瞞不過他的動靜。

  然而天海城卻沒有報知向烽。

  誠然,他們倒也沒有派人加入風海城,跟著一起對向烽落井下石。

  但這未必是出於同盟之間的良心,更有可能是在等著撿漏。

  說白了,解鳳惜一出事,大家都想趁機從滄海城身上撕下一塊肉去。

  三城之間穩固了五年的同盟關係,很有可能已經變成了二比二,即:風海和天海實際上的同盟關係,以及天海和滄海名義上的同盟關係。

  ——這事換個角度來看,就和三人宿舍總共開了三個QQ小群差不多。具有一種意味深長的險惡含義。

  所以,向烽提前派人截住兩城之間的小道。

  他是在預防天海城給風海城通風報信。

  至於大路……

  大路不用攔,因為大路黑甲營正在走。

  再過三十里地,所有騎兵都要滾鞍下馬,用之前準備好的軟布為馬匹包蹄。

  這種方法雖然不能完全吸收雜音,但也能防備對手隔著三五里地就知道他們來偷營了。

  葉爭流把這話翻譯一下,那就是: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她跨著一匹棗紅色的高大健馬,與向烽並肩而行。向烽一路上都未曾開口,直到下馬給坐騎裹住四蹄的時候,才提醒葉爭流。

  「手法不對。」

  他雖是一營主將,做起這種活計卻是乾脆俐落,甚至不用身邊親兵代辦。

  三兩下給自己的愛騎纏好了蹄子,向烽就來幫葉爭流的忙。

  大概是先前給葉爭流傳授功夫的慣性記憶還在,借著一點月光,向烽微微放緩了手中動作,把那個三繞兩扣的特定布結展示給葉爭流看。

  「照你之前的方式,跑上三五里路,布條就容易丟。蹄聲響得厲害,他們會提前發現影蹤。」

  葉爭流表示虛心受教。

  再一抬頭,看見向烽已經被刷洗得閃閃發亮的銀甲,她心頭不由升起一絲戲謔之意。

  葉爭流笑言道:「等到大軍衝進營裡,馬蹄聲混成一團,我這點聲音就沒有妨礙了。倒是大師兄這身打扮,就是殺進大營,對面的人哪怕衣服都沒穿好呢,也知道要先看你一眼啊。」

  向烽放下健馬的後足,站起身來。他身材頎長,又著一身雪銀般的鋼甲,望之便覺難以親近,再靠近些,更是要讓人懷疑自己會被他的鋒芒割傷。

  他的語氣不動如山,只有口吻的尾音裡,勾帶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傲然。

  「正是要讓他們看見。」

  ————————————

  臨近滄海城之際,向烽把兵馬分為兩股。

  其中一小股去風海城東南西北四方門口試探。這五千人裡包含三百卡者,倘若守衛不夠森嚴,他們便會借助工具和卡力攀爬城牆,自內而外地打開風海城的大門。

  倘若風海城戒備足夠嚴密,那他們就先挑選一處最為薄弱的大門展開攻擊,誘引城內兵卒調動。

  等兵力都集中到一側城門以後,向烽正好破營而歸,攻打其餘城門。

  而剩下的一萬大軍,則由向烽親自帶領,其中包括全部的五千騎兵。他們中途馬不停蹄,直取風海城位於城外駐地的蓄兵大營。

  至於葉爭流,她跟著向烽。

  其實以她的實力,雖然只接觸過軍營中的基本訓練,但無論隨哪支隊伍出發都不算埋沒。

  但在經過商議以後,無論是葉爭流本人,還是向烽,都一致決定讓她加入偷襲大營的隊伍裡。

  不僅因為這邊的戰局會更吃緊,更難纏,所以需要一個高手支援。

  更是因為,葉爭流新抽到的卡牌,在此行的戰術中更被需要。

  ……

  月掛中天,風海城大營外戍守的小卒掩住嘴巴,打了一個哈欠,眼裡的神色很是黯然。

  昨晚剛剛吃了敗仗,營中一片愁雲慘淡,傷病營裡的動靜哀哀地叫了一個白天。帶兵去的三位將軍,一個死在滄海城的向將軍手下,另一個剛剛回來就被摘了頭纓。

  只有最後一個,因為和城主沾親帶故,不但沒有受到懲罰,今晚的議事小兵還看他進了主帳。

  剛剛打了這麼一場敗仗,營內的氣氛當真死寂得可怕。

  雖然城主那邊還沒有怪罪下來,但營裡的氣氛已經十分不安。

  特別是城裡格外調進去了一批兵士,這就更讓城外的大營對於滄海城的動靜神經緊張。

  將軍們害怕今晚會有夜襲,所以加緊了對於糧草的看守,還在營地中打亮了比往日多上一倍的火把。

  小兵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圓圓的一輪,照得大地晶亮。

  應該……沒事吧?他有點不確定地想著:聽說一般偷襲的隊伍,都不會在這麼亮的晚上來哩。

  隨著時辰一刻一刻地過去,最黑暗、也是睏意最為濃倦的四更天終於來臨。

  昨夜一場大戰,許多士兵心裡惦記,前半夜翻來覆去,始終沒能睡好。

  生生熬到四更天,大家精神上的恐懼和對於未知和不確定的防範,終於抵不過肉體上的疲倦。

  整座大營都沉靜下來,只有火焰偶爾爆開一顆劈啪的火星,成為風聲、草聲、蟬鳴聲之外的最大動靜。

  忽然之間,一聲巨大的爆裂之音,如雷火,似流星,猛然地打破了這個夜晚難得的寂靜!

  原本正昏昏欲睡的小兵猛然站直。他一個激靈,朝著那巨大爆破聲響的方向看去,下一秒鐘整個人都幾乎跳起來。

  不,不是將軍們預料中的糧倉,那邊兒是——

  一時之間,四下都有士兵敲擊鑼鼓的警示之聲,尖銳的鈸音響徹整個營地,放哨的士兵高聲警示道:「遇襲——遇襲——」

  然而除了最純粹的「遇襲」聲之外,還有更多雜亂的、驚恐的、一聽就讓人心生慌亂的聲音大叫道:

  「天上的星星掉下來了!」

  「天罰了!」

  「我們背棄聯盟,是老天發怒了!」

  在混亂的警示聲中,卻有更多的活物比這些士卒先一步地噴著響鼻,狂亂地在營地中奔湧而出!

  守在營門口的小兵猛地連敲三下警示銅鑼,這才提起力氣大喊道:「來人啊!驍騎營,不,馬廄!馬廄遇襲了——!!!」

  ——————————————

  和風海城大營預料的不同,向烽沒有派人來燒他們的糧草。

  燒糧草有什麼用,大營旁邊就是風海城。

  非得是某個或者某幾個極其平庸、平庸到連包圍戰都能被打沒一半人的草包,才只會留心糧倉的動靜。

  以前兩軍交戰夜襲燒糧,一來是為了斷絕敵軍打持久戰的後路,二來是因為糧草好燒,三來則是為了打擊士氣。

  但現在風海城的士氣自己就已經跌入谷底,不用特意打擊。

  大營距離城池只有三十里地,向烽就是特意把他們的糧燒了,也斷絕不了這幾萬士卒的主要口糧——他們隨時可以派人回城再取。

  至於最後的好燒一條,這個也不必刻意強求。火一旦給點著了,借著風勢,燒什麼都特別好燒。

  所以他選定的偷襲地點,乃是風海城大營的後方,驍騎營的大馬廄。

  今夜和葉爭流一起出動的,除了煽動氣氛的「嘴巴」,觀察敵情的「耳朵」之外,就是能夠融入夜色的「夜梟」。

  按照向烽的原計劃,是要先把驍騎營的馬廄打開,然後在「耳朵」的掩護下,讓夜梟進去放一把火。

  在放火的同時,它們自然不會忘記把那些受到驚嚇的瘋馬一股腦地放出來。

  「嘴巴」則立刻高聲跟上,散佈關於遇襲的種種消息,讓混亂在大營中擴散開來。

  向烽率大軍停留在六里地之外,只要看到大營舉火,當即趁勢全軍壓上。

  到時候黑甲營有馬,而風海城大營都是步卒。黑甲營有備而來,風海城因為睡夢被打斷而正顯慌亂。

  如此一來,他們不但佔據了騎兵對步兵的絕對優勢,同時還不容易犯一般夜襲時誤殺同軍的錯誤——有馬的是滄海城,沒馬的是風海城,好區分的很。

  至於滄海城的步卒——他們只憑兩條腿,所以會比騎兵晚上一步。等他們趕來時,騎兵多半已經殺透大營,他們是衝進來補刀的。

  葉爭流聽了這個計劃以後,只提出了一點意見。

  她問向烽:「軍馬一般經過特殊訓練,不是所有的軍馬都會怕火怕聲,這個怎麼辦?」

  向烽冷靜答道:「只要燒著了它們的尾巴,它們就會怕了。」

  葉爭流:「……」

  葉爭流佩服。

  不過,鑑於潑火油、燒馬尾的效率比較低下,葉爭流直接提出了另一個替代方式。

  她說:「不如,讓我來吧?」

  ……

  於是當天夜裡,依舊是「嘴巴」「耳朵」和「夜梟」們潛入敵營。

  和最初計劃不同的是,在和他們一起入營的人裡,還包括了滄海城繼任的新任城主。

  城主的存在實在為「夜梟」們省了許多事。

  新城主手持一柄煙鳳翎,削鐵如泥,馬廄鐵鎖碰之即斷。「夜梟」們抓緊時間,衝進每間大馬廄,去給馬兒身上
潑油。

  在緊張急促的氣氛之下,大家的任務都完成的井然有序。葉爭流挨個斷鎖,「夜梟」們分頭潑油,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十幾人摸黑撤出馬廄。

  直到這裡為止,這還尚且是一個平靜的夜晚。

  然而下一秒鐘,在幾人撤出幾百米後,搶在被巡夜的士兵發現以前,葉爭流猛地抬起了手——

  大炮開兮轟他娘!發動!

  上一次葉爭流使用這個技能,並沒有炸掉叢影的老娘。

  但她這次運用這個技能,卻是貨真價實地把風海城大營的馬給炸了。

  就算是軍馬經過訓練,耐聲、不怕火。但大炮這種存在,連人都會害怕,若是要求馬兒不怕,那可真是強馬所難。

  在巨大的強光、震耳欲聾的炮聲裡感到恐懼,那是每一個生命求生的本能。

  碎裂的彈片朝四周迸濺,深深釘進馬匹的後背和肚腹。除此之外,火藥爆炸時飛濺的硫磺與蒸騰的高溫,也不出意外地點著了這些馬匹身上灑落的火油。

  油是何等易燃的東西,碰到一點就著上一片。

  剎那之間,大半個馬廄裡的軍馬都發了狂。這些曾經被制伏在人類的皮鞭與胯下的坐騎,一改從前的溫順和馴服。

  它們狂野地掙扎出欄,帶著身上熊熊燃起的火焰,甩開鞍韉和轡頭,在劇痛中瘋狂地一頭扎進了風海城的大營。

  馬匹朝四面八方奔跑而去,發了瘋的馬非力士不能控制,至於著了火的馬,就更是難以馴服。

  它們身上的火焰沾染上士兵們的營帳、又一頭撞倒營地裡的火把,將出帳檢視情況的士卒暴躁地踏死蹄下……

  馬匹們瘋了!

  士兵們亂了!

  大營安靜而嚴肅的秩序被打破了!

  連天的火焰,像是一顆一顆地上的橘色星星,混亂而無序地在風海城的大營中點起來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如果只有這一匹匹著了火的瘋馬在營中奔跑,這混亂的局面還能夠被重新控制——需要幾個將領當機立斷地出來主持局面,再緊急調動右營裡受到影響較小的士兵。

  然而,向烽派來了「嘴巴」。

  黑甲營中的「嘴巴」,都是嗓音洪亮、穿透性強、極善煽動的那類士卒。

  按照之前向烽和葉爭流商量好的,對於葉爭流那把小半個營地都從睡夢中震醒的一炮,他們直接將其定性為「天罰」和「星星掉下來了」。

  這個說法無疑很土,很愚昧。

  但它非常可信。

  即使上層的將領和博學之士只要一聽,就知道今夜必然是卡者作祟。

  然而他們沒有辦法。

  在這個世界中,關於卡者和卡牌,並不是和「春播夏長,秋收冬藏」一樣廣泛傳播的知識。

  葉爭流當了三年流民,都不知道這檔子事,可見主流思想所提倡的愚民政策,還是做得很到位的。

  士兵也是普通百姓出身,有些還是流民收編,哪裡能知道什麼卡者不卡者。

  再加上半夜突然遇到驚雷炸響、瘋馬襲營,眾人都處於六神無主之際。

  這時候只要給他們一個有理有據、聽起來在他們樸素世界觀之中可以邏輯自洽的解釋,就能把人直接帶著跑。

  別說「天罰」,就是說「天神下凡」,他們沒準都信。

  風海城大營在混亂中直接炸成一片,營中亂竄的軍馬曾經是他們的騎兵最好的夥伴,如今卻只等同於四隻無情的鐵蹄。

  一時之間、火焰聲、哀叫聲、哭喊聲、別有用心的呼喊聲、刺耳的鑼鼓聲、馬兒的嘶叫聲、小隊長竭力維持秩序的號令聲……

  幾十上百種聲音混合在一起,與靜默的圓月之下,共同譜響了來自戰爭的殘忍悲歌。

  而葉爭流則和功成身退的「夜梟」一同後撤,「嘴巴」們依舊留在營中,「耳朵」則作為搭檔和他們共同配合。

  葉爭流砍翻一個意欲阻攔的士兵,從他身上匆匆跨過。

  她臨走前回了一下頭,只見一個「嘴巴」剛剛死了搭檔的「耳朵」。他沒有留心背後動靜,直接被一個披甲的將官一刀斬去了頭顱。

  在旁邊燃起的營帳之下,「嘴巴」臨終前的表情被照映得無比清晰,他至死都在奮力呼喊,腔中的熱血高高噴起了一丈又多。

  這就是……戰爭!

  葉爭流轉過頭去,臉上的神色又嚴肅了一分,卻始終不曾放慢腳步。

  終於,一行人與接到訊號的黑甲騎兵在中途會合。向烽身旁並駕而奔的,便是葉爭流那匹剛剛熟悉的健馬。

  她剛剛腳尖一點,翻身上馬,就見斜下裡伸出一隻手來,是向烽輕勒了一下自己和葉爭流的馬韁。

  此時,他們距離大營只有千米之遙,大營的亂聲已經穿透夜空,在寂靜的月色下聲聲可聞。

  向烽無需眼睛,也能判斷出那一邊的亂象。

  他拉著葉爭流的馬,一同往旁邊避了避,言簡意賅地對她說道:「請城主調轉馬頭,前往風海城下主持大局,我隨後就來。」

  之前的任務他交給葉爭流做,現在到了收割的時候,反而要把葉爭流支開。

  葉爭流不至於覺得大師兄是在搶功,她冰雪聰明,稍一動腦就領會了向烽的意思。

  「師兄是在勸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了?」

  「不是。」向烽垂下目光,看了看她胯下新配的戰馬一眼,聽語氣已經在竭盡所能地做到委婉:「城主還記得一個月前,送別時的事嗎?」

  葉爭流:「……」

  這還能不記得的嗎?

  當時向烽嫌棄她的馬術嫌棄到願意自我犧牲,他十分誠懇地告訴葉爭流,讓她在外面別說自己是師父教的,要是非得自報家門,就說她一直都是由向烽代教的。

  當時葉爭流的心情,就和現在一樣五味雜陳。

  現如今,可能是意識到自己先前的說話方式不太對,也可能是覺得應該對城主抱有應有的尊重。

  向烽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話聽起來不像嫌棄。

  他說:「大營那邊已經比較亂了,所以不能再亂了……」

  葉爭流:「……」

  葉爭流:「…………」

  葉爭流:「………………」

  草(一種植物),這就是嫌棄!

  快別說話了,大師兄。

  你不說話比說話招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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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0 16:50:0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三十三章 攻城

  迎著向烽一臉平靜坦然,大概覺得自己已經將「含蓄」二字做到極致的面孔,葉爭流無聲無息地噎了一口氣。

  經過一個月的鍛煉,她的騎術已經穩定在中上水平。

  當然,她確實不能像這些訓練有素的黑甲騎士一樣,在混亂的大營裡駕馭軍馬、衝鋒陷陣,操縱馬匹越過壕溝、火焰以及絆馬索,但以她的能力,至少不會添亂。

  不過,相比於葉爭流貢獻出來的戰鬥力,向烽大概更希望能夠不必分心照顧城主,可以專心衝鋒,並且指揮一支如臂指使的鐵騎。

  將大營的戰局交給向烽掌握,葉爭流是放心的。

  只用了一秒鐘時間短暫考慮了,葉爭流便對向烽的提議爽快應下,隨即撥轉馬頭。

  在離開之前,為了驗證一個猜想,她試探性地說了一句:「謝謝?」

  向烽立即坦然回復道:「不必。」

  ——他的回答速度,是多麼的俐落啊!

  ——他的神情和舉止,又是何等的泰然!

  葉爭流:「……」

  葉爭流再次確定了一件事——怪不得,解鳳惜最後會把滄海城託付給自己。

  想必解鳳惜心裡也清楚,要是換了別人來當這個滄海城主,以向烽如今的脾氣,沒準一個月之內要被換上六十多雙小鞋。

  向烽伸手召來自己身邊親兵,撥出四個分給葉爭流。

  眼見他們五人在夜色裡奔馳而去,向烽這才打馬回身,一身銀甲在夜色中耀耀如離弦之箭,不過一炷香的工夫,便重新衝殺在隊伍最前。

  將軍漆黑的瞳仁中倒映出血火連營的亂象,他的眼中沒有慈悲也沒有嗜血,唯有手中銀槍帶著亙久的穩定,槍尖倒映著一粒細細的明月,劃破長風而來,游龍般穿透了對手的咽喉。

  向烽手腕一抖,甩開那粒月光上沾染的幾點殷紅。

  ——為兵為將者,馬革裹屍,便是善終。

  ………………

  而在另一邊,改道往風海城城門而去的葉爭流面前,一道半透明的系統通知框自動彈出。

  【支線任務:重創風海城(已完成)√

  任務描述: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在謀主和您的部下的精心籌謀之下,風海城曾經比劃到您眼前的拳頭,如今都成了砸斷他們自己鼻樑骨的一記直拳。

  今夜風海城空虛無防,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大營之中。您和向烽打亂了大營的部署,實際上便是切斷了風海城隨後的求援之路。

  今夜之後,那個銀甲銀槍的魔鬼,將永遠地被倖存的風海城將士銘記心中。

  任務獎勵:詩文箋×1200、親衛×4(額外附贈)】

  葉爭流:「……」

  她看著前面的通知內容,還在心中暗暗點頭稱是,覺得系統今天非常厚道,居然順便給自己分享了風海城的城防情報。

  但是一轉頭看到任務獎勵,葉爭流才發現,系統又一次舊病復發,和她做起了(很少落在她手裡的)人口交易。

  悻悻地關閉了系統彈窗,葉爭流十分沉靜地想道:但凡系統之前給自己的發放的獎勵全部落實,自己這會兒沒準都已經統一三城了。

  葉爭流驅馬走了幾步,系統才後知後覺地通報了第二個消息。

  【恭喜謀主級別突破30級,人才系統開啟!】

  葉爭流:「誒?」

  即使此時還坐在馬上,葉爭流仍然忍不住挺直了腰。

  人才系統?

  上次突破25級的時候,「天命」開啟了一個圖鑑系統。

  當時葉爭流剛打完嫉妒,一轉頭又去和慕搖光聯手對付應鸞星,忙中也沒什麼機會查看。

  還是後來找出機會操作了幾下,葉爭流才發現,「圖鑑系統」其實就是在給自己拐彎抹角地發放福利。

  比如,當葉爭流手中積累了五張天階卡時,她就能領取15點成就點。

  積累八張黃階卡的時候,也一樣能領取15點成就點。

  還有地階卡,地階卡積累10張,同樣價值15點成就點。

  玄階卡要積累50張,才能領取15點成就點。葉爭流光是看著這個數字,想想那意味著自己需要抽多少次十連,頓時就變得眼神死。

  成就點乃是「天命」系統指定的官方游戲幣,一個成就點可以兌換10點詩文箋。

  在這點上,成就點看起來和名氣值一樣。

  只不過,名氣值是活動期間推出的特別代幣,等過了活動就要取消的。而成就點卻是雷打不動的官方貨幣,多多益善。

  除了卡牌的收集之外,不同卡牌之間的關係、還有卡牌和某些詩句之間的典故,也可以獲取成就點。

  例如,葉爭流現在有了杜牧卡,如果她能再抽取一張李商隱,湊齊「小李杜」,那葉爭流就可以直接領取30成就點。

  還有,張籍卡配上葉爭流曾經獲得過的「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也讓葉爭流得到了15點成就點。

  葉爭流在收割成就點的時候便想起來了:「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的原名就叫《近試上張水部》,所謂張水部,便是張籍當時的官職。

  這是一首假托新娘之口,詢問名人能否獲得賞識的行卷詩。張籍後來還特意寫了一首《酬朱慶余》作為回應,說來也是一段膾炙人口的故事。

  此外,張籍的「吃杜詩一日三匙」,同樣給葉爭流帶來了15點成就點。

  葉爭流總共張籍卡牌裡收獲30成就點,根本就是當場賺出了張籍卡的身價。

  當時的葉爭流手握張籍卡,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張籍大大,您怎麼這麼有梗啊。

  ……

  而現在,對著新出現在系統頁面的「人才系統」,葉爭流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比起從前的公會系統、商城系統以及煉器系統,這個人才系統,乃是葉爭流綁定了「天命」以來,聽起來最像是一個統治者應該得到的外掛。

  人才,聽起來就讓人想入非非。

  此時正在趕路,葉爭流沒有時間細細研究這個人才系統。

  但她已經忍不住對人才系統的作用展開猜度:是能幫助她招攬賢才嗎?還是能讓人才紛紛來投?

  哪怕它只展示出字面意思,像是一座人才大市場明天就會從滄海城中心拔地而起,那葉爭流也一樣可以啊!

  ——————————————

  在葉爭流帶領四個親衛趕到之際,黑甲營已經和風海城交過第一次手。

  黑甲軍正駐守在城樓的攻擊範圍之外。

  葉爭流剛剛滾鞍下馬,便見趙將軍匆匆趕來,沖著葉爭流行了一個軍禮:「城主。」

  葉爭流點一點頭,目光掃過己方黑壓壓一片的士兵,關心問道:「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稟報城主,我們和風海已經交手一個回合。方才,我們的人意圖從城牆上暗中潛入,卻被值守的士兵發現,吹響了夜哨。風海城內反應很快,不但把我們攀在城牆上的士兵一概打落,而且還請來了卡者。」

  回答葉爭流的,乃是一個斯文俊秀的年輕人。

  他皮膚生得很白,鎧甲制式和一般士兵不同,雖然站在趙將軍的身側,但趙將軍看起來對他還要敬上三分。

  聽到「卡者」兩個字,葉爭流的耳朵很是敏感地一動。

  她望向這個侃侃而談的年輕人,不知怎地,竟感覺此人有些面熟。

  年輕人臉上帶著一絲親切的笑意,他神色間帶著一股精明,口齒也非常伶俐。

  見葉爭流似乎對此感興趣,年輕人當即道:

  「我們的卡者剛從地下移土半丈,他們的卡者就隔著兩丈多厚的城牆,直接將缺口填補上了……如果不出意外,那人應該是效力於風海城主的卡者楊高嶺,據說他的卡牌和土石有關,甚至有移土積山之能,外號叫做『小填海』。」

  關於楊高嶺的情報,乃是這個年輕人後加上的。他很機靈,看得出葉爭流對哪部分更感興趣些。

  葉爭流隨口問道:「他是『小填海』,那麼城主府裡還有個『大填海』了?」

  「哦,那倒不是。」年輕人笑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牙齒:「城主您知道的,『大填海』是精衛呀。」

  葉爭流:「……」

  聽到這句俏皮話,葉爭流額外朝這年輕人多看了一眼。

  她越看越覺得眼熟,不但長得似曾相識,而且這玩笑的口吻怎麼也那麼熟悉……

  忽然,葉爭流神情一定。

  「秦西樓。」

  她緩緩念出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名字。

  秦西樓便微笑起來,躬身對葉爭流行了第二個軍禮。

  「是,原來城主還記得標下。」

  一旦牽出一根記憶的線頭,葉爭流對這男人的印象就越發清晰。

  這個叫秦西樓的人,乃是當初葉爭流在黑甲營中訓練時,向烽分配給她的小隊長。

  他為人通情達理、親切幽默,天文地理略知一二,兵法舊史信手拈來。葉爭流的哨子就是由他親自教的。

  在他麾下訓練的時候,她心裡還曾經暗暗嘀咕過,不知這是向烽哪裡尋來的人才,又怎麼只做一個小隊長。

  現在看來,秦西樓應該不止是一個小隊長而已。

  秦西樓順著戰局繼續往下講了幾句,葉爭流一邊聽著,一邊緩緩點頭。

  在這個世界裡,卡者固然少為人知,但覺醒了卡牌力量的卡者,卻都能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

  大部分卡者的卡牌只要有用,就會被氏族作為客卿供奉。平日好吃好喝,關鍵時刻便要挺身而出。

  也有一部分卡者出去自立門戶,就像是鶴鳴山的宗主韓峻一般。

  另外,還有為數不少的卡者,屬於覺醒了卡牌,技能卻很是無用,甚至無力自保的人。

  這部分人的去向可嗟可嘆。

  許多人都會被賣做卡者奴隸,然後作為「種子」、「玩物」或者「新鮮貨」被買下。

  黑甲營在當今世道裡算是獨樹一幟:向烽收編了幾百個可以起到作用的卡者,不是作為將領或者外援,而是作為精銳的士兵。

  雖然這些卡者的卡力都不算強,有些卡者的技能放到外面甚至會被評價為「無用」,但這也算是破天荒了。

  要知道,那些有用的卡者往往效力於氏族,不肯做卑賤的兵丁。

  例如秦西樓口中的「楊高嶺」,他就是風海城主養在府中的門客。除非遇到像今天這樣的緊急情況,才能調動他出一次手。

  葉爭流借著城頭火把,以及天邊圓月看去,只見城樓上有許多凸起的、形狀正好方便落腳的「疙瘩」,如今正一個個地往下掉。

  「那裡,先前是我們的卡者做的?」

  秦西樓看了一眼,有些惋惜:「是。我們被發現得太早了。城主您看,土梯子也被他們的卡者拆了。」

  不過,土梯子搭不成,還有雲梯可用。

  十幾米高的雲梯,因為過於沉重累贅,行軍時一般都不會帶著,通常是在就近取材製成。

  向烽知道風海城中豢養了不少卡者,所以幾乎把軍中所有卡者都委派到了這支隊伍裡。

  現如今,葉爭流往旁邊一偏視線,便能看到幾十人團團圍在一起,一架巨大的雲梯,正「無中生有」地從他們的卡牌和技能中成型。

  不知道他們各自的卡牌分別是什麼,但這些人裡有變木頭的,有正榫卯的,還有手中錘鋸用起來非凡靈巧的。

  向烽能湊齊這麼一支雲梯組,大概也費盡了心思。

  葉爭流看看風海城的城樓,只見城樓上士兵腳步匆匆,人影晃動。

  她又問秦西樓:「城裡可有什麼動靜嗎?」

  秦西樓從容答道:「一刻鐘前,西門發出一支千人步卒,意圖突圍報信,被我們當場截住,反追殺回城門的守衛範圍。戰敗回城時,這支隊伍折損將近八百。」

  「報信?」葉爭流搖了搖頭:「莫非是往城外大營嗎?」

  現在才起這個打算,就算那一千人成功突圍趕到,只怕也求不回援軍、報不了信,只能勉強報個喪了。

  秦西樓彎起了眼睛,顯然也想到了由向烽親自帶走的那一萬黑甲軍。

  要知道,裡面可還有著五千騎兵呢。

  鑑於「破軍」的真實身份是慕搖光的前車之鑑,葉爭流現在只要遇到一個年輕的、好看的、斯文的、能讓她下意識產生好感的男性,一般都要ptsd警示一番。

  故而,葉爭流先是打開公會的搜索面板,在裡面搜索到秦西樓的名字,再確定他的頭像能夠對得上,這才微微地鬆一口氣。

  她問秦西樓:「你在軍中擔任什麼職位?」

  秦西樓十分謙遜地說:「回城主,標下只是將軍帳下一介參軍罷了。」

  難怪葉爭流一直覺得他善於言辭,原來本職是個謀士。

  暗暗將秦西樓的名字記在心底,葉爭流將目光投向了城門。

  正在她和秦西樓說話之間,風海城的城門又一次豁然洞開,其中徑直殺出兩三百個士兵。

  這種小股兵力,一看就知道是為了騷擾而來。

  至於騷擾的物件,當然是那幾十個正在聯手製作雲梯的卡者。

  但凡是守城戰,就沒有一個將領能眼看著這種東西順順當當地製作成型。

  趙將軍當即撥兵迎上。

  他們守在東門處的黑甲軍不足兩千,然而對付這種兵卒,卻正如切瓜砍菜一般。

  沒過一會兒,這三百餘人盡數被黑甲軍斬落,雲梯的製造依舊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葉爭流抬起頭來遙望城頭,感覺上面的戍將連動作都比先前焦急了一些。

  也是,他們恐怕還不知道城外大營出了事,沒準正著急發兵前往大營求援呢。

  又過了一陣,城中大概痛下決心,覺得東南西北的黑甲軍分佈得很是分散,其實可以集中兵力,爭取能全殲其中一面。

  就是全殲不能,他們也能仗著人多殺將出去,前往大營報信,調來援軍。

  故而這一次開啟城門時,從裡面殺出的士卒,整整有四千之數。

  在這四千人裡,隊尾還夾雜著十幾個鎧甲華麗,只是穿起來不甚合體的「士兵」。

  秦西樓只看了一眼,就斷言道:「是卡者。」

  一件十分巧合的事是,在估量過方位、兵力和勝負等原因以後,風海城集中兵力的那道城門,正好是葉爭流如今所在的東門。

  趙將軍見此,當即一聲令下,城前一千餘黑甲軍盡數備戰。

  面對風海城殺出的四千精兵,還有位於隊尾的卡者,葉爭流的神色十分明顯地一振——

  她的王昌齡卡,剛剛到手,正好缺個試技能的機會!

  葉爭流不但對王昌齡卡的作用感興趣,她還對風海城這些卡者們的戰鬥方式感興趣!

  這四千士卒出城以後,並未第一時間朝著黑甲軍如狼似虎地撲來。

  他們先是在城樓下列隊整齊,接著,站在隊伍最後的卡者動了起來,他們當中的幾個人各自接手兩三列,對著這些士兵們發動了技能。

  有些士兵身上當即鍍上了一層厚重的土鎧。只是卡者的效率太慢,還得一個個來。

  有些士兵原地跳了兩下,大概覺得身體輕盈了很多——這個卡者的效率就很快,葉爭流猜測,他的技能範圍是群體性的。

  有些士兵外表看不出變化,但一個個精神奕奕,分毫看不出苦熬半夜的模樣。

  除了這幾個卡者之外,還有七八個卡者站在原地未動,大概此時還不是他們出手的時候。

  ……

  葉爭流看得嘖嘖稱奇,感覺自己終於開了一回眼界。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她總算見識到了正常卡者們的能力,還有卡者們除了殺人放火、充當祭品之外的用途。

  葉爭流問秦西樓:「你們攻城的時候,經常會碰到卡者嗎?碰上了要怎麼打?」

  秦西樓提醒葉爭流:「回城主,滄海城近幾年都沒有打過攻城戰。」

  稍稍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軍隊裡很少會出現卡者,在其他軍隊那裡,卡者一般都是作為『大師』、『客卿』或者『巫卜』,在戰前為士兵提供助力。」

  說到這裡,秦西樓又笑了起來,他牙齒雪白,笑得很是好看。

  「卡牌之力固然神秘,但在大軍之中卻難以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因為卡者的卡力有限,卡牌之能也不一定出眾。

  卡者縱使一場交戰下來,能用卡牌殺死上百士兵,也未必能夠左右戰局……除非像是將軍那樣,單槍匹馬便可斬殺幾千士卒,那又是另一種情況了。」

  就像是昨天夜裡,他們和鄧西國交戰,鄧西國國師特意派下三十弟子隨軍。這些弟子們各個都是卡者,最後不也照樣被黑甲營打得落花流水?

  一般的卡者強大到向烽那種程度,通常都不會選擇做將軍——他們完全可以從另一條道路上獲得自己想要的,為何還要混跡在士卒之間?

  通常,在敵我雙方的戰爭之中,卡者之戰和軍隊之戰,並不能混作一談。

  交談之中,四千士卒已經經由卡者加持完畢,從城樓下列隊攻來。趙將軍不慌不忙,調動黑甲軍正面迎上。

  同樣的對手,他們昨夜就對付過。風海城的卡者和鄧西國的卡者雖然類別不同,但換來換去,也總是那一副湯底。

  土鎧雖厚,刀能斷之;體輕目盈,士能殺之;戰意高昂,黑甲軍亦可斬而覆之!

  在雙方兵力相接的前一刻,幾乎沒有人注意到,葉爭流丟擲了王昌齡卡的第一個技能。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這個技能剛一落下,便迅速如墨汁入水一樣,飛快地在黑甲營中鋪陳開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輔助技能。

  葉爭流正處在黑甲軍之中,自然能感覺到四面八方的那種微妙改變。

  幾乎只是剎那之間,原本戰意正盛的黑甲軍,氣勢竟然在原來的基礎上節節攀升,比起之前又往上翻了不止一番。

  假如說,敵方的卡者剛剛給士卒套上了一層「精神奕奕」的BUFF;

  那麼對比之下,王昌齡卡的技能一,為己方士兵套上的BUFF,就是「必勝無疑」,以及「鋼鐵精神」!

  在葉爭流的身側,秦西樓敏銳地察覺到了黑甲軍的改變,忍不住朝著葉爭流多看了一眼。

  只是這一眼,他的目光便一下子定住。

  因為,葉爭流已經毫不停頓地用出了第二個技能。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這次的技能沒有輔助的作用,它完全是一個攻擊性的技能。

  如果說,杜牧的「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又名「手把手教你怎麼打,你照著箭頭辦就行」。

  那麼,王昌齡卡的「不教胡馬度陰山」,便是「不用教了,我直接帶著你打。快上,你已經開掛了!」

  在這一刻,葉爭流宛如龍城飛將在世。

  無需懷念當年的衛青李廣,因為技能上身的葉爭流便是名將,便是戰神,便是阻攔敵軍的銅牆鐵壁。

  此時此刻,葉爭流乃是活著的戎馬將軍!

  秦西樓眼看著新任城主一騎絕塵地殺入敵陣,那氣勢和凌厲俐落的劈砍,簡直宛如向烽附身。

  一時之間,被籠罩在葉爭流強大的氣場之下,這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嘴唇微顫,竟然說不出話來。

  這個技能,實在太上頭了。

  葉爭流殺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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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0 16:50:18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城破

  在四周都是步卒的情況下,葉爭流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

  出發以前,分給葉爭流的馬匹,是向烽特意著人仔細挑選過的。

  如今給葉爭流充當坐騎的這匹健馬通體棗紅,沒有一根雜毛。它性情高大溫順,葉爭流騎在上面,比周圍的士卒都要高出半個身位來。

  馬兒善解人意,葉爭流技能附體以後,騎術又精進百倍。

  只是幾次輕抖韁繩,葉爭流一人一騎,便已衝鋒在戰陣的最前方。

  風海城的消息不夠靈通,目前還沒人知道葉爭流是滄海城的繼任城主。

  但眾士卒都知道,能騎上馬的肯定是大官,擒獲有賞!

  於是,秦西樓便眼睜睜地瞧著,自己的新城主一陣風似地跑進了戰場最前端的交鋒處。

  下一秒鐘,她又被身披土鎧、能跳丈高、容光煥發的風海城士卒給半包圍了!

  秦西樓:「……」

  在葉爭流剛剛衝進敵軍戰陣的時候,秦西樓還比較天真,尚且不曉得葉爭流的武力深淺。

  他記憶中的葉爭流仍舊是一個月前的模樣:

  當時她來軍營訓練,只消繞城跑上一週,表情便顯得十分生無可戀。

  暫時充當小隊長的秦西樓迫於向烽淫威,不好明面上優待這個唯一的姑娘。他只能裝成一副沒注意的樣子,然後讓營門口架鍋的火頭兵記得多給她打勺湯。

  因此一見葉爭流直入敵陣,秦西樓急忙調動身邊的黑甲軍意圖救援。

  然而,就在秦西樓剛剛翻出舌底哨子急促地吹了三聲以後,葉爭流那邊的戰局,便如天翻地覆一邊,豁然換了一副姿態!

  只見葉爭流手持一柄半長羽劍,那煙鳳翎華彩動人,在她的手中連連揮舞,變幻出赫赫殘影。

  這位年輕的城主身披鐵甲,高踞馬上。月色之下,她手中的兵刃拖曳出流光溢彩的影子,至美麗卻又至狠辣。

  隨著葉爭流或劈或刺,或斬或削,敵方士兵便會應聲倒地。

  她的劍法是相當醒目的軍中風格,一招一式都極其乾淨簡潔。就好像這個少女曾經歷經無數血戰,在一次次的死裡逃生或是大獲全勝之中,把劍招千錘百煉而成。

  這樣的好劍法,殺入敵陣時更是如同切瓜砍菜。

  以秦西樓的目力遙遙看去,發覺葉爭流的每次出手,竟然都沒有多用一寸的力氣。

  倘若不是知道這位新城主年紀尚少,無論誰看了,不會以為她本是個在軍中打磨十餘載、歷戰千百回的鐵血將軍?

  下一秒鐘,葉爭流左手攢起韁繩,右手橫握煙鳳翎,胯下駿馬在她的牽引之下高高地抬前蹄,一人一馬如同連體一般,滿滿地轉了一個大半圓!

  隨著這手極其漂亮乾脆的御馬術,葉爭流順勢傾身橫掃,只是短短一眨眼的工夫,環繞在她身前的風海城士卒,便在她的劍鋒下躺倒一片。

  一招將身邊地帶清成真空以後,葉爭流手腕一抖,鬆開馬韁。棗紅色的健馬順勢將雙蹄落下,叩出重重的一聲響。

  眼看葉爭流還欲驅馬上前,正對著她的風海城步卒竟然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

  秦西樓身邊,隨著他三聲尖利急促的呼喚哨,十來個黑甲軍已經聚攏在他的身邊。

  見這位參軍遲遲不言,黑甲軍中的一個便忍不住催道:「秦大人,您是想我們去救誰啊?」

  秦西樓:「……」

  秦西樓短暫地晃了一下神。

  在觀看了葉爭流方才那式驚豔若斯的「掀天探海」以後,他實在心情復雜得很,差點順口讓黑甲軍去救風海城的士卒。

  這般如狼似虎的猛將,那股捨我其誰的大將氣質幾乎要和向烽並肩。

  在戰場上,像她這樣的將者甚至可以左右一場交鋒的勝負,以一敵百的戰績是現實而非傳奇。

  狠狠地噎了一下,秦西樓才能把話說順暢。

  他開口道:「快,前面騎馬的那位大人,是咱們的新城主。城主……勢單力孤,你們還不去保護大人?」

  在說到最後半句話的時候,秦西樓的聲音都忍不住弱了一點。

  沒辦法,讓他在觀看完葉爭流這身上等武藝之後,再說什麼「城主勢單力孤」,他心虛。

  幸好四周殺聲凌亂,天色又黑,情況緊急,沒人看得出參軍大人的少許違心。

  於葉爭流先前那個「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buff加持之下,黑甲營眾士卒正浸入在精神抖擻、士氣倍增、體能全盛的興奮感中。

  因此秦西樓一聲吩咐,這些黑甲軍便嗷嗷地沖著葉爭流的方向追隨而去。

  其實,根本不必秦西樓特意囑咐,在葉爭流的身後,黑甲軍們正步步緊隨。

  戰意這種東西,拼的就是一腔血氣,通常越是順風局,將士們的戰意也就越濃。

  特別是像是今夜這樣由猛將帶領的交鋒,眼見將官衝刺在前,一馬當先,披堅執銳,底下的士卒滿腔熱血都要到湧脖子上來。

  喊殺、鮮血、步步推進的戰鬥,每一樣都不亞於最刺激的興奮劑,本能般直接鼓動起無數腎上腺素與荷爾蒙。

  黑甲軍雖然只有一千餘人,然而對上風海城放出的四千兵力卻打出了壓倒般的勝利局面。一時間,站在城台上垂頭望去,黑壓壓的滄海軍冷酷如同刀鋒收割過整塊的麥田。

  城樓上的將領臉色都白了,慌忙讓傳令兵鳴金收兵。

  一聽到刺耳尖利的鉦聲在城樓響起,風海城的士卒們全都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

  他們自己也想不通,明明城主已經調來了「天師」加持,往常有這些「天師」為他們施法以後,打起仗來始終都無往不利。

  但這次也不知道怎麼了,他們精神抖擻,對面的滄海城比他們還要凶狠;他們容光煥發,滄海城的兵卒卻似乎比他們更要強上百倍。

  饒是還隔著兩三個人的身位,可感受著黑甲營的氣勢,眼看著自己的同袍一排排倒下,冰冷的刀鋒好像也提前架上了他們的脖子。

  葉爭流深諳「宜將剩勇追窮寇」的道理。

  眼看城門即將為這些敗將打開,她意欲順勢入城,就更是窮追不捨。

  城樓上紛紛射下箭矢掩護,葉爭流劍出如虹,將逼近自己身前的箭枝統統削斷。黑甲軍氣勢大振,頂著頭頂的攻擊,緊隨殘兵,一直跟到已經打開一條縫隙的城門。

  剛剛,鳴金聲才作響一下,殘兵們就匆匆調頭,所以原本墜在隊伍最末梢斷後的幾個卡者,在進城時反而排在前頭。

  他們先一步入了城門,便見葉爭流率兵趕來。這幾人仗著自己已經站在風海城內,故而對葉爭流拋出了一連串的技能攻擊。

  剎那之間,葉爭流馬下忽然一空,地陷下去半米多深。

  與此同時,憑空而長的數棵柔韌藤蔓擰成一團,它們挾裹著自身氣生根所纏繞的無數土塊,猶如夜色中的細長鬼影一般,劈頭蓋臉地朝陷入坑中的葉爭流迎面撲來。

  這還不算,就在葉爭流的背後和頭頂,數柄鋒利如刀的冰刃就像是在空中凝結而成的一般,透明的刃身閃爍著鋒利的冷光,分毫不差地朝著葉爭流的周身要害之處筆直落下。

  一時之間,葉爭流四面八方,竟然被敵方卡者的技能團團包圍!

  城門內,已經站入安全範圍的卡者們,紛紛對著葉爭流露出了一個不祥的冷笑。

  幾個黑甲軍一直跟在葉爭流身後,見主將陷入困境,他們急忙上前馳援,卻仍是慢了一步。

  在對手們高傲的眼神,以及同袍們擔憂的呼和聲裡,葉爭流大概是在場所有人裡最為淡定的一個。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技能效果還沒有褪去。

  在這個技能的加持之下,葉爭流和她座下駿馬宛如同生的一體,那匹棗紅色的健馬溫順易懂如同葉爭流的副肢。

  剛剛雖然地面一陷,一人一馬同時腳下一空,但葉爭流第一時間就回過神來。在她的安撫之下,馬兒落入坑底時沒有摔倒,並且沒有受到太大的驚嚇。

  葉爭流不等自己坐穩,便耳朵一動,辨別出了頭頂和身後的冰刃的破空風聲。

  此時此刻,她正陷入在一種極其奇妙純熟的戰意之中,她一手控著韁繩,伏下身子緊貼馬背,右手煙鳳翎順勢揮出。

  十餘把不規則的冰刃,在煙鳳翎上敲打出一連串極其悅耳的清脆聲響,被葉爭流巧妙地一撥,如她先前防住的箭矢般紛紛落地。

  陷馬坑沒讓馬匹受驚,冰刃也沒能擦破葉爭流的油皮,眼下,只有那纏繞著石塊泥土的藤蔓當頭壓下,堪稱威脅。

  葉爭流的反應極其敏銳,一連串的動作連貫自然得猶如呼吸。

  幾乎只在頭頂冰刃剛剛被她順勢揮落的那一刻,在煙鳳翎的頂端,一點猶如寒星般的劍光就在它的劍尖上亮起。

  赫然又是一式「一劍霜寒十四州!」

  與此同時,裝備在這張卡上的五星卡裝,[見不賢而內自省也]50%的概率效果激活,技能力量頓時提升至150%!

  這一劍快如電閃,勢若奔雷,劍意宛如波濤江河,潮湧不絕。只見寒光如同一張魔網般在空中閃過,卻是葉爭流一秒鐘裡連續斬出十三劍!

  七八根女子手腕粗細的藤蔓擰成的龐然大物,連著裡面的植物和外面的土包一起挨著劍風,連多一秒都沒能撐住,登時就碎成了幾十塊。

  葉爭流一抖馬韁,用力夾了一下馬腹,駿馬感知到主人的呼喚,當即繃緊四蹄,從陷坑中一躍而出,重新跳回地面。

  周圍的黑甲軍見葉爭流在這般前後夾擊之下,仍舊毫髮未損,一時間不由得歡呼雷動!

  葉爭流被熱烈的呼聲簇擁著,嘴角全仍舊緊繃。她的劍意尚且沒有用盡,方才劈開了那奇奇怪怪的東西,也只是開了個頭而已。

  未曾停頓,葉爭流手臂一揮,劍光便似一道銀白的騰龍一般,筆直筆直地朝眼前的城門撞去。

  ——此時此刻,距風海城厚重的城門閉合,還不到半分鐘。

  先前,為了防止黑甲營追擊入城,風海城的士兵剛剛進入一半多,城門就又一次匆匆落下。

  幾個只差一步就能被放進城池的士兵驚恐地撲在城門上,用拳頭擂著大門,反震的力道讓他們的骨頭生痛,但那扇冰冷的大門卻始終沒有打開。

  有一個士卒想要趁著大門沒落下的時候從縫隙鑽進去,動作卻慢了一步,生生被壓死在千斤的大門底下,連聲悶哼都沒有發出,便被碾成了一灘肉泥。

  聽著城門外無力的哭喊之聲,士兵們的臉色都有些復雜,但也難免有種劫後餘生的鬆氣感。

  誰知,他們的一顆心才剛剛落進肚子,他們風海城的大門,便極其不爭氣地搖動了起來!

  不要提這些普通的走卒,就是將領和卡者一時間都忍不住對視一眼——怎麼,黑甲營這麼快就搬了滾木前來撞擊城門嗎……

  「啊,快看!」

  突然有人指著城樓之下,失聲大叫出來。

  原來是在地平線的遠處,血染銀甲的冷峻將者,正率一片黑壓壓的大軍在夜色中疾馳而來。

  是黑甲營!

  是滄海城的援軍到了!

  一時之間,風海城的戍將的思維像一根崩裂的麻繩一樣,在腳下的城門震動聲,以及遠處黑甲軍踏踏的鐵蹄聲中被生生拉扯成兩段。

  他的大腦空白一片,還不等下達命令,就聽得身邊的士卒又是一聲大叫。

  「城、城破了!」

  此刻,正位於他們的腳下,一道雪練似的劍光透過千斤之重的厚厚城門,成為夜色間堪比明月的亮色。

  然而,在風海城內,無人能夠欣賞這堪稱絕豔的一劍。

  當劍光將整段城樓照得亮如白晝的一顆,許多人的第一反應只有震驚得無言。

  城破了!

  城門塌了!

  滄海城輕而易舉就打進來了!

  於是,在向烽平定了大營之亂,留下一部分黑甲軍看守風海城大營,隨即率軍馬不停蹄地趕到風海城門之時,看到的就只有葉爭流帶著近千黑甲殺入城中的背影。

  向烽:「……」

  在向烽原本的預計裡,如果一開始卡者沒能潛入城中,從城內打開大門,那黑甲軍便分開留駐四個城門,一直圍到他來。

  一千精兵固然是一個不可小視的數目,但想要以五千人來圍城,這數字還未免顯得單薄。

  若說五千人集中在一處城門之下,合力攻開此處城牆,或許還顯得可信。但要說僅憑一千多人就能破門而入……

  這是向烽一開始就沒考慮過的方向。

  看著葉爭流帶著自己的兵,長驅直入攻進風海城內的畫面,向烽短暫地靜默了一下。

  隨即,他就把目光投向了留在遠處的秦西樓。

  作為一個參軍,也就是謀士,秦西樓本來不用上戰場的。

  向烽這次允他跟來,也不是要他衝鋒陷陣,而是讓他給趙將軍做副將,關鍵時刻把住這五千兵甲的方向。

  但如今在東門這邊,大部分的黑甲軍都嗷嗷地打進去了,只有秦西樓帶著幾個黑甲軍在留在原地,大約是等著給向烽送消息——秦西樓是怎麼掌握方向的?掌握得把新任城主都給送進去了?!

  這個新任城主要是一不小心折了,那滄海城就真的沒有繼任者了!

  秦西樓見向烽將目光投向自己,不由苦笑一聲。

  他沖著向烽行了一禮,簡短地匯報道:「恭喜將軍,城主一騎絕塵,大破風海城城門。」

  向烽眉頭微皺:「說清楚些。」

  秦西樓無奈道:「城主一馬當先,衝鋒在前,屬下沒攔住。然後城主大發神威,一人斬殺敵軍數百,我方士氣高漲。緊接著,她又一劍劈開城門,隨即就帶著黑甲軍衝進去了。」

  停頓了一下,秦西樓改口道:「——隨即,城主就帶著黑甲軍,活像您的雙胞胎妹妹一樣衝進去了。」

  向烽:「……」

  自從叛出殺戮神殿之後,向烽已經很久沒有品味過如此復雜的一言難盡之感。

  戰機當前,無論是向烽還是秦西樓語速都快,兩下交談也不過用了數彈指的時間。

  在基本掌握了戰情之後,向烽當即揮手招來親兵,對他吩咐幾句。

  他心繫已入風海城的葉爭流安危,又逢城門洞開的天賜良機,當即帶領大軍長驅直入。與此同時,那親兵得了他的吩咐,讓傳令兵一個個將口信傳了下去。

  在冒著城樓上垂死掙扎般的箭雨直入風海城時,黑甲軍中忽然點起幾簇火把。

  五六團火焰的最中間,一顆尚在滴血的人頭捧在親兵手裡,那人死前的惶恐表情,在火光的照耀之下清晰可見。

  黑甲軍中有士兵高聲喊道:「城外大營已破,援軍盡沒,還不束手就擒!」

  「城外大營已破,援軍盡沒,你們被包圍了!」

  「快快束手就擒,饒你們不死!」

  「援軍盡沒……」

  「包圍……」

  「就擒……不死……就擒……不死……」

  這聲音一開始只是百十聲,後來便發展為上千聲,最後萬人同呼,其氣勢驚天動地,在寂靜的夜色中往四面八方飄去,響徹了半個城池。

  再配上五千黑甲鐵蹄的踏馬之聲,一時之間,城樓處的地皮彷彿都在震顫不已。

  城門一破,戍守的士兵本就失去鬥志,又看到留駐大營的唐將軍人頭被握在敵軍手裡,知曉自己孤立無援,當即十個裡面有八個心生退意。

  士兵們紛紛放下手中兵戈,刀槍落地聲在城樓上響成一片。

  自有黑甲軍登上城牆,要求他們雙手高舉,再把這些戍守的兵卒都趕下樓去,責令他們抱著頭貼牆蹲好。

  這些事都有專人操心,向烽並沒有多投去一個關注的眼神。

  他一路催馬疾馳,緊趕慢趕,終於越過最先入城的那批黑甲軍,追上了領頭的葉爭流。

  這時候,王昌齡卡的二技能效果已經在緩慢消退。

  葉爭流聽到身旁動靜,朝向烽看了一眼,笑道:「師兄來了?」

  向烽:「……」

  向烽默默地凝視著葉爭流,喑然不語。

  這個半句話就能將話題聊死、平生堪稱冷場王的男人,平生第一次品味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感受,竟然恐怖若斯。

  葉爭流對大師兄心中的復雜感受並未察覺。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BUFF效果一解除,她又是個脾氣挺好、而且不會隨便給人穿小鞋的大度領導。

  葉爭流主動和向烽商量道:「師兄,我們接下來去打城主府,你看如何?」

  今夜他們破城而入。

  這是一個冷酷、躁亂、兵戈相交、血濺青牆的亂夜。

  在這樣的夜色裡,大多數人都只顧著忐忑不安,以及保全自身,對於這個城池的掌控者身上發生了什麼,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很少數的人會在意。

  葉爭流不打算留下風海城主的性命。

  風海城主盤踞本地多年,勢力早已根深蒂固。他便如同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一樣,如果葉爭流留他活著,以後難免會挑起什麼麻煩。

  等到以後,葉爭流可能會放過自己的敵人。她會對他們許以虛名、軟禁、改造,亦或是發配。

  但現在不行。

  現在的葉爭流剛剛繼承城主之位。

  如今正是時局最為動蕩的時刻。

  在這樣的緊要關頭,葉爭流不能給自己留下禍患。

  所以便要趁著這股勢頭連夜直取城主府,假如事情順利,等到明天早晨,太陽升起,一切都塵埃落定,變成昨天戰亂中的回憶。

  即使有人跳出來想要搞點事情,人死不能復生,事態也已經定格。

  大家都會接受這個現實,然後便像模像樣地演上一場,接著紛紛落座,面對面地數籌碼、談交易了。

  奪大營、攻城池的事,向烽說了算。而在攻城之後的事,他卻無意插手。

  葉爭流既然已經做出決定,他便依言拱衛。

  因此,向烽當即便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

  不過,決定雖然已經做出,但論起執行的方式嘛……

  向烽有點警惕地看了葉爭流一眼。

  他一字一頓地對葉爭流說道:「這次,我來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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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0 16:50:47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安撫

  向烽做事雷厲風行,絕不含糊。既然之前說了要自己動手,那就一定要自己動手。

  於是,在風海城主的城主府大門剛被黑甲軍齊力撞開之際,向烽便一抖韁繩,連人帶馬快步踏上層層台階,越過高至膝蓋的紅木門檻,如同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

  葉爭流只感覺自己身邊一陣黑風呼嘯而過,下一秒鐘向烽已經沒了影子。

  只有她臉頰旁零落的碎髮先是順風飄起,隨後又如輕絮一般緩緩垂落。

  葉爭流:「……」

  那、那個,好像也不用這麼急。

  當然,向烽願意打這個頭陣,葉爭流心裡也是高興的。

  現在,王昌齡卡面上的兩個戰鬥技能正處於冷卻之中。這段時間以來,葉爭流用得最順手的黃階卡,「一劍霜寒十四州」只剩下三次使用機會。

  在她剩下的攻擊技能中,「大炮開兮轟他娘」還有兩次機會,「十斤寸金軟骨,細細地剁成臊子」餘著七八斤的重量。

  李賀卡的「來煎人壽」以及「斬龍足,嚼龍肉」都已經冷卻完畢,只可惜這兩個都是單體技能,不能隨便拿出來對付嘍囉。

  順手清點了一遍自己的庫存,葉爭流感覺自己宛如一個行走的大型軍火庫。

  身負如此多的攻擊技能在身,當真很好地滿足了葉爭流天性中的火力不足強迫症。

  只可惜,黃階卡都有使用次數的限制,不能充當常駐嘉賓。

  葉爭流遺憾之餘,更加希望自己能夠抽出一張可群攻、攻擊力強、冷卻時間短的神卡來。

  她在心底把算盤撥得啪啪響:在完成了「重創風海城」的支線任務以後,她又湊齊了整整十次抽卡機會。

  等葉爭流處理好風海城的這一系列破事,尋個風和日麗,歐氣充足的好日子,便可以來一個十連試試。

  ……嗯,會很歐的。葉爭流無聲地點了點頭,裝作自己之前並未遇到過單抽墜機的烏龍事件。

  思維只是短暫的飄離片刻,葉爭流很快就收攏了自己的念頭,緊跟著向烽的方向追了過去。

  雖然大師兄的實力很強,但城主府內據說供養著許多卡者。

  葉爭流先前答應讓他動手,可不是要袖手旁觀的意思。

  要是那些人被向烽一人包圍,葉爭流自然會當個圍觀群眾。

  但倘若向烽顯示出一點力有不逮的意思,葉爭流肯定立刻跳入戰局,給他們一場終生難忘的男女混合雙打。

  …………

  對於風海城被攻破一事,城主府早就收到消息。

  如今,滿府上下都亂成一團。僕役婆子四下奔逃,後宅女眷匆匆收拾細軟,唯有前院由城主馬廖英親自鎮著,只顯出微末的亂象。

  有手下言辭懇切地勸說他帶著私兵逃走。

  畢竟,黑甲營將軍的心狠手辣之名,三城之間無人不曉。

  這座城池眼下被向烽攻破,不要說是城主府了,就是六大家族以及滿城百姓,恐怕都在心中犯嘀咕。

  在聽到這個建議的時候,馬廖英的臉色陰沉沉的。

  他花白的鬍子幾乎被自己碾斷了一半,獨坐著沉默了良久,才啞著嗓子說了一聲不。

  他命自己的長子馬慶元速速帶著兩個心腹離開。

  至於馬廖英自己,則將平日裡供養的客卿卡者都召集到大堂上,請他們各自埋伏好。

  他打算坐在自己的城主寶座上,和向烽做最後的背水一戰。

  馬廖英已經很老了,老到滿腹的心機都化作個性中的頑固,也老到失去了暫時逃離,東山再起的勇氣。

  他老邁的身體、思想、還有精神,就宛如一根已經腐朽的大樑。外表看上去還算完好,實際內裡早已空無一物,經不起搬運和挪移,只能在原地等著折斷的一天。

  向烽剛剛破開正堂大門,繁多如雨點般的攻擊便如同密密麻麻的飛蝗一般,挾裹著火焰、寒冰、下陷的地面、凸起的尖刺、詛咒的細絲、甚至是一個含情脈脈的眼神,朝著向烽劈面打來。

  向烽撥開寒冰、躲過火焰、看也不看地用靴尖將銳刺直接踢翻。

  對於那雙充滿誘惑和愛意的魔瞳,向烽看也不看。

  他手中銀槍游龍般綻開光芒,槍尖一提一點,直接把那不斷眨巴眼睛的男人勾著後領子扯了過來。

  以一種生拉硬拽、猶如拖死豬般的姿勢,向烽用對手的後背破開了細密如網的詛咒。

  在滿堂驟起的焦糊味裡,向烽把那男人一腳踹開,隨即一槍連著釘穿了三個躲閃不及的卡者心窩。

  向烽踏上門檻,如一尊魔神般將大堂中的燭光盡數堵住。他冷冷宣佈道:「此時停手,饒爾等不死。」

  ……

  葉爭流慢一步踏入大堂,此時,前面布下的陷阱已經被向烽盡數趟平。

  所以,她只是解決了兩個仍不安分,想要襲擊她的卡者罷了。

  向烽倒提銀槍,目光卻比滴血的槍尖更加銳利。

  他看著主座之上鬍子花白的馬廖英,沉聲問道:「背棄同盟,是你的主張?」

  馬廖英哼了一聲道:「是老夫的主張,那又如何?」

  「照老夫來說,解鳳惜當真錯看了你。他以為自己豢養著一條聽話的看門狗,沒想到你卻是個敢於自作主張的惡狼。倘若解鳳惜此時還活著,想必你麾下五萬將士,也一樣會闖進滄海城的大堂!」

  對於後半段的攻心之語,向烽聽若罔聞。

  他見馬廖英前面承認了,便緩緩點了點頭。

  「三城結盟時曾有言在先——背棄同盟者,死。」

  銀白的槍尖泛著冰冷的寒光,向烽舉起槍桿,銳利的兵刃已經隔空點在馬廖英的喉嚨上。

  倒是葉爭流見這位風海城主又是挑撥,又是把狼拉出來cue,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向將軍沒有自作主張。」

  馬廖英將目光轉向葉爭流,神色裡隱隱透露出一股「這少女是哪裡來的」疑惑。

  葉爭流微微一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滄海城的新任城主,我姓葉。如果馬城主的父子關係處得好,應該沒少從你小兒子那裡聽說過我的名字。」

  馬廖英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他蒼老的胸膛裡突然爆發出一陣驚人的大笑。

  「一個黃毛丫頭!」

  他對著向烽大笑道:「你師父竟然寧可把滄海城傳給一個黃毛丫頭!」

  隨即,他又沖著葉爭流發出嘲笑:「解鳳惜是怎麼想的,讓你來當這個城主。你連兵權都沒有,生死豈不是都握在你的將軍手裡!」

  這番挑撥不算高明。

  但能踩到內心最深處的痛點的,往往也不是多麼高明的語句。

  向烽的臉上是看不出什麼的,倒是這少女年輕氣盛,神情間難免露出破綻。

  馬廖英的視線盯著葉爭流不放,卻沒瞧見任何不忿、畏懼或者難平之意。

  葉爭流只是憐憫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難怪你兒子傻成那個樣子。」

  馬廖英的鬍子抖了抖:「你把我兒子怎麼樣了?」

  ——能踩到人心痛處的,果然不必是什麼高明的語句。

  葉爭流微微一笑。

  馬登元嗎?他在城主府的牆上吊了半夜,向烽入城以後,葉爭流讓人把他解下來,再處理處理傷口……之後還拿他有用呢。

  不過,要是提到這人的小兒子……

  「聽說你還有一個大兒子,叫馬慶元。他不在這裡嗎?」

  這人葉爭流不認識,但向烽認識。

  環視大堂一眼,向烽便判斷道:「跑了。」

  揮手示意黑甲衛加緊搜索,葉爭流臉上仍是一片冷靜。

  跑了馬慶元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事,但未必會造成很大影響。

  一來,風海城封城,馬慶元不一定能跑多遠,沒準不久就被抓回來了。

  二來,即使馬慶元跑的遠,等他重整旗鼓,捲土重來的時候,葉爭流的根早就扎深了。

  本來葉爭流還想著,要是馬慶元沒跑,等她回城處理了馬登元,可以把這父子三人合葬。

  ——以後合葬他們的地方可能還會成為一個旅遊景點,名字就叫「驫墓」之類的。

  葉爭流沖著向烽點了點頭道:「師兄,動手吧。」

  在這位風海城主臨死之前,她不忘送上一句貼心的叮囑:

  「冤有頭,債有主,馬城主也不必怨我大師兄。等到了地下你可以打聽打聽,做出決定和攻破你風海城門的,正是我這個『黃毛丫頭』。」

  今夜之前,葉爭流聲名不顯。

  今夜之後,「葉爭流」這三個字,必將振徹三城。

  ——————————————

  葉爭流走出風海城的城主府,身側站著的便是向烽。

  她站在城主府門口高高的台階上,看著黑甲軍在長街上來來去去,他們手中的火把照亮長夜。

  向烽冷不丁地開口道:「還有半個時辰。」

  葉爭流沒能聽清,她偏了偏頭:「什麼?」

  「還有兩刻鐘,啟明星亮,破曉將至,天色曦明。」向烽的語氣是難得的耐心,他仰起頭看著墨藍的夜空,淡聲道:「昨夜的這個時候,我還在與風海士卒纏鬥。」

  那場衝鋒直到黎明時才結束。

  而今天到來,他們竟然已經拿下風海城,並且還要比昨天的戰鬥早了半個小時。

  體會到向烽的言下之意,葉爭流心中也難免升起幾分感慨。

  她回頭看了看背後的城主府,只見被打破的大門上正落下一塊朱漆。

  一夜時間,不到六個時辰,放在往常實在很短。

  可在今日,足足六個時辰的時間,卻讓一夜變很漫長。

  戰爭的勝負、權利的更迭、掌權人之位的興替,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許多沉重的東西。

  向烽平靜地開口道:「你要風海城,它便打下來握在你的手裡——然後呢?」

  「然後?」葉爭流笑了笑:「說什麼然後,這才剛剛開始呢。」

  她問向烽:「曾、養、夏侯、騰、費、包六家,現在可都還老實?」

  風海城裡士族很多,主要以七姓為主。葉爭流剛剛點出的六家,乃是在城主馬廖英之外,有名有姓的六氏。

  雖然放到中原不過是些小士族,卻不妨礙他們在這座邊陲之城裡作威作福。

  向烽點了點頭:「各家都派去了一千黑甲軍。他們閉門不出,那便相安無事,若有動靜……他們會老實的。」

  向烽說話時,總是自帶一股殺伐果斷的凜冽之氣。所以平平無奇的話語總被他說得像威脅,而真正的威脅經由他口,聽起來簡直都快把刀子架在脖頸上了。

  「好,我暫時抽不出手管,就這麼堵著他們,別讓他們給我找事。」葉爭流爽快地點了點頭。

  說罷,她又忍不住搖頭一笑:「我聽說風海城先前的權利之爭亂的很,馬廖英坐穩位置居然要靠挑撥心術……我沒時間陪他們延續以前的舊規則。先給他們一點時間,讓他們各自醒醒腦子吧。」

  比起這些曾經的掌權者,葉爭流倒更在乎城中百姓一些。

  馬上就五更天了,是一座城市從睡夢裡緩緩甦醒的時候。

  然而,昨天鬧出的動靜那麼大,葉爭流很懷疑究竟有沒有人能睡得著。

  招手讓幾個親兵上前聽取命令,葉爭流有條不紊地吩咐道:

  「天色一亮,黑甲軍就往大街小巷張貼告示、敲鑼通報。言明城主馬廖英背棄三城同盟,現已伏誅。我黑甲營治軍嚴明,於城內百姓秋毫無犯。城中秩序一如既往……唔,這段一定要白話一點,我打個樣,你們照著這麼說……」

  「派人回滄海城通知三娘,告訴她風海城已經拿下。讓她給我速調一批信得過的賬房、熟吏、還有精通律法斷案的人過來。來之前讓三娘敲打他們一番,別讓他們以為這次是撈一票就走——風海城從此也是我的治下,他們不是來當匪類的……」

  「還有,這幾日進出城的關卡……」

  如此這般,葉爭流一條條仔細吩咐下去,直到最後一個親兵都被派走,她才低頭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她的神經緊繃了整整一夜,直到此時才緩和一些。

  疲憊後知後覺地從軀體裡倒湧上來,但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葉爭流揉了一把臉,想想自己接下來還有那麼多要做的事,頓時一點睏意也沒有了。

  見葉爭流眉眼間隱隱泛起的疲色,即使是向烽這樣「領導敬酒我不喝,領導夾菜我轉桌」的鋼鐵之輩,都微微放緩了語氣。

  「城主累了?」

  葉爭流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遲疑道:「……是,有點累,主要是耗精神。」

  向烽點點頭,難得近一回人情。他對葉爭流叮囑道:「城主要愛惜身體,平日裡勤勉鍛煉……」

  他說到這裡,葉爭流微笑著點點頭。緊接著就聽向烽話風一轉,疑惑道:「我曾經贈你八個沙袋,如今怎麼不見你佩了?」

  葉爭流:「……」

  葉爭流心想,她以後再接大師兄的話題,她就是傻。

  不提沙袋這種有礙上下級關係的東西,葉爭流拉著向烽的胳膊,讓他跟著自己下了城主府的台階。

  「這幾天要勞煩黑甲營了,還有師兄,之後也要多多幫我的忙。」

  向烽自然答應:「黑甲營是我分內之事。」

  「黑甲營之外,也有事要勞煩師兄。」

  「什麼?」

  見向烽一副蓄勢待發,隨時隨地都能衝出去戰鬥的模樣,葉爭流笑了一下。

  她帶著幾分安慰地踮起腳來,拍了拍向烽的肩。

  「不是現在,也不會太麻煩師兄……等過幾天以後,還要師兄替我去喝幾杯茶湯或者酒水。」

  向烽挑眉,奇道:「我?」

  「正是師兄。」葉爭流點一下頭,大大方方地回視過去:「這酒我喝不得,三娘也喝不得,只有師兄才喝得。」

  除了向烽這種不近人情、鐵面無私的將軍,葉爭流還能找到誰替她穩準狠地薅羊毛……不,扒羊皮呢。

  聽了這一番話,向烽神色莫測。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道:「我建黑甲營之日,便已立下軍中鐵令。向烽身為主將,需得以身作則。」

  葉爭流迷惑道:「什麼?」

  「你和三娘都喝不得的酒,我也不能沾。」向烽淡淡道:「黑甲營禁酒、禁妓、禁士卒相褻——我不喝花酒。」

  葉爭流:「……」

  葉爭流覺得,如果向烽每次發表讓她接不上的言論時,她都選擇用微笑掩飾的話。那麼,不出一年,自己就會變成第一隻產自本土的微笑天使薩摩耶。

  設想了一下和薩摩耶掛鉤的悲慘前景,葉爭流決定,不能讓向烽把所有話題全都堵死。

  她深吸一口氣,很是天真無邪地問道:「師兄,什麼是花酒?」

  向烽:「……」

  盡管向烽十分懷疑,葉爭流居然會不知道什麼是花酒。

  但考慮到她的年齡、性別、以及自己身為大師兄的責任以後……

  向烽轉開眼神,波瀾不驚地說道:「有一些女人給倒的、帶著花香脂粉味的酒,就是花酒。」

  ————————————

  風海城剛剛經歷了極其驚魂的一夜。

  無論家在城南城北,百姓們縮在自己的房子裡,都聽到了城外傳來的兵戈之聲。

  特別是在後半夜的時候,那些兵卒直接衝進了城內。

  他們的馬蹄聲在街道上踏踏猶如鼓點,每一下都咚咚地落在百姓的心上,讓他們肉跳心慌。

  這世道不安定,大家都知道。臨海三城因為所處位置比較偏遠,又有清寧關之天塹的緣故,所以一直都比較太平。

  百姓們也沒有什麼出人頭地的大野心,大家一輩子也就活個四五十年,就想圖個穩當。

  ——不要開戰、不要打仗、不要失去祖傳的這幾間破房、幾畝薄田。就算稅收再高,活著再難,大家也就抱怨幾句,各自都能受得住。

  但要是軍隊一入城……

  自古以來,都是「匪過如梳,兵過如篦」。

  當兵的要是進了城,甚至比土匪還要凶狠三分。輕則破財,重則亡家,屋裡的年輕女兒也要被他們拉過去糟蹋了。

  鄰居之間摸著黑串了門子,互相都問這一次究竟是惹了哪一路的神仙。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盡管他們對昨夜風海城發兵偷襲盟友一事一概不知,但黑甲營的身份,竟然真讓這些人給猜著了。

  黑甲營向烽,在臨海三城裡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這年頭沒有太多娛樂,只有八卦人人喜愛。之前解鳳惜強奪滄海城之位的時候,關於他的傳說,就在三城之中透過各種渠道流傳。

  向烽乃是他座下的開山弟子,冷酷無情得出了名。一聽是他打進來了,不少百姓心裡就先涼了半截。

  一夜之間,「滄海城打了我們風海城,為首的乃是那位向將軍」的訊息,便在私底下悄悄流傳開來。

  清早剛過五更,天色才濛濛亮呢,西小水巷子裡的住戶就都收拾了細軟,把頭臉齊整的姑娘媳婦兒藏起來,然後三五戶一結伴,試探著去街上打探訊息。

  城門如今還開不開?軍爺們是不是黑甲營的人?你們征不征兵?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東面的碼頭還能不能搭船?

  西小水巷子裡的男人們各自摸著懷中的銅錢銀兩,臉色沉重。

  領頭的阿網做人比較機靈,他回頭看了親鄰一眼,忙提醒道:「都笑,都帶點笑啊。」

  於是大家紛紛壓著內心的愁苦,扯出一副笑臉來。

  只是那笑臉實在有點苦。

  走出巷子口,便見五個黑甲的兵卒正往牆上貼著什麼。阿網隔老遠先磕個頭,看這幾人沒有拔刀的意思,這才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

  「軍爺,您這是……」

  那身披黑甲計程車卒轉過臉來,神色很是嚴肅。

  他一敲手中銅鑼,大聲而毫無感情地背誦道:

  「前天夜裡,風海城主背叛三城盟約,出兵攻打我們滄海城,現在已經被殺了!但我們城主知道,這事和你們百姓打不著關係,所以不怨你們!

  你們照常過日子,往常怎麼過,現在就怎麼過。我們黑甲軍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不碰老鄉一根毫毛!如果有人拿了你們的東西,欺辱了你們家人,你們都可以去和長官舉報。要是舉報成功,賞銀一兩!

  城中要是有那些地痞、潑皮,都不允許趁機搶砸姦盜!只要被我們看到了,當場扭送官府,照著二十板子打起!」

  阿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道:「軍、軍爺,您說的是真的啊?」

  那黑甲士兵面無表情地說道:「上官吩咐,這還有假的?」

  黑甲營從來軍紀嚴明,將軍事先已經說過,若有入城以後違令者,按戰前抗命處置。

  戰前抗命,就是處斬。

  阿網抖著手,又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可置信。他忙掏出懷裡銀子賠著笑送了上去:「是,是,軍爺們……那個,深明大義。這是孝敬你們的。」

  黑甲士兵看也不看,直接把他的手往回一推。

  「你剛剛沒聽著嗎?我們不拿百姓一針一線。」

  ——秦參軍還特意把他們這些負責佈告的士兵從不同小隊裡抽調出來,五個人結成一組,而且允許彼此間互相檢舉。

  這得平日裡多熟的關係、多大的膽子,才敢伸這個手?

  而且秦參軍說得對,風海城以後也算他們滄海城的。

  三城離得那麼近,如今風海城併入他們滄海城,關係更近三分。當兵的一般都是老光棍,誰知道自己往後娶媳婦,是不是找個風海城的老丈人?

  城裡的姑娘沒準過一陣就是兄弟媳婦,那怎麼能碰?

  ……

  葉爭流聽著秦西樓的一番匯報,不由得讚許了一聲。

  向烽的黑甲營在這個時代看來,已經足夠軍紀嚴明。

  但一支軍隊若沒有足夠的精神建設作為前提,在打了勝仗以後意圖約束,其實還是有些勉強。

  也就是向烽在軍中素來服人、他手下令行禁止、風海城和滄海城足夠近,平日裡都有往來、此行並無長途奔襲之苦、以及這一仗雖然殘酷,但並不漫長……等種種復雜的因素混合在一起,才能盡量做到葉爭流口中的「不拿百姓一針一線」罷了。

  若是其中任何一個條件改變……

  想想歷來為了安撫士卒,將領攻下城池,通常三日不封刀的慣例,葉爭流的心頭便難免沉重。

  還是秦西樓更熟悉這些士兵,因此擺出一套更易為大眾接受的「娶媳婦」和「兄弟媳婦」話術,又先小人後君子地抽調了隊伍,這才使得城中如今秩序井然,沒有哭喊之聲。

  聽到葉爭流的褒獎,秦西樓很是謙遜地付之一笑。

  「無他,只是要用他們聽得懂的道理,對他們說話罷了。」

  ……因材施教嗎?

  這個道理知道的人很多,但真能做到的、而且是能放下性子,對這些直脾氣的士兵們做到的卻很少。

  葉爭流的耳朵輕輕一動,看向這個年輕男人的目光逐漸熱切起來。

  秦西樓略帶不安地喚道:「城主?」

  葉爭流和藹微笑。

  ……要是解鳳惜在場,作為富有被拔毛經驗的鳳凰,他一定能告訴秦西樓,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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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0 16:51:0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亮相

  葉爭流趕回城主府的時候,黃三娘剛剛默完一天一夜的賬冊。

  她輕揉著自己太陽穴,提起裙裾,將那本厚厚的新賬鎖進離手邊最近的一個小櫃子。

  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黃三娘回過頭去,並且在看清葉爭流的時候就露出了一個笑臉。

  「城主回來了?」

  葉爭流簡短地應了一聲,坐進黃三娘對面的一張圈椅裡。黃三娘微笑著垂頭看她,眉目間流露出幾分悉然的理解之意。

  她給新任城主倒了一杯自己常喝的茶水,將瓷杯推給了葉爭流:「師妹嘗嘗吧。」

  那茶水被砌得釅密厚重,從舌頭尖一直苦到嗓子根。葉爭流默不作聲地一口氣喝完了一盞,才關心黃三娘道:

  「這麼濃的茶水對身體不好吧。師姐平日裡少喝一點。」

  「無妨,我的身體,我心裡自己有數的。」黃三娘笑吟吟地看著她,顯然對於這麼有幹勁兒的新城主很是滿意:「風海城那邊怎麼樣了?」

  葉爭流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大師兄軍紀約束得好,我回來的時候,街道上已經有些百姓動靜了,料想再過七八日,他們習慣了城門的搜查以後,風海城就能恢復往日的秩序。」

  黃三娘巧妙地提醒她:「佔領以後,百姓並不是最麻煩的一環。」

  「是啊,但他們是最受不起折騰的一環。」

  這次葉爭流自己動手,她自暴自棄地將整個茶壺都拖到自己面前,然後又倒了一杯濃茶,閉著眼睛噸噸噸地往嗓子裡灌。

  「戰俘是第二個問題。目前風海城的將領都已經扣住,士兵則暫時原地關押。

  我看他們怕大師兄怕的緊,應該沒有什麼動亂的情緒,但還是先晾上幾天。嚇一嚇後都派去屯田,開新耕地。等我整理完黑甲營,騰出空子,再從裡面抽調可用的人手,編進黑甲營。」

  對於這個解決方法,黃三娘並無置喙之處。

  歷朝歷代,有關戰俘的處理,無非是斬殺、苦力以及收編三種。

  其中,斬殺是最簡單的,也最不可能被採取的方式。

  因為,風海城和滄海城離得太近了。

  風海城的兵力比滄海城多出三分之二,其中大部分兵力的來源,都是馬廖英收容的、經過了簡單軍事訓練的流民。

  但除了這部分流民之外,他們之中也有一部分,是來自於風海城本地的軍屯戶。

  三城之間一衣帶水,百姓中甚至有著不少親戚往來。

  別說葉爭流重視人力,不打算擅殺士卒。就是她冷酷無情,不在乎人命,也要在乎當地的民心向背。

  本土的高門氏族可能覺得賤民無用。

  但葉爭流來自於後世,她知道「賤民」們是怎樣用自己勤勞樸實的雙手,在滴滿了汗水的黃土地上,一根釘子一根釘子地敲打出工業體系的根基。

  黃三娘對於軍隊的事不太關心,她一般和軍隊牽扯上關係,都是因為向烽又來伸手朝她要錢。

  養精兵是很費錢的一件事,每年軍需的巨大走賬,早已把黃三娘折磨成一位溫柔可愛的大家閨秀。因此一聽葉爭流的安排,她當即又在心裡撥出去一筆天文數字。

  比起每天打交道的錢財來,黃三娘的著重點放在另一件事上。

  葉爭流說,她要整理黑甲營?

  黃三娘知道,但凡是掌權者,沒有兵權在自己手裡終歸不會安心。解鳳惜這種城主,百裡挑一,算是她這輩子見過的唯一例外。

  但新任的城主如果這麼快就想來切黑甲營的大餅……是不是操之過急了些?

  至少黃三娘還沒做好,關於向烽得知此事的心理準備。

  緩緩地眨一眨眼睛,黃三娘的語氣柔和,聽起來簡直像在撫摸一隻炸了毛的貓咪:

  「怎麼了,是不是大師兄麾下的兵跟他一樣石頭脾氣,哪裡冒犯了城主?」

  「沒有,是思想政治教育的問題。」

  葉爭流根本沒察覺到黃三娘心中的隱約忐忑,她的思路跳躍的很快:

  「對了,師兄手底下有個參軍,姓秦叫西樓。三娘你聽說過這個人嗎,他的背景乾不乾淨?」

  黃三娘遺憾地慢慢搖了搖頭:「黑甲營的事,從來都由向將軍領轄。如果他是黑甲營裡的人,那我不清楚。」

  好吧,等哪天去找大師兄問問。葉爭流一點頭,並未將這個小細節放在心上。

  她正想問三娘,把城中的推官、吏目、稅課使、主簿、典丞等人都叫來見過一番,就聽三娘在耳邊提醒了一句。

  「城主,風海城還有六家……」

  哦,那六家人,葉爭流都快忘了。

  都怪風海城有名有姓的氏族太多太碎了,像是滄海城本地就只有兩個氏族,一個姓劉,一個姓王,葉爭流就從來沒弄混過。

  「那六個家族,我暫時都用黑甲營守起來了。」

  提及此事,葉爭流就未免想要冷笑。

  「據說昨夜剛剛調兵過去的時候,他們有的讓兵挪開,不許踏髒了他們的地;有的拽文弄句的罵了一篇;還有人當場就套了輛馬車,說是要去走親訪友,被當場堵了回去……我看他們都挺活躍的,就先照著兩個月關起吧。」

  得到了這個意料之外的回答,黃三娘默然了一陣。

  葉爭流注意到她不同以往的神色,下意識道:「怎麼,裡面有你親戚?要是三娘你特別掛心,平時可以寫寫信遞進去。」

  「不。」黃三娘慎重地搖了搖頭:「我沒料到,城主您竟一夜之間就把他們都關起來了……此時亡羊補牢,尚且未晚。您就是把他們都殺了,也不要關著他們。」

  葉爭流大為愕然,想不到黃三娘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你寧可要我殺了他們,也不要我關著他們?」

  「是。」黃三娘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為了體現出她的認真,她甚至還離開座位,很是莊重地沖著葉爭流行了一禮。

  「馬廖英坐擁風海城八萬兵馬,各家部曲之中,能戰的恐怕總數還不足五千。然而馬廖英寧可用陰私之計挑撥六族,也不曾讓他的兵馬把刀槍對準城內的士族,您知道這是為什麼啊?」

  葉爭流誠實地說道:「我聽說過這件事,我當時還以為,是因為馬廖英的智商和他的兒子比較接近的緣故。」

  黃三娘:「……」

  黃三娘苦笑一聲道:「不是這樣的……城主有所不知,士庶不婚,久而久之,士族之間的聯姻關係就變得極為密切。

  風海城中雖然只有六族,然而論起姻親,北及大魏,南及寧浦,西及沙洲,東及羅國。近在鄧西,遠如武安。您若是殺了他們,反倒相安無事。可您若是關押他們,又饒他們不死,只怕放了這些人以後,日後要惹來天下罵名!」

  「城主,人言可畏,筆鋒如刀啊。」

  葉爭流定定地看著黃三娘:「殺了他們就不罵了?」

  黃三娘誠實道:「殺了他們,外面也罵您,但罵一陣他們就忘了——師父剛剛打下滄海城的時候就是這麼辦的。您不會以為,滄海城一開始真的只有兩大士族吧。」

  葉爭流:「……」

  不好意思,她真的是這麼以為的啊!

  葉爭流感興趣道:「但是不殺乾淨,他們要罵?」

  黃三娘很是委婉地暗示道:「主要是,人都活著,這事他們自己忘不了,就總會一遍遍翻出來說。」

  葉爭流秒懂。

  要是用現代娛樂圈術語來說,這六家以後就是葉爭流的鐵桿黑粉,以後有事沒事都會把她拉出來隔空胖揍一頓。

  「那我知道了。他們的姻親之中,有哪個關係親密到會為他們出兵的程度嗎?」

  黃三娘一怔:「這個,倒是沒有。」

  何況就是關上幾個月,為這事單獨闖一趟清寧關,損兵折將,還落不到好,不值當。

  「不打仗就沒事,讓他們罵吧。」葉爭流在這種事上一向心寬:「等過個幾千年,沒準還有人專門考據這一時期罵我的文章,然後出挑出一套選集精編用來圈錢呢。」

  「……」

  黃三娘實在不知,葉爭流的這副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改的抗壓能力,究竟從何而來。

  作為一個身兼數職、連公關的活兒都包的全能秘書,黃三娘一連歷經兩任不省心的上司,真是恨不得表演一個當場脫髮。

  她嘆息道:「城主,您有所不知。就算是美玉一般清白的高士,也未必禁得住……」

  「我就是太清楚了。」

  葉爭流溫和而堅決地打斷了黃三娘的勸說。

  三娘是個很好的財政人才,她敏銳,有頭腦,仔細而且果斷。葉爭流捫心自問,要是讓她來負責這些支出流水,可能連兩個月都頂不住。

  但這不代表葉爭流要全盤接受黃三娘的建議。

  實際上,在這件事上,她和黃三娘採用的視角、在意的方向,都完全不一樣。

  「一個完美的聖人都經不起這麼批判,何況是我葉爭流呢——我葉爭流身世不詳,一連投過兩任師父,既無名門家世,又沒有哪個百年的門派來給我做後台,此外又年輕、又是女人、又有點漂亮,簡直渾身都是篩子,你是不是想這麼說?」

  黃三娘有些難過地搖了搖頭。她憂愁地看著葉爭流:「師妹,你知道的,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師姐放心,我也沒有其他意思。」葉爭流笑道:「我是想和師姐說,既然我已經渾身都是篩子了,難道我拿麵粉補一補窟窿眼,人家就能看上我嗎?既然左右要罵我,早晚要罵我,不如讓他們先罵累了再說。」

  黃三娘見葉爭流心意已決,只好不再相勸。她重新坐回座位,忽然抬起頭來。

  「你說,『早晚要罵你』?」

  「是啊。」

  見黃三娘這麼快就反應過來,葉爭流不由滿意一笑。

  「這些高門大姓,我以後或許會殺他們。但不能以滅殺滿門作為開始,時間也不能發生現在——因為,我不僅僅想固守在風海城當個土皇帝而已。總有一天,我們要走出清寧關。」

  頂著黃三娘隱隱變化的眼神,葉爭流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背。

  「這話我先和你說了,三娘你心中有數,早早做起準備罷。」

  黃三娘的眼神在葉爭流的笑容,還有她搭上自己手背的素手上來回移動了幾下,過了片刻,她揚聲叫了一聲紙鳶。

  紙鳶匆匆從院子裡小步趕回來。只見黃三娘將桌上的茶壺朝她推了推,很是淡然地吩咐道:「茶葉,再沏濃兩倍。」

  葉爭流回味了一下嘴裡仍然殘留的苦味,背後的寒毛唰地一下就豎了起來。

  她看著眼前裹著錦袍的病弱女子,十分真誠地呼喚道:「小心肝啊!」

  黃三娘:「……」

  ——————————————

  就在滄海城最中心,最寬闊、最整齊的那條街道上,這幾日一直在搭建一座高台。

  有城裡的百姓見了,心中便難免好奇——為什麼要在街心正中搭這麼一座檯子啊?

  是要跳大儺?是要辦什麼事?或者是要請神祭天嗎?

  這麼一座檯子,正正好好地擺在最最寬闊的街道正中,大家走路的時候都要讓開。還有平日裡駕車從大道上過的,最近都要進偏街繞上一繞了。

  大家竊竊私語了好一陣,也沒有商量出個所以然來,便有個婦人上前去和匠人們搭近乎。

  「你們這個大檯子,建起來是做什麼用的啊?以後就一直都擱在這兒放著了?」

  「城主府讓建的。」匠人悶聲悶氣地說:「據說過幾日新城主親自登台。還有,這檯子用過以後要拆的。」

  那婦人家中的漢子是做拉車跑角的,聽到這檯子以後還要拆,登時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這麼好一個檯子,建起來還要拆,怪不得人家是城主,我們跑活兒種地呢。人家這個講究的哦。」

  和她關心檯子拆不拆不同,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城主要來」這幾個字上。

  新城主要上檯子嗎?她要做什麼?

  有人說,城主是要祭天。

  可很快就有人反駁:城外早就有成熟的祭台啊。祭天的祭台怎麼能這麼簡陋。

  又有人說,城主是要請大儺。

  隨即便有人連連搖頭:不對不對,現在可不是請大儺的時令啊。

  剛剛經歷過閉城之難的滄海城,如今對消息極為渴求。因此這個傳言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像是長了腿一樣,傳遍了城中大街小巷。

  特別是,那些走街串巷的叫花子們,唱著蓮花落和數來寶之外,也會搭上兩句家常。

  不經意間,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這件事吸引,街頭巷尾,對那個檯子的用途議論紛紛。

  家裡的小孩回去問父母,婦人回去問丈夫,一家子在飯桌上討論這件事,最後都只能辨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結果。

  沒辦法,歷來的城主都沒做過類似的事。

  無論是據家裡的爺爺回憶,還是爺爺記憶裡的爺爺口述,都說新城主上任以後,不外乎佈告、改稅、把里長叫去府裡認個人頭這三件事。

  城主們出行有車馬,往來皆名門。他們這些平民百姓,一輩子都沒見過任何一個城主一面,那才是常事。

  大家做活兒談天時互相笑笑,沒幾個人覺得新任城主真會上那座檯子,還讓他們所有人都能看見。

  那可是城主!據說是原城主的關門弟子,而且繼任第一日就打下了風海城。

  這樣一位一聽就知道脾氣不好的大人,怎麼會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呢?

  然而還不到兩天,就在關於那座檯子的猜測充分地在街頭巷尾流傳之後,小吏、差役、還有里長就去挨家挨戶地下發了通知:明日上午的辰巳之交,他們的新任城主會登台演講,他們若是願意,隨時隨刻都可以去看。

  地點,就在那座大家議論許久的新搭高台上。

  ————————————

  對於葉爭流的這個決定,黃三娘一開始還不太理解,並且為之十分驚詫。

  不過,她雖然沒能理解,卻不妨礙她按照葉爭流的吩咐完美執行了一切。

  無論以搭建檯子的方式傳播訊息、還是提前做好疏散人群、防止踩踏的預防管理,以及葉爭流最強調的,征調了足足二十個卡者日夜不休地加急趕出的東西……

  在做好了這些準備以後,黃三娘覺得,自己隱約察覺到葉爭流要做什麼了。

  私下裡,她曾和這位往日裡並不太熟悉的師妹坦誠道:

  「出海的漁民最怕海嘯。往往在一盞茶之前,大海仍舊風平浪靜,然而一盞茶之後,便驟然巨浪掀起、風雲變色,船隻在龍捲中翻覆,漁民都葬身魚腹……只有經驗最老到的漁夫,才能透過海裡魚兒不同尋常的行動軌跡,判斷出大難將至。」

  葉爭流饒有興趣地問道:「師姐是想說,你是經驗老道的漁夫麼?」

  黃三娘緩緩搖頭。

  她說:「我是那尾感受到水流變化的魚。」

  旁人聽了這個訊息,都以為葉爭流肖似其師,襲繼了解鳳惜一脈相承的玩世不恭。

  只有黃三娘,這個一連經歷過兩位城主,並且有幸被兩位城主都引為心腹的女人。

  她清晰地感覺到,在這位葉師妹年少的表皮之下,隱藏著的是和師父解鳳惜截然不同的東西。

  …………

  辰巳之交,葉爭流準時走上了那座佈置好的高台。

  高台事先已由紅絹鋪就,台後豎起一塊寬闊的背景板,上書「滄海城主繼任及滄海烈士祭禮」幾個大字。

  大多數的百姓是看不懂這行字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從中感覺到濃烈的儀式感。

  相較於前任城主,葉爭流的衣衫不算繁復華貴,不過大氣得體而已。

  但當她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沒有任何人會說她不該成為滄海城的繼任者。

  此時此刻,街道上已經人潮湧動,前後左右,圍觀者數以萬計。放在滄海城這種體量的城池中,已經近乎萬人空巷。

  有人甚至都爬到樹上、騎到別人的房脊瓦上,就為了看這難得一見的場面一眼。

  站在外面的大多數人,其實並不能看清葉爭流的模樣。

  他們只能從葉爭流行走的步伐、從她挺起的胸膛、從她站立的姿勢感覺到,這位新城主的身上,具有某種令人尊重並且敬畏的東西。

  葉爭流調整好衣領上的「微型麥克」——這是個脫凡級別的靈器,初始設計思路大概是音波武器,但不幸做廢了,因此只能當個麥克,恰好合了葉爭流的意——說出了上台以來的第一句話。

  「父老鄉親們好!我姓葉,我是葉爭流。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新城主了!」

  話音剛剛散開,大家不知如何是好,都只是沉默。

  突然之間,人群中有人大聲地叫起了好。

  氣氛慢慢地被帶動得熱烈,從拘謹變得放開。

  於是緊張侷促的滄海城百姓們,都被那些叫好聲帶著,從僵硬到順暢地一聲聲高喝起來。

  一手安排了「領叫員」的黃三娘,此時正坐在一家飯館的小二樓包間裡。

  她開啟視窗,緊抿嘴唇,在聽到葉爭流說出了那句極其不符合她思維定理的話時,無聲地十指交叉,緊張到指尖都被攥得泛白。

  窗外,葉爭流的演講,依舊以一種極其不合當下交際文辭,但卻相當貼合這些百姓們認知的方式,順順暢暢地講了下去。

  「……我雖然是城主,可滄海城不是我一個人的城池。它是你們的城,是因為大家都生活在這裡,所以才建立起來的城池!

  前些日子發生了什麼,我葉某人也不瞞著大家。現在我就告訴父老鄉親們——是鄧西國帶著兵,朝我們打過來了!」

  在前前後後一片驚呼聲裡,葉爭流把「微型麥克」的聲音調大。

  「但是!黑甲營沒讓他們踏進清寧關一步,我們的兵守住了!」

  剎那之間,即使早已知道動亂已經被平息,然而台下的觀眾們仍然忍不住歡呼雷動。

  葉爭流一直等到他們的情緒平復,才再次開口。

  「可我不得不說的是,在這次守衛中,我們遇到了非常艱難的情況。風海城本是我們的盟友,可在這麼緊要的關頭,他們竟然在夜晚出兵,從背後暗算黑甲營。這種行為——背信棄義,寡廉鮮恥!」

  最後八個字,被葉爭流大聲念出。

  這八個字文縐縐的,有些百姓可能一輩子都沒聽過。

  但從葉爭流激烈的語調聲裡,在對於整件事的感悟之中,他們無需解釋,便對其中的含義心領神會。

  而且比起「無恥」、「敗類」的簡單指控,不如說,稍微復雜一些的成語,反而加深了那種濃烈的力量感。

  滄海城百姓的憤怒大喊聲,再一次如潮水般漲了上來,其中夾雜著對風海城的若干咒罵。

  這一次,葉爭流沒有放任這種情緒蔓延,她雙手下壓,很快就讓場面安靜下來。

  「但咱們將心比心地想一想,之前鄧西國來打滄海城,大家當時知道的也不多。那風海城打我們的黑甲營,難道風海城裡的百姓們,他們就知道這訊息了嗎?」

  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沒讓這些茫然的聽眾們仔細體會一瞬間情緒無處置放的空落落感,葉爭流當即接上了話。

  她大聲道:

  「命令他們出兵的,是風海城的城主,五日之前就已經伏誅。而埋伏在我們滄海城裡,偷偷給風海城報信的,就是風海城主的兒子,也是先前解城主的徒弟,我的一位師兄。」

  伴隨著葉爭流的一個手勢,垂頭喪氣的馬登元被兩個黑甲軍壓著,踉踉蹌蹌地帶上了高台。

  歸城之夜裡,葉爭流碎去他渾身軟骨。

  這幾日雖然有人給馬登元簡單醫治過,但那只是勉強吊命而已。

  這一次,宣告罪狀的人不是葉爭流。

  向烽走上台來,冰冷的目光掃過這個已經垂垂奄矣的內應。

  「馬登元,你背叛師門,殺戮同門弟子二十三、背叛滄海城,放入風海城駐軍五千餘。

  師父閉關,今日就由我來清理門戶,給諸位師弟妹、給滄海城百姓一個交代。」

  向烽今日難得沒有拿著那桿銀色的長槍。

  他手握一柄鬼頭彎刀,正是劊子手通常所用。

  無需飲酒壯膽,他目光沉沉地看著這位曾經的師弟,下一秒鐘,手起刀落——

  鮮血飛濺,頭顱落地。

  「罪人伏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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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0 16:51:2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祭禮

  向烽手起刀落,馬登元當場人頭落地。

  這場面如同把一瓢水從中間直接潑進滾燙的油鍋,瞬間在台下眾人之中炸開。一片響亮的音潮從頭到尾,高喊疊著喧囂,一波一波地響徹了整條長街!

  眾人都不自覺地往前推擠,想要離得更近些,看得更清楚些。

  幸而黃三娘早就有所準備。城中差役數目不夠,她直接從黑甲營借兵兩千,就是為了維持現場秩序,以防擁堵、踩踏、還有緊急情況的發生。

  所以在眾人擠擠挨挨地想要往前湊的時候,站在一旁的黑甲軍便主動伸出阻攔,維持秩序,並且告誡百姓謹防踐踏。

  從葉爭流的視角向下看去,只見人潮湧動,大家都朝著高台的方向仰著臉孔,其中若干鄉里還無師自通地高高舉起了拳頭。

  馬登元的這個結局,葉爭流早有打算。但對於是否要當眾行刑,她經過了非常仔細的考慮。

  在估量了此方世界的民眾接受程度以後,事情就如剛才那樣平穩地發展了下去。

  這是一個能活到五十歲就算壽終正寢的時代。

  小規模的起義、大規模的征兵、荒野上的白骨、因為實在交不出佃租,只好主動成為世家轄下的隱戶,從此生死都由主人吩咐的大量農民……

  菜市口的斬首都有不少人專程去看,葉爭流把馬登元拉到大庭廣眾之下砍頭,並不會嚇到台下的百姓。

  正相反,此時此刻,那雷鳴一般的叫好聲正響徹滄海城的上空。

  其實,數日之前的閉城之封,並未給多數人帶來過大的損失。

  各家各戶一般都買到了價貴的糧米、心神不寧地度過了忐忑的半月。但土地沒有被踐踏,房屋沒有被佔領,家中的老小也都還平安。

  所以,之前那種懣懣不平的不安心情,只要再過個兩三月,便會在忍氣吞聲的生活裡被消磨殆盡——素日以來,大家都是這麼過的。

  然而葉爭流沒有拖。

  她在鄉鄰們對閉城的惶惶之情尚未消散之際,就先把此事的始作俑者拖到台上,手起刀落,給大家看了個痛快!

  這一次,不再是習以為常的忍受,也沒有了一貫的妥協和壓抑。

  百姓們吶喊,鄉民們稱快。一種與往日截然不同的聲音出現在這片大地上,而在此之前,它們已經被壓抑了數十上百年。

  那聲音從街巷裡穿過、自方堂中透出,繞過每一間院子,朝向四面八方地如積雲般散開。

  ……

  劉家的書房裡,一個身著碧藍羅衣的年輕男子聽到窗外傳來的隱隱喧鬧之聲,起身合上了窗扉。

  在這年輕男人的身後,他的父親,也就是劉氏族長,以及大兄二兄都端坐在這清雅的書房。

  年輕男人關上窗戶,口吻仍是難以置信的:「父親,兄長,所以我們的新城主今日當真……」

  ——當真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面,去討好那些腿上沾著泥巴,十指縫裡全是海腥的庶人?

  滄海城真是多災多難。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個離經叛道的解鳳惜,結果又來了一個這般顏面掃地的葉爭流。

  這海城偏居一隅,既無高門大姓,也遠離建康城中最新的風俗。

  劉三公子每每思及此事,都覺得肺腑間猶如火焚刀割。

  他本以為這就是世上的折磨之至了,哪知道竟然還能碰上一個這樣的新城主!

  劉家三公子以袖遮臉,嗚嗚咽咽道:「有此城主,兒實再無顏自陳出身了。」

  這三公子還有話想說,便聽書房外有人疾疾來報,言道新城主方才當眾殺了馬氏一族的小公子。

  這個消息落入耳朵,劉三公子登時目瞪口呆。

  「她,她竟敢當眾砍了馬兄的腦袋?」

  馬登元怎麼說都是風海城主的小兒子,葉爭流私底下給他一杯毒酒也罷,背著人白綾勒死也好,那都是預料中的事,也是以馬登元出身應有的體面。

  然而她竟然當眾將馬登元斬首……

  這個女人,這個身世不詳的庶種,她怎麼能如此的野蠻無禮!

  聽到這個消息,劉家二公子反倒吐出一口氣:

  「我打聽過了,據說拜入師門以後,葉爭流和馬兄素有舊怨。她把登元兄斬首示眾,此舉固然惡毒,此心固然可鄙,但由此觀之,足以看出她的心計淺薄。今日以後,她是自絕於高門大戶,無論嫁娶,都不會有世家願意同她聯姻了。」

  劉家大公子也緩緩撫掌道:「前幾日見她發兵風海,我本以為這葉女是乃個有勇有謀的人物。然而如今看來,卻只是秉性魯直而已。」

  稍作停頓,劉大公子搖頭嘆息,站起身來:「登元之死,倒確實可憐可嘆……我欲為登元寫祭文一篇,晝短夜長,聊表哀思——父親,吾弟,這便告辭了。」

  等大兒子走出了書房,劉家族長便對自己其餘的兩個兒子點了點頭:

  「你們大哥說得很對,葉女年幼心狠,不辨是非,實是小人做派。她既然心胸狹隘,我們便也不得罪她,只是她自甘下賤,密暱庶民,如蠅逐臭,我們便更不能與城主府交往親近,以免有辱我劉氏滿門清名。」

  做下這個結論以後,劉家族長便輕揮手中羽扇,闔上雙目,做出一副待憩之態。

  「你們都退下吧。」

  於是兩個劉氏子退到長廊之外。

  三公子面上仍帶不寧之色,他說:「二兄,這葉女如此膽大妄為,若是她傚法乃師……」

  滄海城的劉家王家,一開始並不是最高貴的門第。

  他們能有今日的得意,還不是因為解鳳惜入城之後,把城內門閥殺到只剩他們兩家。

  劉二公子哂笑一聲:「吾弟過慮了,大兄和我明日就去城主府請辭官職。我劉氏一族對她敬而遠之,同時也遠離了這污濁的是非。就算她天性頑蠻凶橫,莫非還能因此殺我?」

  ————————————

  葉爭流對於發生在劉氏書房的這一幕,暫且還一無所知。

  倘若讓她知道了這件事,葉爭流大概只會搖頭笑笑,然後毫不中斷地磨快她的刀。

  此時此刻,葉爭流站在台上,望著長街上大聲呼喝的百姓,給他們留出了少許時間來宣洩心中的情緒。

  他們已經被壓抑太久,背負在身上的苦難早已沉甸甸地滲入骨血,踩進大地。

  這個時代的庶民們沉默地生又沉默地死,即使遇上幾欲將人逼死的絕路,倘若無人能站出來帶領眾人振臂一呼,他們就只能用被日漸榨乾的軀體一手指著天,一手指著自己,號啕一聲「老天爺啊!」和「這全都是命啊。咱們碰上了,咱們命不好!」。

  而今天,他們站在一起,他們共同呼和。自己的聲音、鄉鄰的聲音,一樣屬於庶民的聲音響徹空間,也前後左右地震響他們的耳朵。

  葉爭流允許他們在此時此刻,在情緒上獲得一時的放縱。

  但她不會讓百姓們重復怨天尤人的舊故事。

  對於今天的場面,她已經計劃多日。

  一篇看似簡單白話的演講稿,葉爭流修修改改,字斟句酌,連發聲的每一處停頓,以及每一刻對情緒的控制,都牢牢地把握在掌心之中。

  卡著台下的群眾即將把積蓄的鬱氣宣洩完畢的那個節點,在大家即將要順勢掏出滿腔的苦澀,把喝彩變為淒聲嗚咽之前,葉爭流用一個動作把這個進程打斷。

  她揮了揮手,四十個力士走上台來,手捧一塊蒙著黑布的巨大物體。

  那物體方方正正,其上遮掩的黑布一直垂落到腳下的紅絹,在色彩鮮明的映襯之下,極其打眼。

  眾人的情緒暫時被好奇打斷,長街上的叫喝之聲慢慢低沉下來。

  激烈的呼喊變成竊竊私語,從街頭,到街尾,像是長風撥過一片沙脊。

  高台之上,葉爭流昂然而立。

  她半轉過身,深情地撫摸上那塊濃黑的布帛,卻不著急將它掀開。

  「父老鄉親們,滄海城閉鎖之日,滿城百姓困居城中,心裡不安,坐臥不寧,大家都受苦了!」

  「但也是在同一個時間,我們的將士守在清寧關之外,出生入死。他們抵抗住了鄧西國要來佔據我們家園的大軍,也一樣抵抗住了來自背後的刀子。這一戰,我黑甲營犧牲士兵四千八百一十六人,他們現在——」

  葉爭流猛然揚起手來,漆黑如墨的布料像是一張沉痛的旗幟,在高高的飄起以後,被葉爭流親自掀開。

  那被遮擋的物體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面目,原來竟是一塊巨大的、望之就沉重而有份量的淡青石碑。

  石碑上密密麻麻地篆刻著一排排整齊的字符,每個字符都用紅漆填滿,遙遙望之,如一片細密的血色。

  葉爭流開口,每個字都彷彿有千鈞之重。

  她眼中隱隱湧起一點淚光,肅然道:「那四千八百一十六個勇士,他們如今全在這兒了。」

  二十個卡者不眠不休雕琢出的碑文,四千條半個月前尚且生龍活虎的生命,一行行細若蚊蠅的血字……兄弟們都在上面了。

  「這四千八百一十六個士卒,以血肉之軀保護了滄海城的安危,他們是我們滄海城的英雄,是咱們的勇士,我們不能把他們忘了。從今往後,他們的名字從此永記烈士碑上,日後再有因戰而亡的士卒,一概如此!

  這四千八百一十六人裡,其中有八百二十七人是滄海城子弟,現已送歸各家,並免烈士之家三年賦稅,發放撫恤錢糧。其餘兵勇多是背井離鄉,流落至此,已無父母親族可查,便都葬入黑甲營公墓,往後年年祭祀,均由黑甲營公中操辦。」

  葉爭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滄海城是大家的城池,那黑甲營就是滄海城的鎧甲。士兵們進了黑甲營,無論是生是死,從此都是戰士們的家。從此,你們的名字,一個也不會被忘卻!」

  葉爭流的目光深切地掃過台下眾人。新城主的目光好似有某種魔力,而她身後那座巨大石碑,又將那種感動而悲傷的的感染力放大了數倍。

  「黑甲營全體都有——立正!」葉爭流高聲道。

  百姓不知道立正是什麼,但黑甲營所有在場駐守的士卒,全都肅穆地挺直腰桿,緊繃下巴,站直了身體。

  受此氣氛的感染,全場百姓都有樣學樣地挺直了背。

  就是幾個攀在樹上,本想看個熱鬧的小子,此時此刻都下意識地支了支腰。

  「向烈士敬禮!」

  齊刷刷地,滿場的黑甲士兵右手持握兵戈,左手抬起拳頭,抵住了自己的右心窩。

  過了一會兒,葉爭流才在台上輕分雙手示意。接到了她的暗號,街頭街尾的黑甲軍們都動了起來,將百姓各自往左右兩側挪了挪。

  大家此時對黑甲營的感激和崇敬正值最高峰時,因此聽到這些士卒們指揮,全都盡其所能地挪開位置,讓出了一條通路。

  四十個力士舉著石碑下了高台,把那烈士碑放在為此特製的巨大滑槓上。

  葉爭流一字一頓地宣佈道:「來,兒郎們,捧好了烈士碑,我們這就送他們們回家!」

  她一步步走下高台,護衛的黑甲軍整齊地聚在兩翼。

  他們要將這支悲壯的、忠烈的、滿載著一個個沉重名字的石碑,送到烈士公墓,讓它安置在應該安置的地方。

  吾心安處是吾鄉。

  流落的忠魂併入黑甲營,每個士卒都當歸鄉。

  氣氛一時短暫地陷入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們想看到新城主昂首闊步地站到隊伍的最前頭,帶著半城的黑甲軍,還有有志一齊送義士們一程的父老們開路。

  這是一個出乎葉爭流預料的突發情況,但她只是稍稍一愣,就站定在石碑之後。

  她朗聲吩咐道:「讓烈士們先行。」

  於是隊伍開拔。四十名力士挑著槓子,每兩刻一輪換。

  除了隊伍前頭一臉肅穆,護送烈士的黑甲軍之外,還有百姓們墜在黑甲軍的身後,有些甚至是老少之間彼此相扶,這隊伍拖拖拉拉,綿延了一里多地。

  葉爭流期間回頭看了一眼,對身後親兵囑咐了幾句。沒過一會兒,黑甲軍中就有士卒出列,主動攙扶上了走不動路的老人。

  如此相攜出城,走了將近一個時辰。

  在這期間,銘刻著烈士姓名的石碑始終不曾落地。

  直到抵達了新開闢的公墓所在,那座方正的石碑,才帶著上面承載的一個個姓名被安放在墓地的最前端。

  除了從城裡一路行來的黑甲營之外,在大營休息的士兵也早都來到公墓前集合。相比於城中百姓,他們看著這座公墓的眼神要更為復雜。

  ——這裡,安葬了他們的同袍。

  ——這裡,往後就是兄弟們的歸宿。

  ——他們中的大多數也不是滄海城的本地人。倘若他們戰死,往後也會以同樣的規格,葬入眼前的這座公墓。

  ……

  祭禮是莊重的事,葉爭流的態度比在城中演講的時候更為嚴肅。

  三牲作為祭品,依次在墓前擺開。除此以外,還有本地祭祀時慣常用到的五味碗、蘿蔔糕、山珍乾果、海味四漁。

  葉爭流親自放下最後一個祭碗。

  她站在隊伍的最前端,向烽則站在她的左後方,和她拉開半個身位的距離。

  同時同刻,葉爭流和向烽一起,朝著烈士們的墓地行了一個肅穆的軍禮。

  在他們的身後,黑甲營的將士們一同抬起右臂,拳頭重重地抵住自己的右心。

  鎧甲敲擊的聲響,聽來就和那日出營時大家跨上戰馬一樣整齊。

  西來的海風搖動了如浪的松濤,軍禮隊分列兩旁,笙管和長簫被他們舉起,貼在唇邊。

  在嗚嗚咽咽的哀樂之中,低微的抽泣聲隨氣氛一同傳開。除了並肩作戰的黑甲營戰友以外,滄海城的百姓們,也為這些悍守城池而死的兵將潸然淚下。

  葉爭流前世是個無神論者。

  她實在難以確定,在當今所處的世界上,生者的祭祀和哀思是否當真能夠被亡者收到。

  祭禮的意義,更多是在告慰還活著的人,並銘記一段精神。

  但此時此刻,葉爭流閉著眼睛,在烈士碑前低頭敬禮,心中卻期冀著每一個戰士都能和她一樣,再一次獲得嶄新的生命。

  ——這次,願諸位不要生逢亂世。

  ——願你們有幸如同我的前世,生於和平,長於和平。

  而她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

  葉爭流轉過身來,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從今日起,所有黑甲營士卒戰死者,一概冠烈士名、記烈士碑!諸位若有家小,則領撫恤錢糧,同時免三年賦稅。沒有族人在此的兄弟,則和我身後的諸位烈士一樣,由黑甲營收斂供奉。」

  「清寧關一戰,諸君不負我葉爭流,葉爭流亦不負諸君!黑甲營不負滿城父老,滿城父老亦不負黑甲營——我們的烈士,不容慢待!」

  說罷,葉爭流端起身邊親兵捧上的一碗酒來,仰頭飲盡。

  她揮手揚起披風,抱拳朝著四下方向端正一禮:

  「往後,我葉某人走馬上任,忝居城主之位。在我治下的城池,要使人人各得其所,讓老少安居樂業。今後若有冒犯之處,我在這裡,先敬過父老鄉親,還有滿營的弟兄了!」

  ……

  那一天,滄海城外,數以萬計的百姓、士卒齊齊高呼「城主」。他們的聲音裡滿懷著愛戴和激動。

  那氣勢直抵雲霄,上沖斗牛,讓親眼見證了那一刻的人即使垂垂老矣也不能忘卻。

  而葉爭流則在臨走之前,回過頭去,深深地看了烈士碑一眼。

  從此之後,「各得其所」和「安居樂業」八個字,便永久地被她擔負於左右雙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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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0 16:51:3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才系統

  葉爭流剛剛挑開馬車車簾,黃三娘就朝她伸出了一隻手。

  望著三娘那細瘦到近乎嶙峋的手腕,葉爭流的眉頭微微一動,只是象徵性地把手在她掌心裡一搭,沒用力氣,自己直接跳上了車。

  「手怎麼這麼冷。」葉爭流下意識問道:「帶了手爐嗎?以後一入秋就讓人給你備上。」

  黃三娘眉眼輕彎,微笑起來,一向蒼白的兩頰上也暈染著兩團激動的紅暈。

  「不,城主,我只是……太興奮了。」

  聞言,葉爭流頓時瞭然。

  人在緊張的時候心跳速率增加,血液流動速度變快,手腳出汗,溫度自然會下降。

  不過三娘的手會這麼冰冷,似乎是某種病狀,在中醫裡似乎叫做陰虛還是脾寒什麼的……說起來,黃三娘的身體一直不好,葉爭流還替她找過藥。

  這個念頭短暫地在心間一閃而過,葉爭流自己卸下披風,折了幾折放在身旁。

  「我剛剛表現的怎麼樣?」

  「城主的一行一言,當世罕見,效果驚人,之後的餘韻恐怕更是發散悠長。」

  黃三娘凝神想了想,最終還是以一次搖頭作為終結。

  「依照城主先前的計劃來看,今日萬事順遂。但您要是想知道此事對於往後的影響……三娘實在是不能推測。」

  無法預料。

  這是正常的。

  因為就連葉爭流自己,對於這大膽的一步都難以斷定最終的結果。

  葉爭流啞然一笑,轉開了話題。

  「萬事順遂?蒙三娘你的吉言……」

  要知道,直至如今為止,她想做的事才剛剛開了個頭。

  最難的事情,都在往後呢。

  葉爭流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一切都不可能盡善盡美,但她唯有盡力而為。

  …………

  葉爭流原本的計劃,是在舉行完烈士祭禮以後就去往軍營視察。

  然而在對比過自己和向烽的日程安排以後,葉爭流決定,還是給黑甲營放半天假吧。

  最近她用黑甲營實在用得太勤,大師兄手下的士卒和他本人一樣堅實可靠,簡直像是一堆萬能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連葉爭流這種「薅羊毛大賽」應該坐評委席的存在,都為此感到了隱隱的不好意思,可見黑甲營的戰士們是多麼可愛質樸的一群人。

  葉爭流本來還想和向烽聊聊關於秦西樓的事。

  但鑑於這兩天無論是向烽,還是秦西樓,他們都快忙飛了,就暫時把這件事往後延了延。

  說起來,方才在公墓那裡,葉爭流還見到了不少身負輕傷的軍士也出席了這場烈士祭。

  這提醒了葉爭流:應該在士兵之中挑選出一批接受簡單培訓,訓練出部分醫護兵,也就是俗稱的衛生員。

  而在醫護兵之外,正逢大戰之後的幫手短缺的當口,護士制度也許能借機引入軍中。

  在現代的時候,醫護兵和正規軍醫有著非常鮮明的不同。醫護兵一般都是一兵多用,是在戰鬥之餘掌握著一些包紮和急救技巧的士兵。一言以蔽之,他們要上戰場的。

  而軍醫則是非戰鬥單位,得是接受了正規而系統的醫學培養才行。

  但考慮到現在這個時代,整片大陸連個土法煉鋼的據點都找不著,葉爭流也不能要求那麼高。

  十指交叉,用兩根大拇指頂住自己的眉心。

  短暫地思考了片刻,葉爭流忽然問三娘道:「這幾天有白露師姐的消息嗎,她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三娘凝神想了想:「有。他們一行昨天遞消息過來,說是據城中只有百里之遙了……扣除送信的這段時間,大概最晚明天下午就到了吧?」

  「吩咐人去接師姐吧,卡者也好,快馬也罷,明天早晨之前我就想見到她。」

  葉爭流每說幾句話就會停頓一下,新的念頭不斷在她的大腦裡凝結成型,變成一個個可以施為的方案。

  「此外,回去查查最近送來的檔案,匯總各街坊裡勤勉而寡獨的貧婦人,派人問問她們,去軍營裡照顧傷兵,給傷員們擦洗換藥的活兒,她們願不願意做。願意的話,每月有錢可領。」

  黃三娘頓時明白過來。

  「是了,軍醫始終都不太夠,現在就更不必提了。」

  沉吟片刻,黃三娘又拋出一個問題:「以往有這種事,都是征調城中的醫館學徒去支撐個十天半月,現在怎麼……」

  「兩不耽誤,醫館學徒不是已經按照常例征調了嗎?」葉爭流笑了笑:「至於這次征調的婦人,我是打算掛上軍隊名號,為她們單立一營安置的。」

  而單獨立出的那一營,以後也會適當地擴大規模,成為軍嫂們的家眷營。

  黃三娘倒吸了一口冷氣:「嘶——城主,您可想清楚,那可是軍中!」她又飛快補充上一句作為提醒:「大師兄!」

  「師兄那裡我去和他說。這件事情我已經陸續考慮三天了,思來想去,鑑於從前的榜樣,護士的職位,我還是更傾向於女性。」

  黃三娘奇道:「從前的榜樣?」

  葉爭流低眉一笑:當然是南丁格爾,不過,這就沒必要說了。

  「就先這麼辦吧,那些婦人不願意的話我也理解,不要勉強她們。對了,還有師父後院裡那些人,不計身份,無論是姬妾還是丫鬟婆子都去問問。告訴她們此事相當於服役,只是照顧傷兵,絕不是什麼營妓。如果她們願意的話,只需駐軍三年時間,就給她們立戶放籍。」

  對於後院裡的一千多個女人,只要有人思想鬆動,不是死硬的守貞派,葉爭流就會提供機會,把她們逐步安排到工作崗位上去。

  從理性的角度說,以後全民上崗,葉爭流不想多養一千餘人。

  從感性的角度說,葉爭流當真覺得:這種雖然衣食無憂,然而生死都仰人鼻息、囚於一方宅院中的生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可悲。

  見萬能秘書黃三娘已經將此事記下,葉爭流便放下了心。

  她回憶了一下自己接下來的行程——下午去風海城看看情況,回去以後還有厚厚的十幾冊資料等著自己看。要是白露晚上就能回來,說不得要拉著她秉燭夜談半個晚上……

  抓緊此時在馬車上的半刻悠閒,葉爭流果斷地點開自己的天命系統,決定趁機放鬆一番。

  她先是點進圖鑑系統裡,從乾隆那一頁領取了「神」這個技能帶來的15點成就。

  乾隆還是有梗的,繼張籍大大之外,乾隆卡是第二個在圖鑑系統裡,給葉爭流帶來額外成就點的卡牌。

  翻閱過一遍圖鑑系統,確認沒有其他的成就點可以領取以後,葉爭流順手就把新得的人才系統打開。

  人才系統是葉爭流突破30級覺醒的新功能。

  它不像葉爭流猜測的那樣,是個成熟的人才大市場。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居然也有些相近之處。

  點進人才系統,首先進入的是一個小小的房間界面。在這個房間裡,儼然住著Q版黃三娘、Q版白露,還有……Q版的向烽。

  每次看到一個三頭身的萌化向烽之時,葉爭流真是很難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這些小人會在房間裡自由移動。

  他們喝茶、在窗前小憩、吃飯、整理藥箱、看賬本……Q版人物的行為舉止和現實對照不上,似乎完全是隨機抽取。

  第一次發現向烽竟然在洗泡泡浴的時候(他的浴缸裡還飄著一隻橡皮鴨子!),葉爭流直接把一片茶葉卡進了嗓子眼裡。

  太驚悚了,她險些死於繼承城主之位的第二個晚上。

  據系統介紹,等人數滿員以後,葉爭流還可以繼續往上開啟新的樓(宿)層(舍),為小人們解鎖出更多的娛樂方式。

  ……雖然葉爭流覺得,有些娛樂可能更類似於驚嚇更妥帖些。

  欣賞了一下小人們美好的午休生活,葉爭流深感治癒地喟嘆一聲,隨即拉開了滿是文字、密密麻麻、但對她來說更加重要的側邊欄。

  側邊欄裡一共分為三列表格,每一列都填充著不同的顏色。

  而在表格的最上端,題頭儼然標注著「滄海城」三個大字。

  只有滄海城,沒有風海城。這大概是系統內部的某種默契,因為風海城的主線任務至今也沒有顯示完成。

  最左邊的一欄是粉紅色,這一欄裡只有三個人選,分別是向烽、黃三娘和白露。

  中間一欄則是淡淡的天藍色,這一欄裡的人選很多,為首的就是秦西樓。

  除此之外還有秋苓、黎清風、鄧存銳、甘子越等長長的一串名字,大多都是葉爭流這幾日見過的推官、吏目等人,此外還有葉爭流的幾個師兄師姐。

  最後一欄則是純然的白色,這裡面的人名大多只有前面的姓氏,後面的名字則被打了*。偶爾有幾個名字清楚的,都是葉爭流曾見過面,或者聽說過的的人。

  葉爭流猜測,見面或聞名,應該就是解鎖名字馬賽克的條件。

  這張表格裡一共只有一百個人。

  滄海城的人才顯然不止一百,以後名單上或許會出現更多的人名。

  葉爭流判斷,這一百人大概是通過某種權重分析排列出來的。

  比如在城內擔任職務,就會增加權重。白身但才華橫溢,也會增加權重等等。

  至於三種不同的顏色,根據葉爭流的體會,不同的顏色應該代表著不同的看法,可以體現出這些人對葉爭流的認可程度。

  比如有一個姓何的典丞,工作做得非常緻密,葉爭流對他印象很好。但後來一翻人才系統,發現他在白色那一行裡。

  在這三種顏色裡,粉紅色意味著和葉爭流處在一個陣營,也只有粉紅色列表裡的三人住進了主頁宿舍。

  天藍色是對她有所傾向或是好感。

  至於白色,大概代表著中立或者輕微的負面情緒。

  之所以不是激烈的負面情緒,是因為葉爭流發現:有一個一見面就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典令卿,他根本就沒有出現在這張列表裡。

  如果列表旁邊還能列出一欄黑色的黑名單來,葉爭流猜,那個典令卿多半會在那裡出現吧= =

  人才系統的功能細想起來其實有些危險,葉爭流只打算把它當成一種參考。

  但是不得不說,看著列表上一長串不同顏色的名單,還有粉紅色列表中直接入住宿舍的三個小人,葉爭流還是難免升起了一種在玩種田游戲般的快感……

  欲蓋彌彰地咳嗽了一聲,葉爭流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她可是連雙十一都沒剁過手的優秀青年,除了抽卡時有點上頭外沒有其他缺點,怎麼會沉迷於紙片人呢。

  但是,說到抽卡的話……

  葉爭流的眼神緩緩地產生了變化。

  完了,她不睏了。

  在結束了「重創滄海城」的支線任務以後,葉爭流已經又攢齊了一發十連了!

  既然這樣……

  葉爭流: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jpg.

  眾所周知,抽卡機會這種東西呢,攢是攢不下的,只能湊夠一個十連就抽一次,好維持生活這個樣子……

  在經過了短暫的思想鬥爭以後,葉爭流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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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0 16:51:52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于謙

  俗話說得好:抽卡不規範,抽後兩行淚。

  葉爭流反復在心裡勸誡了自己三四五六七八遍的冷靜。

  ——勸誡無效。

  眾所周知,當抽卡之心躍躍欲試地湧動上來時,想要管住自己的爪子,還真挺難的。

  葉爭流:抽這個十連真的不怪我,都是我的手有它自己的想法。

  葉爭流:我選擇順其自然。

  於是,沒有挑選什麼風水寶地,也沒有進行洗手洗臉,再欲蓋彌彰地把皮膚抹白等一系列迷信活動,在回程的馬車上,葉爭流毅然決然地點擊了十連的選項。

  【請問是否進行十連抽?】

  【確定】

  下一秒鐘,花裡胡哨的彩色流光自四面八方浮現而出,將葉爭流團團包在當中。

  每一道流光都象徵著一次抽獎機會,葉爭流微笑著看著它們,感覺每一縷光芒都是如此的可愛。

  ——三秒鐘以後,它們就不可愛了。

  水墨色,三星卡裝、水墨色,三星卡裝、水墨色,三星卡裝、水墨色,三星卡裝……

  一連抽出了七個三星卡裝,葉爭流的眼神逐漸朝著呆滯過度。

  抽卡的手,微微顫抖jpg.

  葉爭流暫停了抽卡之手,感覺上輩子無數的沉船經驗正將自己團團包圍。

  那些記憶像是一個個漂浮的泡泡一樣,立體環聲地朝自己播放出眼熟能詳的保底畫面。

  ——像是什麼保底都沒有的○陽師百抽竟然只抽出了4個SR啦……

  ——比如喜歡某個口味的閩菜,但是花光了所有魂○,升級升到53級都一直沒抽到啦……

  ——例如某個狗游戲每個時間段都會對一個特定角色進行主推,抽不到就會淪為菜雞。然而直到葉爭流退游,也一次都沒拿到過強力卡啦……

  ——就好像某游戲節日時特地提升了SSR爆率,但葉爭流抽到池子見底,也連個五星毛都沒有看著啦……

  葉爭流:「……」

  她、她突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啊!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葉爭流故作淡定地清了清嗓子,安慰自己:不就是墜機嗎。

  雖然從前的每次十連都很給力,從來沒有墜過機,但這也不代表她不能接受墜機啊。

  別的不說,至少系統的抽卡是有保底的。

  往好處想想,她最起碼還能拿到一張玄……階……的人物卡不是?

  用三秒鐘的時間,重新建設了自己的心理防線,葉爭流從容而沉穩地將手撥向下一道光柱。

  ——水墨色,三星卡裝。

  葉爭流:「……」

  好的,看來她今天的運氣就是不通暢了。

  葉爭流一邊告誡著自己,此事要引以為戒,下次十連之前先單抽測敏,並且適當地動用玄學進行膚色偽裝,另一邊,她心裡也慢慢升起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她忽然回憶起,在玩家之間,一直流傳著一個相當恐怖的江湖傳說。

  那個傳說是這樣的:在玩家級別升高以後,游戲後台會自動把你抽出高階卡的爆率調低。

  所以抽卡要趁年輕,抽卡更要趁號小。不然等自己一級一級地升上去,每一段經驗條都會成為告別歐皇的階梯。

  葉爭流難以置信地想道:系統……應該不會這麼做的吧?

  人和系統之間,應該存在一些基本的信任啊。

  表情凝重地將手指伸向倒數第二個光柱,葉爭流的目光十分嚴肅。

  下一秒鐘,只見一道銀色的流光沖天而起,照亮了半個馬車的車廂。那片光斑如同蝴蝶般盈盈投入葉爭流的掌心。瞬間,葉爭流幾乎熱淚盈眶。

  葉爭流:謝謝你,系統,人和系統之間的信任果然是存在的!

  無論這次抽卡結果是一張地階卡牌,還是一枚高星卡裝,葉爭流都會心滿意足。

  銀色流光在葉爭流的掌心裡打了個花捲紋路似地小轉兒,匯聚成型,它方方正正,正是一張卡牌的模樣。

  地階卡牌!

  匆匆把最後一次抽卡機會用左手劃過,葉爭流一見是水墨色,就隨意收了起來。

  她現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這張新獲得的卡牌上。

  葉爭流迫不及待地將其翻了個面,卡牌的相關介紹和技能就落入她的眼簾。

  卡牌名稱:于謙

  技能1: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Lv1)

  技能2:鼎彝元賴生成力,鐵石猶存死後心。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Lv1)

  竟然是于謙啊。

  葉爭流輕輕地活動了一下手指,看著這張卡牌,想想于謙輔佐代宗期間,一口咬定「社稷為重,君為輕」的歷史,隱約感受到些許和自己心境相合的微妙意味。

  卡牌一共有兩個技能,第一個技能所屬的詩詞相當大眾化,葉爭流只是掃了一眼,就認出那是于謙的《石灰吟》。

  當初葉爭流上學的時候,這首詩還被選入教材,是他們的必備古詩詞篇目之一。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了?

  至於第二首詩詞……

  葉爭流捏著下巴,根據「鼎彝元賴」、「鐵石猶存」等關鍵字眼,終於回憶起來,這首詩的名字似乎叫做《詠煤炭》。

  煤炭!

  煤炭這兩個字,就像是某種直通大腦的關鍵詞,讓葉爭流在解讀出詩名以後,唰一下就挺直了背。

  如果說石油是工業系統的血液,那煤炭就是工業系統的糧食。

  它們只要在葉爭流的腦海裡轉上一圈,化石燃料、高爐煉鐵、火力發電等場面就紛紛浮上葉爭流的心頭眼前。

  葉爭流緩緩地嚥了一下口水,覺得自己非常饞這口煤資源。

  她上任城主以後,除了打下風海城之外,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本地的戶籍黃冊,第二件事就是整理滄海城和風海城附近的自然資源。

  作為她的重點關注列表,煤炭擁有一個相當之高的排名,比石油的位置還要靠前那麼一點。

  結果本地雖然有石油——就是突襲風海城大營那天,夜梟們澆在馬上的那種東西,他們管這個叫火油——但卻沒有足夠豐富的煤炭資源。

  根據葉爭流的整理,本地的煤炭主要集中在山上,只有一處礦產很單薄的小礦。

  由於煤炭的主要作用就是燃燒取暖,而滄海城臨近大海,是典型的海洋性氣候,冬日沒有那麼寒冷,所以本地人對於煤礦產量並不太在意,更沒人像葉爭流這樣,會為了滄海城附近竟無大型煤礦而扼腕惋惜。

  但現在,一切都開始變得不一樣了,葉爭流雙眼一亮,瞬間發現了另一種可能。

  ——感謝于謙!

  ——于謙大大,永遠的神!

  葉爭流在心裡沖著既願意詠石灰,又願意詠煤炭的大佬展開瘋狂讚美,同時也很遺憾:古代怎麼就不能有個「詠天然氣」「核電站吟」之類的詩詞。

  葉爭流:如果能當場抽出來一套完整的重工業系統,那說明我在想桃子吃jpg.

  在短暫的興奮期過去以後,葉爭流開始研究起于謙卡這兩個技能的作用。

  按照葉爭流一開始的想法,她覺得石灰吟很像是某種防禦技能。

  「千錘萬鑿」、「烈火焚燒等閒」、「粉身碎骨不怕」等形容,一看就是給人增加防禦力的,而且在面對特定的攻擊時,沒準還會有減免效果。

  但在看到第二個技能以後,葉爭流的心裡就不是那麼確定了。

  這兩首詩同樣都是詠物詩,不知道變成技能的話,會不會種類相仿。

  假如《石灰吟》是一個防禦技能,那《詠煤炭》呢?莫非是給葉爭流提精神點的?

  相比起來,葉爭流還是更想要實打實的煤炭資源一點。

  懷著略帶忐忑的心情,葉爭流在馬車上就嘗試了一下于謙卡的這兩個技能。

  她隱晦地提醒了黃三娘一句,希望萬一馬車裡突然憑空出現一堆石灰或者煤炭,黃三娘不要過於緊張。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這個技能,在施用以後,精準無比地落到了葉爭流的身上。

  葉爭流沒有過多考慮,直接抄起小几上的杯子,對準自己的左手手背「梆」地敲了一下。

  ……不痛,一點感覺也沒有。

  再抬起手背看看,她的皮膚甚至連個紅印子都沒有。

  唔,果然是防禦技能嗎。

  那《詠煤炭》的類型,應該也和《石灰吟》差不多吧。

  葉爭流隱隱感覺一絲遺憾,但想到《石灰吟》補足了自己的防禦短板,又隱隱升起一絲滿足。她放鬆身體,重新窩回背後的小軟墊裡。

  然後,純粹出於嘗試地、毫無戒備之心地、極其天真可愛地,葉爭流隨手實驗了一下于謙卡的技能二。

  下一秒鐘,葉爭流只感覺到巨量的卡力從自己的身體中被抽調而出!

  她的藍條正以一個飛快到令人心驚的速度一路下滑,最終直接見底。這個地階卡技能攜捲著葉爭流現階段所能擠出的每一絲卡力,在葉爭流的感知中一路向東飛去。

  東邊是……清寧關。

  清寧關有山。

  葉爭流之前從資料裡看到的那個煤礦,就是從一處山中煤礦裡開採出來的。

  而于謙卡的二技能裡,最末尾的一句詩詞儼然就是「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葉爭流近乎震驚地張大了眼睛。

  這、這、這是什麼意外之喜?

  簡直像是美夢照進現實。這麼快樂的事,居然是人間真實存在的嗎?!

  ……

  當然,就在不久以後,葉爭流很快就體會到了樂極生悲的含義。

  馬車停在城主府內院,黃三娘先是自己踩著小凳下了馬,又伸手來接葉爭流。

  這回,不同於她拉葉爭流上車的時候,葉爭流實打實地把一半的體重壓在了黃三娘身上,差點把她帶了個觔斗。

  黃三娘奇怪地看著葉爭流,只見這位新上任的城主因為藍條見底而臉色發白,表情麻木,嘴唇翕動,口中唸唸有詞——

  「沒有了,我真的一滴也沒有了……」

  黃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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